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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Arknights】降河青葦─第一章 星與月的狹縫 (18)

飛魚吐司 | 2023-10-31 21:44:00 | 巴幣 1010 | 人氣 130




雖說有大於實彈的命中率,要在奔跑的過程中活用法杖並不容易,想如期擊中持續移動的物體則更加困難。

當兩頭海嗣對唱般發出臨終哀嚎之際,卓婭正追著廢墟裡的光環,握緊槍準備射擊。她不是很相信薩科塔人成功呼叫了支援,否則在瑪莉婭向前挺進時應該會及時聲張以自保。予以遠程火力的單位也可能是極少數,至少是上不了檯面的部隊,否則大可以扶正任務,或誘騙羅德島協助人質。

人質。客觀上如此簡單,形而上卻彼此相悖;從恐怖份子的籌碼,過渡到公權力的囚徒。她似乎離不開身分的定義了。

也沒有打算離開。

這麼說來她相當勇敢。卓婭再度換氣,吸進廢郡滿是泥土和潮濕苦味的空氣。男人是職業軍人不假,但想藉短刀和彈匣未滿的源石銃擊殺三名戰鬥員仍有難度。而對方也爽快接受事實。在與多名、單人戰力卻低於自身的私兵戰鬥時,首先考慮的便是分散其組織,先擊倒活動性高的單位。

現在可能發生的正是如此。每當轉進長巷、進入法術光彈的射程之際,飛來的動量便會在近處爆發,好像她本身就帶有魔力似的。時間就這麼消失。塌縮在追擊、閃避和迂迴的圓裡。

在那之前,她聽見對講機裡雜亂地報告礦井的混亂,舉凡半人生物溯溪而上的襲擊,知道他們自顧不暇。
還沒來得及討論子彈就飛抵腳邊。她們不得不保持移動,直至找到掩體才坐下來統一口徑。對講機收訊漸弱,只能打起憑腳程解決問題的主意,於是傑克接過向下山求救的任務,但諾麗吉選擇留下。

「少來了,你明明比我還期待我做傻事,只是把這包裝成擔心。」當她決定追擊薩科塔人,傑克愁容以對,懷疑決定太過草率。於是她自暴自棄道:「我不會拿命去拚啦,我還有一堆事情沒做過呢。但我不想放過那個穿軍裝的流氓。讓他好手好腳離開,又會有人受傷。」

今天他已經殺了八個人了。她想強調,又覺得把決意限縮在個人的固執上比較簡單。強化道德上的正當性,並不能改變她要傷人的現實。

所以她憑共享的技藝定位,給了躲藏暗處的薩科塔人一槍,只打中肩膀,但嚇到他了,然後追擊開始。由她打頭陣。

但她高估了共享技藝的續行力,一如瑪莉婭高估諾麗吉的體力那樣。隊伍一下被拉長了。

不會有事的,諾麗吉向她保證。而在她翻過生苔的破花盆,踏上短而高的台階,回身望去兩名隊員已經沒影了。彈丸掠過頭頂。她翻身躺進一處地基,直到槍擊停下。「優先度第一的原來是我啊。」

追著薩科塔人,她來到聚落的正後方,一處征服陡峭走勢的居住區。數十座紅磚砌成的公寓散落在山崖邊,由一條混凝土坡道連接。從上摔下來會撞得頭破血流的那種。即便是這裡如今也空無一人,儘管從植被的生長、破窗和淒涼的地基也能看出,這裡離荒廢已經不遠了。

「拿法杖的烏薩斯妹妹,你還在嗎?」薩科塔人的聲音繞了好幾個彎傳來,「我們商量一下好不好?」

「是,是,讓你扣扳機還不夠,還得容忍你開條件。」

「大人物們加諸的原罪。說到底,咱們,包括你那兩位穿戲服的小女孩,沒必要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殺個你死我活的。就不能乖乖交出神將嗎?」

「就算還回去你們也不會拿去做好事吧!」

「嘿,你問錯人了。」薩科塔男人自嘲般笑了聲,「我們只是軍人。軍人服從上級,上級則決定是非。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別太把什麼神將、蕃神的當一回事。」他換了口氣,「就像拉特蘭一樣,這裡沒有神,只有詛咒。」

「你們是為了殺人才來的嗎?」

「說實話,孩子,別老是把軍人和殺戮畫等號。」男人換上一副和藹的腔調,「我們是在終結這漫長的詛咒。胡亂選邊的是你們。」

「是,沒有和隨手槍殺平民,對協助單位拔槍相向的外籍兵團成員結盟是我眼拙了。」

「你就這麼希望自己的腦漿被打出來啊。」男人揚起聲調。他是認真的,卓婭感覺得到,但不是為了拖延而閒聊。不如說她才是需要以拖待變的一方。

「隨你便,諾麗吉都告訴我了。」她抬起槍頭,照著預想的內容滿不在乎道,「你是南境的士兵,受雇於幾尼亞將軍,靠關係帶隊加入這次作戰。羅德島所有人都知道了。出於關係,北境的司令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你們闖出大禍。」

男人發出嘖嘖聲,而後是語帶保留的輕嘆。子彈上膛的聲音。

「你太過相信情報的力量了。」他唸叨著,踏出細微的腳步聲。卓婭隨之起身。從聽力判斷,兩人相隔至少十公尺。看樣子諾麗吉的能力精度尚存,足夠掌握薩科塔人飛躍的思緒。

男人的殺意是那樣明顯,讓她反而堅定許多,同時有些害怕。與逃離家園、被蒙面的暴徒揮刀遷怒時不同,這是直指她的惡意。風吹熄她的躁動。

只要打傷他就好了。望著路口的反光鏡,卓婭解除能源匣的限制。殺氣文學性地凝聚成一個點,從倒映的巷口溢出。她下意識看向腳邊。幾袋未用完的肥料堆在階梯下的空隙。她試著不去想為何如此恰巧,好在答案先大腦的空轉一步出現。小路盡頭是掛有蟲箱的田埂,箱中的捕蠅紙才剛換過。握著槍桿的她不由得冷了下來,因為想單手脫出肥料並保持警戒有一定的難度。

她最後一次猶豫。浮現的是男人舉起槍頭、她心靈感應的能力還未消散時捕捉到的雜念:死一個人又不算什麼。

「話說回來,你好像跑進死路了。」卓婭盡量不讓施力影響發聲,「你不會想跟我在這裡耗時間吧?」她拎起破損的編織袋。

話音未落,薩科塔人從不遠處的轉角奔出,舉著幽暗的槍口。相對距離霎時縮短。兩道槍火擦過對側轉角,一道打碎了反光鏡,碎片嘩啦啦滾落。

她屏住呼吸。

下個瞬間,疾馳的腳步聲與訓練的記憶重疊,卓婭扭動軀幹、將手頭的重量抬起。

距離縮短至五米。順著探頭時所見落實了驗證,她跨步將肥料扔出。編織袋受自身的重量牽引,在低空迴轉了九十度,以拋射的弧形向槍聲所在之處飛去。灰白色的霧氣盤旋於空,擴散開後漸漸散發出腥味。

「該死,這是什麼?」男人頓足煞停,朝袋子連開三槍。肥料袋彷彿被戳破的氣球般破開。

有一秒中,卓婭還在想這是將計就計,後來想到是男人沒見過蚵殼粉所致。接著海洋的腥臭兀然襲向鼻腔。薩科塔人高估了粉塵的重量,大口吸了進去,嗆到了。她看到那頂光環隨咳嗽聲閃爍,男人腳步搖晃。「千元有找的肥料!」她跨出地基。

在男人進入視野前方那刻扣下扳機。如此順利,乃至能感受到法杖排出光彈的震盪。她覺得男人不會有時間反應,但薩科塔俯身避開攻擊,邁步從視線下方竄出。

手裡的不再是源石銃,是制式的彈簧刀。遙指胸膛。

「有空體驗農家樂真好呢!」男人狂妄地叫道。

寒光的銳角燦然閃爍,隨呼吸聲和壓力從腳邊衝上來。恐懼像無法忘卻的本能般拖慢了她的腳步。原本是更有餘韻的。她拚力避開,退步向側邊倒去,脫離緊隨突刺後的揮砍。

她搖搖晃晃,腳步不穩,精神上趨近冷漠的一塊卻令她抽出甩棍,掃向接力舉起的手槍。金屬相撞,發出短促的單音,然後槍口歪向一旁。「這才像話……!」

短兵相接的片刻,卓婭聽見男人的歡喜,但不表退縮。爆破危機尚在。對方不會再玩下去了。她舉槍抵住薩科塔人,又看準對方的傲慢,在他試圖連手腕一併揮刀砍下的前一瞬再度揮棍。鋁製棍棒直打在男人臉上,敲響名為顎骨、直通大腦的基幹上。

「瘋子。」卓婭罵道。染血的棍尖向地一甩,「我對軍人的敬意都被你毀了。」

「是誰教你這些的,烏薩斯的破爛教育?」男人的疑問清晰地炸響。痛覺和憤怒同時填滿了他,卓婭沒時間多想,只管拉開距離並舉槍道:「放下武器。這樣我還有理由放你離開。」

格蘭迪扶著溢出下唇的血泡。「覺得人該死就殺吧。還需要別的理由嗎?」

「放下武器。」

「該鬆手的是你。改拿水槍去吧,給你武器我都嫌浪費。」他乾笑著,竟真的扔下手槍。這是障眼法的一部份嗎?仔細清點。想想他的彈匣還剩幾顆子彈。「我要是你,我會帶著好姊妹們滾遠一點,搞清楚狀況再選邊站。」

「有話要講就快。誰知道礦井什麼時候塌。」她決定稍加壓迫,「我還在想我們能溝通呢,誰知道你狗眼看人低。」

薩科塔猶豫了。「你們對九神將了解多少?」

「你的時間很多嘛。」

男人怒目瞪著她,緊握刀柄。「你好奇什麼。」

「把未成年人關在地下設施可不是正常現象。」

「你以為我知道多少?」格蘭迪一臉不可思議,「找你家監護人問問看吧。你當真認為香漣那套獻祭有用嗎?世上沒有蕃神,但提奧托拉人確實被詛咒了,詛咒的中心就是那九個世代交替來的衰人。誰知道詛咒被解放了會有什麼後果。還不如交給懂行的人料理。那魔族佬早該死了。」

「你有什麼資格指責一個人該死?」

男人搖頭,「我他媽是要饒這畜生一命!」手裡的短刀同他驀然躍起。卓婭想躲,喊著「低頭!」的女聲卻在腦內炸開。

她向後方蹲低並側翻,感覺可觀的風壓掠過頭頂,帶來混雜悶聲的撞擊。

是瑪莉婭的攻擊。她向她投擲盾牌,靠諾麗吉的念想傳話。男人踉蹌幾步,視線在人影和左方的天空間游移。他後退,踢開盾牌,拔出充電式法術銃,讓身體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卓婭眼前。就是現在。如此思考的指頭呼喚火線,向張開火網的男人射去。

光軸呈掃射模式貫穿男人的肩膀。牽制的火雨暫熄,瑪莉婭飛身拾起墜入陰影的盾牌,才以為要架起防禦,配劍暗銀色的刀緣便停在男人胸前。

即便這時他也不放棄摸索和打量。

瑪莉婭瞪著他。「放下武器。」她沙啞地說。

「你們只學過這句話是不是?」

「放下武器!」這聲喝斥讓卓婭重新體會交鋒的危險所在。劍戳進薩科塔人的背心,似乎劃破了皮膚,連騎士也被嚇到了。「等著移交軍法處理吧。假步兵。」她重新正色。

乍看青澀,那拱起的手臂已穩穩架起。這位前競技騎士來得匆忙,臉上還留有尋人的急切。「你是怎麼想的?」她轉頭一問。

「我……還是找東西綁一綁,交給指揮車吧。」儘管他更該被就地痛扁一頓,她馬上打消念頭。瑪莉婭不是在問這個。她抹去眼角的灰色粉末。「瑪莉婭,聽我解釋,」她想也沒想就走近庫蘭塔,「我不是因為被沖昏頭才決定追擊的。」

「是我來晚了。」瑪莉婭瞥了她一眼,將盾牌的握柄插進臂套,又拔出止血帶。「你知道我沒辦法評價你的對錯,只能說這真的很危險,而且讓人生氣。我的腦袋曾經只離一把斧錘不到五公分,差點被砸爛,所以我清楚得很。你不是會把榮譽看得比命還重的人……」

「我只是怕你告訴甘草我不要命。」卓婭的目光越過她肩頭,落在薩科塔人水泥階梯上的身影。「她在心理評估上放行的原因,就是我沒有像典型案例那樣的麻木感。」

瑪莉婭張嘴想回答什麼──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啊?謝謝,諾麗吉及時接通共享。這時她才有空回望救下的薩卡茲女孩。隔著兩棟平房的寬度,胸膛的劇烈起伏清晰可見。她難掩恐懼,顯然被格蘭迪的精神所震撼。

正午剛過,太陽就快沒入山峰。日光背對建築,在崎嶇山道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微光從建物縫隙投下,將影子劃成了好幾塊。她和瑪莉婭站在一起,格蘭迪則在另一塊。四十公分寬的陽光灑在騎士身上。

不太對勁。

「……你只是病識感比較強而已。知道自己有問題,不代表就能克服它。但就算這樣也很不容易。」

「姊妹們,格蘭迪叔叔手裡還有刀呢。」男人打斷道,眼裡是難以描述的玩味。然後短刀哐地一聲掉在地上。

不太對勁。投降符合邏輯,卻不是最好的辦法。情況危急,她們其實不一定下得了殺手。

瑪莉婭抽回劍尖。「多謝配合。」她展示般抬起止血帶,向手腕比劃一陣,而後收起劍、靠近。卓婭繼而以法杖瞄準格蘭迪。「現在,羅德島依雷姆必拓憲法及戰爭懲治法,將你拘捕……」

選她也不壞,男人的聲音從耳中傳出。就連為何在此時同步也來不及想,一股電流像吊繩般串起線索。
不,根本不用多想,是她太健忘了,沒及時想起陽光意味著照明,意味著直進。沒有障礙物能夠隱蔽。

她知道格蘭迪何以從容了。男人不安分的目光、手勢和態度只導向一種結果:製造最佳的狙擊環境。明亮且單純的空間。「瑪莉婭!」卓婭焦急吼道。

瞬間的安靜。

然後鮮血濺在瑪莉婭.臨光臉上。在十一月的寒風下,尤為滾燙──但這是兩秒鐘後的事了。


到底趕上了沒?衝動當下,她猛地拉回瑪莉婭,身體被反作用力扔進光亮處。地面的觸感傳入腳尖。格蘭迪逐漸凝固的表情出現在她眼底,光環慢慢升起,接著她感覺有東西迎著陽光打進眼窩。

主觀地說:她的腦袋爆炸了。不過這更像是知覺層面的敘述而非現實,或其實兩者皆是?管他的,即便如此她也無力分辨了,反正她正在向後飛翔。沿高速球飛來的方向。世界向上倒去,透過朦朧的視野她認出了瑪莉婭。臉上沾著驚懼和紅色。那是我的血吧?那抹金黃從眼角掠過,消失在障目的殷紅之下,剩下微微跳動的痛覺。

她最後感覺到的是來自背後的撞擊。那可是灌漿地板,會撞破皮的,但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意識向地板之下的深處墜去,視野被冰冷的黑暗吞沒。不痛了,也想像不了更多,只有死寂的、越來越深的紅色。一顆紫星悠遠地照耀著。

懸掛在幽暗深空中。一秒後、一眨眼,或就在下個瞬間,星星張嘴般向她蓋來。然後什麼都沒了。



在坡型住宅區上方1.1公里處,來自南方的特務小隊仍在向聖僧的化身射擊。負數光軸交織成網,籠罩著疾馳的半身人形。

「伊曼說了要等他回來!」穆伊朝著岩塊外大喊,聲音被砲火淹沒。「不論您或您的主人要如何處理神將,都不該輕易引爆礦井。那可是能炸飛舊址的火藥量!」

「動手。等我處理完這群旱地劣種,下一個就是你。」這是道直擊腦膜的命令。

「那……那就來吧!沒有居民應該被這捲進去!」

「你還有機會反悔。」

「但我想活下去啊!」穆伊重申道。他看了眼縮在腳邊的提薩,握緊遙控裝置。情勢相當不利。

恐怖的是這近乎劣勢的平衡由聖僧一手形成。在不知哪來的部隊趕到時阻斷進攻的是他;以瓦解僵局、任正規士兵擊斃幾人為籌碼,要脅穆伊扣下雷管按鈕的也是他。

現在他該決定了。在異鄉庸碌,還是成為地府名人。他緩緩轉動目光。

一聲嘔咳。被車撞飛的卡特斯人躺在青年懷裡,鼻息微弱,但聊勝於無。「是什麼讓您改觀了,穆伊先生?」提薩沙啞地問。

「我沒有改觀。總有人要在這種時候當剎車,但我沒想過是我自己上。」

爪尖伸入光柱,火屑邊滂沱撒下,邊消失在斬斷人體的揮砍中。士兵發出慘叫。「好吧,和真正上場廝殺的人比起來,我只是個打雜的。」

提薩抬起頭來。「那樣也很偉大了。」

「是你看太少啦。真正偉大的事蹟還沒開始咧,怎麼樣,想不想看?」

「我不知道。」青年看了他兄長一眼,「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這種資格。」

「安靜啦,誰都沒資格叫你去死。」穆伊化解氣氛般推推他的腦袋。一束光掃過掩體上方,岩石出現裂痕。他看著,突然感到憤怒。他後半生注定在這塊破地方度過。讓他找到好女人、給了他真正家庭的山地部落。而他生在謝拉格,到哪兒都是謝拉格人。他不能在屈辱中死去,但也沒有連累他人的勇氣……

不,沒了爆破,牽連數十萬人的抗爭將戛然而止。再說引爆後他會第一個死,而警察已經疏散完居民。那就夠了。只有他們去死那是最好的。

「伊曼、菲諾……你們要是做鬼了煩我一個就夠了!」

他按下裝置。



博士搖搖晃晃,不敢相信地質感測器的計算結果。指揮車的車頂組件嘎啦嘎啦地搖著,停歇好一段時間的震動重新竄起。周圍的人們叫著。觀測員彙報著;維安單位請示著;村長抱拳祈禱。咆哮自地底而來。

然後噪聲止息。眾多視線、想法和恐懼收束在一個沉默的點,期望得到指示,而這位指揮官沉沉吐了口長氣,緩緩說出所有人想過,卻刻意忽視的答案。

「雷管被啟動了。」他打手勢讓維安小組準備撤離,「但我們還有時間。如果引爆的目的是讓順向坡崩塌,起爆點必須在礦井深處。信號從啟動深層炸藥到山體滑坡之間會有兩到三分鐘的空檔。」博士倚在牆上的顯示器和螢幕間。「用軍用頻道通知所有士兵,再叫各小隊全速從礦井往平原的直線上退開。」

觀測員點頭。轉過身接通頻道後,最先傳來的卻不是雜亂的描述,而是極度緊繃的求援。

「這裡是B4小隊的瑪莉婭。出現人員傷亡,隊長頭部中彈。重申一次……」

「博士?」那位女觀測員的視線還沒完全轉過去。博士的動作定格半秒,然後機械地交代其他通訊員引導另兩支隊伍的脫離。儘管他的說錯了幾個詞,動作變得僵硬。「瑪莉婭小姐,能告訴你們所在地點的──博士,訊號斷斷續續的,沒辦法正常聯絡。」

「打給歌蕾蒂婭,她應該帶著對講機。」應付完三批陸續到達的疑問,博士才返回車頭。「叫她鎖定人血氣味最濃的地方。烏薩斯人的血紅素偏高,應該很好找。」

「接通了。請等一下。」

博士來回走動。固定車體的支架收起。維安人員全數回到廂型車,陸軍也著手撤離,但六甲山似乎還不見進一步的坍方。是炸藥的數量或引信出錯了?男人沿小窗打量。

突然一聲巨響。動量漫過車底,逐漸加劇成不可思議的震盪。車廂像鋪開的被單般彈起。沒被焊死的物體摔得七零八落。他的頭撞上窗框。

一種奇特的隆隆聲正在變大。甘草這時回來了,悻悻然(同時誰都看得出她很享受)踏進車廂,放任交談聲來回拋射,坐進車位。然後她很快找回錯過的那些情報,卻沒有半點擔憂患者的打算。目光幾度交會,她眼裡的盤算消失了。

剩下從未見過的驚嘆。

在她的,以及所有因為轟鳴而抬頭的羅德島成員眼前,六甲山的上半部像是被抽走般滑落,伴隨萬人奔騰的搖撼,將綠意埋進塵埃。

泥流到達活動中心。數秒鐘後,磚紅色的塔樓開始下沉。



瑪莉婭也沒有聽到槍聲,但在朋友向後飛去的第一秒,她就拼湊出意外經緯。有一回兒她分神為臉上的血沫恐懼,然後她伸出雙臂,想抱住這位女孩,此時一塊黑鐵兀然掠過眼角。來自身後,飛抵薩科塔人手中。

是與磁力相關的技藝,但顯然只夠他搖晃著抹去胸口的血,給足瑪莉婭時間,直到將烏薩斯人抱緊。

「傻子。你以為我想拿源石銃啊?」格蘭迪握住槍柄,抬起來。烏薩斯人的身體正在變冷,意識所剩無幾。對稱於受洞穿的眼眶一側,染血的紅眼睛已經失焦。「現在有兩件事要發生了。一是,叔叔我會替你們倆角色扮演中毒的小孩子補習戰場風險;二是我會帶走神將,把她的腿打斷。」

諾麗吉向後退去。腳邊的地面爆出火花,子彈跳向牆壁,落在女孩腳邊。

是狙擊手。理論上繞進巷子就能躲過,但諾麗吉沒有機會移動了。她同樣也來不及躲避,或至少拔劍應對……也許不需要拔劍?才這麼想,格蘭迪欲將扣下的指頭忽然鬆開,接起對講機。「這次又怎麼了?」
「是輝人使,上尉!」聽起來像怪獸電影裡的砲灰在說話,「礦業工會那邊的傳言是真的。請求支援,我們沒辦法接近目標!」

卓婭還來得及救。劍柄鑲嵌著的法術晶體上映出諾麗吉。她鼓足氣,進入瑪莉婭的腦中。

「講得像我來就有用似的。」格蘭迪煩悶地關閉通訊。「好了,我們說到哪兒了?」

瑪莉婭望向手臂。她不明白女孩怎麼做到的,卻從凝望中找到靈感。行得通。她如此判斷,望著男人手裡的黑色圓洞,握緊牽動臂套、收束於掌中的護腕。

槍聲在極近距離響起。立刻俯身避開,瑪莉婭放下烏薩斯人,並讓跨開箭步的身體在頓足下彈射出去。來不及調轉槍口,格蘭迪就見到一顆憤而緊握的拳頭朝他揮來,但距離不夠。

他是這樣認為的,正如瑪莉婭如此期望。所以她拉動腕帶。「說到你的五十步笑百步!」然後如此叫道,手臂對準男人。

收納配劍的臂套傳出巨響。劍尖刺向薩科塔人,也刺穿他的手背。這時礦井爆發轟響,地面向上彈起。格蘭迪沒能站穩,被揮來的劍鋒劃破臉頰,剛想重整態勢,劍身輻射的光輝便掩蓋視線。閃耀中,盾牌的鋼化骨架砸在他的臉上。

一下、兩下。他舉臂防禦,勉強從第三次砸擊上退開。

他靠在石階旁的矮牆喘氣,手槍又掉了。「混帳。」她聽到男人碎語著,「算了,就這樣吧。」

然後拔出新的槍柄。後來她發現那並非源石銃而是繩槍。地鳴如齒輪般嘎嘎作響,蓋過男人扣動扳機、繩槍射出纜線的摩擦。射向煙囪的纜繩一伸直就開始捲線。格蘭迪著手起跳,幾近狼狽地扒上屋簷,然後踩著牆翻了個跟斗,爬上屋頂逃走了。

還來得及,這一想法將瑪莉婭殘留的緊繃掃空。她扔下武器跪在烏薩斯人身邊。「還是溫的。」她脫下手套,摸女孩漸緩的脈搏。緊接著她看見卓婭領口的通訊器。她暗自道歉,匆匆取下並接通頻道。「這、這裡是B4小隊的瑪莉婭。出現人員傷亡,隊長頭部中彈。重申一次……」

而她沒能說完,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大地砰然搖動,連諾麗吉走抵身旁時的請求也淹沒在地下的雷鳴裡。她知道這麼做很冒險,但崩塌在即,擔心狙擊何時襲來只是浪費時間。

冷靜下來。她強迫自己不去看卓婭潰爛的左臉,而是諾麗吉。

也許她應該哭出來,或做點什麼好為這認識不到半天的新朋友哀悼。是,如果這麼做能撫平懊悔,她應該哭泣。若是情境顛倒……

「一切還能挽回。」那位薩卡茲女孩跟著蹲下。看著她的眼睛,瑪莉婭產生地面震動減緩的錯覺。

「坦白說這不是錯覺。」諾麗吉瞥她一眼,「天災面前,平原會盡可能保護神將。走山也是天災之一……雖然技術上算是人禍。」

「你說能救回卓婭是真的吧!?」瑪莉婭不自覺提高音量,「抱歉,我有點失控了。如果你要施行治療法術或什麼技藝,我這裡有輔助用的藥劑。」

「那些幫不上忙。恕我失禮,你需要做的只是把風。」諾麗吉吞了口唾沫,「還有,千萬別說出去,也不能記得接下來發生的事。」



穆伊啟動雷管後一分鐘,土石淒厲地混雜林木與廢礦傾瀉,兩分鐘後抵達舊聚落;再過兩分鐘,聚落標誌性的塔樓已在泥流中沉沒。

但也僅止於此。在活動中心的積強削弱沖刷後兩分鐘,甚至二十分鐘後,抵達新建聚落的土流都未再有顯著的變化。若放諸常態,一切能影響泥流走勢的因素都能活用於此次案例,而六甲山聚落,一道有斷層、溪谷的順向坡,從未正視過地滑的威脅。

無論如何,還是從災害的過程開始介紹吧。

舊聚落與礦井間僅有一道積淤的擋土牆,以及鮮少清理的橫向水道。泥沙崩落之際,那位暫居指揮車裡的總幹事恰巧想起這點。雖然這立即透過廣播傳達給兩方成員,但這只能說是壞消息。

何況有些人的確需要這消失的三十秒鐘。泥流越過山腰,觀光產業的根基首當其衝。洪流一邊推倒景觀建築,一邊由數噸重的湍流衰敗成黏土。土石摧毀了遷移後第一批房屋,然而這毫無難度,反倒為拉長的岸流增加助力,於是商店街也遭殃了,道路飛速淪陷。一些傷員來不及轉移;警察與志工消失在淤泥下;管線走火引爆;源石燃劑流進河道。

至於離隊求援的傑克.葛洛姆,則經歷了意想不到的遭遇。那時泥流剛衝破擋土牆過時的防禦,還要再四十秒才抵達眼前。

以結果論,她當然沒有遇到應該趕來的陸軍,卻和幾名不放棄搜索的員警撞個正著。在新聚落後方,已經能看見浪峰汙濁的線條,礦井則完全消失。開採的洞口被岩石和樹海覆蓋,扭曲變形,導入地下的支流因此裸露,化為流經腳下的黑水。

想回頭尋找另兩人已經不可能了,帶頭的巡佐拉住她,想將人帶往高處。在十六號街,能被稱為房屋的建築幾乎都垮了,地基裸露,車輛警報大作。最近的高地是十五米外的運動公園。傑克不得不放下執著,和員警們前往該處。

實際上她做好涉水回去的打算,但意外說來就來。當她奮力拉起那險些因滑倒而被沖走的年輕員警時,街道高處又有叫聲傳來。傑克喘著氣,眼見有兩人沿階梯下到身旁,就轉頭向聲音來源跑去。平行於街道的樓梯轉眼被汙泥淹沒,急流洶湧可聞,好在上漲減緩了。

傑克驚魂未定地跑上斜坡,望著被海嗣波及的街道,然後被灰暗斷垣中的一抹藍色吸引注意。

一雙穿拖鞋的腿隨寶藍色長裙橫躺在瓦礫山丘的邊緣。乍看與遺骸無異,女人卻真切在發出叫喊,幾名員警試著觀察、移除一部分障礙,只是效果甚微。

在交相堆疊的衝突下,傑克確信今天的自己比從前都要麻木。這不代表她能放下營救女人的念頭,卻能客觀看待此事。

沒有人該被放棄,在有選擇餘地之際更是如此。她只能為朋友與人質祈禱了。

街道發出震耳欲聾的破裂聲,從泥流肆虐之處一直延伸到階梯盡頭。一名員警在五金行找來鋼條,試著撬開女人身上的牆壁。他身體顫抖,成片的水泥牆文風不動。見狀一名員警也抄起鋼條助陣。

緊接著路面的龜裂變大了,他們彷彿踩在起伏不定的船板上。傑克邊跑邊脫外套,不計後果地出現在坍方處。

「羅德島的人?」那名青年瞥了眼她的臂章,吃力得幾乎說不出話,「算了,你去拉她好了。」

現在,泥流的沖刷持續減緩,腳下的劈啪聲卻越來越大。是路面結構不穩?她蹲下來,確認牆體完整,然後將外套捧在手上。「請拿個東西墊著那位小姐!這麼拖會受傷的。」

「你對這有經驗嗎?」鬍子斑白的巡佐問。

「只有一點點啦。輔警特色。」

「你是哥倫比亞來的?」

傑克點頭,忽然冷靜下來。目光落在老卡特斯所抓女子的腳踝,然後繃緊軀幹。「好,我們數到三一起用力,」隔著外套,她握緊牆壁還算完整的截面,屏息。

這比她做過的挺舉重量還大。至少八百公斤?她試想用技藝強化肌肉,又覺得還不如多練幾年有效。重量沿手腕傳進肩胛。她有些亢奮。

「三!」所以任血筋浮上鎖骨。

灰塵從接近噸級的水泥板抖落,緩緩上升。但她抬不了更高了。直到員警加入支撐,發紅的掌心幾乎折彎槓桿。「哪有人直接開始的……!」青年含糊地叫道。

牆板與地面的空隙擴大。粉塵灑落。中年巡佐扯下路邊車輛的遮雨布,鋪在女人身下。砂石滾落,露出牆面中心的裂痕。傑克差點因乏力脫手。

好在女人一下子自由了。見巡佐將她扶起,兩名年輕人趕緊鬆手、向後一退。牆面頹然垮下,被反作用力震裂。在傑克向幾乎撕裂的背肌懺悔後,穿長裙的婦人才勉強站起。稱其婦人是因為員警認得,但她至少比實際年齡小個十五歲。

她告訴員警家裡沒人了,她是為了拿身分證才折返回來。海嗣偏偏砸在她家隔壁的公寓裡。

說著,他們都聽見一聲穿過腳底的怒鳴。「你們還有力氣吧?」巡佐朝她和婦人一望,「公園不安全。在跑到十七號街前都別停下來……」

「巡佐叔叔。」傑克無意識低下頭,才發現所有人都站在裂痕覆蓋的區域。路面開始下沉。巡佐與婦人離得較遠,但她和員警正沉入路面。她猛地伸手,抓住路燈和員警,再將人拋往安全地帶。

斷電的路燈連根下沉。以此為界,往階梯的方向已經陡得像設計失敗的無障礙坡道了。傑克懸掛在路燈上,雙腳騰空。

「把手給我。這我賠不起啊!」青年翻滾半圈,在震驚和焦急中爬回斷層。

「死不了啦!我強壯得很。」傑克抱緊燈柱,但支點本身繼續下沉,青年搆不到她了。低頭看去,泥流像沼澤般黏稠。

幾道腳步聲正在接近。傑克不放棄,挺身想爬上燈柱。基座啪地斷裂,但她沒有墜入泥淖。
一隻大手抓住了她。



縱然箭矢如鋼雨落下,也未能傷及聖子分毫。

自拉特蘭建成以來,這段浩蕩而磅礡的敘述就成了經典中最為著名的一段。孩提時,這是大快人心的寓言;披上法袍後,這就成了上神權柄的體現;影業大手們喜歡它的刺激;軍火商則去其精華,以其半句為新寵貼金。必然、絕望與奇蹟構成了傳說的公式,哪怕不信神亦可見證奇蹟。

最後,連現代化的國家與社會,在目睹不可為的絕對成立之際,也將形容神蹟的詞語帶進資訊與媒體。如今提到奇蹟,沒什麼人會想起宗教之國的聖人了。它就同其它匯入主流文化的詞彙,被思想的共時性奪去原意,繼而穿鑿附會。

但共時性又是先於起源的。不同文化,不同時代的人們認知到相同的事物,因而賦予其義,此乃先驗;奇蹟毫無規律地發生,唯獨被溢滿信仰之地視作神權體現,此乃後驗。定義取受制於經驗,然則有物先認知而在,超脫經驗之外。人們稱這層定義為真理,是觀點所無法動搖的事實。

而奇蹟亦保有這層絕對。

諾麗吉回絕了瑪莉婭的阻攔,打算就地解決一切。或許千百年前的神將能喚自然為己用,但繼承者的權能早就大不如前。不知是砍伐、信仰沒落或外力所致,在諾麗吉的印象中,這份恩惠充其量只夠她規避災害。幸虧這恰好能派上用場。

當汙濁的駭浪挾帶巨石和車房殘骸湧現,平房圍起的社區僅支撐數秒,便摧枯拉朽般崩解了。水流沿地勢形成龐大的吸力,連部分混凝土地基也被攫走,留下循環擴大的龜裂。黑潮衝破窗戶、淘空整座廢墟。
卻不能再靠近幾人腳下的小徑一步。

那茫茫的黑色就像過分立體的投影,帶著濤天巨響經過他們,向山下滾去。軌跡如此曲折,致使洪流繞道時將水濺在她們臉上。地面下沉。混凝土小徑頓時成了孤島。盾牌被沖走了。瑪莉婭不得不用身體護著卓婭,然而試圖握緊的掌中唯有冰冷。

就算諾麗吉沒說謊,這塊地又能支撐多久?她撐起膝蓋。雖然有段距離,入山階梯的邊緣仍清晰可見。

「在土石流停下以前,不要想著離開。」有人拉她的衣襬。她回過神來,看到了諾麗吉仍然機敏,卻有些沉痛的眼瞳。你那理直氣壯的態度到哪兒去了?瑪莉婭暗暗罵道。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救你才興師動眾的。

「你為什麼不害怕?」有一會兒,瑪莉婭沒認出那是諾麗吉的聲音。那既像是責怪,又像打從心底感到疑惑。騎士一時語塞。

「因為我克服它了……別說這個,你說你能救回卓婭,對吧?」

既然她無力挽回,瑪莉婭選擇問出最先抓住的想法。諾麗吉猶豫著,朝腳邊的泥流一望,反問道:「你會遵守我的要求嗎?」

「得看你打算怎麼處理。我不會因為你救不回我的朋友而憤怒,前提是你沒有說謊,好爭取時間。」

「我不知道他們在打礦井的主意。」

「那你應該搞懂了,再叫我們來送死。」瑪莉婭低吟道。這都什麼跟什麼?她握緊拳頭,膝下的地板仍在顫動。她理解卓婭,理解在夢想和壓力下偶有失足,但她從未希望發生這種意外。「老實告訴我,諾麗吉,你為什麼會被軍方監禁起來?」

「你應該聽很多人說過了。」

「這是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就不能假裝自己在乎嗎!?」瑪莉婭吼了出來。與湍流相比毫不遜色的聲量,迴盪在潮濕的虛空。「把使命和責任掛在嘴上,到頭來你還不是被關著,被匪徒當成籌碼。
多少人是為了阻止這群恐怖份子才來到這裡,而這也是你想做的,不是嗎?可你的不作為造成多少人的死傷!別說撥一通電話就叫掙扎了。警察、軍人,羅德島的職員們,哪個人背負的壓力比你還少的……你不是能,而是必需救回卓婭。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一陣沈默。短得連喘息都不夠,卻切實存在。

「從被劫走起,我沒想過被人放過。」諾麗吉摸著卓婭的臉,「也許是因為這樣,我把一切想得太理所當了。說到底,我背負的大概也不是壓力,而是沒什麼用的名份吧──謝謝你,我稍微醒過來了。我想我只是需要勇氣。所以對不起⋯⋯還有請放心,我一定會救回她。」

諾麗吉闔上女孩的眼皮,自嘲般垂著頭說。嗅到話中不自然的沉重感,瑪莉婭背起耳朵。她以為會看見薩卡茲撕下成熟儀態的偽裝,但一句「我最討厭的就是以死謝罪」在她腦中響起,聽起來無奈而憤怒。
「現在告訴我,你會忘記接下來發生的事。」

這是確認決意的眼神。瑪莉婭瞪著她,點點頭。「我只有一個問題。奇蹟是需要代價的,那你要卓婭要付出什麼?」

「她不需要付出,而是連祝福與詛咒一併承擔……好吧,聽起來是有點裝神弄鬼的。」

只要接過權柄就好了。瑪莉婭從她剛冒出的疑問中醒悟,便看見諾麗吉撲向她的配劍。一手架住欲將抽離的手臂,女孩握住刀鋒,再一把抽手。

諾麗吉的臉無聲扭曲,掌中沾滿紅色,然後她抬頭笑了出來。既不瘋狂也不絕望,倒有幾分初次翹課的不安。但瑪莉婭還是嚇到了,過後才鎮定下來,此時諾麗吉蘸著掌中的血,在卓婭的額間點了幾筆。

瑪莉婭沉默以待,突然看到她鎖骨間的紅色結晶。「等等,感染者的血液不能……」

「這不會傳染的。」諾麗吉挪著腿,轉換為跪姿,「和黑色的礦石不一樣。」

邊消化新灌入的資訊,瑪莉婭忽然想起薩科塔人的呢喃,但儀式顯然開始了。不,那該稱作儀式嗎?卓婭沾有諾麗吉血液的臉正在發光,如同微弱的螢光,閃耀於暗色中。接著諾麗吉舉起手,將劃破的掌心對準她的眼窩。

「……那傢伙說要終結詛咒。」瑪莉婭脫口而出。諾麗吉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你們是要讓詛咒延續下去嗎?」

「詛咒是不會結束的。神將是為承接人與神的契約而生,為平原而活、而戰。只要還有人以此為傲,傳承就不會結束,也不能結束。」諾麗吉的聲音忽遠忽近,飄搖著。那隻染血的小手如今亦閃閃發光,四溢而輻射,好似本身便具有生命,憑閃爍彼此溝通。

由一聲泣誦相連。

天上有獄 遙世諸神呀 予吾瞻仰容貌之格。


起初,瑪莉婭以為是恐懼的幻覺。她看到從旁伸來的手與她重疊。血管在前額脈動,拂去了她對幻影的疑惑和陌生。令人釋然的熱浪傳入手心,揭開記憶最後的蒙塵。瑪莉婭愣怔地轉頭,視線停留在手掌的主人上。人影和幽暗微光重疊。曾經那隻寬厚而有力的手抱著自己,在一雙期盼的眼睛前,講著已然失落的故事。

然後幻影消失無蹤。

「爸爸?」

一次閃爍。這回近在眼前,深埋掌中。她說不出流動著的是何種色彩,卻讓她產生置身星空下的寂寥,將危機拋在腦後。還來不及消解幻視的悵然,滲出血液的光芒越來越強,霎時如煙火般迸發。

晦暗的溫暖隨光輝大作。自雲層灑下的陽光被四面八方的蓮紅色吞沒,擴散,調和為一,一瞬間像是大地熠熠生輝,想驅散濁流的不祥。宛若銀河的流彩灌滿了高地,熱浪般湧向天空。規模越來越大。若說那剜取神乳、點綴夜空的神話正在重演,恐怕也毫不違和。

地下有禍 列陣大賢啊 請止戈刮目

我等 過隙於銘刻年輕沃土之汝身 懷嘆恃傲且惶恐

瑪莉婭目光驚滯,產生了錯覺,看見卓婭眼眶的深淵飛速癒合。一圈光暈鑽了進去。

猶如在泥濘中漂浮,即便在離山坡很遠的地方,閃耀著和煦光芒的星河仍然可見。它高高衝入天空,遠高出偵查無人機的飛行高度,似是和雲朵較短長。

但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見它。伊芙利特在鐵環山大叫;觀測員對著空無一物、散發高能警報的山腰發楞;歌蕾蒂婭控制住菲諾;博士不懈聯繫著各方。一身泥濘的伊曼掀開鐵皮;半身怪物掙扎著爬起卻被擊斃。

坐在指揮車後方的甘草像是察覺到了異常,起身瞭望山腰。

最後,處在光源最中心的卓婭身旁,則是合掌祈禱著的瑪莉婭。光輝包裹著卓婭,就像受十指環繞的燭火下沉,漸漸變弱。夢幻般浮游在她胸前好一陣子後,唐突地消失了。


胃酸沸騰而上。

大約十分鐘後,卓婭.卡拉切夫被自己的唾液和午餐嗆醒。又過了三十秒,她將嘴裡的酸味吐個乾淨,才勉強站起身來。

大約十三秒後她終於意識到錯過了多少。當人造山洪終於停下時,聚落被一分為二了。一邊是保有聚落概念的建築,一邊是充斥廢墟的黑色大洋。多少人被埋在裡面?她當即擔憂起來,從而憶起同行的戰友。是啊,諾麗吉跟瑪莉婭呢?傑克沒有受傷吧?

「騎士妹妹下山搬救兵了,至於祭司……」

心頭一緊,卓婭退步轉身。伊曼.貝克特就站在小徑上。「算了,欠人情這個說法真教我噁心。」男人煩躁地拍落腳懷的泥塊,「好了,既然你醒了,就自己來認領失物。」他將手抽出夾克。

背對傷痕累累的礦山,男人將烏薩斯警察的法杖扔給了她。女孩搖搖晃晃,差點沒接住。



【後記】
我的天,一年過去終於寫完了......第一章
也是第一卷。沒想到唯一沒寫進大綱的部分,推起來會這麼複雜,光是讓大勢力各自登場一遍就消耗掉這麼多篇幅,但好在撐過去了,接下來大概會輕鬆跟快節奏一點,也請滑到這裡的各位繼續支持下去了

謝謝,還有好久不見

來講講這幾節的幕後好了
最後在這個沒頭沒尾的段落裡結束第一章主要是因為時間限制
七月時我曾信誓旦旦地認為這卷能在八月結束,但現在看來是過於......不對,是樂觀到不切實際了
海嗣的進攻、雇傭兵小隊的去向、居民百態和接二連三的戰鬥場景,對於當時還處在腸胃問題的我來說,實在不是能一鼓作氣消化(怎麼樣這個腸胃梗很讚吧)完的工作量,所以一拖再拖延續到了現在
用時間換來的結果,就是提升衝突高潮時對各方描寫的把控......
......大概是從65分提到75分的程度吧。還是有地方不夠嚴謹,場景的連續性肯定也有御都合主義過頭的疑慮,要是找到了新的槽點還請不吝賜教

再來是突然冒出的海嗣──雖然可疑的伏筆也堆砌得差不多了,所以不算特別突然吧(
水月肉鴿裡的眾海嗣提供了很好的開創性跟設計靈感,想著不能浪費預定好的元素,於是在八月初的撰寫階段,空降了兩隻被稱為遠界拓殖者的上級海嗣。原本是打完兩架裝甲就準備收工等土石流的
能在飛行時突破音障這點也是臨時追加的。想想既然對手是深海獵人,作為上位個體卻沒有特殊能力也說不過去,於是先後在移動和防禦手段上動了不少手腳
遺憾的是技能點全部灌在進攻而不是生存呢(

因為最近忙於現實,常常寫完、校稿後就沒了動力準備後記,已經好久沒有碎嘴這麼多了。既高興又遺憾
不過反正會滑到這裡的人五根手指就數完了所以稍微放飛一點也無所謂嘛哈哈哈哈
......哈哈,這種狀態至少要再持續一年。看這個悲涼的反應,也許我只是在等一個願意動手的人,告訴我我寫得很爛
那我大概就能認清自己,不寫了

以上
感謝滑到最下面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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