羊\我說:
寒巧凝見到江杞來校場,臉上的憔悴依舊;看向主屋,一個頭兩個大。
若芷真私下給江杞的安神凝只能保她入睡,無法解惡夢纏身,也不知夢到什麼,在江杞不願開口說的狀況下,她無法幫忙;至於憐如雪回來後,寒巧凝先去請安得不到回應,感覺有絲古怪,才剛想親自察看,就見若芷真匆忙迎來,讓她在屋外等,門開瞬間寒巧凝聞到血腥味,旁人側身而入。
下秒,若芷真大喊「巧凝幫忙掃一下」,就抱著用棉被包起來的憐如雪出去了。
她的手跟棉被都是血。
寒巧凝進到屋裡,鮮血遍地,還有撕破的紙卷四處散落。
她急忙將碎紙撿起,正想能不能修復時,見到上頭熟悉的文字,那一筆一劃寫著心經,另一張則是門規……在碎片中發現有些錯字或字體歪斜,全是被細心呵護的寶貝。寒巧凝想起那天,憐如雪看似心情很好,抱著一疊紙回來,問她覺得哪幾張掛起來好看,想掛在房裡收藏。
桌上只剩一張完好的宣紙,雖然也被大片血跡染紅,可寒巧凝心頭一震。
正中心僅有「憐如雪」三字,還有角落的「江杞」。
一大一小,愛得卑微。
寒巧凝鼻酸,把倒掉的渣斗立起,發現裡頭有許多揉起來的小紙團,打開一看都寫著「為師」……沒有後續,似是憐如雪想寫什麼卻遲遲下不了筆,反倒讓紙條被墨汁暈開,不得已揉爛重寫一張又一張……原來師尊,早就有嘗試。
這時二喬長老來了,急忙問她憐如雪在哪,寒巧凝一句「六苦長老已帶走」,他見到桌上那宣紙時,眉頭一皺,寒巧凝伸手阻擋,低語:「這是師尊最喜歡的東西……」
前幾年,第一峰送來這一張。
江杞沒得名,卻深得憐如雪喜歡。
寒巧凝心情沉重,請二喬長老離開,她要清理師尊的屋子,在關上門前,語重心長的一句。
「勞煩師伯轉告其他長老,江杞一事無須操心,請各峰管好弟子嘴臉,別再對此事論長道短。柳山弟子有錯自己會管,再繼續對江杞投以異樣眼光、指手畫腳,其他仙門自然會察覺異狀,最終不只傷墨如蘭門面,也毀我師尊聲譽,這不就違背掌門當初壓下此事的用意嗎?」
二喬長老豎眉,打量眼前的柳山大弟子,壓低聲道:「這是如雪妹妹的意思?」
「是的。」
「師伯明白了。」
二喬長老甩袖離開,寒巧凝如釋重負。
第一次頂撞長輩就是如副掌門存在的二喬長老,她回過頭趕緊清理血跡,搶救一下那些破碎的紙,將被破壞的木板拆除重拼,趕在三時辰內修復屋子,卻等不到憐如雪回來。去食堂拿飯糰塞給大師妹後,寒巧凝趕往苦山,見到掌門跟其他長老也在這裡。
她行完禮,越過長老們進去醫療室。
守在外頭的內門弟子見她沒有阻攔,寒巧凝小心翼翼掀開層層白紗,見到若芷真在替憐如雪運力——她敬愛的師尊,輕閉雙眼,躺在術法正中央,地上的術法配合靈石運作,發出穩定的白光。
寒巧凝一時語塞,在門口的掌門正與其他長老已決定請玄靈派協助。
她在這跟子鶉安守了整晚,丑時有人進來。寒巧凝一看,是掌門帶子爾綠跟一名丹修進來,若芷真沒有看他們,四人很自然地對話,子鶉安之後被喚過去幫忙,當有黑影蓋住自己時,是若芷真站到她面前,柔聲道:「巧凝先去師伯房裡歇著吧,如雪現在情況穩定了,等有事,明日再說。」
這不是她能幫忙的事情。
寒巧凝心懷遺憾,遵從指令到若芷真那間她常用的客房休息。
清晨還是沒消息,但應該是有玄靈派在的關係,醫療室難得禁止進入。寒巧凝不會為難小蜜蜂,返回柳山校場,見到江杞憔悴卻又說沒事的神情,心有不甘,或許遷怒吧?她捏了江杞的臉。
「真的沒事啦!」江杞心虛下還是讓她捏;慕夜陽看看時間覺得古怪:「師尊呢?」
憐如雪只要在山上,就不曾缺席晨練。
「師尊在苦山。」寒巧凝蹙眉:「也不知怎了……師伯說今天會告訴我。」
他們四人一愣,江杞忽然發現:「師姐也待在苦山一整晚嗎?」
她記得昨晚寒巧凝送飯糰時,袖子有塊新髒汙,然後大師姐很愛乾淨,現在卻仍穿同一件,看那袖子乾掉的顏色十分像血。
「嗯,在靜候師尊的消息。」寒巧凝苦笑道:「先開始晨練吧,說不定師尊等等就回來了,見到我們在這聊天,就集體懲罰呢。」
連寒巧凝都搞不清情況,他們其他幾人就不用多想了。紛紛將注意力轉移到練招上,但比以往心不在焉,甚至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轉頭看去,靜待晨練結束,憐如雪沒有出現,寒巧凝跟慕夜陽交換完眼神,他先去帶外門弟子訓練,江杞跟其他兩人繼續待在校場,至於寒巧凝則返回苦山瞭解情況。
「師尊是什麼情況啊?」孤晝蟾咕噥道:「最近破事真多。」
安雨蓉垂著眼,沒有說話,但不難看出她眼中的擔憂,在沉默幾秒後,她道:「一定是我掃把星……」
「哪有,師妹才不是掃把星!」孤晝蟾聽到跳起來;安雨蓉垂著頭沒說話。
江杞倒是訝異她有自知之明。
安雨蓉出生時臍帶纏頸,經驗豐富的產婆在處理時莫名剪斷自己的手指,傷口感染身亡。之後每天家裡雞犬不寧,有關係之人大小傷不斷,滿周歲時居住的城鎮突然遭遇不曾有的嚴重蝗災,一家人遷移途中,安雨蓉的爹在路上莫名跌落火坑慘死,到新的安身地就聽原先住的城鎮已恢復安康,然後這裡開始鬧飢荒……她們母女不斷奔走,每到新地方就遭來厄運,最終安雨蓉的娘也過世了,她被憐如雪接來墨如蘭。
在墨如蘭,她的厄運忽然消停。從小就沒有定所的安雨蓉終於能停下腳步,由於不想再離開,才一直忍氣吞聲,任由江杞欺負……然後江杞失去金丹,憐如雪中情蠱,兩人厄運不斷。
江杞知道這些事,全因魔尊曾經迷上算命,由於算魔修不準,她就讓人去查安雨蓉。魔尊得到資料後拿去玩,算出她曾是掃把星,覺得實在有趣,讓探子追查安雨蓉更詳細的過去,得知她的衰運從出生興旺到碧玉年華結束。
這證明修道真能改命格。
說不定現在的安雨蓉,很怕害另外三人也開始衰。可能從寒巧凝開始,因為她每年都會跟著回家過年;至於江杞對於自己的種種衰事,雖然感到困惑與不甘,也只認為是上輩子吞噬千萬惡鬼,魂魄卡太多髒東西才影響這世運氣,跟安雨蓉無關。
「師妹別想太多,專心修練吧。」江杞從回憶抽身:「雖然師姐不知妳為何覺得自己是掃把星,但回想看看吧,妳尚未入門時經歷之事,與開始修行後有無運勢上的差異?若是有,就證明已在往好的方向改變,因為修道其實能改運的,但多數人重點不是為這個。」
見到那兩個大驚的神情,江杞感到愉悅。
快稱讚你們博學多聞的小師姐啊!
「師尊……師尊……嗚嗚嗚嗚——」安雨蓉想起有人算出她是掃把星命格,建議憐如雪別收,他們另外找有收女弟子的寺廟送去;可憐如雪沒有一絲動搖,還是抱她回柳山,就止不住眼淚哭出來。
孤晝蟾心疼地靠過去安慰,江杞的心情也隨之沉澱。
申時江杞自己爬上苦山,氣氛非常不一樣。
她只是來換藥,沒想要幹嘛,更是強迫自己別去想憐如雪。可見到寒巧凝進來,卻下意識問:「師尊的情況還好嗎?」
「師尊還未清醒。」寒巧凝猶豫,悄聲問:「師妹……要同師姐一起去看看嗎?」
江杞愣住,情感上知道得保持距離,卻忍不住一聲「好」,迷迷糊糊地撐著柺杖跟在寒巧凝身後,隨著距離拉近,心跳逐漸加速,奇怪為何其他人見自己都沒反應,想想也許是有師姐在前,江杞努力克制自己——不能開心,不能笑,明明是她先不聞不問,為什麼要因為可以見上一面而竊喜?
來到她曾經待過的醫療室,江杞還記得憐如雪就是在這間決定前往蒼雪宗。
她進去時見到玄靈派的人愣一下,不僅有醫修也有丹修,地上畫著龐大且複雜的術法,已經超出苦山的能力範圍。江杞看寒巧凝繼續走,自己則站在原地猶豫,因為層層白紗後的人影,她感覺有子爾綠;寒巧凝注意到她停下,以為是怕柺杖破壞陣法才不走,就把江杞抱起來,往白紗後走去。
江杞有苦難言。
「鹿仙尊,師伯。」寒巧凝小聲道,江杞沒說話只跟著行禮。
子爾綠真的在這,即便知道他們之間的清白,人心就是喜歡虐待自己,但江杞來不及想太多,她的視線一掃到憐如雪,就放不開了。
憐如雪……竟如她名字,整個人,不論睫毛還頭髮,似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