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夢境之音
好像有什麼在發光。
我伸手想去抓住那陣閃爍的光亮，同時，有隻白皙而纖細的手下壓我的腕部制止。
「阿本，那是天使的夢境干涉，大概是八重小姐的能力。」
──她為什麼要對我使用能力？
「誰知道，說不定是想搞你？比方說把九重小姐的蟲蟲收藏剪成回憶全集之類的。」
──要是她的能力真的連剪輯都能包辦，那不去應徵片師真的太可惜了。
但是，八重小姐應該也知道夢是佩的管理範圍，即使如此，她還特地用能力把夢塞進來，理由究竟是……
「總之，把八重塞過來的垃圾丟掉，之後再來聊天吧。」
──等等，八重小姐必須接觸我，才可以使用能力吧，那麼時間點就是……她要離開的時候，順勢踩了我的腳對吧。
也就是知道『莉卡有可能是犯人』這個線索之後。
──我要進去看看。
「嗯？我是不會阻止你啦，但等等別哭著回來說『八重拿蛆蠕動的片段欺負你』之類的話喔。」
──她哪會這麼無聊啊……
我深吸一口氣，握住了那耀眼的光芒。
「傳單又剩這麼多！臭小鬼！妳根本就在打混吧！」老闆拿起厚厚一疊的傳單，不由分說的往我臉上甩，冰冷的硬紙邊尖角劃過我的臉頰，好痛。
「反正妳也打混嘛，那我就給妳相對應的錢！呿！」棕髮梳高的中年男人，把錢丟在地上，然後搶走了放傳單的袋子，接著就轉身走掉。
我飛快的跪下去撿起紙鈔，散落滿地的硬幣則是先從遠一點視線死角的地方開始拿，這都是多虧了以前被乞丐被撿走的經驗。
──這是……愛諾小姐嗎？
我看著泥磚小水漥上的倒影，明顯比我認識的她小了一號，而且右眼還好好的。
她用沾滿泥屑的手背抹掉臉上的血痕，同時把撿起來的硬幣收進口袋。
「三百、三百五十六，好少。」愛諾小姐笨拙的爬起身，拍拍膝頭的泥巴，用小跑步衝出巷子。
把錢抱在懷中，愛諾小姐滿心期待的跑進了便利商店。
「哥！」漫畫櫃前，好奇瀏覽著漫畫封面的哥，被我打到屁股的瞬間還跳了起來。
「啊啊，愛諾，今天好晚呀。」
「額，稍微……有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放下心，我的肚子開始餓了。
「愛諾，沒吃晚餐嗎？肚子叫這麼大聲。」
「只吃了老闆給我的麵包。」話雖如此，因為長了黴，所以我只吃了三分之一。
「那在買一點東西吃吧，最近上市的壽司組合聽說還蠻好吃的喔。」
「……但是，要買酒回去。」愛諾小姐扳起手指，緩慢的算數，然後知道了，光是買爸爸要喝的酒，就沒錢了。
「少買幾罐啊，那個酒鬼才不會發現，妳看，這個這個豆皮壽司，上面好像沾了點黑糖呢，好像很好吃。」
「豆皮……黑糖。」我嚥了一口口水。
結果還是買了，吃著還跟哥哥一邊開心的聊天。
「大哥哥，結帳。」
「小女孩，又來買酒啊？」店員頂著黑眼圈，毫不介意的幫我結帳。
──這店員看到小孩子買酒，都不會阻止的嗎？我們的法律居然鬆成這樣。
──並非如此，幾個月前，這家便利店可是被愛諾小姐的爸爸大鬧了一遍呀，店長也為了省麻煩，直接同意讓愛諾小姐買酒。
──八重小姐？妳怎麼會……
──哎呀，你不是都跳進我的能力裡了嗎，有什麼好驚訝的？
──啊啊，你是想讓我知道艾奇先生的事？
──當然嘍，我可不能看著大小姐被懷疑，啊～忠心護主的愛爾莉莉。
──不過，這邊有些什麼嗎？
──你不是想知道愛諾小姐和遊民有什麼關係嗎？讓我們快轉一下。
「你當我是白癡啊臭小鬼！買壽司！我不是叫妳營養午餐留下半分晚上吃的嗎！」爸爸喝了乾了最後一口啤酒，大聲的吼我，啤酒和口水的泡沫噴了我一臉。
「但是……我這麼做，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回想起第四次留下午餐的那天下午，便當盒就被小浩搶走，他在講台前說我是廚餘女。
「而且特地讓你去有附伙食的地方工作，你現在是怎樣啊！」空的啤酒罐飛了過來，但我連躲都不敢躲。
「好痛。」
「而且啊，今天的錢也太少了吧？除了食物還買了什麼？說。」
「我……沒有把傳單發完……所以錢也就……」
「啊？所以，真的只給你這樣？」
「嗯，對不起。」
「對不起有屁用啊！妳打亂了我的行程！我的資金不就少了嗎！真是，喂，妳沒領到的就給我去路上撿！沒湊到之前不准回來，垃圾小鬼。」
「咦？那個，爸爸？」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爸爸氣急敗壞的對我舉起拳頭，嚇得我慌忙的逃出房間。
我們住的房間是在二樓，所以要下樓時會經過一個階段差很大鋁製階梯，每次都爬得很辛苦……
「愛諾？怎麼又下來了？」
「哥哥……你還沒回去嗎？太好了。」
「我們明天也見得到啊，別這麼想我嘛。」
「嗚、嗚嗚……哥哥，為什麼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我好想跟哥永遠待在一塊！」我用力的抱住了哥，整個臉蛋埋進懷中哭泣。
「他又欺負你了？別怕，愛諾，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吧。」
「爸爸要我去撿錢……撿到湊滿兩百塊。」
「又在為難人，那個混蛋，沒關係，我們一起找吧。」
「嗯！謝謝哥！」
哥拉著我，鎖定了各個自動販賣機的找零口，雖然第一台很幸運的找到五塊，但之後的二十台什麼都沒有，甚至還被鐵片的尖角扎到，指尖湧出了鮮血。
好累……雙腳發疼，口乾舌燥，眼角卻充斥著失落的淚水。雖然哥一直在身旁安慰我，但我還是按耐不住蹲跪在地上，哥哥心疼得摸摸我的頭。
「不然就只能翻翻垃圾堆了……雖然我很不想要妳做這種事。」
「翻垃圾可以找到錢嗎？」
「或許能找一些人家懶得分類的瓶瓶罐罐，玻璃瓶可以換一塊，鋁罐的話五個也能換一塊。」
「那要撿很多很多才行……」
「我們先去餐館街看看，廚房後巷那應該會有用完的米酒瓶，我們去借一點吧。」
「咦？那樣不是偷東西嗎？」唯有這點我不想做……不想變得跟爸爸一樣，不想被大家當成腳邊的殘渣。
「雖然偷竊不對，但妳心裡知道，下次不去犯就好了呀，愛諾，我不想看妳又渾身是傷的來見我。」
「嗯，我不想再被揍了，好痛。」一次就好，一次的話……
一踩進潮濕的小巷內，跳動的垃圾袋竄出一隻棕色的大老鼠，被我的腳步嚇到逃進水溝裡。
我踢走地上的罐子，前面更多吱叫的生物到處亂竄。
「就是這個吧？」我抬頭看著疊到比我高的塑膠籃，六成六的網格放著三十六瓶空的綠色瓶裝酒。總共八籃。
「十八、三十六……二八八！夠了！太好了！只要把全部都拿去換錢！」我高興的跳著，但是哥哥反而有些困惑的看著架子形成的高山。
「要怎麼把它搬回去？」
「額……要是有推車就好了。」
「看樣子，也只能一箱一箱拿去回收場了。」
我點點頭同意哥的話，對於高我很多的塑膠籃，我也只能踩上垃圾袋，費盡力氣的將它搬下來。
「嗚嗚嗚，好重！」
「我也來幫忙。」哥哥在身後扶住我，不過籃子還是非常重，我瘦弱的手臂痠得不聽使喚。
「嘿咻、嘿咻～啊！」撐不起來的後果，就是籃子整個摔在地上，裡面的酒瓶應聲碎裂，看著這慘況，我的腦中下意識的湧上逃走的想法，但滿地的玻璃碎片，實在找不到落腳處。
「是誰啊！又在亂翻垃圾……喂小鬼！在幹嘛！」從建築物出來的吊嘎大叔觀望了一下地面，惡狠狠地瞪向墊腳爬上垃圾堆的我。
「咿！得快逃──啊、啊啊啊啊！」我慌忙的跳到地面，玻璃碎片狠狠的刺穿涼鞋鞋底，我不禁痛得大叫出聲，幸虧雙手很爭氣，扶住了牆壁才沒有整身跌到地上。
但下一秒，我的後領被撩住，整個人往後飛，躺倒在碎玻璃地上。
「好痛……」背後還有衣服可以擋，但裸露出的手臂就沒這麼好運了，被碎玻璃扎得陣痛不已。
「小鬼，起來！妳給我把玻璃撿乾淨。」
「嗚，我……」
「起來！死老鼠，知道我要為了妳的錯，花多少時間嗎？啊啊！」大叔抓起我的頭髮，硬是把我的顏面朝下甩。
「……嗚、好痛，對不起、對不起……」
「真是的，快點撿起來！」我顫抖的手抓起玻璃碎片，雖然看到了刺進自己手上玻璃，但我只敢撿地上的。
「唉，真討厭，就已經很忙了。」大叔回頭過去，我斜眼撇見，似乎想拿垃圾袋過來，這時。
「愛諾！我們快走！」哥哥很激動的拉住我的手，眼光犯淚的帶我離開。
我忍住腳底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懼，跛著腳逃開了巷子裡。
「對不起，愛諾，都是我的錯，要是我好好扶著妳……」
「不會啦，要是哥哥不在，我一定又會被打，謝謝哥。」
「真是的，稍微怨我也沒關係喔？」閃爍的路燈下，哥讓我在牆邊站好，他好好的幫我梳理頭髮，我們兩個笑著聊天，邊挑下刺進手上的碎玻璃。
好不容易拉出最後一片玻璃，冰冷的水滴正好落在傷口上，與血水融為一體。
答、答答，嘩啦嘩啦啦。
小小的水珠瞬間變成磅礡大雨，像是子彈一樣打在身上，感覺卻比碎玻璃來得溫柔多了。
「好想回家呦。」但不是有酒鬼在的那個家，而是有哥哥陪伴我的地方。
「……那麼，我們趕快把錢湊一湊吧。」但微笑著的哥哥，沒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們一起躲在溜滑梯底下，直到夜空中的烏雲散去。
「雨停了，出發吧，哥哥。」雖然就這樣睡去也很舒服，但拖得越久，爸爸只會更生氣，只是站起來的瞬間，我的肚子又發出嚎叫聲。
「愛諾，妳這個貪吃鬼。」哥哥噗嗤一笑，用溫暖的眼神看著我。
「嗚，沒辦法嘛，剛剛消耗了太多體力……啊，那邊的垃圾袋裡面……」好像有一包圓形的麵包袋。
「愛諾？等等，那個是別人丟掉的垃圾喔？」
「我過去看一下就好！」不顧腳的疼痛，我衝到垃圾堆旁邊，定神一看，那袋麥色的麵包極其可口，除了標籤上的日期已經是好幾天以前之外，沒有任何可以挑剔。
我嚥了一口口水，奮力的撕開垃圾袋。
「愛諾，這已經過期了啊！」
「但是，只要有這些麵包，我就好幾天都有東西吃了……我知道這樣很難看，但我只是想要吃飽嘛！」
哥哥被我嚇了一跳，難過的垂下長長的睫毛。
「我吃看看，說不定沒有壞。」我打開麵包袋，一陣濃郁的麥香竄進鼻腔，誘得我口水直流。
「臭小鬼，那是我的食物。」那個老沉的聲音出現在我後面，還來不及回頭，後頭就受到了重擊。
──好痛！
──啊，這個是足以昏厥的重擊呢，看來就到這裡了吧，怎麼樣啊，精彩嗎？
視線被白色的光暈包圍，緩緩飄落純白的羽翼。
──非常慘啊，和我的人生經驗完全不同。
──大概跟五百多年前的小孩差不多吧，被時代淘汰的大人們無暇顧忌自己的小孩，孩童因為餓肚子死去、偷東西被打死，不然就是被父母送去當童工、過勞而死，看樣子五百年過去，問題也沒有絲毫解決。
──……雖然這麼說很沒良心，但這段故事，很難確定艾奇先生個性吧？
──是呀，但這已經是除了無腦撒嬌之外，最親近易人片段了。
──愛諾小姐的酒店生涯呢？我聽說那段時間，她哥是最重要的心靈支柱。
──那段記憶被封鎖住了，似乎是一點也不願想起來。
嗯，那就跟當初的我一樣嗎，沒辦法，只好想辦法再讓愛諾小姐多信任我一點。
──不過話說回來，妳身邊淨是一些麻煩的女人呢，那個抖M軍人呀、布偶惡魔啊、還有……嘛，雖然不想說大小姐們的壞話，但兩位都不是能輕鬆應付的類型。
──的確，比較正常又討喜的只有學姐吧……雖然感覺上很久沒見了。
尤其是在莉塔過世之後，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或許是我們心裡對彼此，都有點芥蒂吧。
「你在跟誰說話啊？」臉頰被冰冷的指尖給掐住，大眼球圖案的破碎面具從視野下方鑽出來。
──嗯？佩……我回來了嗎？明明還在跟八重小姐聊天呢。
「果然是那個臭天使，然後呢，她給你看了什麼？」
──『乞丐』被殺的理由，果然也跟愛諾小姐有關係。
如果當時，往愛諾小姐頭上下棍的是『他』一切就合理了。
──佩，我差不多想醒來了。
「你的眼神……變得強韌了呢，只可惜我的千言萬語，就是比不上一條小小的圍巾。」
──才沒這回事，雖然我曾經很討厭妳，但最近也是多虧了妳的善意才苦撐下來的……哈，真可悲，虧我還說什麼絕不依賴妳，果然有慾望的生物是贏不了妳的。
「即使如此，我們的關係還是隔著一副面具，哈，差一點點就能讓你完全依靠我……一條圍巾就能中斷依存的供給需求，真是可怕的女人啊，莉塔小姐。」
──不過一時的逞強罷了，並不能永遠取代她，所以我還是需要妳的，聲音……
「啊哈、啊哈哈哈！可以啊，那麼，就讓妳聽聽『我』的聲音──」
──不，等等吧，現在不行……別讓有其他的依靠。
「是嗎，真可惜。」佩這樣說著，卻反而莫名開心的笑了。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