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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Case.4-紅麥 (其一)

飛魚吐司 | 2021-11-02 16:23:50 | 巴幣 104 | 人氣 135


訓練後的半小時。作為模擬戰中的勝利者,出生於維多利亞的風笛此刻,正坐在淋浴間外的長椅上等人。

和預想中的不同,當她在整備、包紮過後趕往船艦對角的另一座訓練場時,那裡的團隊訓練已經結束了。

風笛是在休息和簡單評估過身體後前往該處的。在解除模擬戰人員的職責當下,她無疑抱有期待,認為自己能接替另一場訓練的後半監督,因此在經過常備醫師的檢查後,便刻不容緩地前往船艦對側。地點是同層甲板的對角,以舊先鋒小隊為主的小隊戰。

不過,她的衝勁很快就隨事務終了的消息告吹了。實際上,瓦伊凡女孩確實沒有多餘的體力指導團隊訓練,中高強度的白刃戰消耗太多體力。

接著時間誤差的報告傳進她耳裡。在風笛放著濕透的襯衫不顧,繞過走廊、衝入小訓練場之際,迎接她的只有一人。準備離開的卡緹族女孩。靛藍髮箍、留著粉紫色長髮的梅莉,因為遲到和猜拳落敗而做起值日打掃。她幾乎要拖完最後一塊地了──要不是地磚緊鄰艙門,而從中竄出的瓦伊凡又與她撞個正著的話,她能在五分鐘內收工,回房休息。

而那頭滿身汗的瓦伊凡幾乎以半擒抱的方式撞上她。畢竟地滑,而風笛天生的體能也奠定了生物個體的質量,也就是注定重於普通人的體重,因此撞擊儘管短暫,卻仍讓倆女孩沿施力飛行了幾秒,最後如麵團雙雙砰地黏在地上。

然後,幾秒鐘過去。

大嗓門的卡提頂著亂如拖把的髮流、和瓦伊凡先後挺起身來,又迅速整理髮型。因為風笛刺叉般的犄角直勾勾衝入對方的硬髮間,不費吹灰之力就攪亂了卡提乍看整齊的瀏海。

她望著汗涔涔的瓦伊凡,眨眨眼,一下子就明白狀況。兩人從跨坐的姿勢恢復成站立不用幾秒鐘。穿著棒球裝風格的女孩笑了笑,朝門邊的空水桶自信地扔出拖把,但效果不彰。炫耀準度的拖把直直落在門邊,握把尷尬地敲響鋼板。

女孩知道她為何而來。作為組織內前幾批成軍的作戰人員,卡提如今與同僚們齊頭並進地坐上前輩的位子,成為相對意義上的舊先鋒隊成員。而她參與的團隊戰正是風笛在忙過對練後急於赴約的那場。

不過眼下訓練貌似已經結束了。在比半球型場地窄了些的方形空間裡,除了交換彼此經歷的兩人外,只剩下尚未蒸乾的水氣。整理好身心後,卡提將所知的消息簡略地告訴風笛。

包含本該持續至今的團體訓練,為何會提早半小時結束──全員八人的先鋒隊裡,有兩名隊員請了事假。極境因病缺席,灰喉要考取戰地醫療檢定,而兩人的缺曠都有照時申報和下放。只不過風笛整天幾乎都泡在宿舍外,因此沒檢查那久久沒被查看,因而被資訊專員重複發送的幾十封未讀郵件。

這也解釋她為何在得知事由的當下一臉驚訝。無論熟識戰友的缺席,還是向來精打細算的男人出了紕漏,都是風笛未曾設想的。

她知道博士比誰都熟悉體制,對責任和公務從不怠慢,只為讓人力發揮最大成效。同時,男人在公務外亦協助後勤消化文書,以確保負責的議案不至於窒礙難行。

雖然議案最終仍要交給下屬實行,不過此前的決定還是由他全權過目,而風笛對這些願意躬身的決策層人員頗有尊敬。

她相信博士不會出錯……至少上班時不會脫線。因此瓦伊凡只能將這次的早退視作意外,然後將多出來的時間看作休息了。她的身體挺需要垃圾時間的,不過精神並不稀罕。

而卡提見她逞強,只是勸她別習慣承擔全責。先鋒小隊向來以團隊戰為訓練基礎,隊內單位也是成對設立的。因此,在缺少一名先鋒和射擊手的前提下,剩下的人自然無法照戰術規劃的那般分隊,訓練也淪為多場的單人對練了。

而以組織規章來說,除團體戰外的訓練不需要戰技監督;站在事後的角度,少了特定職位的兩批人馬,似乎也展現不出隊伍到齊、分隊交戰時的激昂。即使風笛趕在解散前抵達,自願頂替其中一隊的先鋒,或許這件事還會有變數……要是她如期加入練習,說不定真有身教的功能在。

可惜歷史沒有「或許」可言,人生也是。

思考沒能如願的事情也沒什麼用。總之,這就是為什麼瓦伊凡能一派輕鬆地繞回原先的盥洗室,在販賣機買了點心,半賭氣半好意地等著史爾特爾出現。

在此之前,她甚至折回宿舍洗過了澡。瓦伊凡的房間就在公共浴室的正上方,要替換衣物也方便。她決定打理好再來堵人,換洗不會耽誤多少時間的。再說滿身汗味的傢伙,就算在從軍時也會遭人厭惡。於是她換上了另一套白襯衫。披上退役時發的卡其色外套,紮上馬尾,還挺有一副軍人的神態的。

「不過,這也不是個好形容呀……」面對大片的玻璃窗,瓦伊凡看著虛像裡的女孩感嘆道。

退役軍人,那也是形容兩年前的她的稱呼了。要忘記軍隊灌輸給自己的僵化,光靠這些日子還不夠呢。想到自己竟離開維多利亞這麼久,瓦伊凡垂下目光,對著腳尖苦笑。

還是別做無用的憂慮好了。風笛想道,她早已對自己神遊的進程熟門熟路,猜想自己會對離鄉感到哀愁,然而最先浮現在腦海的,卻是那場不歡而散的模擬戰。

史爾特爾。人生空白,找不到生活重心的女孩將陌生的記憶當成了敲門磚,私底下卻不信這套,也不相信任何人。對這個已然無緣的世界冷眼相待,她只是好整以暇地活著。脾氣糟糕,氣話比誰都嗆,不接受團隊合作,也對社交和命令的服從興趣缺缺。

不過,卻讓人沒辦法生起氣來。因為閒了下來,風笛才能在無聊的等待過程中意識到:她之所以對薩卡茲寬容,不只是出於一貫的好脾氣。

薩卡茲女孩的個性讓她想起了某人。一個就學時頗為要好的室友──當然,「頗為要好」一詞是以結果論,而風笛花了很大的功夫和對方打好關係。那同齡人也像薩卡茲一樣,硬底氣、獨來獨往,習慣把身外之物掛在嘴上,來隱藏不安的內心。

因此,儘管史爾特爾的話語充滿了排斥感,風笛也能從中看出類似的放棄心態。

她知道史爾特爾厭倦結交新關係。重要的不是何時、為何如此,而是恐懼和迴避久了,會自然而然地變成習慣。同時薩卡茲又隱隱察覺自己的問題,卻難以改善,於是就呈現欲語還休的不情願……

要是一切都如預想般單純就好了呢!

瓦伊凡槌了槌大腿。她在想,該不該先組織好字句,以免等會兒被走出房間的薩卡茲罵得無法還嘴。
其實風笛算擅長溝通的那種人,但模擬戰後太累,所以在檢討階段沒怎麼加入話題。不過,要是能預知博士會把史爾特爾話裡的辛辣原封不動還回去,哪怕她再累也會出面打圓場。

毫無報酬亦然。不少人勸過她不要賤賣自己的好意,但她沒接受過提案,只是不斷付出。至少瓦伊凡堅信,這麼做能讓她周遭的人們一點點變好。

而風笛確實做到了。拜家庭樸素所賜,開朗、和善的氣質讓她不管身處何方都能受人歡迎。不求回報的性格,也時不時激勵著身旁的同僚和長、後輩。

在民風淳樸的遊牧城市長大,受傳統價值的薰陶,這名女孩從小就比同齡的孩子積極得多。強壯,但不逞威風,總是期待用自己的身心感受不曾體驗的事物,對誰都熱情。

她的父母是傳統的瓦伊凡農人,就是會要求孩子在成年禮時徒手抬起半邊小客車以示其體魄的那種。他們期望她長大後代替自己,到維多利亞繁榮的城市看看,最好成為強盛國力的一部分,比如加入軍隊什麼的。總之就是標準的尚武思想,因為雌性強壯,而使母系社會的價值觀延續,進而加諸於她。

雖然刻板,她也不怎麼喜歡被左右生涯,但好在父母做得不過火。

事實上,風笛並未被他們百般強迫,也沒被要求村莊的其他孩子一樣待在村裡務農。倒不能說她不受重視,基本上她很聽長輩的話。同時,風笛在循規蹈矩的生活中成長,村莊歉收,她就跟著挨餓;出現新的感染者,她就會做好防護,替關在穀倉裡的他們打理衛生;有巡查的郡領事路過,她就會趴在穀倉的隔間偷看車隊。

當時她對軍人沒有太多想法。除了威儀外,她尚未體認到這些荷槍實彈的軍人有什麼值得她嚮往的特質。

童年在田野和粗活中度過,長大上了城市的高中,父母便進一步要求她在成年後遠離這片村落,有多遠滾多遠。風笛知道一成不變的農田養不了她的人生,但實際上,離鄉的壓力主要來自於風笛的母親。那位在家族世代剽悍風氣下長大的女強人希望她的女兒能和她一樣強悍,好像能擺出一桌根莖類佳餚,或讓胸口壯得像塞了一頭綿羊,就能彰顯瓦伊凡與生俱來的強悍似的。

不過風笛能有如今的成就,母親的基因確實功不可沒。

應該說在瓦伊凡的遺傳裡,雌性從生母接手、表現出的顯性基因明顯多於生父,因此風笛繼承她母親的強韌是在所難免。女孩體格健朗,家族少有的眼眸像極了石英,在樸實的臉龐上顯得耀眼;而她藏於少女氣質下的氣力也讓她不受欺負,反過來幫助弱勢的作為,更注定這名瓦伊凡不可能屈於被動。
也因為這樣,風笛絕不可能認同維多利亞軍隊的所有命令。

風笛在畢業後直升皇家近衛學校,這證明她不只對自我實現有了方向,也有能力去嘗試實踐。然後好巧不巧──她在學校的軍訓生活中認識了她的室友,一頭炎國來的龍少女。但這層描述尚不能代表她對風笛的影響。

在一年級的成績和編號中排行第二,她的室友,陳暉潔無疑是優秀的士兵種子和未來的軍團中堅。即便在菁英薈萃的皇家學校裡,她依然有著讓眾人備感壓力的才能。話雖如此,這名異國的青年卻很難接受人與機器間的鴻溝。

在被數年的訓練矯正之前,陳暉潔似乎相信,人總會對眼前的惡做出正確的反應,而無為是因為無知。不過,維多利亞境內最優秀的軍事學院會以多角化的訓練揚名諸國,就是為了塑造非模板化的軍事機器。因此,這頭龍的我執必然會被矯正,那段過程就不怎麼光彩了。

剛進軍校時,陳幾乎不和有地緣之便的風笛交流,也鮮少接觸休閒。她在軍事和戰技方面大放異彩,表現得自信、內斂和得體,不執著榮譽,也少與捏造她不實作為的同學計較。她專注課業,完成教職發配的所有任務,不曾理睬耳語。

甚至連友善的招呼和關懷,她也一概不收。

同時,那抹掛在臉上的排斥實在太好認了。以至於風笛無法不注意到,這頭龍避開同儕間的邀約、促進感情的任何活動,是因為她在恐懼。或許是被狠狠搶走過什麼,才變得不敢跟人走近。

風笛最初和她的關係不怎麼好,有時甚至稱得上糟糕。因為性格,因為一方的守密。但瓦伊凡總是能走進他人的戒備內。畢竟草根和其他特質相比,往往是更親人的一種。於是風笛從輕關懷,以持久戰削弱對方的心防,而她最終等到了陳願意攤牌的時候。

以結果論,強大且爛漫的精神為風笛帶來了源源不絕的動力。對生活熱情,對周遭友好的性格,很快就讓她硬脾氣的室友敗下陣來。

第一年的冬營集訓某夜,在合作、互助和有限度的互虧軟化了這頭龍的性格後,她室友在行軍時解釋了遠東的複雜世界。用簡單的話語,解釋了父親如何被手足誤殺,又無力挽回被異國貴族帶走的女兒,也就是她的胞姊。

陳將容易理解的資訊透露給風笛,而後者始終聽著,不準備答覆和質疑,像知道自己無從置喙,只回以真摯的目光。

陳始終不知道風笛是怎麼想的,只不過從這一刻起,每當她又主動或被動地遭人厭惡時,這名瓦伊凡便會在私下幫忙釐清、排解問題。即使她完全不想把風笛捲進問題裡。

至於這又是為什麼──儘管風笛不在意原因,但她會選擇時而緩頰、充當後盾,時而指正陳錯誤的角色,不只是出於好心。

她想看看這頭龍會如何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好消息是,陳沒讓她的期望落空。五年間,這名炎國皇室遠親逐步成了該屆學生的頂點,靠著學業和領導能力,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學級年鑑的榜首。陳本人對此通常是笑而不談,但任何對維國軍事有了解的都知道,性格或才能偏向特定一側的人,無法在號稱塑造菁英的皇家近衛學校登上榜首。

而陳做到了,帶著不為人知的責任茁壯,以學成的姿態回歸炎國龍門,加入她期盼能伸張正義的體制之中。

從皇家近衛學校畢業的學生通常會成為三種名詞。成為侍衛的衛官;領導軍隊的軍官;還有投身戰地,帶領小隊突擊的中堅士官。陳是三者之外,風笛則屬於末位。

事實上和室友相比,瓦伊凡的資質全然與拔尖無緣,在有著直觀判斷力的同時,也會如常人感到遲疑。但她在梯隊中仍然優秀。尤其是近衛學校很看重學員的判斷有足夠獨立的思考,才能勝任更重要的職位,而她的才能恰如其分。

那麼,該選怎什麼頭銜呢?

風笛對牽涉政要的工作不感興趣,也覺得受政治角力的軍官無法成為她期望的軍人,於是被安排進北部戰線的作戰群,以便圍堵反政府勢力。

維多利亞不曾迎來實質的統一過。就算佔據了七成左右的領地,擁有近億名人口,由歷史問題遺留的好戰者在國境內依舊猖獗。外媒口中所謂的大陸強國實則百病纏身。維多利亞王國宣稱承接舊時代的君主制,現在看來,別說是古時的三族共榮,就連政治核心的攝政王都不是正統的皇族後代,也非選帝體制下的人選。

風笛對國政當然一竅不通,但起源於家庭,在學業中蓬勃成長的熱忱,還是推著她進了軍隊。

但隨之而來的訓練和戰況幾乎壓垮了她──至少在信念方面是如此。她數度帶領不相識的下屬,在北聯合郡一帶相繼與民粹勢力、感染者團體交戰,也看著不少熟悉的長官和部下有去無回,而這些對戰局一點影響都沒有。更可怕的是,出身鄉下的風笛竟與城市來的長官一樣,對掃蕩任務的必要性毫無概念。

風笛是當地步兵群的指揮之一,也是特務小隊的成員。事實上,她做為後者行動的時間居多,因為通情達理,卻又恪守中央的命令。軍方需要這種特質以摸清敵陣,而這也讓她相信,母國的分裂帶來的族群裂痕是可以平復的。倘若陸軍的領袖們如此懷想,那麼她需要擊敗的便是分裂族群的激進者。

自維多利亞王國重建,使遙遠國家的王室入主政要,北域的動亂就越發猛烈。其實反抗組織一直都有,但它們今非昔比地強大。

但是為什麼會有組織?怎樣的共識,才能讓這群蘆葦般的民兵不曾放棄抗爭?如果是純粹的激進分子,為何遠鄉的村落願意窩藏他們?名為深池的反抗軍又是由誰領導?

他們真的是國家的敵人嗎?

這個從鄉下躋身軍旅要職的女孩第一次產生了疑問,那疑問伴隨任務的深入越發強烈。她知道前有敵人,後有同袍與平民,絕不能對信念有一絲懷疑──但在某個瞬間,風笛,這個滿腔熱血的爛漫女孩還是猶豫了。忐忑由此蔓延。

結果,縱然「結果」與她無關,但就在這名瓦伊凡動搖後的不久,她身處的戰線便徹底崩塌。感染者與反政府的勢力進軍,使北方地區的前哨完全失守。

那段時間讓她知道覺察的代價。在肩頭互搏的兩種價值觀,能讓任何人失去決心。在某段戰事告終的不久,她終於忍不住愧疚,在自責為何如此遲鈍之餘,萌生了離開軍隊的念頭。雖然她的離開必然會顯得倉促,但這正是她當下期望的。也是經過一連串麻煩的退職手續,她越發堅信,離開失信於她的軍隊並沒有錯。

根本上,這條用命鋪成的行軍路不缺她一個人。即便一名士官離去,也會有人頂替。其後,再把源源不絕的新兵變成棋子,繼續打沒有正當性和終點的仗。維多利亞不會因此統一,戰爭帶來的和平也無法長久。依靠軍事掌握勢力,底下的人民將服從於暴力,而不是政府。她感覺到,這個國家的武裝力量已經沒有正當性……但它也可能從來就不美好。

至少她小時候的直覺是對的。那時的女孩仍像個外人,覺得軍人和其他吃力不討好的職業一樣,只是份消耗從業理想的工作。

曾經,強大與衛國的義務和這名瓦伊凡無緣,但她卻接了下來。而如今的體悟反過來告訴她,盲目地追求集團式的利益是錯誤的。她沒能達成家人的期望,也讓從軍的熱忱淪為一廂情願。身處的小隊幾近全滅,而她也將被視為軍情的要員,一輩子受到監視。

所以她離開了。一夜之間,她的名字不再有後綴,區分平民與國家官職的福利也不翼而飛。她不能否認自己放棄職位的選擇,即便現在看來依然很蠢。每月的優渥薪資、健保和家屬的基本保險,無疑能讓她的後三分之二輩子不愁露宿,但她仍放棄了。寄了封自我風格強烈,以致絕對會被家母狠狠教訓的道歉信和補貼後,這名鄉村出身的士官黯然退出軍伍。她換上塵封許久的樸素,踏上旅程,畢竟也沒臉回家。

雖然瓦伊凡接下來何去何從一點概念也沒有,但她知道就算面對無解的難題,也不能不試著了解,尤其這至關孕育她的國家。

因此,當北部戰線的統合部門還在為失去一名骨幹著急時,風笛選擇走遍大半個維多利亞。在隻身一人的情況下,與不曾重視的愧疚對話,讓罪惡感肥大,讓心態的沉澱更加頻繁。

在皮德溫的某些夜晚,攻堅手外套換成了毛毯,她坐在山與田埂的交錯處,和偶遇的信使交換情報;她也曾在新沃靈頓的修道院外,用掃帚迎擊為封口而來的軍方雇傭,直到仗義的修士出手相助;她為產業道路上的運輸車輛護航,也曾和昔日的敵對民兵共用帳篷。

她以熱忱和深藏的心思,與途經的人們建立信任。在市府鬧區,被暴富的銀行家炫耀政商祕聞,聽公路餐廳的老闆埋怨稅收,還常遇見技術彆扭的暴徒,並以一敵五痛打對方,險些收了小弟。

她保持謙遜,不曾向人公開過從軍的過往。瓦伊凡對鄉土如此熱愛,受託下田、守夜和烹飪總讓當地人滿意。她的儀態在必要時一絲不苟,但換作平時,也能變回那個農家女孩──純樸、直率,可能還有點大嘴巴。

待風笛越接近反抗勢力所在的北域城市,懷疑她是政府間諜的人變多了,但苦無對證。而風笛對這些猜臆也抱持一貫的自信。雖然沉默,卻從不承認。她將相對可靠的資訊提供給和善的民兵,不曾揭露軍人的身分,只是字字誠懇地描述所見,像是從旁拍攝軍事的紀錄片一樣,客觀而有限地描述所見。

她已如此,沒人不願意坦誠相待。雖然民兵資助者給她的建議與真相遠超她的預料,但仍給了風笛一個還算完美的答覆。結果是,風笛意識到光憑內部力量不足以解決長年累積的內部矛盾,於是離開了維多利亞。

她一直很清楚,她所做的選擇有多危險。她不只是失去士官的身分。離開了移動城市,隻身在大陸中部的荒原間步行一舉,也根本經不起推敲。然而留在國內又有什麼用?她不敢說看遍一切,對死水般的社會環境也僅於旁觀,但她仍能為母國內部的腐朽感到悲哀。風笛知道她不是在逃避,因為這份無力的不滿確實在推動自己。

雖然她深知自己沒辦法改變現狀,但仍盡能力所及地奔走,試圖找到自己渴求的答案。

也許她根本不在意國家為何會出現反抗勢力,只是對軍中同袍白白被推上前線送死感到憤怒。她知道前線的軍人在戰時,無疑是首選的犧牲品。他們經歷跟自己相同的教育,用國家賦予的榮譽和力量去清除反對者。

去清除不知為何奮起的平民。風笛如今只覺得慚愧。儘管任何軍人只是盡職業和操守的義務而作戰,但是社會的體制本身,才是創造無窮內憂的主因。

現在她身處雷姆必拓的東部山脈,過著像普通人、久未體驗的船艦生活,心裡仍有不甘。

作為前任軍人,她顯然被戰後的創傷放過了,只活在自己施加的責任感裡,而這改變不了她的渺小。

有好幾個片刻,她曾想過全心成為這間組織的職員。放下母國這塊燙手山芋吧,畢竟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再說,她在這艘船上過得不錯,孩子或老人都喜歡她,航母的頂層更有睽違的農田可供開墾。都有這樣的生活,還需要糾結遠在天邊的政權問題嗎?她不敢回答自己。

那麼博士就能回答嗎?她突然想起,這名戰術指揮對誰都興趣盎然,卻鮮少表露過真心。而不論哪一項特質,都只是博士的一種面向。

但人的多元並不能替所有矛盾解套。而想兼顧群體與自我的利益,除了矛盾更是貪心。維多利亞的問題是急不來的。逃離母國是謀求答案的一種,而不代表必要的交換。要是急於成果,最後只會像史爾特爾那般尖銳,兩面不討好。

是這樣嗎?風笛愣了一下。思緒飛越間,她發覺薩卡茲矛盾的性格,或許和自己相去不遠。因為找不到終點,於是在旅途中時不時乾著急。

如果她想把想法告訴對方,就該誠懇或和善地接近她。

她認為在這裡堵史爾特爾是對的。為什麼不直接開門進去?要向其他人解釋可能有點麻煩,不過一下就過去了。然後向對方表明邀請,再找個適合的地點詳談……

這也不對。風笛突然想到,事情沒必要搞得這麼複雜。她午前才看過史爾特爾的餐點,那對年輕的薩卡茲來說太少了。

少得能夠當話題的著力點。

好主意。一份甜點,一份貼合少女情懷的澱粉零食。不是在口中喀哩作響的多角脆物,而是更為原始、複雜的甜食。就算史爾特爾拒絕她,她也能消化一份,然後把另一份送給在走廊上遇見的第一個好朋友。

風笛起身舒展,踮起腳、將雙臂舉過頭頂。她看看手腕間的錶,距離模擬戰結束只過了二十分鐘,考慮到薩卡茲的髮量和性格,差不多要離開更衣室了。

她的目光向艙門的反方向望去,停在廊道一側的販賣機上。她不常吃零食,軍隊也沒給她選擇飲食的餘地。
那是一閃而過的想法,也許蠢得嚇人,但風笛確實找不到比這更好的點子了。

她邁步,在販賣機的壓克力窗前停下,看著裡頭的塑膠包裝。她從口袋翻出零錢。
再三確認品項後,投了兩倍價格的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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