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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Case.3-期盼的_ _ (其二)

飛魚吐司 | 2021-07-04 17:05:37 | 巴幣 14 | 人氣 235



在計時器告知時間的鳴聲響起之後,面如汐斯塔火山般辣紅的傑克很快就冷靜下來了。先不論庫蘭塔由上而下的視線是何等鋒銳,攻其不備的直白就足夠讓傑克反應過度──儘管她平時直來直往的,卻對感性話題的直球發言沒什麼抵抗力。在聽到瑪莉婭這麼一說後,立刻就像個洩氣的皮球般消風,在桌邊軟了腳。

「接、接接接下來就看你囉,阿瑕!」爬起身按下鬧鈴,那亂了瀏海的佩洛臉上,還留有興奮而無所適從的紅暈。既是肯定,也有對認可的本能排斥。瑪莉婭不由得笑起來,看傑克拍著臉頰,像是將一切抖落般仰頭。

「放心交給我吧。」澄澈的嗓音如此自傲道。

拉開冰箱門,那碗麵糊已然成了可人的繭米色,就是奶茶會有的厚實光澤。攪拌碗從冰箱裡拿出後,被傑克放在流理檯邊退冰。同時她呼喚瑪莉婭確認烤箱,至少用紙巾擦過烤盤一遍。

烤箱扁而長的體型像是螺旋式空壓機,沒多少油垢,兩面有供烤盤支撐的架狀卡榫,和酷似機庫的裂紋鐵板。蹲著的高度看不到加熱裝置和燈,但在按下爐門邊框的號誌後,亮起的橙光也算明示了一切正常。

不過烤箱這周似乎沒怎麼被人用過。傑克從冰箱裡取出奶油塊,秤過總重後,靠體感切成了九份,放在瑪莉婭自烤箱取出的烤盤裡。在將奶油送入烤箱之前,還得先預熱烤箱一次。

瑪莉婭依要求啟動烤箱,把爐內溫度調至230度,看著放在中層的烤架映出光和熱。她在兩分鐘後打開烤箱,把裝著奶油的烤盤放進烤架,再多設了五分鐘的寬限。

那柔軟的油塊不久就變形了,緩緩溶解,沉入不得不抬高脖子才能看見的烤盤孔底。幾個眨眼過後,乳黃色的奶油漸漸化成液體,出現煎蛋焦黃時的深色油紋。

倆女孩一言不發地觀察那些油,直到從中飄出的焦香蓋過房裡的食物餘味。

「接下來等待奶油沸騰就好囉。如果是加入油脂的,一般要等燒到滾熟才行,不過奶油的標準只有變色,還有冒泡。相當於焦化的沉澱物。」傑克解釋道。

她飽滿的雙臂抱起麵糊,而瑪莉婭亦找出量杯,和移動烤盤用的布手套。不鏽鋼的大量杯有著三角的壺口,配合一旁的刮杓,能避免麵糊在濺出中浪費。

「這是讓麵糊在烘烤後脹得快點的要訣。因為油溫比麵糊高,催化發酵的速度也會變快。」傑克抬起那碗麵糊,輔以杓子,緩緩倒進量杯裡。

瑪莉婭扶著被裝到八分滿的量杯,轉頭去看橙紅陣陣的烤箱。「啊,奶油好像差不多了。」她望了色澤焦黃的油水一眼。

「果然滾得很快呀。等等拿出來之後,倒麵糊的動作要快。」傑克用刮杓集中剩下的麵糊,傾斜了碗。「還有,每個孔盤只要倒六成左右的麵糊就好,這個份量剛好能讓麵糊膨脹過模具。再多就氾濫了。」

瑪莉婭點點頭。拉開爐門,煎炒玉米粒的油香湧洩而出。原先適量的美好氣味,轉瞬被帶有黏性的油香取代。她戴好手套,伸出手臂去拿。

架在烤箱中央的烤盤受熱均勻,即便是隔著手套,端離烤架的鐵板仍輻射著熱能。庫蘭塔將它放在乾淨的揉麵桌上,孔盤裡熱油迸裂。似乎是本地原產的關係,奶油的乳脂肪比起哥倫比亞的量販品還高,也連帶讓「滾燙」一詞體現得更為貼切了。

庫蘭塔脫下一隻手套,接過傑克遞來的量杯,倒起麵糊,左手則固定住鐵盤。瑪莉婭小心翼翼地傾斜量杯,平衡於重力之下的液體逼近壺口。

麵漿流入孔盤,覆蓋滾湧的奶油,並飄出遇熱的糕點香味。傑克伸手穩住量杯的底盤。傾倒的麵糊逐步將多孔烤盤中的九格填上顏色,底層的油被沖起,在淺米色裡勾出基因的紋路。瑪莉婭將最後一點麵糊倒進格子,隨即換上手套,把仍然熾熱的鐵盤送回烤箱。

「結果也沒有多難嘛。」庫蘭塔以布手套關上爐門,擦了擦冒汗的鼻梁。「好啦,這些麵糊要烤多久?」她看著扭開水龍頭的女孩。

「十五到二十分鐘吧?最後還是得靠感覺,因為烤的時間很容易被影響:爐溫、油脂的狀況,還有麵糊溫度。總之,等外觀膨脹到三倍大以上的時候就能出爐啦。」傑克邊洗著裝食材的碗和量杯,一邊回道。

「也就是說還要等……?現在都快四點了耶。」

佩洛扮了個鬼臉,擦乾碗公。「那,不然我們再聊點什麼好了。只需要注意烤箱裡的狀況就好,不用太緊張啦。」

「緊繃?我已經沒力氣講太嚴肅的話題了,從簡處理吧。」瑪莉婭往揉麵桌一靠,蹙著眉頭。「難得跟你在廚房做事,結果還聊那種話題,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匡噹幾聲,傑克把等著瀝乾、歸位的廚具放回原位,向她走近。

佩洛挺直背脊,眼神直勾勾盯著烤盤,一副穩妥的軍人站姿。「沒有這回事啦。因為工作的關係,想認識的人變得很多。能像這樣跟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一起做點心,我就覺得很棒了。」

「聽起來有點官腔呢。不過很適合你。」

佩洛沉默不語。從難得的無言收斂起笑容,傑克併起雙腿,瞟了爐門玻璃裡的倒影一眼。

「我覺得阿瑕是我的朋友。」

「咦?」

「就……剛才被阿瑕這麼一講,因為太震驚,一時半刻就忘了回答──等等你不要擺出那種表情啊!」點點頭,少女倏地轉向一臉茫然的庫蘭塔。

「你、你你你知道,羅德島的大家都對我不錯,我也很自然的就想為他們多做點什麼,但我一直沒有特別跟人交朋友。格拉尼、霜葉、堅雷老師、西蒙哥,還有……哎呀,我真的越說越客套了!」

她胡亂揮著手,彷彿要攪散兩人之間的空氣般。

「我知道啦。關係好是好,但不是真正的朋友?」瑪莉婭玩味地起鬨道:「這樣講,當事人聽到不知做何感想呢。」

「但我是認真的……」

「嗯,我也覺得你對誰都很真誠。不過……」庫蘭塔接下女孩焦躁的視線,然後她指著烤箱的玻璃,毫不做作地笑了。「不過,看來我們都在找能一起打混的朋友。」

「朋友應該不只限於打混吧?」

「是不只有這樣。」瑪莉婭咕噥著,「我也沒想過能從在偷閒的過程裡,跟一個不可能閒得下來,在烹飪方面比我更懂的小個子佩洛當朋友。」

「怎麼感覺阿瑕你對我的標籤有點多……」傑克踮起腳尖,用手掌測著兩人的身高差。

「因為標籤是第一步嘛。可愛、嚴肅、帥氣、瘦弱、身材好,大家都是從片面開始認識別人的。就算對父母也是。不過,要如何從既定印象裡認清一個人就各憑本事啦。」

「那阿瑕有好好認識我嗎?」

「呃?你突然這麼說……」瑪莉婭尾巴一捲,頓時不知該說什麼。

好像也沒有,她內心如此作結。即使是值得放下防備去相處的同僚,唯有在話題所及的事物上,能查覺到彼此確實存在不同。同時,這名有別於自己的佩洛並不執著某個回答。她只是搖搖手,回到眼前的烤箱上。

那輔警身上的圓領衫是活動用纖維織成的款式,能襯出穿衣者的體格。而在觀望欺身向前的傑克,並發覺她的肩幅其實小自己一號左右的同時,一股落在身後許久的充實感追上了她。

準確來說是生活的實感。她這才體認到自己確實離開卡西米爾,在一艘沒那麼好釐清船齡的航母上,和異國的地方警眷一起料理。

能用這種方式獲得沉澱也不錯,瑪莉婭想。就在這時,說著「好像差不多了」,傑克猛地招手。

「結果還不到二十分鐘啊。」庫蘭塔馬上配合著湊近爐門。

在吞沒橙色照明的鐵盤上,九塊蕈狀的黃褐色彼此相鄰。外表稱不上華麗,甚至更近平庸,但有著高盧犄角麵包的色澤、中間凹陷的糕點仍攫住兩對視線。那高溫的烘烤蒸乾了麵糊所剩無幾的水氣,並以酵母的膨脹作為賠禮,令糊狀的液體改頭換面──是形狀膨軟,不虞焦黑的深金色麵包。瑪莉婭從中心的凹陷處看出蛋黃的濃色,但更酥、光澤更柔。

十分鐘後她們各拿起一塊布丁。在端出烤盤,並將另外八個分裝進兩個保鮮盒之後,庫蘭塔與佩洛少女收拾完廚房,各拿了一盒。她們分別無人的餐桌一側,臨賞著夾在指腹的糕點。

「哎,我竟然忘記拿茶葉了,而且偏偏在現在才想起來。」瑪莉婭有點過意不去。「這樣一個小玩意兒,不配茶也太可惜了……還是我現在去拿來?」

傑克似乎後知後覺。「對耶,我剛剛還在想該回房間拿飲料的,但不搭東西喝好像也沒關係吧。反正兩口就吃掉了。」

「好吧,你小心別噎到。讓我再看看這東西幾眼。」

「那我開動啦。」傑克二話不說張口咬了半塊。女孩嚼著的那口布丁,味道平易近人得能從表情裡略知一二,而瑪莉婭很快也吃了起來,親手耕耘的成就感喜於形色。

捏著剩下半邊的淺盤布丁和面紙,感覺還挺奇怪的。儘管她帶疤的指間還沾著糕點表面的油,比起切身的滑膩,她口中的香味似乎更吸引從工作裡脫身的五感細品。她靜靜地消化口中的濃郁蛋香,目光掃過傑克,掠過桌面。留有咬痕的布丁像剖半的蘋果般色彩分明。

比想像得更平凡嘛。嚥下了麵包,和惹得人喉嚨發癢的粉屑,瑪莉婭用手接著,將另外半塊布丁送進嘴裡。

但這樣也不錯。平凡但不普通,或許才是多數人的寫照。少女觀望著一臉滿足的傑克,眼神溫潤,卻不只是出於被對方提振了精神一故。


「結果連維娜小姐也不在呀……」佩洛吐了口氣,聲音在氣餒和疑惑間徘徊。

停在鮮少拜訪的樓層一隅時,腕上的手錶指著四點半。位在陌生房門口的佩洛女孩戰戰兢兢的。提著布袋,向作勢敲門、最後只得到空蕩回音的右拳喊話。

格拉斯哥幫的幾人宿舍是彼此相鄰的,因此在離開食堂後,傑克很快就跟拿了兩塊布丁,說是要帶給家人的瑪莉婭解散了。寫著各自登記帶號的名牌列在走廊兩側的門邊,但其中之一的因陀羅房間沒人,傑克只好試著去敲其他的門──然而代號高文、推進之王的員工的宿舍也陷入沉默,令輕響的叩門聲更顯尷尬。

而且好冷。傑克不自覺搓了搓手,走了幾步,審視起周遭的環境。

這裡似乎是船艦冷凝系統的主要幹道。同為駐艦員工的宿舍,位於三樓A區的廊道似乎比去過的幾個樓層還要安靜。爬著管線的牆面上不時能看見攝影機,和堪為船艦標誌的半透結構。在那之下的通常是儀錶板的一鱗半爪,和頗富設計感的小窗。

當然窗戶不可能與房間鑿空。被透明膠板框起的深幽中,半導體的信號燈閃著綠和藍的光,顯示出某種前衛,還有從隸屬作業班的瑪莉婭口中得知,一如「因為沒錢就買了壓克力板裝飾啦,酷吧?」等等,由部門元老代代流傳(其實船齡也只有六年)的建築秘辛。

邊想著只能以黑歷史定義的奇妙趣聞,傑克端詳起房門邊的透明牆磚,邊與不知何時退開的鐵門縫隙間,一雙不曾見過的雀藍色眼眸四目相交。

那身影比佩洛瘦一些,個頭則接近一米七。側目而來的眼神有種特意為之的輕佻,通常在綜合格鬥裡,頻於探究對方的拳手會有相似的神色。

一會兒房門倏地打開。身著墨綠色棒球裝的菲林女性探出整顆腦袋。中等身高,體型纖瘦而結實,黝黑的雙腿與短褲的白相得益彰。

有種不妙的味道。不是具體的氣味,而是和以前就任輔警時抓捕過的勒贖犯相似的,善於「交易」的肢體語言。這名女性的氣質很複雜,以至於多年前一名年輕於她的武鬥派頭目在逃亡深夜時踢了她一腳,只為了用行動告訴她,偷窺守夜的自己並不能幫助睡眠。

當傑克凝視起高她一些的女性,並不動聲色地嚥下口水時,「我承認我在比較黑的地方是有保護色啦,不過都對上視線了,你總不可能沒看到我吧。這樣盯著人卻不報身分可不禮貌喔。」女性的唇顎動起,讓佩洛反射性挺直身子。

在與她相隔半步的距離外,傑克大氣也不敢出。「啊,果然有人在……」

「如何,你是哪家的小傢伙──唔,要說收小弟的人,應該是漢娜吧。還帶了吃的來?嗯?」

深沉,卻又和肢體一樣富含彈力的聲音掠過耳根,隨後制式的鐵門拉開了一半,那打過耳洞的女性駐足於傑克眼前。等到傑克想起該回應對方時,與寫著「摩根」的名牌等高的那雙眼眸已經別開自己,只能看見眼角反射的一抹白。

「進來吧,推進之王跟因陀羅不在,高文在醫護室。」待傑克追著報告起來歷時,轉身邁步的女性識趣道。

「那、那我進來了!」傑克深深鞠躬。

落落大方是件好事,菲林女性瞇起了眼睛。順手打開大燈,待在房間玄關的女性聳著肩,朝佩洛勾勾指頭。摩根,格拉斯哥幫的謀士,是聽過的名字。

學著宿舍主人脫下了鞋,傑克忽然想起在對打時,因陀羅曾在斥責中提過這個人。既然當不了沙包,就給老子像摩根那樣躲開──對了,在作戰的時候,有看過她站在主導幫派的阿斯蘭女性身邊……

「話說回來,你就不覺得拗口嘛,傑克妹妹?推進之王呀、因陀羅呀……雖然維娜覺得這跟本名的音節差不多,不過那終究是代號,唸起來還是有點生硬哪。喔,等會兒找地方坐吧,再不然站著也好。隨你喜歡。」

熟諳進退的女聲說著,一屁股坐在房間一角的辦公椅上。傑克走過玄關,將不算混亂的單人房收進眼裡。幾本以背朝天的書,蟬蛻般掛在桌旁的外套,還有伸手可及的幾條襪子,構成房裡僅有的混亂。

她帶上門。映入眼裡的盡是個還算溫馨的房間。除了不開燈這點以外,和傑克的宿舍沒什麼不同。延伸自牆面的辦公桌、通訊螢幕,還有在走廊上滑起來特別痛快的辦公椅,房裡的私人用品少得驚人。

這時傑克發現對方在注意她。女性翹起腳,正用食指和拇指的勾型打量著自己。她一定被因陀羅提過了,傑克不敢大意。不,就算沒有,這名女性也能靠物件推導出來,像是外套上的識別證。

問題是,我為什麼會提防她?一面感受到本能激發出的謹慎,傑克站穩雙腿,空著的左手自然貼緊裙縫,一語不發。

「……好嘛,第一次見面就被這麼問,換作是我也得想一想。」一手握拳托腮,菲林撥開耳邊的米色瀏海。「回到起點吧,傑克妹妹。叫我摩根就好。你需要我幫忙什麼嗎?」

「做、我下午做了點心。」傑克試著去聽她的口音。維多利亞和哥倫比亞的語言相近,但細部大相逕庭。沉思一陣,她舉起手中的布袋。「是淺盤布丁!因為是因陀羅小姐給我靈感的,想說既然份量夠多,就帶來給……格、格拉斯哥幫的幾位吃。」

摩根淺淺地喔了一聲,迅速瞇起眼睛。佩洛原以為她又會有什麼奇妙的發言,但名叫摩根的女性只是仰頭笑了幾聲。

隨後她咂嘴,放鬆地搖搖頭。「嘖嘖,漢娜竟然把這種人收入小弟了,運氣真好。不過這也挺麻煩的呀,畢竟格拉斯哥幫不收孝敬費的。這樣問吧,你認為我替她收下了這個,她往後會不會對你有什麼意見?」

「可、可能會。例如覺得我多管閒事或巴結人嗎……不過,我和因陀羅小姐只是訓練時認識的,應該不算小弟才對……」

「不是?也難怪。個性優柔寡斷成這樣,漢娜是不可能拉攏你的。」摩根搖搖頭。「所以會端這袋麵包來也跟她無關囉?」

「嗯。是我自己決定這麼做的。」傑克低聲回道。「如果造成你們麻煩的話,對不起,我會再想別的辦法的。」

「我也沒說過這是件麻煩的事情。」菲林摩娑著下巴,「我只是納悶: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可能會導致什麼。結果你看起來很清楚,甚至不用我操心,怎麼會麻煩?」

「是,謝謝摩根小姐的諒解。我當初只是想……」

「但~要是她對你感興趣,就另當別論啦,那可是另類的惹上麻煩呢。不過放心吧,既然跟著小漢娜練身體還能好手好腳的,就代表她看得慣你。何況收下你禮物的人是我摩根呢?你相信,我知道你是誰嗎,妹妹?」摩根說道。

她徐徐起身,如機油般滑進手腳的視線滲透傑克的每條肌肉。佩洛掌心冒汗。聲音被放大,襯衫外的手腕很冷,房間沒有怪味──儘管腦袋恍惚,摩根的那句「唷,果然是好吃的」卻清晰可辨。

女性接過布袋,從中取出玻璃盒。「不過,畢竟這是平白無故收到的,即便是漢娜和我們幾人分享,維娜過後也會替她做一件事:就是答謝。近衛幹員因陀羅在訓練中做了什麼,我沒有興趣,但我必須以和她同列的格拉斯哥幫前領導一職向你道謝。稍微開心一下吧。」

呃?嘴角露出攻其不備的曲線,傑克接過布袋。「我會跟漢娜好好溝通清楚,放心吧,她不討厭這些的。」摩根研究著蒸氣與玻璃之下的糕點,轉了轉眼珠。

「啊,這是有點不禮貌,不過你早點離開吧。能確保麵包老老實實送進她嘴裡的是我,在這之中,你不能在這裡。」這頭腦派的青年猜到了,她想留下來等。

「可是這樣沒問題嗎?」

「是的,沒有任何問題。」摩根淡淡地說。佩洛鬆懈了下來,最後向她提問,請問倫蒂尼姆的淺盤布丁和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同。

這時摩根已掀開保鮮盒,從中拿了四塊布丁。在將它們收進抽屜的塑膠盒裡之前,她拿起外表乾癟的那一塊,率先咬了下去。

「要是換小漢娜,可能會說『沒那麼瞧不起人』吧。你以為呢?」女性闔上抽屜。

「咦?」傑克詫異地望著她。「我以為摩根小姐是在說布丁口味的事情……」

「我是在說淺盤布丁的事。嘖,怎麼講好呢──當你在生活谷底的時候,會覺得一切都在嘲笑你。點心好吃或難吃,都比不上在拿到手的當下感到僥倖,還有附帶的羞愧了。因陀羅沒告訴你嗎?倫蒂尼姆街區的糕點差勁到不行。她會提到這個,多半是覺得自己可惡,淪落到會對糕點感到滿足的狼狽樣了。」

「她也會這麼想嗎?」打斷無法被定調為偏見的話,傑克擠著腹腔的氣力問道。省略敬稱,連詞綴的圓滑也一併拋開的發言,連佩洛也有些震驚。

「……啊。」

直面女孩的菲林挑起眉。隨著把視線投向傑克目光深處,她發覺那對黃玉眼眸也飽含不解。傑克起先是不解,又感到無名的憤怒,但最後凌駕兩者的只有慌亂。

是不習慣以貶代褒的街頭語言吧,但這不全是護短。

「我不、對不起,摩根小姐,我太沒禮貌了……!」佩洛急著喊道。

「要說小漢娜當下是怎麼想的,也只有這樣吧。」摩根平淡地撇撇嘴,「因為那小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當然清楚她。一旦在那塊畸零地待久了,想法悲觀是當然的。」她將另外半塊布送進嘴裡,兩口嚥下。「不過這不代表她現在還這麼想。不然,你是從哪裡看出她懷念那塊布丁的?」

「我……猜的。」女孩的尾巴捲著腿,末端旗幟似的擺盪。

「總比沒有答案好。在維多利亞的街頭,假如談地盤之類的事情時有人變成啞巴,兩方人馬通常五分鐘內就要開幹啦──唔,你做的這款很好吃耶,竟然沒準備肉汁嗎?」

一陣沉默。摩根忍不住噗哧地笑出來,叫傑克把這段生硬的轉場忘掉。但佩洛只是垂下目光,看著腳邊和鋼板的嵌合紋。

一時興起罷了,她想這麼解釋,但對方句尾的肯定直直命中心底的某種觀念。她從因陀羅身上看到的,和摩根從自己的行為裡推導的,似乎是相同的答案。

「因陀羅小姐覺得懷念嗎?」察覺對方沒有生氣,佩洛遲疑道。

摩根輕輕揚起嘴角。「喏,你怎麼想的?羅德島的員工餐可是粗茶淡飯呀。」

抬起目光,菲林吮著指尖的油屑。真摯的目光隨菲林的手掌接近、拍了拍失去知覺的肩膀。當然,是用沒碰過食物的手。到頭來,因陀羅只是懷念老家的食物,根本沒有過度解讀的必要?摩根說得對,但自己也不是全錯。

「……喔,對了,當我多嘴一句。在跟動作快過頭的傢伙打架時,不要執著閃躲。你的身體不是那塊的料。接下打擊,然後以眼還眼,懂嗎?」

傑克愣了一下。回想汗淚縱橫的訓練,重新體會到對方一語中的,還有對自己的寬容,說著「我……我知道了!謝謝摩根小姐,還有對不起我先離開了!」佩洛抖擻地叫著,旋即跨步離開。背影在門縫裡消失。勻稱的背影,還有簡直能讀出情緒的短尾,在嘎啦啦關上的門板間有些耀眼。


「於是,我說著『青少年就該這樣健健康康的才對,快點跑吧,腳步別停下來唷』,就把她請走啦。」

半個小時後,當另外兩名能行動的同夥回到宿舍時,解釋完來龍去脈的摩根如此悠閒道。

盤坐在地的因陀羅不耐煩地嚼著嘴裡的布丁,邊承受摩根夾雜揶揄的目光。儘管過意不去,這次也只能認了──名叫傑克的女孩,還有不知名的朋友做的糕點是很不錯。這是件好禮物。團體之首的維娜靜靜坐在辦公椅上,面對電視牆思考著;因陀羅和摩根各據一方,在床鋪和書櫃邊,或坐或站。

「等等,你怎麼知道那傢伙不是自己做的?」因陀羅搓著指間的粉,用紙巾擦嘴。

「布袋上印著呼嘯守衛的標誌,漢娜。」摩根憑空畫了個難以記憶的符號,「那是卡西米爾的土產,週刊雜誌上有照片。」

「你平常不是很忙?」

摩根笑了「忙著工作,跟沒時間生活是兩回事。在雷姆必拓,看本地雜誌沒什麼不對。」

「狗屁。」因陀羅舔著唇角,「那小子沒多說什麼吧?」

「就算有,那也是我一個人獨享的東西啦。誰叫你硬著頭皮陪維娜去聽報告,何況你百分之一千看不懂戰術組做的投影片?」

「你媽的,老子今天不扁你這個……」

「就算是良性的激將,我也建議適可而止,兩位。爭吵並不是那位小姐送禮的用意之一。」背對著如尋常般起鬨的兩人,那頭深金色的蓬髮隨椅子轉了過來。

那是房間裡最為傲然的一對眼眸,卻又有久經琢磨的優雅。在場唯有她露著肩。勻稱而不壅擠的上臂,顯然是揮舞短兵器而來的身材。她的名字是維娜,姓氏則是不可言的詛咒,是格拉斯哥幫的現任領袖。

她的手指撫過下頷,似乎對兩人的爭吵習以為常。同時,被不為人知的煩惱困擾許久,如今仍能擠出知足笑容的維娜笑著,凝望捲起袖子的因陀羅。

「我七點後會把會議的內容交給你,有問題老地方見,摩根。」維娜轉移話題。

「和往常一樣,對吧?」金髮的菲林往後一靠,攤出雙手。「但我也會像往常那樣勸你早點休息。無論什麼時候,那些外頭的傢伙都不值得你透支心力。」她說。

座位上的阿斯蘭眉頭有些僵硬。她任尾巴擺著,開口回答。「我不否認。只是這份布丁……呵呵,比想像中的還提神。我想夠我堅持到晚餐了。」

「主子你沒吃午餐嗎!?」半晌,窗邊的白髮菲林叫道,「靠,你要是早點講,我就把我的這份給你了。」

「要是這樣更違背那位小姐的心意了,因陀羅。」維娜看了摩根一眼,她聳聳肩。「我不知道作為幹員活動的時間還剩多少,只要日子還沒過完,你們就是這個組織的助力,而不只是一個幫派的領導。你們不必像往常那樣,把我擺在第一順位。」

「領導……你把話說得真死啊。」因陀羅不捨地說,「你不會真的想把格拉斯哥讓給我們吧?」

「它本來就是你們的,兩位。」維娜點點頭,將手放在膝蓋上。「好了,沉重的話題隨時都能聊,但值得我們集合的甜點卻不是天天都有──高文的那份我會轉交給她的。那麼我想我得問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了:喜歡這份淺盤布丁嗎?」

「維娜,你別給她壓力呀。」摩根無視了氣得臉色鐵青的因陀羅,低聲笑道,「何況你已經把答案寫在臉上了。你很享受,對吧。」

維娜玩味地抿著嘴。「我原來笑得這麼開心嗎?」

「不是,是你的嘴角沒擦乾淨。你在享用美食的時候比較不注意儀態……哎,想想這還是在下城區待久了才有的壞習慣呀,是我們太邋遢了。」

「現在回顧這些已經晚了。」她從桌邊的木盒裡抽出衛生紙,擦了擦嘴。「多謝你提醒。因陀羅你呢?」

「嘖,你這麼問我,我也……」鬼知道那小子真的做出來了。簡直像在討好人一樣,儘管她絕對不可能這麼幹。

「你不會是在想形容詞吧?」摩根故做驚訝地摀起嘴來,「我以為你的腦袋早就留在倫蒂……」

「馬馬虎虎吧。」白髮的菲林握了握手掌。原先冷了下來的表情,漸漸變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苦笑。

「對吧,馬馬虎虎的。」


「嗚呃,是不是做的不好吃呀……!總感覺背好癢……」

緩步在自家宿舍的長廊上,傑克如觸電般抖了下尾巴。簡直像有人在什麼地方提到自己一樣──據房間相鄰的宴說,有些人的神經比較敏銳。即使相隔很遠,仍然能感受到外人指向自己的想法,也就是銳化的直覺。

傑克不覺得平日大喇喇的自己是這類人,可是莫名的壓力還是讓她緊繃。離開摩根的房間時,她沒注意到留在手邊的提袋裡還躺著一塊布丁。

她半小時後應該去做重訓,或是旁聽二級市街戰規劃的課。即使她半天來已經把活動排得夠滿,身體卻覺得能吸收更多外務。自己應該削減一些腎上腺素,她想,也許該像瑪莉婭那樣學著沉澱、放空內在。

但在那之前,還有個更緊迫的問題。

「那塊布丁到底要給誰好呢……就這麼放進冰箱,有點浪費呀。」傑克將提袋掛在幣上,雙手環抱。她在等電梯來的過程裡多次羅列過人選,她在入職後的幾個月內認識的朋友、上司關係的人。但她始終沒有答案,能收下這塊半調子的糕點而不感突兀。

這讓她不由得想:拋開瑪莉婭不論,自己在這艘船上還真的沒什麼深交。在深冬中,柴火是很重要的,她記得常備的指揮官這麼說過她。而這段話影響自己很深。

倒不是說傷害或什麼的,而是因為她的身份。作為剛脫離受訓者,成為預備幹員的傑克而言,見過博士的次數比起她一生吃過的魚還要少。

會在新人訪談的十分鐘裡,冒著被人厭惡的風險提問,那名男人又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工作……不,說到底,博士是男生嗎?由於在州立警局裡男性居多,以至於傑克對形音的投寫很有一套。雖然這般,她卻無法從博士的聲音裡聯想到什麼特徵。沒有擁腫的厚重,也沒有乾癟的沙啞,但與二者相對的特質也不存在。

「乾脆哪天直接問他好了?」女孩踏著腳步。一瞬間,那微微發酸的目光亮了起來。趁博士還沒下班,去七樓找他也不錯。畢竟男人似乎沒有例假可言。在清晨、午後、斜陽、日落西山和三更半夜,無論是因為公私事路過辦公室的員工,都有機會聽見如「就是因為我、沒有力量……!」云云,以自責形容都有些乏力的失神發言。

而理智低下的原因,一般和腦壓大小有關。也許博士需要的不是甜點,而是有人來邀請他做個伸展,或一趟舒適的小跑。既然手邊找不出更適合的人選,不如從沒有想過的選項下手!她決定這麼做。

果然還是突發奇想的答案最讓人過癮呢,傑克自豪地鼻息著,越想越覺得答案不容易,而就在女孩抬起頭,於甲板上邊的叉路口右轉時,她沒有發現從對向冒出的人影。

那是亞麻色馬尾的女孩。高自己一些,有著射擊手體格的烏薩斯學生,在端詳著臂彎裡的平板時與傑克撞個正著。

「唔?」

「對不……咕噗喔!」

同等青澀的兩副聲音響徹著,在未曾設想的撞擊下反向彈開。在這平日值班的午後,宿舍區可能會出現任何人。但傑克就是沒料到迎面冒出的女孩。那名住在甲板尾端的同齡學生。另一名警眷。當然,最後兩件情報是她不知情的。

纖瘦一些的身軀直撞在傑克身上,女孩反胃似的低嘔了一聲,軀幹像地震那樣往後晃了幾步。平板摔在地上。

「我、嚇我一跳啊……」一道低沉一些的女嗓喘著粗氣。似乎是率先發現自己的不注意,她顧不得確認螢幕的完好,直看向傑克,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不對,現在不是這個時候──抱歉,我分心沒在看路,你還好吧?」

「我、咳,我還好啦。」傑克看著她,整理好撞擊中凌亂的領口。一會兒,她對著女孩笑了,挺起身子。「因為我很軟嘛。」

「軟……?」烏薩斯彎下腰撿平板的身體忽然石化了。她眨眨眼,眼裡彷彿用整片星空去計算這句話的第二種涵義。很顯然她沒想到。

「這是能掛在嘴上的事嗎!?」她很快觀察過螢幕,猛然直起脖子。

應該沒壞吧。傑克沒看到螢幕裂痕,不過對方的神情比平板摔裂一事更不可測。「放心啦,我很擅長接人的。以前有稍微訓練過。」佩洛立起雙臂宣示。

烏薩斯眼皮似乎跳了一下。她皺起眉,將平板收進側背包裡;拍拍裙襬,最終以沉澱過後的目光重新看向佩洛。她發現對方手中也提著硬物,更可能是玻璃。「你的、呃,袋子沒問題吧?」

「完全沒有。因為眼角瞥到有人冒出來的時候,我就下意識用對側的肩膀去擋了……」

「你不是才說自己會接人嗎!?」烏薩斯深紅色的眼眸出現震動。她抵在腰間的手像在抽搐,也許是撞到了,傑克想,隨即打量起這名不常遇到的女孩。

漫過全身的紫灰色披肩就像翅翼,罩在刻劃出少女身板的立領長袖上。披肩連身的部分延伸成裙襬,製造的色差恰恰調節了上下身的同色系,讓顏色相仿的裙褲和長袖不至於太單調。

臉蛋很漂亮,這是傑克隨後想到的。其實她對任何人都能這麼說,但在凝視著對方遲疑,向視線中央揮舞的手後,她反而觸電似的回過神來。

「呃……你真的沒問題嗎?」那張新鮮的臉微微前傾,看起來不太篤定。不過,在傑克回答道「我不小心恍神了」後,女孩慣於憔悴的嘴角才舒緩開來。

「沒事就好。」烏薩斯摸著後頸。忽然她靈光乍現般睜大眼睛,瞟了佩洛左胸的名牌一眼。「你……等等,你是傑克?我應該沒讀錯吧?」

象牙色的臉上,閃過與鏡中自己相似的迷惘,使得傑克很快就確信對方的年紀了。「嗯,我就是喔。」消化著對名字有所反應的烏薩斯,女孩剛想開口,對方卻搶先一步。「所以,我們一直住在同一個甲板上?」

傑克燦笑著。「我不知道呀。但你好像知道我住哪裡的樣子,那應該就沒錯了。」

「你為什麼可以這樣肯定啊,還是對素不相識的人耶。」

「畢竟你看起來比我更清楚嘛。」傑克兩手一攤。「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要找我啊?」

「阿米婭跟戰術規劃組那邊好像有新的動議,要增設實戰的預備小隊。」烏薩斯乾咳一聲。

聽見意料之外的答覆,傑克的心臟怦怦地鼓譟起來。「這麼說來……」她吞了口唾沫。面對佩洛的反應,烏薩斯也收起眉梢的躁動,挺起背脊。

「如果照原定的安排來看,我們之後會是同一組的。」然後她直言道。那對紅眼珠先是故作成熟地望著佩洛,再而堅持,最後卻拜倒在蘊含雀躍的傑克眼中。

「所以我……咳,想先來認識一下隊友,嗯。」那女孩以掌遮起嘴來,「希望我沒有破壞你的印象。我是苦艾,第11屆職訓畢業的預備術師。可以的話,以後麻煩你多指點了。」

「我也是11屆的耶!」

「我就知道。你在晚餐前應該有空吧?方便我跟你聊一……呃。」說著,代號苦艾的女孩頓了一會兒。「抱歉,我的用詞好像太生硬了。」

傑克難為情的皺眉,露出微妙的眼神。「我也被人這麼提醒過喔。」

「那我們還有得聊了。走吧,看是要去研討室還是哪裡……啊,那袋東西應該要先放回宿舍吧。你慢慢來。」

像是察覺對方比想像得友善,烏薩斯笑了笑,側過身等傑克跟上。談及提袋,傑克立即想起保鮮盒裡的布丁。她叫停苦艾,像是要把拆開拉環的手榴彈交出來似的。隨後她拿出玻璃盒,也不管時機和地點完全不搭。

她向對方解釋。苦艾起先有些錯愕,最後也答應了。只不過,等回到宿舍再說。

於此,保鮮盒裡的糕點終於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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