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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nights】降河青葦─第一章 星與月的狹縫 (9)

飛魚吐司 | 2023-04-14 18:30:13 | 巴幣 1110 | 人氣 187


儘管陸軍對將領職能的要求仍處於國際前段,沃爾珀老人還是為同僚的發難感到不值。雅寧.魯爾曼將軍的人格與使命感固然可敬,但他快六十歲了,實在不適合大動肝火。不該為這點小事失態……

唔,這麼說不對,他是該憤怒,問題是他不該在匯流各方戰略資訊的指揮所裡用義肢頓足。和不斷更新的噩耗相比,鞋跟在樓板跺踩的響聲顯然更加擾人。

「就這麼追丟了?」那跛腳的卡特斯軍人向欄後責問。「就是因為駕駛時數不足,我才允許你們用火力彌補缺陷──什麼叫害怕破壞公路?你們覺得道路比示威群眾還值錢嗎?努連市戰況僵化,巴恩斯山北部的示威據點被證實,海安署也來找麻煩。你以為低後座砲是用來做什麼的?」

他邊罵,邊拉緊有線式對講機的連接線,然後握緊了手。「什麼叫『不能在海安署的轄區裡開火』?聽好了,這件事稍有差池,損害的就不只是南境的尊嚴──瑞德曼少將命令你們返航?你的軍籍到底是列在哪個部隊裡……」

幾尼亞.沃拉結束沉思。「不論列在哪裡,都是雷姆必拓的軍人。在國防委員會發現前彌補就行了。」他離開房間二樓的座位,拍了拍指揮官的肩,「作戰還沒有結束。將軍,請指示下一步吧。」

雅寧停頓片刻,將領的矜持才重回眼底。五分鐘來,他責備話筒的聲音漸漸大得不再適合辦公,這使得露台下方的通訊員默契地抬頭觀望,彷彿不在乎被當作瀆職。

可以想見,湧入的資訊依然混亂,這迫使幾尼亞親自部署兵隊。他和雅寧向多處調派增援,邊掃蕩城區的示威者,邊確認奧吉爾隊的死活。

承受雅寧怒言的一方就屬於後者。直起身,男人不再責備,語氣也變回平日那稍嫌老氣的軍隊長官。「算了,盡速返航吧。告訴海安署的指揮官,目標一旦停下,立即與我方商討下一步行動。」雅寧如此宣達,然後掛上了對講機。

這位軍人似乎相當沮喪。連排座椅間的視線趕在他俯瞰前就轉回桌面,因此看不到雅寧愣怔的表情。
從與騎兵旅的奧吉爾小隊斷絕聯繫,再呆望海安署介入追擊至今已過去十五分鐘。

目標是能橫跨陡峭地貌的裝甲。就算從放射的波源可以推測是使用低續航力的能源匣,時限內的移動距離也可能相當驚人。想不透過海安署的偵查機定位裝甲,已經變成了奢望。

何況機體的單次掃描範圍有限。通訊單位能不能及時鎖定座標,取決於子彈何時會被取出,或者銷毀。但就算是軍醫也不會做到這一步。

「閣下認為瑞德曼還會給我們機會呀?」幾尼亞停在他的身邊,憑欄眺望螢幕上正在重播的影像。

五分鐘前,在海安署即將量產的新型裝甲擊退目標後,陸軍便得到這段畫面。單論結果,是《風暴堡壘》對待敵機的克制,導致作戰必須延長。指向駕駛的評價也在通訊席間響起。

目前南境司令部的任務轉向維持城市治安,原本監控著遭竊貨車的職員因此閒了下來;那些起初笑道「海安署的大人物還真豪爽。秀什麼肌肉,用大砲打蚊子呢!」,對投入新型機表示不屑的聲音,看過俯瞰影像後也消停了。
看得出多數將官對那名駕駛評價很高。雅寧也看了遍紀錄,不臻清晰,仍讓他備感驚異。

將能源匣的完整視為原則,迂迴、游擊如猛禽的戰法達成威懾,也有效消耗著敵機的資源。美中不足的是,那發對艦射擊一下破壞20米長的路面,還造成複數傷亡。哪怕死的是連身分證都沒有的流民,讓「濫殺平民」的傳聞流入坊間也不好。

要是以箝制輿論當籌碼,說不定能賣個人情呢。幾尼亞想著,很快又打消了念頭。

說到底,奧吉爾隊的裝甲駕駛沒能像吉娜.霍勒那樣不負使命的確讓人汗顏,但他也不想承認,將士們普遍渙散的戰鬥意識是源於惰性,而不是隔絕天災的地勢也很尷尬。

「要是讓他們一狀告上東線司令部就不好了,」雅寧捻著鼻翼,「哈洛蘭司令姑且講理,但新上任的國防委員……」

「你想說問題在於她不懂人情世故?」

「三浦委員在交接時沒被告知研究的事。」雅寧唯獨在說這句話時壓低音量。因為即便在指揮所這樣接近權力中心的地方,了解他所言全貌的仍然佔少數。他們盡可能減少資訊的共享。「基於這點,想明文要求北部陸軍協尋是不可能了。要向六甲山警署施壓是可以,但署長似乎是哈洛蘭司令的學生──用其他理由當藉口或許還行得通。」

「北境的封鎖有進展嗎?」

一名通訊官彎身傾聽,抬頭轉達道:「已經沿六甲山聚落實施道路管制了。目標車輛沒有經過其他觀測點,也許他們知道山城內的警力變化。」

「聚落可沒有別的對外道路。」幾尼亞瞇起眼睛,「海安署是故意放跑他們的?」

「瑞德曼少將沒有明說,將軍。」

「就當作是陷阱吧。海安署引以為傲的正是步兵,我不認為連他們也會失手。還是說……」幾尼亞摩娑著指尖,「算了,要是研究資料外洩,我們都會被埃斯特總長調去南線填海。糾結由誰補過沒什麼意義。」

「那就先和海安署聯手吧。」雅寧向控制區問,「包圍網什麼時候會縮小?」

「昆德中將說會先讓24旅進入山脈中段,之後再徹底搜查聚落。作戰會在1600開始。」

「相隔半天才打算收網,這是在期待獵物多掙扎幾下嗎?」幾尼亞乾笑著,玩味地看向雅寧,「就這麼辦吧!知會昆德中將和瑞德曼少將,為彌補追擊不力,我方願意派出地面單位打頭陣。」

只要能及時同步任務進度就好了。幾尼亞挺起因手術而不斷消瘦的身軀,步入後方的辦公席,眼裡有積極和苦悶交織。在他沉思期間,雅寧有序調度搜查和救援隊伍,消化洛慈市一眾基地的情報,而這位司令只是看著,也看見諾麗吉.斐拉在拘留室裡的惶恐表情。

駐地學者的通訊都受到監控,研究紅色礦石的成果無論載體,都禁止帶出基地。他也去過研究所幾次,知道受試者在那兒待遇不差。那麼,事情到底在哪個環節出錯了?幾尼亞喚出影像,桌下的螢幕陳列各式紀錄。他點開圖示,在寫著「特殊患者」的檔案夾上輕敲兩下。

這份資料由幾十張構圖相似的照片組成。即便在縮圖模式,仍能看見面向鏡頭的青少年們身上長著半透明的結晶。刺穿體表,成為肌膚的一部分。

事實上,區分的標準是基於普通患者的症狀,也可以說他們正在對付一種新的礦石病。這類汙染礦石還是會行生命現象,但離遍布大地的源石仍有段差距,比如病程和技藝的使用頻率無關,生長速度也低於普通源石許多。

關鍵是這種礦石從未在烏達卡爾之外被發現。如果研究在後世有了成果,他就是軍中維繫實驗的第一人。總司令部從知道起就抱著強烈的興趣,直到十多年前,才藉著幾尼亞的自薦展開研究。

前提是擺平人道問題,他記得駐紮首府的總司令如此告誡。

直白地說就是低調並管好當地媒體。儘管校級以上的軍官都清楚,雷姆必拓東部真正的人道問題是各種歧視。與之相比,倫理問題也只配塞牙縫,至少人體實驗有法可管。

這麼看來他是救了這群弱勢兒童……但願皮勒蒙基地淪陷時,那薩卡茲小鬼堅決留在牢房就好了,幾尼亞想。那場襲擊的目標明確,她(或其他因此證明身價的受試者)若是抗拒,劫獄的一方會很頭痛吧。她雖然沒有這麼做,還是因這次襲擊得到重視,此前諾麗吉並不突出,惟零星展現過讀心的能力。

他忖思片刻,然後抬起了頭。「幫我聯絡第四中隊。要是六甲山的包圍有我們的份,他們越早動身越好。」

雅寧像是聽見噩耗似的,回過頭、用目光否決命令的可行性。他接著向通訊官交代,然後一瘸一拐地靠近指揮席。幾尼亞猜到他的堅決從何而來。

「您想讓格蘭迪上尉負責這件事嗎?」卡特斯人問道,伴隨漸近的腳步聲。

「他對感染者的嚴厲恰好能用在這裡。」他辯解著,「還是將軍指望其他沒經驗的年輕人主導任務?」

雅寧困惑地眨眨眼。「我相信上尉的能力,但這麼做容易讓南市的儲備戰力出現破口。我們還沒和示威的主幹打過交道。另外,上尉的性格似乎不太……」

「這就是為何北市駐軍把一個大隊的兵力交給我們,將軍。下午就到。想想四天後針對努連市的掃蕩若有他們同行,《日光別館》或許不會被多少人看到。不覺得我們該為此慶幸嗎?」

「但那可是一整艘陸行艦啊。既然出航,不可能沒有曝光度的。」

「城際網路因罷工停擺;即使無法可管,也沒有哪家新聞敢報這些。請告訴我你在乎的是這個。」
穿軍服的中年人捻著手指。「箝制只能算下下之策。北境司令部願意增援,就是為了防止衝突升級。」

「沒人能保證事情會這麼發展。」幾尼亞糾正他。他坐入桌後的辦公椅,交疊著雙手,又放大螢幕上的照片。「研究的進展值得我們冒險。這可是一勞永逸的前提呀。」他衝著雅寧笑了,「我想,要說皮勒蒙基地的淪陷帶來什麼好處,那就是替我們去蕪存菁。照顧那群孩子其實很浪費錢。那些護具、藥劑、進度壓力,還有政風單位時不時的查訪……既然法律不可能允許這些,我們也該做點正確的事了。」

「您想拿那些青少年怎麼辦?」

幾尼亞往後退了一下,交疊雙手。「我不會怎麼辦的。我軍的行動是建立在維護秩序,或者說對社會及經濟有其貢獻的市民上。」

「即便如此,我們也沒有剝奪平民生命安全的資格。」

老將軍搖搖頭。「我們不會變成劊子手。」他懇切地、又像以視線定調這段談話的結果。「尼比魯正愁沒有長紅色礦石的患者用呢,就藉這個機會送他吧。」

雅寧沉默了。「您知道萊茵生命在這方面的風評嗎?」

「我沒有見過那些傳聞成真。」幾尼亞咕噥著,「或您可以代表南境解除合作關係。」

雅寧似乎沒想到這個答案。他了猶豫一會兒,「人體實驗是有底線的,將軍。」然後慢慢地說。

儘管親自跨越這層邊界的不是我們,幾尼亞心想。這位副手有個習慣不好,就是把一切簡白的事複雜化。老實說這幫他度過不少難關。雅寧.魯爾曼的道德觀不止於強求程序,但在幾尼亞看來,他的約束還是太繁瑣了。

「通信室長報告,幾家民營媒體在九點多收到匿名的來信,內容是有關實驗室的影像……大概是基地淪陷時拍的吧。」他補充道。事情發生在雅寧進場之前。

「室員也通知過我了。」雅寧看向桌前,語氣決絕許多,「我們是可以依據緊急狀態禁止這些謠言,但宣傳也很重要。」他看看椅子上的長官,半張的嘴隔了好久才續道:「我會依軍法為指導原則。前提是,我們找到法條為此事背書。」

「別在這時才道貌岸然了。你不就是怕手髒嗎?必要的時候,你大可以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是啊,取決於必要性。」他的老友說著望向頭頂。天空與俐落內牆不同,管線如苔蘚般逼仄、堆砌其間。「我父親從前喜歡手工。有一次,他不厭其煩把客廳的牆粉刷了一遍,手因此沾滿油漆,污漬持續了好多天,洗都洗不掉。但我父親並不在意──不,以結果論現在並不是這麼回事。和弄髒誰的手沒有關係,孩子的死都會留下痕跡。那可比油漆難清得多了。」
坐擁標準陸行艦規格的羅德島,常態下是以百餘間宿舍為核心,像與工作室相鄰的住商區,實際駐艦辦公的職員反而是少數。在周六接近中午的時段,業務較工程部相對單調的文書部門就沉湎在無人寧靜之中。

雖統稱為部門,這橫跨四層樓板、上下互不相通的處室實則散落在內側甲板,房間與房間偶爾被不相干的空屋隔開。與作戰單位有關的處室集中在船身前端,與指揮中心和艦橋相連,180秒內就能抵達,是船艦胃臟般的存在,管理外部委託的事宜。

像是在重演軍旅生涯裡還算可人的記憶般,瑪凱拉──或者用她在入職時隨手填入的代號,堅雷──放下胸前沉重的紙箱,拉開有橘色網紋的辦公椅,釋然跳入坐墊。

空無人音的辦公室裡,拼成正方形的四塊辦公桌尤為醒目。其中,有片在抵達前就整理好的桌子。堅雷的座位在靠機庫窗戶的一邊,並列於擺放整齊的座位。至於一牆之隔,目前還稍嫌凌亂,散落著分批搬入的參考資料和工具。

時間是十點五十分。雖然什麼都還沒發生,但堅雷對時間變化有一定的執著,所以知道是十點五十分。

距離那場足夠為今年末兩個月之業務定調的人員會議散場,只過去不到兩個小時。通常,或根據她十年份的前線來看,太常開會的組織往往不擅長動員;也可以說正因如此,才需要用以規劃方針的場合,營造出事物運轉的踏實感。

好在瑪凱拉.春雷目前待的公司還未表現出力不從心,也指出她接下來幾個月的工作目標:出任隨隊監督,確保新成立的作戰群進入狀況,協防平原北方的都市。和她有相同境遇的人共有三位。但依目前的情況和不怎麼講理的直覺來看,她可能只會有一位同事。

任務的編列是如此必要而倉促,以致於堅雷提出的感想還來不及被討論,就被帶往新的辦公室。房間地處二號機庫邊緣,從座位上轉頭,就能聽見鑽頭的顛簸。

好在她不怎麼在意官階升降,也覺得反映職位特性的環境還能忍受。

單論能給她的榮譽感,在羅德島上偷閒、搏感情、培養新的作戰人員,遠比蟬聯哥倫比亞陸軍徵兵海報多不知幾倍。遠離算計,不必強作鎮定、看著一張張年輕面孔為不義之戰捐軀……被說是逃避也好,她反正更喜歡這種生活。

環顧辦公室一陣,她舉起交疊的十指,背著窗伸了個懶腰。機庫一樓穿藍色工作服的人影像是注意到她,三三兩兩地停下來嚼舌根,然後被回身招手的她勸回崗位。

堅雷用紙巾乾擦桌面,料理起紙箱、雜物、測量工具和電腦。由於它們全堆在最先到場的鐵箱裡,她不得不多花時間在拆封和組裝,直到桌上型螢幕的畫面亮起,仍不忘來回顧盼。

今天需要處理的事情不多,是搬遷的環境和有機溶劑讓感官變了調。一間容納四人的鐵色隔間,白牆灰樑,四盞提供照明的圓燈倒掛天頂,線路獨立於供電系統。

堅雷一下就看出來了。她在前線待過很長一段時間,知道相對安全的指揮帳會有類似的燈具。雖說入職將近兩年,她還是會對這艘船上意外專業的配備感到意外。能否活用還不好說,起碼在衝擊船艦系統的危機發生時,他們會多一分準備。

鑽鑿翻攪著氣窗後方的空氣。不自然的凝滯充斥,捧著她的臉頰。

「難怪,我忘記開空調啦。」她拍著大腿,打開牆上的開關,突然聽見交談聲。

看來預定進度可以再推遲下。

那不知疲倦的女聲剛停在辦公室的艙門前,門板就倏然退入夾層。堅雷目送這倆至少高自己半顆腦袋的女人進門,一方正向另一方喋喋不休,宛如被灌注過多戲劇性的組合。一邊恬不知恥般直爽,一邊嚴守矜持,只偶爾用短句回應。

這樣的對話在哪兒都不顯突兀,不如說堅雷更常以此調侃從前,何況她也是默許自由風氣的元兇之一。若說在錄取後接任教官是出於意願,會私下經營零食流通管道、惕勵吊車尾的訓練生也是。

好在對她有先入為主印象的職員不多。要是「帕特里克的春雷」這個稱號重新響起,自己只會變回敬而遠之的大人物,再沒有看顧年輕子弟的機會吧。

這麼說來,個人崇拜的起點或許都差不多。統御數十城邦的評議會主席,事業有成的學者……乃至一國之君,凡在社會取得成就的個人,說起話似乎會變得更有分量。然而堅雷從沒喜歡過這種被加諸的浮誇。於是,當戰線司令盛怒,圍在家門口的信使發現已人去樓空時,她申請了退伍,去往下屬們引薦的安身之處。

羅德島一切都好,唯一且值得改善的是,作戰人員對戰爭的觀念仍存在偏差。當來自各地的幹員在前線揮灑武藝,把控作戰走向的工作卻淪為戰術班的個人作業。

但是,讓戰爭的氣味飄得太廣也不好。

「教官,我們來囉。」一道稚氣未脫的問候響起,「海裡來的大人物還沒搬進來呀?」

堅雷看了看錶,對著頭頂成對犄角、體格挺拔的女性瓦伊凡招手。就像她假設的那樣,一旁健談過分的菲林女人馬上像是被冷落似的閉嘴,然後找碴般擋在兩人之間。她藍眼、長髮及腰,挽袖開領的軀幹有種遠超預期的活力。

「講話別那麼衝,人家也有好好在做偵查任務。」堅雷望向她,「還是軍團長閣下哪裡惹到你啦?」

「除了連閒聊都被她用鼻孔問候外,沒有。」菲林捲著尾巴,忽然一掃低靡,又問:「話說,光是跟她打招呼就夠了嗎?還是我其實是靈魂出竅了?」然後指指背後的人。

「阿煌,別這樣。我們才一起吃過早餐呢。」

「教官不會是那種每兩天洗一次澡的人吧?我可是很在乎同袍情誼的……哎,雖然我也沒厚臉皮到跟教官稱兄道弟的,不過事情差不多就是這回事嘛!」

「我很感謝你像接納其他職員那樣接納我,不過別想用這替你的行為找藉口。你蹺掉特務分隊的訓練了嗎?」

「那是昨天的行程啦,」煌拍著脖子笑說,「早上旁聽完簡報,我就帶咱們大隨隊監督閣下來參觀環境。她其實很少經過這裡的。」然後她退開一步。

「我必須確認這條走廊和各單位間相隔多少距離。嚴格來說她的答案並沒有錯。」那名抱胸佇立的女性泰然道,「我還有文件要檢查。請兩位自便。」

「週三接到通知,今天就生出整套企劃出來,你也真會享受生活。」煌對她擠擠眉毛。

背對門板的瓦伊凡沒有回答,同堅雷應對菲林女人的態度那樣,著重表明自己的意願後,逕直邁步、坐進堅雷隔壁的座位。

沃爾珀眨了眨眼。直到現在她才想起:瓦伊凡似乎是三人中最高的一位。當這位學者和她並肩而坐時,她突然對其寬鬆衣物下的肩膀好奇起來。

那線條像是靠肌肉撐起似的。瓦伊凡線條俐落,鈍光的白髮被髮圈綁起。飽經鍛鍊的雙腿從單側開口的褲裙下方伸出,高領毛衣被精悍的背板托起,形成與四十多歲之經歷相悖的力量感,卻又無緣臃腫。堅雷時常得提醒自己,坐在她身旁的女人只大她兩歲不到。比起同事,這位前公司主管看起來更像是軍隊幹部。起碼作風上挺像的。

塞雷婭在今年初進入羅德島,在那之前是萊茵生命重要的副手。那是在大陸中部的哥倫比亞發跡,拓展、茁壯四方的生技公司。其中,主掌實驗安全的科別正是由她管理,不過幾年前也悵然離去,原因是理念不合。

「我無權決定你的去留。」良久,塞雷婭從檔案架取出資料夾,翻開特定的某一頁,端詳。「話雖如此,你的經驗對接下來的議題還是有幫助的。適時提點意見吧。」

慣例的文謅謅呀,堅雷打量著。

煌果然同她猜想的那樣,只要被稍微吹捧就容易自滿,但這不代表她是個招搖的人。煌比堅雷還早兩年加入羅德島,而她能順利擔綱作戰要職不是因為她拳頭夠大,而是深知自己的能與不能,又酷愛挑戰身心極限。

綜合感染者的身分,她的經歷鼓舞、吸引了很多人,但多數時候她仍相當自我。只要不被眼尖的記者相中,煌通常都是副沒大沒小的樣子。

塞雷婭抽出一疊印著人員相片的報告,將其中幾張遞給煌。堅雷從透光中認出檔案來源,知道她多半也留有一份。煌告訴瓦伊凡女人她需要時間想想,因此塞雷婭轉頭向她,動作毫無遲疑。「先說結論吧。我不認為B組有參加聯合演習的資格。」

煌喔了一聲,瞇著的眼縫一直在糾結報告上的人名唸法。堅雷呆望著瓦伊凡,然後意識到:光憑眼神似乎沒辦法傳達太多想法,比如請發言者補上前後文或舉證。她倒不認為塞雷婭不想和人討論,那樣話題根本不會發生。

她轉動半圈椅子,「嘿,慢慢來,怎麼一下子跳到結論了?」

那對豔橙色的眼眸盯著她。直到煌一聲「不對,既然不是代號我也不用急著學會嘛!」刺破空氣前,兩人就早晨參與的會議,還有此前陸續收到的計畫書共享情報。大多數句子是塞雷婭講的,她只負責表達感想,或提建議,就像她的頭銜還是教官時那樣。

這當然不代表堅雷是被貶職。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作為陸行航母上為數不多的教官活躍。編號是A開頭的行動預備隊,就是她和一位持教鞭的玻利瓦爾軍人帶出來的,而代稱杜賓的教官還待在原位,也是讓堅雷放心調任的原因。

和初入戰場的人不同,略有所成的戰士往往更容易累積經驗和反應力,並因此變得自滿。好在羅德島至今未有職員因此受傷,不過世事無常,沒有人值得為大意的傷殘買單。這對幾經戰事的堅雷與杜賓來說更是如此。

「做最保守的打算。」塞雷婭這時回答。

她事務性地報告著。新的行動預備組原先也是交給她倆訓練,但受編者經驗不足,現有單位也尚待穩固,權衡之下只能加開功能性更強的單位,不過這你應該知道了。堅雷點了點頭;

博士的目標是在年底的演習派預備B群上場,問題是作戰群內有許多成員沒受過系統性的訓練,可能有不適任的隱患。堅雷抱起手臂;

可以的話,我想先取得管理層的共識,看是要放棄讓B群赴會的打算,或客製團隊的訓練方式……

嗯?堅雷把軍帽拿在手上把玩。「你還是想把作戰群推去演習呀?」然後她伸直雙腿問。

「委員會找我來這個職位,不是為了投否決票。」

「希望人事部有跟你談好價碼啦。聽說為了留人,從民營企業轉過來的職員薪水都比較高。反觀從軍或在戰地待過的,合約還是照普通規格辦理,不過事故險比較賺。」

「我原來像是會在乎薪資的人嗎?」

「反正我們拿了錢也沒機會花唄。」煌的耳朵從報告上方探出,拉開塞雷婭座位對面的辦公椅坐下。「啊,也不是說現在的待遇不好喔!至少不愁吃穿嘛。」

「人除了生理需求也有其他值得在意的東西呀。」

「講是這樣,但這要看教官怎麼定義了。」她唰地抽走一張紙,煞有其事地繼續研究,「雖然聽起來很像廢話,不過我最近才確定:人呀,幾乎不會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喔。」煌不自覺翹起腳來,又被對桌投來的目光逼退。「就、教官肯定有經驗嘛。我們會準時起床,在例行檢查前打掃房間,或逼迫嚇得發抖的腿站直,通常是因為說服自己了,對吧?」

堅雷有點心虛。「其實我是為了全勤獎金。你怎麼突然好奇這個?」

「我也可以好奇中央廚房在炒早餐用的大白菜前到底挑出了幾隻菜蟲喔。」

「好,好,就是突然想到的,知道了。」

「你的動機論很有意思。」塞雷婭在話題進一步發酵前叫住她們倆。通常,至少在半年前還是常態的一種發展是:這位前中層主管會指責混亂的話題,然後離開現場。

但瓦伊凡女人很久沒這樣了。「回到正題吧。就我們收到的資料來看,符合資格的人員職業囊括軍眷、僱傭兵、業餘術士、學者,族繁不及備載。要說所有人都具備一定的潛力還太早,不過我相信博士的眼光。問題是該如何善用人力。」

「我也把人事表看了一遍。四個小隊,加預備單位共三十人!光料理作戰人員就夠忙囉。」堅雷舉起雙手,十指張開又併攏幾次,「話說,你跟被加進來的成員關係好不好?教人服從這種事不適合我啦。」

「服從的本質是責任感。」塞雷婭一瞥煌不臻慎重的眉頭,換了口氣。「十八名作戰幹員裡,有十四位落在能掌控的範圍;後勤任務單一,只有研究中心有可能遇到挑戰,而那更偏向技術問題。」

「你是說情資部門報告的紅色源石?」

「要是存在,那也算其中一環,但新增的預備隊能否趕上先前A系群在這個時數的表現才是問題。憑紀錄來看,A群的隊伍經過七個月的培訓和實習能做出成效,但那是基於成員背景單一,平均年齡也不高。」

「算了吧,講得好像擺臭臉的中年人就比較有市場似的。再說背景複雜又怎麼了?」煌忍不住笑了,儘管深知自己的年紀還不夠替此事背書。

對熟諳東方政治的人來說,她濁黑色的長髮與眼眸的青藍相當有象徵意,但煌並非國戚,貴族的慵懶氣息在她身上亦無處落腳。

同時大概是天性使然,人們很容易因為煌的奔放,而忘記她觸及炎國要聞的血統,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她不懈維持的體力和社交手腕,比起外向的仕紳更像是普通的少年兵……不,她的青春期在六年多前就過完了,這麼說並不準確。

「講真,是誰認為我們三個只要坐在這兒就能生出訓練策略的啊?」煌最後問,揶揄著揮揮紙張,「看到了嗎,小塞?我認真看完囉?」

「閱讀對你來說應該不難。」

「比想像訓練麻煩多了。要是等會兒討論出結果,你得請我吃點什麼。通訊組光是這個禮拜就接到快二十通本地電話,請求我們檢查聚落周邊的人影。雖然事後證明有不少是野生動物在亂,光是出動也忙翻了。腦子快不夠用啦。」

「別低估自己的能耐。」

「我在挑戰我工作壓力的上限──對了,亞葉說要是過了就會脫毛喔,想看嗎?」

「要是作戰群成立,你的工作壓力就會減少,何況對貴社而言,多一隊可調度的作戰單位,企業的安全就多一份保險。你不必急著下結論,但請保持思考。」塞雷婭接過她遞來的紙張,確認似地回顧起來,「另外,請客取決於貢獻。」

「……唷,挺上道的嘛。」

瓦伊凡女人沉思一會兒。「不如說我開始接受職場文化了。」片刻,那張無緣中年一詞的臉表露釋然,後又消失在凜冽之下。「我的打算是,先以功能劃分、訓練作戰群的成員,再調整小隊的實際配合。一個半月後就是演習,我認為三周內進入實戰考核還算理想。」

「對其他人也是這麼回事就好囉。」煌趴在空蕩的桌面上,以前臂枕頭。

「『不要把軍隊的標準帶進這裡!』,以前我常對杜賓這麼講。」堅雷噘起了嘴,「有趣的是,教官們不論從軍時間長短都容易這麼做,所以我不意外。你可以先擬定階段性目標,我再想課表該怎麼料理。別抱著挫新人銳氣的想法呀。」

「哇喔,我這算聽到很不得了的內幕嗎?」煌豎起耳朵。

「誰知道呢,取決於你怎麼看待這件事。」

「教官又不是不知道我待的那屆有多操。」她換了個姿勢趴著,「也許我會跑去跟誰通風報信也不一定。那些小傢伙可能會嚇得屁屁剉咧,反正丟給B組的事也挺多的。巡山、義診、搏版面……現在還要被幾個長官職場霸凌?」

塞雷婭瞥了她一眼。喊著「幹嘛?我還沒說出去耶。」的菲林女人漸漸沒了氣焰。

「到頭來,是凱爾希醫生欽定B系群處理都市防衛的委託的。」堅雷招手呼喚兩人,然後低聲問道:「我還是覺得有點草率。醫生是不是覺得南方的暴動很好解決呀?」

「是擴編時間恰好撞上示威了。」塞雷婭撐起身子,「不論演習因此延後與否,編成都經不起拖延。」

「那該從提升作戰素養開始嗎?」

「貴社的進修課程只對生存率有幫助。」

「那可不是。」趴著的煌一股腦從座位彈起,「不過,我寧願繼續維持這種狀態呢。教官也知道行銷部門想在城際網路平台張貼的宣傳吧?

『您還在為不可控的國族和生理歧視困擾嗎?不妨向《羅德島製藥》投個履歷。對感染者、薩卡茲人、少數民族乃至無法術技巧者皆來者不拒,職務範疇涵蓋醫療、人道救援、戰鬥和內部培訓』。要是這時候出人命,母艦大概要提前跑路囉。」她弓起手臂作勢,聲調卻像國慶司儀般曲折。

堅雷還沒看過新的文宣。當然,煌是核心單位,很容易得知有關外部形象的資訊。這菲林人可是連兩年出演宣傳片,並被全社員工笑中帶淚地認定表現與事實不符。好在有打響對外的知名度。

「你認為這屆職員需要額外訓練安全意識嗎?」

「這倒不急。在我看,四個小隊裡有快一半的人戰鬥經驗很夠。只要多準備幾次排爆或山地健行,靠人際……」

「所以呢?」煌沒被嚇住。塞雷婭看看手裡的報告,用吐息表達不滿,聲音散開。「你漏了一件事。第四小隊至今還沒有找齊成員,煌。」

菲林像段被放慢的影像。先是緩緩張嘴、豁然,接著如漏氣的造型氣球般倒下了。因直覺廣受信賴還真是恐怖,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慎重看待,堅雷心想,翻開屬於自己的參考資料。

她沒發現B4小隊的空缺,是因為把它當作列印失誤處理了。想著既然三隊職員根據組織的章程編列,第四隊也該如此,然而檔案末頁的下方與前面不同,只列出兩張青春期女孩的半身照,空白處沒有備註。

塞雷婭看來早就發現這點,而她不像是把人事認定為一種問題,而是浮動中的變數。博士知道儲備人員的數量不對嗎?既然培訓的成果將由公家單位驗收,委員會與陸軍應該做過初步的協商。那麼,在她手裡的檔案可能只是草案,將來會有人遞補空缺。

堅雷看向照片。列於多項表格下方的照片,一個印著切城事件的生還者,一個則是國籍相同、在受訓時略有交情的感染者輔警。年齡固然比隨處可見的少年兵大上一些,但憑相處時的感覺看,也不像熟悉戰場的樣子……

「B4小隊的定位是宣傳和非戰地任務,後續會從駐艦的幹員中選拔。組成會比照其他單位,不過訓練的方向會再做調整。」塞雷婭忽然轉向她。大概是看穿心底所想,瓦伊凡態度堅決。

「訓練、訓練,還是訓練。」煌轉著舉在半空的手腕,「這結論也太簡單了。」

「這同樣也可以概括你迄今的所有成長。」

堅雷唇齒微張,然後清嗓般喊了幾聲。「好了,女士們,彼此冷靜一下。咱們先從最簡單的處理起,好嗎?」

「瑪凱拉,我是……」

「嗶嗶,在下班前請用代號稱呼我,謝謝。」她不甚友好地回望,「要是我沒搞錯,這份人事案的截止日期是三天後。第四小隊當然可以在這之後補齊成員,再接受任務需要的輔導,但三個已成形的隊伍應該盡快開始準備。只要成員沒有意見,沒有突發狀況,事情就這麼辦。我以為分配小隊定位才是重點。」

「信任危機出現囉。」煌輕聲揶揄道。塞雷婭望著紙張,沉默不語。

「因為她一手培育的下屬才剛剛讓人失望過。體諒一下吧。」

瓦伊凡搖搖頭。「他們並沒有讓我失望。防衛科的職員是優秀的下屬,思維卻不堪用。這多少和我的行動力有關。所以我開除了我自己。你大可以說我還活在過去。」

就算這樣也進步很多了。堅雷雙肘撐膝,理性則認可這位同事的坦誠。在他們看來,在所有嘗試在人生漩渦中站穩的人看來,羅德島的生活算不上寧靜,卻規律且安穩地重複著,尚不見變數。要說因此對職員的能力產生疑慮也不無道理。

但堅雷最後只眨眨眼,「少來,我們不是在聊該怎麼安排單位的訓練嗎?」

「我們是在這麼做──抱歉,我一時情緒化了。」瓦伊凡說道,神情似有無奈,但片刻便不見蹤影。「煌,你對現有的三個預備隊有什麼看法嗎?第一時間想到的就行。」

「有。為什麼伊芙仔會被塞在第二隊裡?我還以為這次又是博士偷偷搞鬼,但你好像沒什麼反應。」

「因為最強烈的部份已經過完囉。」堅雷換了隻腳施力,「這其實是赫默醫生的建議。說是定期釋放多餘的法術能,比起單純抑制體內源石的反應更健康。原理有點複雜,你知道的。」

「這個結論不是靠打架得出來的,對吧?」

瓦伊凡盯著她不知恥的藍眼睛。「別再問了,煌。這次的事沒有你的份。還是關注自己的病況更有建設性點。」

「哎呀,客氣什麼嘛。還是說你對入職面試的考官一直感恩在心口難開?」煌搖頭公仔似地晃著腦袋,「一切是瞞不住的,老姊。我早就知道你很感謝我當初沒把你打成內傷。」

「聽起來心有不甘的是你……」

「總而言之,也可以說咱們家小塞讓步很多了。」堅雷搶先還沒反應過來的煌一步,擋在當事人和她之間,「別說你沒發現她就是因為這才接任監督的。對吧?」

對嗎?瓦伊凡不失盛氣的目光一度刺向她,又難為情地閉上、張開。

「為此我做過很多妥協。我大可以像人事專員說的那樣,只看顧作戰群的訓練本身,但現有的教官生化概念不足。」

「小心我等下在這裡爆開喔……好啦,不開玩笑了。三組人都很有搞頭喔。只要讓第一隊打頭陣,再讓另外兩隊學學中程的牽制,就可以玩更複雜的戰術了。」

「我會通知彭斯和亞哈教官一聲。」瓦伊凡思索著,然後加重語氣,「B系群在實務經驗方面,必須以A系為準。不,必須以他們為基礎改良。」

「他們還有兩個小隊待在船上,但課表跟大部分人錯開了。」煌補充道,「算了,你去了只會讓人懷疑是來打架的。我幫你去問。代價是,十二月再請我吃一頓飯。」

塞雷婭向她投以短暫、疑惑的目光,「如果這就能滿足你,那倒好。」

「要是教官不在,我們也可以約點別的東西。」煌瞇起眼睛,邊搓著拳頭邊笑。

堅雷又和兩人討論設備配給和職位約束力的問題,聊依然缺席的監督去向,最後決定稍作休息。這時室內電話響了,來者是指揮中心的通訊員,告訴她們戰術指揮有事交代。堅雷最後看了眼空著的座位,決定不報告第三位監督遲遲未到的事,接著和另兩人約好時間再聚。

煌陪她倆走到中層邊緣。面前是交織的網眼,電梯井混濁的洞口不斷傳出低鳴,纜繩倒映燈光。

有一會兒,煌在想要不要跟著去湊熱鬧,後來決定先去找行動預備組的前教官。堅雷打理著帽沿的鬈髮,不時瞟站得比軍人還挺的瓦伊凡幾眼。她試圖說服自己對得起哥倫比亞的軍紀。

「關於訓練新作戰群的事,」她打破沉默,「會緊張是正常的。我剛開始在陸軍當教官也這樣過。」

塞雷婭不打算否認。她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聲音卻有些無奈。「是我從前的職場太單調了。那些從名校脫穎的人們受著同樣的教育,被環境改變,形塑成理性卻欠缺果敢的齒輪。我不敢說我不是,但如此生活的人至少還具備功能性。」

「等一下、等一下,我很納悶。」堅雷發誓她真的為此好奇,「你用這種像是紀錄片旁白的口氣講話已經很久了嗎?」

「並不總是這樣。我想說的是,羅德島的職員缺乏執行力。一是因為背景這不可抗力,二是風氣導致。」塞雷婭直望緩緩降下的電梯籠,沒等堅雷追問便走進去,「不過,維持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她直望跟進來的沃爾珀,「我看過很多人混淆平等和平權的組織,但貴社目前還維持在我中意的一邊。」

鐵柵的墨綠色蓋住籠口。一陣下沉,通道的景象彷彿成了紙張,木然掉入腳邊。

「是,能聽到你這麼說我很感動。」堅雷感覺她正在兌現還沒說出的另半句話,「但我還是覺得你的文謅謅很破壞焦點。」

「對話的唯一目的是溝通,不影響理解就好。」

「這種話別對碩士教授……」一個問題冒出。她想起早該提出的疑惑,停止調侃。「你也沒看到歌蕾蒂婭,對不對?」

「凱爾希準備這個職位,本意是綁住她。」塞雷婭鼻息道,「她不會對這些感興趣的。缺席理所當然。」

「但她也不在宿舍裡。坦白說全船只有另一位同族、凱爾希醫生和博士叫得動她。每次想到這個,我就會產生阿煌才會問的疑惑:『把她塞在體制內真的好嗎?』」

「沒什麼好不好的。」瓦伊凡對此意外地肯定,「有才能的人到處都是,重要的是取之有道。」

「那就祈禱她不要額外造成麻煩就好囉?」

「她要是有這種想法,現在針對也太晚了。」塞雷婭低頭道,「她是對這間組織抱有興趣的,否則任誰都挽留不了。」

貨梯轟地一晃,腳下變輕了。鐵柵呻吟著退去。「她不過是照著自己生活的環境被形塑而已,本質和我們很像,但結構完全不同。阿戈爾人。可以想像煌為什麼覺得被冒犯。和教育、知識或交際無關……應該是原始的威脅感。我們對這類超前且超人的物種了解甚少,而他們的傲慢有其原因。」

但沒有人應該接受。堅雷從塞雷婭的眼裡讀出底線,握起拳頭表示認可。

「好啦,接下來輪到別人講課了。」她先一步跨出貨梯,「去聽聽我們要加什麼班吧。」

實際上,執掌調度權的博士並不希望任何人加班,不過他無可奈何。而堅雷在習慣性報告道「打擾了!」,進入指揮中心東面後,也馬上嗅到男人的不情願了。

指揮中心位於艦首與核心區域間,由層層甲板和鋼材包裹。成排座位在螢幕、顯示器和燈管照耀下,映出好似淺海的清藍色。若是將水色的控制台群和監控區相加,面積一下便突破三百平方米。

堅雷知道這裡是堪比──危急時甚至重於艦橋的命脈,掌管並聯絡所有武裝單位。為了完善電訊設備的硬體,房間在建成時被迫挑高至三米,仰望久了總讓人頓感渺小。

現在,這座電子堡壘以兩名衣襬及膝的人為首,聚集了電算科跟駐紮信使的負責人們。前半部空間被兩兩對列的控制台填滿。用於推演的大桌矗立在後方,博士穿戴青色兜帽的身影就站那兒,不過讓一切煞有其事的並不是他們。

與隻身便毫無威脅性的戰術顧問相比,一旁披散短髮,眼中有餘暉之色閃動的女人──凱爾希醫生,才是這艘船上常在且不變的旗幟。她面帶無機物般的表情,五官的角度則像在幾百年前就定型了。女人跨出步伐,檸綠色長裙隨雙腿變近、規律搖動著。

「我曾期待會有三個人同時出現。」

堅雷像面對人生中其他值得慎重以待的長官那樣,挺直了襯衫下的腰。「假如醫生指派的任務重在人數,我可以現在把煌叫過來。」

凱爾希飛快掃視兩人,「既然是透過辦公室分機聯絡,目的就是要召集隨隊監督。那名獵人遲遲不到任是個意外,我會再設法說服她的。」她興意藍衫道,以眼神將兩人帶向大桌,再逕自走遠。

堅雷嘆息一聲。凱爾希是公司實質上的領袖,比事務性宣稱的阿米婭還大,不過前者更常讓後者出席重要會談,目的是培養經驗。這倒讓堅雷相信,那位年少過分的女孩不只是具魁儡,哪怕她已足夠自主。

戴雲黑色兜帽的男人在這時走進視野。由於房間與日照絕緣,以皮膚病為理由包得密不透風的博士,理論上可以穿得更舒適,不過任誰都知道這是源於凱爾希的堅持。會選擇覆蓋臉部的面罩,也是為了阻隔他干涉視覺的面孔。

據說,男人的長相會在人的仇恨下發生變化。

「我想她的意思是,兩位對這次集會不用那麼嚴肅。」博士走到戰略桌前,「在此之前,我也和A系群的教官有過商量。由於平原南部頻發的意外,我得悲觀地說,B系群在出師前先遭遇實戰的可能性非常高。尤其是與非正式的武裝單位交鋒。」他不表遺憾,而是平淡宣讀此事,同時不失得體。

「兩位可能會納悶,為何到了這一步,還不把都市防衛的任務移交給更有經驗的隊伍呢?除了這麼做有損民間的信心,人事審核也已經提交外,最重要的是:這也符合長期的需求。眼下,主力小隊分別被送往大陸東部各國,船艦的安全不可能全交給特務和先鋒隊的25人負責。
另一個原因──啊,應該說才出爐不到半小時的原因是,我們在各種層面上,都離混亂越來越近。羅德島除醫療外最重要的,就是對感染者的社會地位、經濟或牽涉其個人安全的災害實施救援。壞消息是南方罷工符合以上所有條件。綜合九點傳出的事故,我想市府很快就會找上我們。希望幾位先做好必須上陣的準備。B1至B3分隊的人員都是合格的戰士,他們會接受調度的。」

堅雷聽罷又自問一次,博士是否發自內心相信這份安排。反正凱爾希對此似乎不抱期待。

塞雷婭果然提出質疑。她舉起手,毛衣在上臂像黑色的小丘隆起。「如果是局部地區的作戰,特務小隊就可以勝任。」

「不能保證隊伍首要迎擊的對象就是主要目標。」凱爾希代答,「南方的暴動有其規律,很難不認為背後有民粹勢力操弄。隨危害擴大,抗議必然會朝有大量移民定居的北市移動。」

「我能理解,但既然如此,你對新興隊伍的訓練之殷切更像是操之過急。」

凱爾希一言不發,反而轉望向博士。堅雷確信這不會變成衝突。撇開謠言不論,肩扛營運、磨練交涉手腕的凱爾希在思維上與塞雷婭終有不同,也可以說更懂得證實理論。

令她意外是,待在控制台的作業員們也沒有共識,不過瓦伊凡並未善用到手的發言權。「話這麼說,培訓還是有機會趕上預定期限……」

「臨時會議的目的,就是為了客製化幾位的任務。」

塞雷婭想修正自己的措辭,而打斷她的正是博士。身負全船最為孱弱之人的印象,這名戰術顧問慢慢走近,語氣則毫無調侃的意圖。

「這麼說吧,」他依序和幾人對視,「根據可靠的線人指出,今天將有場陸軍主導的包圍行動,時間就訂在傍晚。目標是逃入山村的不法之徒。」

「這代表正規軍會看到B系小隊的首演?」

「運氣好──或者陸軍的大人物恰好有大頭症就不會。不過,據說南境司令部也有參與。就是剛放跑這群偷車仔的另一群大頭症啦。」

「博士認為,這可能讓羅德島陷入本地的民族問題中。」凱爾希閉上眼睛。

「有多少人聽過這些了?」

「不超過十個。陰謀論就是這樣才對味。」博士帶她們抵達戰略桌,點開全像螢幕一角的圖示。

夾雜紅屑的斑綠色光點懸浮在桌面,漸漸形成烏達卡爾平原狹長、向南擴大的地貌。「不是才說情報有可信度嗎?」堅雷問。

「言下之意是,不可信的部分暫時由我擔保。」博士將三塊中心空洞的金屬套上指頭,兩指聚攏、放開,將簡圖帶往平原西方的群山。
「可信的內容被我分為兩點。首先,南境陸軍出了名地標榜政治本位,也就是利益優先。他們看不慣橫斷轄區的海境安全署很久了,跟北境的分部也處不好。我們能順利和市政廳接洽,沒有像在龍門時被限縮太多職權,就是因為北境對感染者問題沒多少經驗。其次,南境在早上的陣仗太浮誇了。」

「意思是,南境司令部會參加北境的任務,要碼是為了面子,要碼有其他目的?」

一隻手這時從控制台邊舉起。「也許我們可以從別的地方找線索喔。」說話的是炎國人陳煒,他是通訊組的日班負責人。

微胖的男人敲幾下鍵盤,戰略桌上的影像有了變化。光瀑下多出幾片幾何線段,它們沿著標號17的山路移動。「抱歉打擾。博士認為我這麼加入話題會比較有趣。」這位負責人轉過身補充道。

「沒關係,不過我很好奇,你該不會已經這麼做過了吧?」

「實際上這是第二次。」男人有些娃娃臉的五官露出為難的表情,「上次是對A系群的教官,雖然話題不太一樣就是。您也知道吧?我長這樣耶,待在戰略桌旁多煞風景呀。」

「你可沒跟我說會講最後兩句話。還有別賣慘了,你好好地活到現在,那你的長相就有意義。」博士俯身指向幾粒圖標,「這是南境陸軍的追兵,前方是被偷走的車。試問一輛運輸車會需要一支裝甲小隊去追嗎?」

「是因為裡頭有重要的資料。」塞雷婭答道,「不能以數位化保存,更不能輕易銷毀。也許是人質綁架。」

「問題來了,是哪位編外員工這麼幸運呢?」博士合掌似地拍手。

一陣難以消解的沉默在聲波後瀰漫開來。堅雷這才想起,南境陸軍對此還沒有發表任何聲明。一場綁架。也許像博士說的,這是偶發的陰謀論,不過她也沒辦法否定其真實性。

待確認幾人進入狀況後,博士向不遠處的陳煒招手致敬。畫面回歸靜態山野。「好啦,不談報告書講過的事了。能問問兩位的工作進度嗎?」

「其實主要是她在趕工。」堅雷用眼神指了指瓦伊凡,「還有其他的新發現嗎?」

「不能指望有多少幫助。」凱爾希打岔道。她注意到這位歷練的領袖比平時沉默得多,「這稱作塔瑪─提奧托拉人,也就是本地原住民族的身上,經常長有紅色的源石礦,不過侵蝕性稍嫌被動。化學組基於職責正在分析物理結構。」

「醫生看過這種礦石嗎?」

「涉獵不算深入。」答案慣例地迂迴,「紅色礦石也具備儲存源石能的機制,但幾乎不會因施術過度而增生。」

「再說阿米婭也不能和它產生共鳴。事情的神祕色彩又增添幾分了呢。」博士比劃出變魔術的手勢,「受地域隔離的源石。主謀未知的暴動,還有萬能又無能的軍隊。一款經典的組合,對吧?」

博士。羅德島的領袖和新任監督同時喚道,這招來新的沉默。男人想推辭,但在這之前,前者更想伸手擰他的耳朵。

突然,像是有一道光掠過堅雷閉塞的腦袋。她猶豫著。「這麼說來,你們有看到小阿米婭嗎?如果陸軍在山區的行動會找上我們……」

「她正在處理一項叫做補眠的任務。這是輪班制的,一個小時後會輪到我。」博士歪著頭指向牆上的電子鐘,「昨晚和市政廳的遠距會議她也有份。會議持續到凌晨,然後同樣沒睡的化學組把她抓去幫忙。」

「無論如何她不會出現在與陸軍的洽談裡──假如這件事將會發生。」凱爾希總結。

博士看了她一眼。「如果我們的目的是理解而不是掃蕩,我們還是需要她。」

「發生在切爾諾伯格的事證明這不是絕對的。」

「我更願意相信那是基於人的自我毀滅。」博士似乎把視線挪往別處,「任何人深陷絕望時都可能變成這樣,但羅德島有人淪落到這一步嗎?這不只取決於我們的想法,更和當事人有關。只有他們,只有這群將不幸和仇恨推往其他市民的烏達卡爾人還認為自己有別的出路,我們才有餘力幫助他們。」

凱爾希望向別處,閉上眼,張開。沒有其他熬夜產生的遷怒了。

「好,接下來的才是重點。」博士放大地圖,幾片依山而建的聚落佔據版面,「知道嗎?其實北境陸軍的負責人已經邀請我們參與調查,也給了拒絕的權利。來,盲測一下,A群的教官也投過票囉。」他用指頭點著聚落圖標上的數字。「請聽題:我們需要在暴動升級成感染者問題前淌這灘混水嗎?」

創作回應

初代超越之神_丹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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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魚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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