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雅,第三話。
「嗯……」
芙雅在自己的房間翻閱著各式種類的書,家族代代相傳的草藥理論和治療效果,從流浪商人買來(或勇士們搶來)的一些外界疾病歷史,傳染病的運作方式,而最多的還是礦石病的相關書籍。
「草藥醫療似乎找不到跟礦石病有關的資料……與其說是實驗失敗……從未有人做過相關實驗可能比較正確……」
芙雅翻閱了壓制急性礦石病的書籍,她想理解原理是什麼,能夠抑制代表了解急性發作的原理,只要讓它『不要那麼激動』就好,而通常所謂的無法治療,正確的說法是『治好的代價遠超過不去治療』。
「有多少人……多少學者……多少醫生……在努力之後……最後放棄的呢?」看著書上那幾乎斬釘截鐵的『無法醫治』,芙雅沒有去否定那些人曾經的努力,他們一定是經歷了太多失敗和痛苦,最終才下了這個決定。
「就算有樣本,想測試各種可能的話,需要的資源也不少……」從嬸嬸的態度她不覺得可以把這件事情跟家族討論,世代相傳的知識與技術在某一個年代就已經沒再有新的課綱了,而埃爾家族也是標準的守舊派,加上族長和村莊對於礦石病明顯的表態……
「困難重重呀……」
她放下書籍,大大伸了個懶腰之後整個人躺在椅背上。
她忘不掉。
忘不掉那個反覆閃爍的紅燈。
忘不掉海伊特那一瞬間的表情。
忘不掉自己內心被震撼的感覺,
海伊特在看到檢測儀上出現紅燈的時候,她後退了一步,表情像是被什麼東西擊碎至體無完膚的感覺。
隨即她又裝起鎮定,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著:「哼,果然如此。」
但,稍早的那個表情、已經成為芙雅一輩子無法忘卻的事情。
她想牽起海伊特的手,對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立即將手用力抽開,力道之大像是什麼仇人一般。
她記得自己腦袋一片空白,明明早就知道這應該是機率最大的結果,明明早就準備面對這一切的可能,明明在腦中演練多少次這個情況來臨時,要怎麼面對海伊特、要怎麼安撫或是鼓勵對方,明明……
知道不能哭。
若要說內心情緒,她感覺自己其實沒有很激動更沒有什麼波瀾,就像方才所說,腦子是一片空白,但是,眼淚就是不聽使喚的一直落下,想掐住喉嚨防止出聲,卻怎樣都止不住自己放聲大哭。
「……搞什麼東西,該如此激動的是我吧?」海伊特看著已經哭到不能自己的芙雅,她笑了出來,本來一直想後退的腳,如今往前踏步,她輕擁住對方。
「沒事的。」
「這明明……這明明!這應該是我要跟妳說的話!笨蛋!」芙雅緊抓海伊特的衣服,整個臉埋入她的胸口,而對方只是靜靜地輕拍後背安撫著她。
片刻之後,芙雅逐漸冷靜下來。
「為什麼剛剛要把手抽開?」
「……不知道,下意識動作,可能……想保護妳別被感染吧。」
「那樣才不會感染,但是很傷我的心喲。」芙雅戳著海伊特的額頭,她還是希望以比較活潑的話語來改善空氣中那似有似無的尷尬感。
「抱歉……」海伊特閉起雙眼感受那指尖傳來的觸感,等到那股帶點冰冷的觸感離去後,她睜開眼:
「那接著要怎麼辦?雖然儀器上是紅燈,但老實說我並沒有任何不舒服,甚至可以說是沒有感覺,除非我直接去碰觸我的腦袋。」海伊特用手去摸側頭上的傷口,她能感覺到明顯的突出硬物在裡面。
「嗯……這並不代表就沒有事情,有時候沒有症狀反而更加危險,因為妳無法判斷現在的危機到了什麼程度,不過我覺得當務之急……」芙雅摸著下巴思考著現在的狀況,然後她在原地轉了一圈,
「我覺得妳應該先把小屋蓋起來。」她看向一旁凱洛幫忙整理好的許多木板,而海伊特就只是抽了其中一個木板,然後把亞麻布捲起來當枕頭,放了幾株姑婆芋就當作安全屋了。
「雖然是沒多少功夫……但這意味著我必須待在這裡很久?」海伊特也一起瞄向同樣的地方,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同時也做出了疑問。
「嗯!可能會很久喔!」不知為何,講到這個聽起來很絕望的事情時,芙雅反而笑了。
「……妳在爽啥?」海伊特瞇起眼。
「沒有!我可沒有什麼開心的情緒!只是妳接下來得一直陪我,而且妳要配合我做各種測試,這可容不得妳拒絕!」芙雅趕緊用手遮住笑顏,然後她蹲下再一次翻起了隨身包包。
「……嘖,反正我暫時也沒地方去。」
「不過我畢竟不能太常來,族長他們可能會發現的,我想凱洛反而會來比較多次吧。」芙雅拿出幾支針頭和針管,然後用其中一種草藥輕輕塗抹在上面。
「說到這個……族長沒有為難妳什麼嗎?」聽到族長,海伊特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沒有耶,他意外地沒有多說什麼,但……原則上是禁止與妳接觸的。不過我想,如果我能發現有效抑制甚至是治療礦石病的方法,或許海伊特妳能成為全泰拉第一個礦石病治癒者也說不定啊!到時候就算是族長也一定能認同這件事情,不只是將村莊、還有我們埃爾家族發揚光大,更是讓全世界的感染者多了一線希望!」芙雅一邊說著一邊拿出綁帶,海伊特此時只想靜靜地看著她那彷彿在發光的雙眼,每當這時候,她都會覺得芙雅特別的有魅力。
「妳沒事就好。」海伊特倒也不囉嗦,她盤腿坐下主動伸出手。
「現在有事可以明明是妳,多關心自己一點吧。」芙雅跟著坐了下來,她用隨身包當作襯墊撐著手臂,套上綁帶,然後喊了聲「呼吸。」即便是只有月光的晚上,芙雅依然能準確而迅速地將針頭插入血管之中。
血液隨著芙雅小心的動作一點一點進入針筒中,海伊特盯著專心投入的她,她內心甚至希望時間能過的稍微慢一些。
「……芙雅。」
「嗯?」
「妳為什麼要如此幫我呢?再怎麼說這也超過了一般的關心吧?」
「因為妳——」
「妳可別拿『因為我是笨蛋或是白癡』來敷衍我。」
「……」
空氣的氛圍逐漸改變,明明應該要專心為對方抽血,但芙雅感覺自己心跳開始加速,還好她能一直看著針筒,現在的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海伊特。
海伊特用手輕撫芙雅的臉龐,不知道是自己臉頰過度發熱,還是對方的手太冰冷,她只感覺得到一股冰涼。
「謝謝妳,芙雅。」
「——」明白而直接的一句道謝,芙雅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過度跳動而停止。
「說什麼謝不謝的……我只是想把能做的事情盡量做好……」芙雅將綁帶鬆開,隨著手臂逐漸放鬆,她將針頭抽了出來,仔細盯著血液。
「血液裡面沒有明顯可見的黃色懸浮粒子,至少可以確定、雖然染上礦石病,但妳應該不是重度感染者。」
「嗯哼,那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妳現在是病人!別給我搞一堆有的沒的,天快亮了!我得趕緊回去!妳也趕快去休息、天亮記得沒事就把遮蔽所蓋一蓋!」她熟練地將帶來的物品一一放回包中,只留下一些已經研磨好的草藥和藥布,然後紅著臉迅速站了起來,海伊特也同時跟進對方的動作。
「身體有任何不舒服就吃藥粉,雖然妳應該能輕易找到,但從這裡往南就能找到水源,別給我直接吞藥粉喔!然後藥布不管是跌打損傷或是單純外傷都能使用!不用省嘿!」
她看著芙雅拿出一片草藥在剛剛抽血的地方粗魯的上下塗抹,然後用力拍了一下之後就立馬準備轉身離去。
「等等!」海伊特突然伸出手緊抓芙雅的手臂,那力道大到讓芙雅疼的喊出聲,這連她自己都有些嚇到趕緊鬆手。
「抱、抱歉!妳沒事吧?我……我……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手想上前、但又怕再次弄疼對方。
「……」芙雅盯著那幾乎瞬間就紅腫的手臂,然後看向手足無措的海伊特。
「沒事的。」芙雅微笑了起來,她主動上前抱住了海伊特。
「瞧妳那寂寞的樣子,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笨蛋。」
「……嗯。」如果是以前的她,這時候應該會極力否認、然後出言挑釁羞辱對方,但此刻的海伊特卻只是默默點了個頭。
兩人正式道了別,在確定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之後,她一個大字躺回木板上。
「我的的確確是一個感染者了……」
看著一片星空,本來就沒有什麼睡眠的海伊特感覺眼皮越來越重,這是一個絕望的夜晚,但是她相信,芙雅就是她的希望。
「醒來之後,先蓋好基地,然後水源……食物……不知道能不能下山去找一些事情做……不然……只是等……待……」
最後體力見底的她漸漸睡去……
而思緒,回到了芙雅這裡。
一盞蠟燭,桌上是佈滿各式各樣的書籍,她放棄撥出哪怕是一點點空間,臉直接趴倒在書堆中,她拿起抽取海伊特著血液的試管,透過燭光仔細盯著。
「該怎麼做呢……」
「妳這孩子又在打什麼主意?」利維坦嬸嬸在門口輕敲門,但她的頭已經先行探了進來。
「嬸、嬸嬸?那麼晚了怎麼還來這裡。」雖然被嬸嬸嚇了一跳,但因為視線死角關係,她有足夠的時間將試管好好地藏起來。
「我看妳房門沒關好又有亮光就過來看一看。」見芙雅已經轉身正視自己,利維坦嬸嬸也就步入房內,當然,任誰第一眼看到的都會是桌上那大量跟礦石病有關的書籍。
「妳呀……」利維坦嬸嬸嘆了口氣,但似乎不想多追究什麼:「不管是出自什麼原因,凡事要適可而止,好嗎?」
「我這……只是希望未來如果還有這種意外發生,也許村莊可以有其他的選擇。」
芙雅顯得有些心虛,看著她眼神飄移的樣子,嬸嬸一把抱了上去。
「我知道妳跟海伊特關係很好,但一個不知道父母是誰的孤兒並不值得妳這樣付出,妳得不到什麼好處的。」嬸嬸的話語很溫柔,但字字句句卻都像長針般刺著芙雅的心臟。
「為了村莊的未來,妳要做這些努力當然是沒問題的,但不是現在,也不是那個已經不知去向的感染者,好嗎?」
「……」被嬸嬸抱著的芙雅,她沒有做任何回應,只是將抓住衣服的雙手捏的更緊,彷彿在做無聲的抗議。
「對了……嬸嬸,關於那個妳工房所磨製的藥粉,精度大小不一,那樣子是無法使用的。」芙雅想到雖然之前利維坦嬸嬸熱心提供許多藥房的東西,但經過檢查,她發現許多加工藥材的品質並沒有達標。
「……」嬸嬸依然抱著芙雅,並沒有感覺到對方有任何反應,不如說,沒有反應的感覺反而相當的不自然。
「嬸嬸?」
「哎呀,瞧我這老骨頭,連藥粉都磨不好了,真是抱歉呀!妳一定也很嫌棄都做了那麼久了,連這種事情都弄不好的嬸嬸吧?」嬸嬸突然笑了起來,她輕推開芙雅臉上是掛著無奈的歉意。
「啊……我沒有怪嬸嬸的意思,畢、畢竟是一個需要時間的體力活,我會把藥粉重新處理好的!」芙雅先是揮舞雙手,然後趕緊鞠躬道歉,怕自己的話語不自覺去戳傷了利維坦嬸嬸。
「呵呵,真是可靠呢!總之,我只是看到妳門沒關好來關心一下妳而已,早點休息吧!」她輕撫一會芙雅的長髮,幫她梳齊之後保持原本那意味深長的笑容離開了房間。
「呼……希望沒有讓嬸嬸不高興……」鬆了口氣的芙雅看了看放在床邊的傳統鬧鐘:
「還有一點時間……再研究一下下吧!」
隔日。
埃爾家族的草藥工房位置離家非常的近,就在對面一條街而已,早早起床的芙雅來到工房內準備先將先前落後的進度補上,不過當手準備推開木門之際,她停了下來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彷彿在為了什麼做準備,然後她推開了門——
工房內都是埃爾家族的成員,而當芙雅一推開門,一大群人不分男女老少皆湧了上來。
「芙雅!妳來的正好!我覺得這草藥有點怪怪的,妳能幫我看看嗎?」一名男子抓了一把草藥遞了上來,芙雅接過手觀察了一會,然後輕聞幾下。
「這個馬齒莧已經受潮,沒有作用了,把它攪碎灑到後院的新土當養分吧。」芙雅遞還草藥給男子。
「我就說怎麼可能用了一堆都沒有反應!果然這個還是要靠妳呀!謝謝!」
「那這個魔法草呢?」另一名男子拿著外觀是紫色葉片的藥草上前。
「這個叫漫夜草,是不能照射陽光的,它失去了特有的夜行微光代表你讓它曬到太陽了,現在就只是一個普通的雜草了。」芙雅一看就知道該草發生了什麼事情。
「啊——我太大意了!」
「芙雅老妹,如果想治療家畜痢疾問題,這樣的配方如何?我個人覺得左手這個比較好。」隨後又上來一位較為年長的大哥,他將兩種不同的配方表攤開給芙雅看。
「嗯,的確左手這個配方比較優秀,不過最好再加一些著手香,這樣可以減少草藥帶來的副作用。」
「知道了,謝啦,芙雅老妹。」
這似乎是一種常態,每當芙雅進入工房之後,就會有許多人上前詢問芙雅草藥相關的事情,而本來就喜歡這方面事物的她總是會很熱心回答相關問題。
『嗯……待會請琳把嬸嬸的藥粉重新磨製,空出的時間就可以研究海伊特的礦石病了!』
「琳。」她輕呼一聲。
「聽從您的呼喚,主人——好痛!」琳從一開始就安靜地待在工房角落,直到芙雅呼喚為止,而她擺出最高禮儀的動作與口吻換來的,是一記伸出指節的叩擊。
「說不要叫我主人,現在還給我加動作了!」芙雅一臉不悅。
「我、我看了一些書籍,上面寫很多上位者聽到這個會感覺愉悅,我以為……」
「把那本書燒了,然後現在有事情要麻煩妳了,這邊這袋是利維坦嬸嬸製作的藥粉,妳將研磨器細度修正到十二,以慢速緩緩研磨,當感覺沒有阻力的時候,調整成十五快速旋轉,粉末變成純白色而且稍微有白光反射就完成了。」她翻了無奈的白眼,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將嬸嬸之前研磨但未達標準的藥粉遞給琳。
「好的。」看著她的反應,琳笑了一聲,然後隨即認真接過遞來的藥粉:「我會努力的!」
「嗯,麻煩妳了。」
她朝琳點了點頭,自己則走到工房一處以屏風遮蔽的角落,坐在工作台前、即使表情冷靜至極也無法掩飾內心的澎湃,她將裝有海伊特血液的試管拿出——
『我能有多少時間研究呢?考慮海伊特目前似乎不是急性患者,也許先從血液代謝的方向開始比較好?』
想著想著,她笑了起來——
「妳可別想逃喔,海伊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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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其實跟自己風格比較不一樣是,KK很少寫純粹的文戲,所以像這樣的嘗試令KK本身挺沒有自信的,如果有任何意見可以分享我會很開心的。
我將盡力的補上每個細節,隨著不同視角和回憶去把故事完整,故事節奏和一開始的起源篇放慢了不少,但其中暗示的事情倒也不少,把每個伏筆一點點釋出然後一點點補上,希望能把這些事情做好!
嗯,這幾章都算是補足劇情完整度,都沒有什麼推進的感覺呢,下一章應該就會有許多事件開始轉動了,海伊特、芙雅、族長、凱洛、利維坦、琳,這些都是習習相關的人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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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Keymind,KK,我們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