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方舟】Case.4-史爾特爾的脆香腸堡 (其二)

飛魚吐司 | 2021-12-20 22:01:57 | 巴幣 108 | 人氣 162



翻過冰箱,在迴盪調味糖香的櫥櫃間查看,女孩最後找出了雞蛋、麵包和酸黃瓜。有些是她預備的,其餘則是廚房所剩,確認沒有歸屬問題的食材。

植物油倒是不必擔心,她前幾次來的時候已經確認過了,就在流理臺下的箱櫃。眼下,要是再湊齊芥末和酒醋,雖然仍少了酸豆末調味,也與她想效仿的傳統酸黃瓜醬相去不遠。它包含了提味、酸化蛋白質,並以此在嚴寒下保鮮的精髓,也是在遍及各國的香腸文化中潛伏的一味佐料。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為食材的缺席困擾。畢竟除了簡單的烹飪外,她做過難度最高的料理也僅僅是蘭開斯特燉肉。

因此,史爾特爾通常對調味料沒什麼要求。
過慣了浪客生活,除了尊嚴和勘探的嗜好外,沒有什麼能讓她患得患失。她甚至敢說博士要是不在茶水間,她只會遵循習慣,從冰箱裡翻出、清空貼著便條的那杯冰淇淋。但男人讓她理解到,她反正不該再這麼自我。而她至今也受博士照顧不少。

「話說在前,到時候說不定什麼醬料也沒有。」薩卡茲頭也不回地說,「我還沒找齊醬料用的食材,不過能料理香腸的食材倒是不少。你也看到了,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做這道小吃,湊不齊材料是正常的。」

要不是你在的話,誰想做啊。薩卡茲想道,甚至差點脫口而出,但一會兒後她只是伸伸手臂,肘腕喀喀作響。

太安靜了。「……你睡著了?」史爾特爾悄悄挪動目光。等待她的是雙拳撐頭,如伏擊的掠食者般倚在料理台彼端的男人。

「不,我正在感動呢。明天是例假日,撇開還沒處理完的議案不談,我其實有半天的時間補眠。」

「那太好了,大忙人。」

「所以我選擇把握當下。」

史爾特爾的眉頭痙攣似的跳了下。像是將惜福之義發揮到了極限,甚至有些濫用,男人戲謔而滿懷感激地望著她的錯愕。

「我很少收到部下特地做的禮物,尤其是宵夜。就這麼回辦公室簡直是糟……蹋。」

扣。史爾特爾不等他說完,便踩著腳跟回過頭去。博士嘖了一聲,賭氣向身後的椅子倒去。距離不短,後腦差點就撞在座椅前緣。但總算發出和薩卡茲跺腳同等音量的噪音。

「怎麼?你終於意識到自己講實話很噁心了?」

「我照辦公模式跟你交流時,你也沒給我好臉色看呀。」

明知故問。「你高興就好。總之,跟人做了約定,就得履行。前提是還有這個想法啦。再吵下去,我直接走人。」補上這幾句話後,史爾特爾想到什麼,於是又打開冰箱。

她蹲著在冷藏區翻找一陣,紅髮又倏地從台桌死角升起。
「我就記得昨天開的培根還在。」薩卡茲自言自語,搖搖手中的包裝。掛著封口夾的量販肉品。

男人從鬧脾氣的狀態回過神,滿臉疑惑地望著她。

「幹嘛,我真的會做你那份喔。」史爾特爾聳肩,把嘆氣當作鼓舞自己的信號。
「我以為剛才已經說好了,誰知道你還是那副表情。我只想說:或許我一時沒辦法還清你們給的好處,但要識時務還是沒問題的。沒吃飽對吧?坐著,我馬上準備好。」

男人驚愕地喔了一聲。

管他的。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是貫徹下去比較好。先不管答覆太過直白,至少博士並沒有抱著玩樂的心態應付自己。反正風險不高,那就挽回數小時前搞砸的氣氛。她在突發奇想下選擇的料理,是已經廣傳各國的薩米香腸。儘管對出身沒有概念,她仍在薩米逗留數個月,對供她容身之所的城鎮也抱有深情。

實際上,香腸並不是薩米冬靈獨有的飲食,只不過同類間最知名的就源自於此。

為了從萊塔尼亞出逃,橫越溫帶山麓的冬靈並不會攜帶太多家當,在營養方面也是維持最低限度的攝取量。若說從山地環境採集野菜只是部族傳統,那麼射殺肉獸和多肉飛禽,就是讓他們別於萊塔尼亞冬靈的關鍵。

從畜牧退化成狩獵的農業工事──說是退化,萊塔尼亞的冬靈們在受中央政權管轄,並因此得到領地與居住權前,就是仰賴游牧獲取肉類的。或許正因為久留於體制,原住民們才漸漸忘了他們是最初受天災阻礙而停留萊塔尼亞的。即使被歸類在奔放而軼聞纏身的一群裡,但他們仍被遣移默化的歸屬感束縛著,又或者以此為共識與樂趣。

史爾特爾轉身打開水龍頭。在洗過水槽一輪後,將袋裝香腸整袋裝入一旁的黃色臉盆,然後放入洗碗槽中。臉盆是統一採購的用品,也能在食堂伙房班裡見到。而眼前的臉盆除了菜瓜布造成的刮痕外還算乾淨。

她用冷水淋著香腸的塑膠袋,確認其沒入水面後就調小水量,以寥寥解凍法中相較浪費的做法解凍。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湊齊醬料,不過流水沖刷塑膠的聲音意料之外地響,似乎將不安也沖散了。

她知道自己曾缺乏動力,而現在這樣倒好。如果沒有外力刺激,那麼將外物視為預兆也不錯。看著規律水簾下的聚合物包裝好一會兒後,史爾特爾搶在男人又出言干擾前動身備料,轉而去兩側的吊櫃尋找食材。

後來她想到:男人已經建議過她了。跑食堂一趟,問題應該能解決。

待香腸解凍後她告知博士此事,並往樓下的中央餐廚跑去,帶回幾種即將過期的材料。她跑得太過匆忙,以致沒能注意仍亮著燈的用餐區,和聚在那兒的幾名教官。

下樓、上樓。一跨便是兩階的腳步讓身心出現溫差。史爾特爾最具標誌性的,就是會一聲不吭展開行動,並用時間證明舉動的有用性,而這全源於她不易表露的心思。沒和記憶共赴深雪的本能,執著於完美。

儘管她現在是為了更單純的理由奔走就是。像竊賊般殺入食堂,穿過座位區,又拎著幾袋包裝走出的目的,是為了拿取茶水間所沒有的食材。果不其然,隆格維克芥末被放在食堂廚房的小推車下。酒醋、胡椒和月桂葉被打開瓶罐,液體整罐打包,粉末則按食譜裝袋,預留容錯的量。

在那之後她返回茶水間。上下三米的樓層,還有暗如深海,在恐怖遊戲中放滿突發驚嚇機制的長廊複誦著她的步伐。史爾特爾沒注意太多,只管將昏暗無聲、不斷出現的新風景拋到腦後。

不想草草了事的機會,也不想自己卸下防備、在上司面前如此轉變的後果。她只管往前。邁步繞過幾個轉角時仍不敢喘氣,生怕將突然的幹勁拋下。但在看見燈下的男人和半張台桌後,她還是冷靜下來。

他只是朋友,或者損友更為洽當。史爾特爾屈膝,讓掌根壓在膝前,喘了幾下後,發覺轉過身來的博士也在看她。

在視野邊緣,男人正看著解凍的香腸。他似乎放棄小睡,轉而研究起她的食材。那雙手用食指和拇指提起包裝,抖了抖水珠,放在流理臺上。

讓博士恍惚間看著自己來去真是難為。在自己快閃離開時,他乾脆放棄小睡,在走動間研究桌上的食材。那張背影讓趕回來的史爾特爾有種錯覺,彷彿她要是在途中扭傷腳踝,香腸也會在她爬回來時做好。

「喏,這下子東西找齊了。」她走近幾步,在調整呼吸之餘轉移話題。「我以為你會睡到天亮。」

「轉換好心情了?」博士順從地讓出位置,又發覺自己文不對題。「我想說的是,不是每件事都盡如人意。另外我關心女孩子的宵夜熱量。」

「靠運動就消耗完了。」

史爾特爾一股腦放下戰利品。幾罐玻璃,還有夾鏈袋。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博士比自己高至少一顆腦袋。她放完東西後洗著手,發現博士用手指玩著水珠。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她以手指清點食材,用博士幾乎會漏廳的音量問道。。「我看不透你。」

這似乎早就是事實了,不過她如今才願意承認。

「你不必了解我,史爾特爾。為人父母都沒有掌握孩子身心的能力了,何況是一段雇傭關係裡的上司?再說,你並不認為有誰高你一等。」

「我當然是因為感……唔,不想回答就算了。」她鼻息道,轉而告訴男人他早知道的苦衷。「我不想處於被動。這聽起來很蠢,可是我──不,我只是討厭漂流。我還是不記得在拿起劍前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我不快樂。要不然我不會害怕『忘記』本身,而不是優先在意我到底失去什麼。」

「這我們已經聊過了呀。」博士看著她微微握緊的手,不禁失聲笑道:「你現在有的是時間。正因為你失去二十年的記憶,才要趁現在彌補回來。」

「吃宵夜也算嗎?」看著香腸包裝上的吉祥物,史爾特爾揚起嘴角。

「我覺得算。」

薩卡茲苦笑,覺得問題很傻。對一個流浪數年的女孩來說,她對自我認同的概念有些淡薄,因為她什麼都不在乎。

不過,只是偶爾,她偶爾會嚮往人們彼此依偎的模樣,而這又讓她屢屢感到可笑,因此想法每次都不了了之。現在,男人一次次、輕易地回答她長年的疑惑,再次證實了她的侷限性。哪怕博士也和她一樣庸人自擾,他還是跨出去了。

午夜一點十分,想到這份羞愧地史爾特爾輕輕搖頭。她想好一句話,越久越受喜歡。

「那就來彌補吧。」

博士識趣向走道退了幾步,望向流理台。除了雞蛋、麵包和香腸的包裝外,能看見在奔跑過程中晃勻,裝著各色香料的夾鍊袋。裝酸黃瓜醬的多角玻璃罐立在一旁。僅剩四分之一的洋蔥在不注意時也被拿了出來,和番茄醬放在一塊。至於豆末恐怕是強求不來了,起碼桌上沒有這種東西。

不過,沒想到會有這麼多食材。他想起史爾特爾提過的料理,左右打量後向對方確認:「我不知道吃個熱狗還需要擺出做這種陣仗。」

「用在熬醬跟調味而已,也不算費工。」薩卡茲放下原本抵在下巴的指頭,「另外,我就知道你會把熱狗跟香腸搞混。香腸是把絞肉跟香料灌進腸衣,熱狗則比較複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想辦法溶解肉塊後重新乳化成的。」

「然後你正好是薩米來的,就決定用他們的做法料理了?」

「話不是這樣講的。雖然地緣是理由之一,做起來也方便,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吃膩醬料包了。就拿附近最大的速食店來說吧?『飢餓山繆』裡提供的醬料包清一色是蕃茄或甜辣醬。拿來沾薯條就算了,讓主食搭配這種東西簡直是侮蔑。更別說現成的香腸味道簡直毫無層次。」

「原來如此。受教了,受教了。」男人抬起雙手,露出的笑容好一陣子才消失。「你平時要是也這麼健談就好了。我對味覺沒有什麼概念,只分能吃和不能吃的……啊,還有口感的好壞。總之你這麼介紹算幫大忙了。」他感嘆道。

「畢竟是我說的嘛。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浪費口舌……喂,聽到了嗎?我在誇你喔。」

男人眨眨眼調侃道。「有,聽得很清楚。可以的話甚至想錄下來當環境音樂撥放。」

「你果然是癡漢啊,還是演技很不得了的那種。」史爾特爾撇過頭,幾乎是鄙夷地望著男人的眉頭。「好吧,別再開玩笑了。現在是凌晨一點。早點辦完事,我們好聚好散……」她出聲厲斥道,話鋒又不自然停下。女孩的手指點了點香腸包裝,似乎擔心它在室溫下放太久。

「好,我也正有此意。雖然更快達成你心願的方法,是讓我也參一腳,不過我對烹飪沒有概念就是了。只要你想,我會乖乖待在座椅區直到吃軟飯時間結束。」博士別開目光,有些過意不去。

然而薩卡茲的反應再度出乎他意料。「沒有必要。你可以找塊空曠的地方納涼……只是,我是說在適可而止的範圍內,我需要跟人聊天。」史爾特爾看他又退幾步,聲音挽留似的慢了下來。
而她坦率的神情已經軟化了迄今為止的隔閡。

這只是個強裝成熟的女孩,何況她的強勢也不是靠暴力建立起的。既不嚇人也無足輕重,充其量是讓人煩躁。關於這點,她又有多少概念呢?

「你真的該好好經營人際關係了。」想了一下,博士開口解套。但他的感嘆正好和薩卡茲叫道「別吵,我要開始工作了」的聲音相抵消。

此刻史爾特爾站在流理臺前,右手往壁掛的工具架上摸索剪刀,剪開了塑膠包裝的袋口。裡頭的培根被水解凍了,但顏色仍介於肉紅跟冰凍的淺白之間。她不在乎地輕哼一聲,轉頭清洗洋蔥。不鏽鋼製的小鍋也是在這時被搬出來的。因為茶水間平時都固定留著幾口小鍋,可能從中央餐廚汰換而來,也可能是由合夥關係較好的居家零售商附贈的。總之洗過、能用就好,甚至附贈蓋子。

史爾特爾呼了口氣。她挪開鍋蓋,將出水口的筏轉至飲用水,加至半滿,然後放到一旁的電磁爐架上。手指轉開旋鈕。

「看起來挺有架式的。」博士遲疑著,畢竟他說什麼都像風涼話。

「那是因為簡單才像這麼回事。」史爾特爾毫不猶豫地回答,「提味和調製醬料是重點,但在更複雜的料理內顯得無足輕重……算了,反正我做不了太豐盛的東西,再說薩米的傳統料理通常都是這樣。因為開發和建國得晚,在隔絕於其他文化下的產物也相對較少。」

「我對這些一點概念都沒有。」

「因為你不需要知道,對吧?」史爾特爾轉開旋鈕,火光映在她眼裡。「各取所需,就像你說過的。」

「我說過這些?」

有。薩卡茲直率地回望向他,視線過後又落在餘波盪漾的小鍋裡。男人看她無聲答覆,接著向後退步以打開膝蓋邊的對稱櫃門。一把刀背開孔的菜刀隨她起身,此外還有砧板與剩下半桶的植物油。牛奶罐形狀的瓶身有些積垢。

「大概是在工房的時候說的吧。管他的,你今天說了很多話。」

博士無法否認這點。沒有對默默扳回一城,進而驕傲起來的史爾特爾多做反應,他反而將注意拋向女孩身前的食材。

話雖如此,要忽略薩卡茲貼合身形的白短衫襯托出的胸型,以及異性特有的細緻肌膚是很不容易。
而說起熱狗和香腸的差別,他也是現在透過女孩的介紹才了解,因此別說對料理多做指點,這名叱吒多國政治與硝煙戰場的指揮官甚至連像樣的問題都提不出來。

和男人所在的時代認知到,起源於古代蘇美的肉末填充物不同,普及於泰拉的香腸和熱狗似乎是多元並立於大陸各地的。

其中,以腸衣為外皮的前者似乎比後者早出現至少數百年。於此,某種程度上也能說熱狗是香腸的仿製品,只不過五十多年前的哥倫比亞速食業者巧妙地運用成分的差異,避開可能的剽竊疑雲。

雖說這類料理的起源已不可考,但當今最知名、流傳最廣的,無疑是來自萊塔尼亞,經薩米改良的香腸。最早,烏爾芬香腸以絞肉為原料,時而在古代萊塔尼亞的慶典中發放,後來不知為何斷了傳承,由同居一地的冬靈發揚光大。

冬靈沒有王室那般富裕,於是讓放牧角獸的肉取代絞肉,並以族語中代表牧草的烏爾芬命名。後來發生的事就寫在義務教育的課本裡了:冬靈與北萊塔尼亞締結盟約,又因受騙而失落離開。如今早就沒有純正的冬靈人了,只有漂流諸國的埃拉菲亞人。

由料理肉類的手法類似,他們有數不清關於香腸的故事。

但是,並不是四散各地的冬靈支系都有對應發音的詞。而族語隨時間演化,相同的首尾又會有相異的由來。另外,除了從皇室放逐為部落佳餚外,也有生長在王國邊疆的屠夫以過剩的腸衣作包裝,塞入肉餡以招待路過村落的官員一說。

但不論哪種,都離不開「善用牲畜裡外」,還有「讓市井小民享受的美食」的故事立意。史爾特爾不知何時洗好了刀,邊用紙巾擦拭著,邊解釋道。

而香腸──用碎肉、脂肪和香料為內餡的棍狀肉條也不像熱狗那般有著顯著的食安問題,少用防腐劑,食材就能有更為鮮甜的滋味。當然熱狗也不是離不開化學藥劑,但靠著沉降技術而得到的腸衣並不穩定,或者說保存不易。熱狗的組成和香腸不同,從裡到外都是以細切機切碎的肉漿組成,而難以保鮮的外衣則是由乳化後的脂肪,也就是基質蛋白組成……

至少,在他生活的時代裡,人們是這樣區分香腸與熱狗的。儘管都是亞硝酸鹽的製造者,媒體口中的致癌因子。

但這套標準也適用於現在,而就像隨處可見的文化一般,與舊時代重合的景象總讓博士厭惡。直到現在,他仍對關乎自身的重要秘密沒有概念。活過三個時代的男人。讓一間流亡政權演變成的藥廠傾盡戰力也要保護的指揮官。

現在想這些還來得及嗎?

「你果然連放鬆都學不會。」史爾特爾忽然呢喃一句。木製的砧板匡地放平,被沾水的紙巾擦拭。她把手伸進包裝,拿出裝培根的塑膠盤。

好吧,肯定來不及。博士抬頭看她。薩卡茲背著目光,但無疑在注意自己,好像要他別破壞好不容易取得的平靜似的。他不得不承認,女孩做對了。類似氣場的人聚在一起,要不是變成取暖大會,就是各自無病呻吟。

「明明沒辦法對過去負責,卻順從他人的價值觀自我檢討。要說這是羊群效應的論證我是沒意見,不過你不適合這樣。」

史爾特爾低語著,前方可以看到被提起的刀刃切割成片,最後化為紅與白色肉塊的培根丁。儘管有所體悟,卻又不把他人的苦惱放在心上,那故我的態度倒是讓男人本該湧出的感嘆忽地吞回肚裡。

「還是說回料理吧!」博士換回原本放鬆的語氣。當他意識到女孩為何能循著自己的糾結發問後,他淡然聳肩。「雖然很想趁心情好的時候聊下去,不過你說得沒錯,讓疲憊的腦袋持續運轉不是件好事。」

女孩似乎對回答很滿意。她放平洋蔥,半透的鱗莖植物沿著切面側躺。但當薩卡茲拿起刀後,博士才想起洋蔥切割時的刺鼻,只是破壞纖維的聲音先一步傳來。

「……這麼說也對。」史爾特爾俐落地切著洋蔥丁。她將之一分為二,靈活切割起來。反反覆覆地,方體被不斷起落的刀刃剁得更細。意外的是,她並未因洋蔥釋放的氧化物流淚,或至少面部扭曲。注視著夾在話題和眼前景象間的博士,史爾特爾指指木板上的洋蔥,說這類刺激氣體動不了她。

「另外,洋蔥在古代米諾斯是奴隸的主營養源。維生素多,抗壞血,還有發炎跟血脂。既然是醫學相關的,你總該聽過吧?」

「這話題轉換得也太生硬了。」像是看到了牆後草原的夜空,博士感嘆著往空曠處站去。「這是醫科二年級的選修內容,我當然記得了。話說接下來就開始烹飪了嗎?你似乎沒有別的食材要準備了。」
薩卡茲點頭示意。手中的菜刀推著洋蔥丁小山,潮濕的方塊一個個堆上抵著砧板的刀背,直到被手和刀背捧起。「本體差不多了。醬料等之後再說。」

她將刀和左掌移到小鍋上方,再讓洋蔥丁撲通撲通地掉入其中。一次就倒得差不多了。其後,她又以同樣的手法將培根丁倒進水中。碎塊像模擬氣流似的,在水中翻滾。

第一步只是預熱鍋子,替烹煮香腸的調味料準備適當環境。通常蔬菜和肉類會在水煮沸後才加入,不過他們並不趕時間。

史爾特爾看著食材入鍋,轉而打開成袋的胡椒和月桂粉。男人站在視野外,任何動作都得考慮他如何入眼。她深呼吸,讓夾鏈袋裡的香料飄入鍋中。胡椒粒粒分明,月桂好似精油的氣味湧來。塵埃落定,界於墨綠和土色的細小粉末浮在水波上。先是漂浮,隨後在土色漸深時化入鍋中。那氣味清澈得趨近刺鼻,她有些被嗆到,但仍拾起鍋蓋、重新蓋上。

「在薩米,大部分速食店都會照著這種方式調味。來自兩世紀前當地侯爵在晚宴上的建議。」史爾特爾拂去耳際的頭髮。

「因為這從前不全是當天現做的。在萊塔尼亞的冬靈把料理方式帶去新聚落後,這道小吃很快就在都市的批發市場裡傳開。最初冬靈製作香腸是為了便於保存,不會當天食用,顏色也因為醃製而呈現規律的粉紅。」

史爾特爾看著博士,他的表情漸漸流露出意外。「普通人吃不慣這種肉,當時也沒有針對食物衛生的管理條例,因此時常出問題。為了從根本上解決,城邦的領主規定:無論移民與否,肉販必須把非當天製作的香腸染成紅色以標明種類。只不過現在已經沒這種規定了。」

「所以水煮香腸就是為了一視同仁?」

「你點題了。主要是為了殺菌。我也看過用高湯,再奢侈點就用黑啤酒燉。不過我切培根是拿來添增風味的,跟衛生倒沒有關係。」

史爾特爾打了個響指。後來她想到時間不對,背又不免僵直一下。

她看看鐘,分針指著二十八分。「香腸要等水煮沸二十分鐘後再下,我打算先準備醬料。對了,這裡總該有打蛋器吧?別告訴我還得跑食堂一趟。」

「只有中央廚房會有電動的。不嫌棄的話,手動款大概在左邊的矮櫃,和攪拌盆擺在一起。」

果不其然。她彎身拉開櫃門,從陰影中翻出鐵盆,和一支末端中空的攪打器。她在水龍頭下洗淨它們,準備做酸黃瓜醬的雛型。

用紙巾拂過攪伴碗的內壁,女孩又從流理台上端的烘碗機裡拿出小碗。她打開蛋盒,拿出僅剩之一的洗選蛋,俐落地輕敲碗緣、任殼中透黃入碗。男人自知幫不上忙,於是識趣地退到一旁,但始終在女孩的注意範圍內。

薩卡茲在把手伸向牆邊的抽屜時,也適時瞟了他一眼。接著她選了根湯池,舀出小碗裡的蛋黃並放入攪拌盆。她打開一旁的芥末醬瓶蓋,挖出半杓濃綠,一股腦扣入盆中。拋開相異的色系不談,因加工而留有油脂的芥末醬自然無法跟蛋黃相溶。那塊綠色像塊冰山,在蛋黃海裡軟化、漸漸下沉。

至此,史爾特爾又抽出塑膠量杯。男人剛想說什麼,但擠出「前言撤回」的薩卡茲先一步轉過身來。她喚了一聲,將杯子拋向博士。

「要是沒問題,幫我裝二十毫升的植物油。我還要切醃黃瓜和準備酒醋。」史爾特爾指指自己腳邊。看著男人安穩地接住量杯,她迎著對方楞神的目光挑起眉頭。

是對料理一竅不通的代價吧。儘管現有的記憶穩固,但博士似乎沒辦法把所學應用在廚房裡,真讓人無奈。「通常情況下,比重不同的液體沒辦法相容。」她解釋道,「即使一股腦攪打,油水也會在停止後再度分開。蛋黃就是很好的乳化劑了。裡面的卵磷脂能夠讓油醋,還有油水間的水分相結合。」

語畢,薩卡茲不由分說用攪伴器打起蛋黃。成塊的芥末醬已經軟化得差不多了,此刻在順時鐘的蛋液裡起浮,像酸奶中的結塊。博士端詳著半透明的塑膠杯,沒過兩下子就繞到史爾特爾身旁,提起靠牆的桶裝植物油。

實際上,乳化劑與其說是膠水,其實更接近廣義的潤滑作用。讓油水結合,或者乾脆繞開的方法不少,但料理通常選擇兼容食材的口感。通過倒入、攪伴油脂,細小分子的顆粒會在乳化下溶於另一種分子裡,形成乳濁液,也就是醬料或麵糊。

薩卡茲追著攪伴器的眼睛悄悄瞄了他一眼。手動攪打蛋液,顯然比用電動攪拌器費力。油和淺綠的碎塊散開。她深呼吸,握緊柄部增厚的握把,讓攪拌不至於放慢。博士也趁勢靠近。他迎著在攪拌中暈開的芥末味舉杯,有意讓史爾特爾確認,她點頭了,他接著傾斜量杯倒油。

與廚房相伴的氣味升起。和單獨聞嚐時不同,似乎被蛋黃的清香中和了濃稠。

博士緩緩增加角度,讓淡黃的油柱持續落入攪伴器前後搖動的刮擦聲中。清液隨史爾特爾的攪拌起舞,變成一片不斷變濁的漩渦。男人沒過多久便倒光植物油,自適地退到一旁,用水槽邊框上的洗碗精洗起杯子。

距離剛好,史爾特爾就這麼觀察男人縱貫後腦的開刀痕跡,繼續攪打。在她抱於腰前的碗裡,調和的墨綠與濃黃漸漸淡化為顏料般生硬的透綠。她斜傾鐵盆,攪拌器前後划動著,發現碗裡在混合中趨漸濃稠,那是混溶良好的徵兆。準備要加入黃瓜末了。

博士察覺她攪拌醬汁的速度慢下來,跟隨史爾特爾的眼光望向桌子,盯著裝滿綠色液體的玻璃罐。直到這時史爾特爾才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似乎仍蠢蠢欲動。

「……就算你想幫忙,也只能算自願的。」少趁機賣我人情。她知道沒必要明說,所以只提了個條件。

「我只是怕醬料底液凝固了,或著讓小蟲飛進去。」

「那隻不知名飛蟲得先飛進二十多公尺高的窗戶再說。」

博士笑了。他問她是否要連酒醋一起準備,得到答案便著手取出黃瓜,切成丁。史爾特爾也維持懷中液體的攪伴速度,直到肉眼可見的結塊融入渦流。博士洗過刀,從頭頂的烘碗機拿了根叉子,毫不費力就轉開金屬瓶蓋。叉子潛入液面,叉起一根發育不良的黃瓜。

令他意外的是薩卡茲已經準備好了。在史爾特爾遞出不知何時備好的盤子前,她已將鐵盆內的糊狀物攪拌均勻。原先混濁的流體在攪動下,變成一種骯髒而經典的綠色濃液。薩卡茲靜置攪拌盆,抬頭尋找能接應男人手持物的盤子。

淺藍色的小盤湊到博士身前,他順手接過。輕巧的切割聲從視線右側傳來,是鐵穿越纖維,敲在陶瓷盤底的聲音。博士的手意外靈巧。他以叉子穩固黃瓜,切片後又加以穩固,沒兩下子就切出一盤碎末。

「那麼歷史老師,哥倫比亞的醃黃瓜也有典故嗎?」男人沉默片刻後這麼問道,似乎是有意讓環境聒噪起來。

「別什麼都問我。你早就過了找人求證的年紀,好奇什麼自己去查。」她不予置評,「再說你也用不到這些吧?要是沒遇到我,你也能靠辦公室裡的零食填飽肚子。」

「那就不能奢望更好的享受了?」

喀匡。刀切的最後幾下快了起來。薩卡茲知道那不是宣洩,只是黃瓜尾部的窄,讓刀刃穿出、撞在盤底的聲音聽起來更響。

眼見最後一段黃瓜也化成數塊,史爾特爾拿回瓷盤,將內容物倒入鐵盆,又單手扭開酒瓶。「怎麼了,你應該不至於要再開講堂給我吧?」她拿湯匙倒了兩匙,繞著圈灑入攪拌盆。接著輕輕攪拌。
「怎麼會呢。我有注意時間。還剩二十分鐘,對吧?」

「差不多。」史爾特爾確認似的看了時鐘一下,「這樣說吧,如果你平時也保持這種態度,我不至於這麼討厭你。」

男人聳肩,似乎不感意外。回數差不多了。薩卡茲停下攪拌,以免切至碎末的黃瓜被輾得喪失口感。佔據鐵盆兩成不到的液體變得有些稠,史爾特爾告訴男人,接下來等待小鍋煮滾就好,接著不由分說就洗起工具,想用水聲掩蓋話題。

「我知道你討厭我的原因很單純,但我沒想到只是這樣。」

薩卡茲沉默不語。博士瞄了爐子上的小鍋一眼,肉紅的拼圖在水流裡翻飛,夾雜胡椒和洋蔥丁。蓋子上已經有蒸氣了,不過還沒起泡沸騰。「又或者我們都把彼此想得太複雜了?」他問。

「整天把臉矇起來,總不能怪人看不透吧。」

「沒錯。所以我更期望自己現在有變得平易近人一些。」男人咧嘴笑道。

薩卡茲沒有應答。她洗好碗盤,從放油的底櫃裡搬出保鮮膜捲筒,撕下能包覆攪拌盆口的大小,然後牢牢蓋緊、拇指壓過盆緣。

醬料不放進冰箱也不影響風味,她對男人說。一般速食店的配料通常備於冰箱,不過在料理的發源地,只有洋蔥絲會是冰的。

「出於準備不足,我沒有打算做那東西。」似乎是預測博士會接著聯想,史爾特爾忽地補了一句。她拿起菜刀,和砧板一同放進水槽。「另外四分之三顆洋蔥,我前幾天拿去煮湯了。現在想想,你當時不在還真可惜。」

「你平常不是這樣的。我一時聽不出你是在反諷還是真覺得遺憾。」

「把今晚當成特例吧。一天說完了一整個月的詞彙量,我短期內不想再說話了。」

以抹布擦過桌面,史爾特爾沒好氣地回答。但,才把目光從一步之隔的博士身上移開,他的話又讓喉嚨一下子鯁住。

看來對面是不打算默默佔便宜了。

「有一點是我沒想到的。我沒想到你會選擇做這類鹹食,而不是開冰箱裡的那罐冰淇淋。我知道今天很為難你,因此即使我在場,你還是有一萬種理由用它獎勵自己。」

「你已經把前提說出來了。」薩卡茲擰乾毛巾,把紅布掛在窗前的架上。「我是不想和俗人浪費時間,有些人恰如其分,但也有些人值得我認真對待──所以,別對每件事都這麼好奇。我不想親口說出那句話。」

「了解。」懶洋洋放鬆雙肩的博士等她擦乾砧板、物歸原處,便往身後的台桌坐去。他們沉默好一陣子,彷彿薩卡茲手中的菜刀沒有擦乾,一切就不會繼續。

而男人就在那陣無聲後感嘆道:「直到現在,我終於能確定你是個幸運的人,史爾特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樣說吧,我們是沒有共同點的,但我們的經歷是有共同點的。你對過去不屑一顧,辜負別人,是因為你想證明還有東西能揮霍。」那雙通透的紫瞳轉向他。博士定氣神閒,一屁股坐定。

但願別把流理臺壓垮。另外,他總覺得薩卡茲眼裡燃燒著衝動,好比要拿他的腦袋跟流理臺比較硬度似的。

而他仍繼續講了下去。「人要何時才能放開矜持相互交流呢?有時我覺得最好不要。羅德島相信對話是所有紛爭的解決之道,但我們也很清楚,那不適用於每份現實。重要的不是以什麼為內心和行動的本源,而是你為什麼憧憬那種東西。薩米的雪山上或許什麼也沒有,也可能藏著你流落至此的原因。但在你腳下的只有現在。過去或未來,都只是附加價值。」

「聽起來像離婚影星會發的社群動態。」史爾特爾撇開視線。沒有嘲諷,也絕非不以為意。一股久違的釋然從心底升起。她扭開水龍頭,用手掌掬飲用水喝。

這裡是看不到走廊,或者說宿舍門縫間光亮的。但周遭趨近於零的雜音,幾乎將兩人的密會染上一層異樣的超現實。孤男寡女,兩人共處一地──話說他結婚了沒?他肯定找不到對象,但他絕對需要一個。

「你就不會在意自己的過往嗎?」女孩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急也沒用。我待物通常是這樣的,在什麼職位,做什麼事。如果你是問我剛醒來時的話……」

「但你私下查過我的代號和資料了吧?」

在往工程部的路程裡,男人口中「在我生活的年代,人們總藉著自由抱怨不自由」像是深窟裡的回音縈繞,直至現在。當然「博士」這個稱呼與其說是代號,更像是省略姓名的稱謂,但她寧願親耳聽當事人解釋。

男人不好意思地抓起耳垂,像是在回味調查後的錯愕。「哎,用傳說中的火焰巨人命名,又一身拉風裝扮,難免讓人期待一下嘛。」

「我知道,不好意思喔,沒想到你們比我想得博學。我只是認為典出相像而冠名。在決定史爾特爾這個名字前,我想過很多代號。有機、無機的人跟物品,最後還是覺得這叫起來最順口。」

「你相信大家對我的稱呼也是這麼來的嗎?」

「少胡扯了。再說,你知道我同樣在乎你的。」她扭頭望著腳邊,才想起忘了下文,尷尬地以拳摀嘴。「我是說、呃,你的代號。那不是名字吧?」

「只是從前拿過的頭銜啦。至於本名,則屬於我仍然想不起來的那部分記憶。不過能確定的是,我多半被做過幾次腦手術吧,不然也不會留下這些了。」

史爾特爾沒抬頭,倒是默默盯著男人手指後腦。無根,對外力的虛實擺弄一笑置之。一把這些標前貼上眼前的男人,就讓她本能地感到不快。

而男人似乎看透她的思維。博士聳聳肩,接過她的疑惑回答道:「我並不是真的不在乎那些。我想知道我是誰,來自哪裡,在跨越好幾個時代的休眠後該做什麼。資訊量有點大吧?想吐槽的話也請便。」

「你都這麼說了,我哪有興致追問下去啊。」讓雙腿抵在對側的桌腳,史爾特爾以手肘撐著流理檯。「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能悠哉成這樣。我們『從頭來過』的時間應該差不多吧?」

不,她清楚得很,時間根本不是問題。史爾特爾覺得回到社會後,她的異常更明顯了。她知道內心的空洞無從根治。

男人搖搖頭。「以時間跟經驗多寡來比較心態只適用在新生兒。我們並不是從頭來過,而是丟了地圖,回到走過的某個腳印上站好、再度出發。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咱倆進展的差別在於心態。這不是說牢騷或負面不好,但你要記住:不論你憤怒、驕傲或行為乖張,終究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
這種行為一不受約束,在旁人眼裡就會變成傻子,或大頭症。這些困擾你的人際、待遇,責任問題,可能是因為你不想認清自己──你其實不需要為身外之物負責。」

坐在實心台桌邊的博士抬起頭,仰望氣窗外染上星光色彩的夜空。鏡中自我。男人深知自己搖搖欲墜的記憶可能會造成什麼,因此選擇以戲謔跟輕快的作風行事。

史爾特爾也想過他只是常態性脫線的可能,但那樣太吃力不討好了。假設事實如此,凱爾希一類的決策人士也不可能給這個拖油瓶太多的活動空間。同時她又覺得,如果男人是知己知彼倒好。實際上薩卡茲正需要接納不足的決心,而要達成目的,首要是找到理解、懂得適時剖析她的人。

自始至終,沒人刻意迴避她,沒有人不切實際地奢求她表現。只要幹員的人身契約在,她再怎麼樣也是羅德島的員工,而周遭的人實則盡全力支持她。大家都各有問題,互相幫助,反倒她覺得他人太天真。

而回頭看去,即使有博士那般歷練,在失去一切後也只能見招拆招,解決周遭有形無形的問題。看著男人因濾鏡而變柔和的下顎弧線,史爾特爾越想,越覺得以往吐露的惡言太過險惡了。

同時又感到焦急。

不過,在薩卡茲因種種而生的雞皮疙瘩爬滿上臂前,她目光已停在告時的指針上頭。

「水鍋似乎沸騰得差不多了。」男人向前挺身,站定了雙腳。時間是一點四十五分。他從抽屜裡拿出梅花夾,像是在引導女孩。

「不用你告訴我。」被不減反增的失態催促,薩卡茲尷尬地繞過男人,剪開包裝。「後退一點,一下子就好。」她移走鍋蓋,將之丟入白霧。

香腸在蒸騰中掉入鍋裡,在液面間起起伏伏。因為沒蓋鍋蓋,香料與溼氣四溢。水氣咕嘟嘟翻滾、冒泡的響聲從薩卡茲耳邊流過。在隔了層水的鍋中,脫去霜白色的條狀肉一下子變得鮮豔,與對流的液體搖擺著共舞。這種狀態最多會持續五分鐘,直到香腸的顏色更亮、完全浮起就能撈出。有必要也能以戳刺確認肉質,但手邊適用的只有叉子。史爾特爾不想破壞外觀的完整度,所以只把這當成最後的手段。

同時她讓博士去找餐盤,並在這段時間設法料理麵包。那袋裝的熱狗麵包未經處理,仍是沒有缺口的長型。表面米黃,頂端因烘烤而趨近棕褐,彷彿還留有出廠的焦脆。

但只要切下就能明白。無論外觀如何,量產的食物終究沒有手工的氣氛和完成度。

而此法也適用於任何標榜百年工法,或以名廚為看板的大小外食。

史爾特爾在直升的蒸氣旁等待肉品熟透,但撇開逐步透明的洋蔥塊不談,香腸的變化微乎其微。兩條半懸的肉,兩個載浮載沉人,在只有火爐醒著的夜裡。

她從大塑膠袋裡倒出兩條麵包,切開它們,以刀身撐開切縫。史爾特爾接過博士的盤子,讓麵包展品般晾在上頭。

「接下來只要等待就好了。」薩卡茲放好擺盤,趁收拾之餘補充道:「香腸和其他肉品不太一樣。就算要剪開,也是在煮熟之後。太快切開腸衣的話,裡頭的油脂會散開,肉質也會比沒有剪開的香腸要老。」

「你其實不用特別告訴我。」

「你總得學個幾招吧?我料理方面的能力是不夠看,但我還能學。至於你嘛……要不是有醫療部的人管理,你的飲食標準跟蟑螂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迅速的回答如同往博士胃裡灌了一拳。聽著男人頓失防備的吐息,史爾特爾扭開水龍頭。「這麼說不過分吧?當然,要我經過查證之後再說也沒問題。但我怕那時會變得更難聽呢。」

「我知道,我有在改了。用不著動不動搬出來提醒我。」

史爾特爾知道調侃得差不多了,於是不再出聲,靜靜等待著肉品浮上水面。她用海綿和肥皂清洗裝過黃瓜的碗,開始希望香腸能在幾個換氣內熟透,但什麼也沒發生。男人喀喀地壓著夾子,目光轉向熱鍋。

就差臨門一腳了。史爾特爾仔細看去,鍋中那兩條茜紅的肉有了變化。一開始色澤漸濃,後來腸衣兩端的束口因熱收緊。

她不感意外,只確定這是物理性質所致。用動物內臟製成的腸衣遇熱後就會這樣。和人工腸衣不同,死去的膠原蛋白黏膜容易過熱變質。

她還記得在哥倫比亞邊境第一次吃這東西的時候。缺水、跛腳。攢在手裡幾十公里也沒地方花的十五哥元。

水蓮城的攤販以一個1.8塊的價格賣了她兩個香腸堡,她不用幾口就吞了下去。頓時領悟到在食物前,矜持也得讓步。

不,說到底她果然和這類小吃很配。不然也不會記得這些了。

當她還在思考時,身旁忽地傳來聲音。烏爾芬香腸浮起來了,變得鮮豔,像是會出現在市集餐車裡的樣子。男人朝她走來,交付夾子,邊緣收張如荷葉的鐵夾潛入水中,撈起溺斃的主菜。當然,香腸是因為內部的變質才飄著離開鍋底,但隨氣泡鼓動的模樣讓它看起來身不由己。乍看之下,溺斃一詞也更生動了。

史爾特爾關火,另一隻手則攪動蒸氣。片刻,那條稍嫌孱弱,但仍有歷練的手臂舉起瀝水的香腸,往接應而來的左手移動。不知何時,托起麵包的塑膠盤已被她拿在手裡。

殘留腸衣的胡椒粒清晰可見。遇熱收緊的束口、蒸騰,還有如機具對接般嵌入麵包的香腸……

要是一旁有個由紅轉綠的警示燈,說不定還挺應景的。

「雖然我看起來內心平靜,但實際上已經感謝你上百次了。」博士見狀,忙拿起桌邊的攪拌盆,「基於這點,至少最後一步由我代勞吧。」

「我以為最後一步是指收碗。」薩卡茲不客氣潑了他冷水。她活動一下肩膀,用下巴指了指鐵盆。男人見此便掀開保鮮膜,用剩餘的湯池舀起幾杓醬汁。照分量來看,至少還能配十份麵包。

他緩緩移動裝滿醬料的湯匙,在半開的香腸上空停滯,最後一匙匙澆了下去。博士各舀了兩匙,讓濃綠鋪上香腸。他自認做得不錯。史爾特爾從抽屜找出篩匙,撈起水鍋剩餘的佐料,配合筷子,培根與洋蔥一股腦蓋上麵包,最後再淋上條番茄醬。

博士伸了懶腰,走到她身邊。薩卡茲下意識拉開距離,後來她只挪了半塊鞋根就停了下來。

一個手掌的間隔。男人彎腰看著,身材高而乾癟。儘管她估計一掌就能推倒他,但史爾特爾在側目中看見的是個高大、穩重,飽含慾望的好奇。「太近了吧?」她不自覺嚥了口氣。

「那是你還沒跟我混熟。」博士點點頭表達歉意,說著「總覺得……」,他舉手、欲言又止。

謝謝你留點面子給我,她想道,但隨即止不住衝動自評起來。

「總覺得用爛都不足以形容這賣相。」


一個手掌的間隔。即使是閉著嘴咀嚼,酸黃瓜的醃漬之酸仍不免傳進她鼻腔裡。

她不得不思考為何成品跟記憶中的模樣有些出入。雖然她既不討厭洋蔥,從男人大口咀嚼的表情中也能看出滿足,但就是心有不甘。她應該能做得更好的,比如炸個洋蔥蘇或切幾片生菜等等。

但話又說回來,自己該對意料之外的選擇負什麼責任嗎?

她看了看盤中變涼的熱狗麵包,遲遲沒打算入口。在深黃色的圓盤上,賣相平庸的麵包簇擁著香腸,和堆疊其上的配料。和市售品相比,完整度是差了一點,薩卡茲想道。

麵包的外觀依然是淡淡的金色,上部因熱焦黃,最終在放置內容物的刀痕前出現色差。被切開的內部是膨軟的淺白,單純整潔。躺在橫斷切口內的香腸色澤勻稱,即使在酸黃瓜和洋蔥遮蓋下依然鮮豔,腸衣上偶有皺褶──說是小吃,史爾特爾又覺得這根本上不了臺面。在她的回憶中,麵包熱氣猶存。但眼前這塊仿製品看起來毫無技術難度……

好吧,可能本來就沒有那種東西。

距離他倆收拾完桌邊殘局,坐在小室對面的兩張座椅休息起,只過了五分鐘。博士提議將剩下的醬料存入冰箱,待建議實行後,又從冷藏區裡搬出兩罐鋁箔包飲料。他們最後選擇在座椅區休息,因為這兒能看見平原的夜景。

當然,這是字義上的詐欺。沒了遠光,室內亮度又高,窗外平原的景緻無異於一灘紫墨。

史爾特爾拿起桌上的飲料。她與博士的塑膠椅隔著一張小桌,大概攤平報紙就能填滿桌面。房間裡細聲遍布。夜鷹在船外尖嘯幾聲,和夜鶯字義相左,聲音有警報般的貫穿力。博士坐在她右邊吃著麵包,以碗就口。鼓起、了無血色的臉頰消化食物,最終推給咽喉,三分之一塊麵包消失。他嘴角殘留淡紅,不過表情顯然與吸血無緣。

博士舔掉那抹番茄醬,向她望來。

「你不會胃口不好吧?」博士眨眨眼,彷彿自己也不信這套。

薩卡茲凝視著鋁箔包。說著「要是你不想回答,我也不會鬧你」,男人識趣地轉過頭去。他顯然滿足於現在,正享受著天降的宵夜,演繹著「吃人嘴軟」的精髓。

史爾特爾沒放過這次機會。但原本暢快吐露的反問,過了幾秒也漸漸止息。她是問了句「現在才問?」,但顯然心口不一。

和他同列而坐,原來是這種感覺……從成為正式職員以來,史爾特爾似乎沒有和這名指揮官好好相處過。想到這點,薩卡茲先是看向自己洗過、卻仍沾著水珠的手臂,以長褲胡亂抹乾後,又將視線轉回博士臉上。

「都到試吃這一步了,你問真的?」她質疑道。

男人停下準備咬合的嘴。望著窗外,一副失眠的假宿醉。「在我提議的時候,你沒有拒絕。我想過你賭氣只做一份,但以食慾當藉口轉手送我的可能性,但那還不如給我一針。」

薩卡茲眉頭皺起。「一針什麼?」

「……理、理智液。當然是理智液。」男人一下從胡話中清醒,揮揮手、閉上眼睛。他知道女孩想聽更多,於是假失言之意補充道:「我在來這兒之前也試過打其他藥劑提神,但它們的副作用可不小,還會成癮。至於戒斷是怎麼回事……」

嗯。一桌之隔的薩卡茲敷衍一句,又馬上吸起飲料。反正說什麼都像懺悔,她想。就拖延時間吧。不遮掩,不裝高深,假裝享受著宵夜。

但那雙髒灰色的眼睛顯然不會配合她演出。看著乳白色的水柱沿吸管緩緩移動,博士露出熟悉的壞笑,大方咬下那口遲來的熱狗麵包。

「覺得我們對彼此的了解進展太快嗎?」

噗。就像電影演的那樣,一陣反衝帶著乳酸和糖水湧過喉頭,有的甚至了登陸鼻腔。史爾特爾不自覺前傾,咳著、邊撂下「你還真不挑嘴呢!」的狠話,但沒什麼說服力。畢竟放棄以風涼話取代同情,博士夾雜胡椒香的咀嚼沒有停下。

搞什麼呀?史爾特爾吞著唾沫,總算讓鼻腔的痠脹緩和下來。她瞥向男人的膝蓋。回過頭想想,這不只是害人失眠的話,他們確實一口氣拉近了關係。這是她一個月來的破局,不過她無所適從。

握著半滿的飲料包,史爾特爾的目光逃回腳邊。「酸黃瓜醬就給你吧。早上等中央廚房開了,拿多的玻璃罐去裝就好。」她試著拋出新話題,以掩蓋尷尬。

「我也是這麼想的。」博士仍望向窗外,似乎堅信這麼做對她最好。半晌,他想了一下又說:「你不必堅持孤單,你也並不孤單。」

「怎麼繞回這個話題了?」

「畢竟你一副消化不良的樣子嘛。既然胃口肉眼可見地好,那就是被精神層面的問題困住了。」

「你說的話太空泛了。」史爾特爾先抑後揚,「不過,今天我聽得是很過癮,很久沒跟這麼愛說大話的傢伙聊超過二十句話。另外,我還得花時間理解你提的概念。可能是遇到對手了吧!也可能是……」薩卡茲說著說著,落寞染上嘴角。

她最終搖搖頭,沉著臉問道:「不覺得很好笑嗎?」

「可能是這樣。但要是真的好笑,我會毫不猶豫笑出來的。」

「想安慰我的話,不必這麼迂迴。」

男人學著她的不屑。「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在用迂迴的方式求救,所以我禮尚往來。」

「我其實很滿意徒步行的。可是……」史爾特爾遲疑著,仰頭看了看鐘。還有十分鐘。該死,抒情的話題是有什麼引力嗎?時間怎麼能慢成這樣?

她望著幾乎看不到指針的鐘面,還有和管線同色的人造天空,然後無助地笑了笑。「可是,多半只有腦袋被蠟封住的傢伙會樂此不疲。」

博士一言不發。

「你認為我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呢?」一會兒她眺望流理臺,用模糊的咬字問道。

「你是單純好奇?」

「廢話,凡事都有理由,但我找不到這麼做的原因。食宿是很不錯,但在心理層面就是有無法解釋的部分。你知道,叫史爾特爾的薩卡茲混帳是在雪崩裡誕生的。但在雪崩之下應該還有什麼東西。」

「你的原生家庭和誰有利益糾葛嗎?」

史爾特爾用食指撥著吸管。「這種劇本謝拉格來的那位已經演過了。我說的是物理意義上的,雪崩下方。我似乎掉了下去,因為那有個空洞,在地下。也許我就是在那時啟動的。嗯,我記得那把劍是在那時回應……」

「選擇了你?」

「哎,尷尬死了。你不是愛叫我刀架嘛?那就貫徹啊。這麼莊重,我很不習慣。」

男人聽緋聞般擺了擺手,隨後尷尬地笑了。刀架。某種程度上,這樣互虧的關係是她最能接受的一種。史爾特爾聽著不遠處的水鍋沸騰,後腦以吊櫃的門板為枕。

「總之,我有責任解決這件事。」

她就這麼說出來了。史爾特爾輕輕吸了口氣。假如她待人都能像現在一樣溫和,社交也不會僵化成這樣了。

「你迫切需要解決的是那條麵包。」博士用下巴指指塑膠盤,好像期望上頭的熱狗升起,送到薩卡茲嘴邊。「你要相信,是你決定離開造就你的地方。既然這樣,尋根對你而言肯定是其次了。」

「是這樣沒錯。但……」

「再說,搞不好這都是被安排好的呀?」男人豎起食指。她突然發覺,博士的心情是真的好了不少。她不解地傾斜頭顱,問他為什麼這麼想。

「你真的做好準備了?」

薩卡茲點點頭。「不是冷笑話就好。」

「我想,不如人所願的未來並不全然是不幸。讓你走出薩米的是你的慾望,使你與人隔絕的則是驕傲。但你等到了破局,有人衝破你的戒備,你伸手回應他們。實際上你一直在求救,只不過變化需要時間,而你等到了,但難保下次何時到來。你不必,也不需要經過這麼一夜就改變。史爾特爾這次出演的定位已經決定好了,那是在自由中掙扎的少女。燒毀世界的任務結束了,而你是黃昏後的倖存者……哎,難得用這麼感性的比喻,喜歡嗎?」

「有自信的話,就先找凱爾希試試水溫吧。」望著忍不住佩服自己、摩娑下巴的博士,說著「不過謝了。難得聽到一個跟神話原著一點關係都沒有的說法。」,史爾特爾宿醉般咕噥。隨後自然而然地笑了。

「這只是個人經歷。」男人滿意地往後一躺。「就像我說的,你不孤單。發自內心想隔絕於世的人不在這裡,這兒沒有他的落腳處。」

博士說著也拿起鋁箔包,喝了好大一口乳酸飲料。儘管疲態猶存,但說詞不減鋒利。

這倒激起史爾特爾的好勝心了。「誰知道呢?也許我是特例也不一定。」

當然,這股慾望是良性的。望向無奈搖頭的男人,女孩注視起手臂旁的香腸堡。但,才感覺窒息感如遇水泥濘般沖散,那盤色香奇特的小吃卻讓她想起,她向博

「話說,你廚藝的上限到底在哪兒呀?我其實挺好奇的。」他突然追問。

「燉肉或著煲湯而已。」

「難怪你一個人旅行還能這麼瘦呀。」男人伸長脖子靠近。聽起來背景該加入罐頭笑聲。

「你當我在外面郊遊兩年?我的收入只夠弄到假身分證,再不然一個月份的糧食。滿足食慾都差不多了,哪有閒工夫管味蕾?」

「好好,是我思慮不周了。」博士低聲回答薩卡茲,目光則停在管道間下方的時鐘上。較長的指針往左下延伸,短的則停在右上。一點四十分左右,當咀嚼和淺眠員工的窸窣消失後,只有推移分秒的滴答聲尚在。

一秒。一分、一刻鐘,接著是一天。如此堆積分秒,就能填滿人生。而和看似無限的壽命相比,現在的自己僅僅是浪費了其中十秒來思考──話雖如此,一旦發現了時間流逝之快,那別說人生,恐怕連最基本的一天都會變得短暫……

「話說,東西好吃嗎?」突然她聽見男人以指敲碗的聲音,於是順口問道。

「我說過了。能讓我在吃、消化後不去見上面那位的食物,我會把它們歸類在能吃的一類裡。這可是最高標準喔。」博士衝著她笑,又瞥了桌上那份麵包。

不過史爾特爾貌似沒聽出他的調侃。「……你信教嗎?」她沉默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

「沒有,但我相信神學。為什麼這麼問?」

「你剛才說『上面那位』。」

「我是指凱爾希。她的辦公室跟宿舍都蓋在六樓。」

薩卡茲忍俊不禁,噗哧地笑了出來。被這麼一刺激,史爾特爾才察覺自己對博士的認知大多來源於他的口述,但她沒有懷疑過他。

當然,要說她是被對方能夠共情的經歷所騙,似乎不失為一種說法。然而她有更好的觀點可用:關係是互相的,就像引力。他給她信任和壓力,她也能禮尚往來。

是因為喜歡這裡嗎?徒然尋思著,她這才注意到博士凝望而來的雙眸。

「要是五分鐘內不開動,我要搶走囉。」

「誰讓你拿了。」

被博士的提醒煽動,史爾特爾的目光跟著停在桌上的塑膠盤。番茄醬和酸黃瓜的色澤,似乎讓相應的味道隔空傳入味蕾。

一面承受著過熱的視線,薩卡茲喝乾最後一點飲料。她放平包裝,伸手端起蛋黃色餐盤。一下子湊近,對手做之物的不信任感讓她遲遲不肯伸手。待做好覺悟後,她張開右手、拿起稍涼的香腸堡。

「……幹嘛。就這麼盯著異性吃飯你好意思?」

對拋來期待神情的博士還以顏色,史爾特爾把麵包舉到嘴邊。她感覺到自己的背脊漫出熱浪。她換了口氣──想想今天,還有已成昨天的今天──忽然意識到自己人生的新篇章,或許就在這一刻開始了。

既然這樣,不好好慶祝可不行。薩卡茲想道,然後一口咬下了一大塊麵包。只不過滿懷悸動的胸口一下子鯁住,史爾特爾剛準備咀嚼,就因為落入咽喉的食物之大,差點在十二秒內提前結束人生之旅。


至於男人是如何替她急救,又怎麼被懷揣少女矜持的獲救者一頓教訓,除了天頂角落的監視器外,無人知曉。


【後記】
第一次在這裡打後記,意外
反正這裡也只是當緩存區而已。能力不佳,至今沒被收過精華。大概等下部開始後,這部包含番外的樓就會全部木大了,可喜可賀
反正沒看到就什麼都沒發生嘛。我也是現在才知道,那些對我不屑一顧的,跟我想要回應期望的人是不同的兩群人
既然這樣,輕重就很主觀了
話說不會有從小屋認識我的人吧?特地來倉庫挖寶,我也只能......跪下來謝謝你了(
感謝你無意間找到我

創作回應

追蹤 創作集

作者相關創作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