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8：墜落
「啊、咳咳！」
「想問『為什麼一個喝了龍血的惡魔能碰我！？』嗎，很簡單啊，妳看。」碧翠絲展示了她的掌中，幾乎整雙手都擦破皮出血，但也多虧如此，黏稠的龍血上沾著聖槍的金屬表層。
「不可、能，琪若希是聖物，不是劣質品！」加百列僅僅動口型，佩立刻即時翻譯，然後頭兒接著嘲笑道：
「因為我這麼希望，所以聖槍回應了我，這不是什麼怪事吧。」
「……打從這件事就很奇怪，琪若希是我的兵器！」
「不對，是耀的兵器。」
「那又怎樣？他已經……等等，妳該不會想說──」
「嗯，耀被推下水池之後沒有死，他憋著一口氣死命撐著，直到被『她』給抓住了。」
「……那個惡魔拿耀身上的光來救妳？不對，那並不是無主之光，惡魔沒辦法操弄才對，何況妳當時已經被我殺死了，身上的力量全在我手上，就算耀向惡魔許願，也救不了妳。」
「說的沒錯，但耀吸引過來的並不是一般的惡魔，而是我們的母親，過度龐大的力量使得她無法穿過通道，只能透過觸鬚和我們來了解現世。」
再也憋不住氣──
只能任由身體沉入湖底，周遭逐漸變得黑暗，那究竟是水底沒有光呢，還是頭腦不再運轉呢，我已經沒辦法知道答案了。
即使如此，我仍然震動嘴唇呼喊著，希望有人能聽見我的求援。
「額……？」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全身傳來的痠痛告訴我自己還尚有一息，但無論視線怎麼轉動，觸目所及都是黑赤色的泥糊，它蠕動著、探求著，就像擁有智能似的。
突然，泥糊裂開一道縫隙，一顆大人類足足有五倍以上的巨大眼瞳瞪著我看。
本能反應讓我大叫出來，眼球好像也嚇了一跳，驚慌失措的左右亂動，然後，泥縫悄悄闔上，又凸出了一塊畸形腫瘤，它開始激烈扭動，像是膏模一樣碩型，逐漸變成人樣。
泥糊很快便固態化，宛如羽化蛹從頭頂化十字口打開，一個紫色肌膚的裸女摔落下來……不，她的雙膝之下牽著一條如同蛇身的赤黑色管子，看來她是這東西的一部份。
「咳！嚕～嘻、哀？」
「……」
「噗嚕嚕嚕嚕……你好？我很好？」女人用頭和管子腳撐地，拱曲身體爬起來。
「你是什麼東西？惡魔嗎？」
「稱呼，搜索記憶，現世，肯定，聽見願望。」
「居然是惡魔聽到我的聲音，看樣子……其他同伴也認同菲普的做法。」
我難掩失望的低下頭，但突然察覺，反正天使都背叛我們了，即使接受惡魔的援手又有何不可？
「能請妳救救露希法嗎？她恐怕很快就會遭到毒手。」
「實現、不可能，對象消滅，你的性命，勉強。」
「這世上不存在拋棄君主，獨自留存的將軍，那有愧於我的榮耀。」
「……？」
「總之，如果有辦法能救露希法大人，就請您這麼做。」
「你將，消滅？」
「做就對了，惡魔。」
「不理解，立刻執行，改寫肉體中。」
「什麼？光用看的就能操作嗎？」
「否定，意識內、這裡，你，沉入湖底。」
「原來如此……」
「碾碎、吸收、化成資訊、接著重組，同意？」
「同意。」
「掙扎、絲毫，轉化失敗，無意義。」
「沒問題。」我放下一切思考，靜靜閉上眼睛，我感覺身體像是壽司捲一樣，從腳底開始扭轉，反而還把疼痛帶走了，附加一種伸展操的新奇酥爽感，攪碎機一路捲上頭皮後，所有感官通通都消失了，思緒也逐漸……無法……組──織──語。
「……！」喉頭還傳來被掐著的疼痛，鹹苦味道在舌頭上蔓延，一路灌進胃袋裡，睜開眼來，視線中佈滿漆黑的泥水，我活動身體，浸在水中又像是待在棉被一樣，行動相當困難。
拼命扭動身體掙扎，那軟綿綿的被子被我拉伸，稍微變得寬鬆了，看來彈性不是很好？得到空間的我更加用力扳開被子……或著該說一個膜？
總之我「啪唰」的撕開一個大洞來，黑水從裡向外傾洩而出，我花了點時間才習慣重力，緩緩鑽出洞口，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困住我的是一顆像卵的東西，赤黑色的表面光滑，卻有一點一點的腫瘤，插了好幾根維生泥管，說實話相當倒胃口。
「啪搭。」思考途中，果凍塊相撞的聲音從前方響起，我立刻擺正臉龐，肌膚呈現淡紫色的女人倒掛著，無神的目光宛若死於一般望著我。
「惡魔？為什麼……難道加百列大人把我丟給妳當食物？」
「呼、哦～哀嘆、情慾。」
「？」
「咳、噁喝……妳好性感。」
「哈啊！？突然間說什麼啊？」
「啊咧？這不是妳最希望聽到的打招呼方式嗎。」
「才不是咧！」都怪法思露一天到晚都「貧乳天使」「發育不良」的叫，害我生出了奇怪的妄想……不等等，她怎麼會知道？
「妳有讀心的能力嗎？該、該不會，妳是邊吃人邊聽對方痛苦，就會感到興奮的那種變態？」
「沒錯。」
「咕嗚！？」
「雖然我從來沒吃過東西，不是很清楚。」
「咦？難道是在嚇唬我？可惡的惡魔……我才不會怕妳！」
「露希法，活著是什麼感覺？」
「什麼？」
「看看妳自己的手。」
「手？嗯……？」
怎麼回事，明明把雙手舉到眼前，卻只看到兩坨爛泥，我晃晃手，爛泥就跟著晃啊晃的，等等，這團腫脹的汙泥……我的身體？
「啊、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麼啊！？」
「露希法。」
「我才不是……我不是爛泥！」
「耀希望妳能活下去，無論用哪種方式。」
「他怎麼能這樣對我！墮落成惡魔什麼的……太殘酷了。」
「那為什麼、在笑？」
「咦……？」我不停的觸摸嘴角，但只摸到滿滿泥漿。
「盡心盡力幫助觸目所及的困苦者，結局卻被最該支持妳的同族背叛，那些惡徒可以隨心所欲利用妳建立的聲譽，欺騙無知的信徒朝聖，到頭來妳製造了更多的痛苦和紛爭。」
「對不起……」
「露希法，活著是什麼？」
「幫助世上所有人得到幸福快樂。」
「露希法，死亡是什麼？」
「背棄信仰，見人受苦卻無動於衷。」
「妳已經死了，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
「那就讓我死啊！為什麼要讓我待在這！」
「妳是自願來到這裡的，擁有天光之力的妳，只要稍微抵抗，我就無法呼喚殘存於世間的意識住進肉體。」
「我才不會相信惡魔。」
「離開天界的時候，加百列給予枷鎖，不得用力量滿足人類，只可以把天光授予給他們，讓其自己實現願望。」
「果然看過我的記憶了，真沒禮貌。」
「第二，提供肉身之人，皆為熾天使米迦勒親自受洗禮的聖女和主教，擁有最為端正的人格，是人類中的楷模。」
「……等等，妳到底在說什麼？」
「從天使那邊搶來的聖典。第三，惡魔擁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他們將人類帶往荒蕪和墮落的道路，是所有天使的敵人。」
「為什麼我不知道有這種東西！米迦勒大人從來沒有──」
──露希，妳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群怪物，專門把人類拐入墮落的道路嗎？
「見習天使的……講座。」
「是，妳的村落純樸到不需要信仰，即使發下聖經給妳，妳也不一定會完全認同，只好透過親自授課教給妳『知識』，其他天使都知道的知識。」
「住口……」
「初入現世的天使們進到聖女、主教的肉身，首先得到『狂信徒』的記憶，刻上了『熾天使是偉大存在』的印象，再透過『租賃契約』和『聖典』控制行為，讓天使成為好用的奴隸。」
「我說住口！米迦勒大人才不是壞人！」
「妳是特別的，露希法，妳的善良可以拯救世界，驅除惡魔那些害蟲。」
「咕嗚？！不准模仿米迦勒大人……」
「真難看，換作是法思露會說什麼呢，要逃避的話就到我的胸口，而不是忽略已經發生的事。」
「我……到死都被利用著。」
「是，但妳也做了同樣的事吧，利用天使的身分，強迫聖騎士和主教聽從妳的理想，救妳認為該拯救的人，只把妳願意相信的人視為同伴，妳的獨斷獨行才是真正的利用他人，也是妳失敗的原因。」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往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前進，為此利用工具、排除障礙也在所不惜，妳和米迦勒、加百列是一樣的。」
「不一樣，我變成了一坨爛泥，法思露也……嗚、我什麼都沒了……」
「嘛，反正救都救了，妳在這裡想幹嘛就幹嘛吧。」紫膚女人收縮下半身的維生管，將自己緩緩拖進泥潮裡。
「等等！我可是天使喔？殺了很多很多妳的同伴，妳應該很恨我吧。」
「蠟燭點亮周遭，燒盡了自己，妳會覺得那樣可惜嗎？」
「對妳來說，惡魔是像蠟燭一樣的東西嗎？」
「探查未知源界用高智能主動子機。」
「……啊？」
「不是蠟燭，是探查未知源界用高智能主動子機，能拿到資訊，消滅也無所謂。」
「只要給妳資訊，我想做什麼都無所謂嗎？」
「嗯。」
「我要回去，回到現世去！」
「次元連結口全數消滅，再連結需等待未知源界主動接續。」
「聽不懂……」
「只能被動等待封印解除。」
「封印，對了，那是我原本的目的，惡魔之城被攻陷了嗎。」
不知道要被困在魔界多久，但心中已經確立了新的目標。
「一定要把妳的頭擰下來，像這樣！」佩用力拉動聖槍，刀尖撕扯開脖子的肌肉，將加百列的頭顱拋到半空上，符咒立刻飛過來貼在她的額頭。
「封鎖能力了，佩大人。」
「謝啦。多多！」
「唲咿──」多多快速掠過天空，鉤月鷹嘴精確咬住加百列的頭髮，他接著闊氣挺拔的四腳降落。
「這傢伙交給你，她要想使用能力就吃下去。」
「沒好好調理過的東西會吃壞肚子，我嚴正拒絕。」
「新鮮活體沒有細菌，然後調味料在這裡，歌濡，妳幫他多撒點沒關係。」
「僅遵旨示。」我把口袋裡的香料（一組七小罐）拋下，地面伸出的纖手恭敬的接過，多多看到這幕，已經期待的趴在草地上，口水順著加百列的金髮流到額頭，她那生氣卻不能言的模樣尤其可笑。
我本來想上前去嘲諷個兩句，劍鋒卻從側邊架上喉嚨。
「最大的危機解決了，再來該換我們了吧。」
「對啊，什麼都不知道卻強迫戰鬥的感覺超差的，嘿。」柔軟泥土鋪墊，「咚」一聲接住落下姿勢笨拙的莉塔。
「我也很想把計畫的全貌告訴妳們，但這樣加百列就不會上鉤。」
「所以呢。」
「……抱歉。」
「別以為我們會輕易原諒你，對吧莉塔。」
「那當然。」
兩人擋在我面前，繃著一張生悶氣的臉，特別是半龍化又拿著聖劍的碧翠絲，壓迫感簡直讓我難以呼吸。
「呵、呵！別對處子這麼壞嘛條紋內褲，他這幾年也是很辛苦的呀。」
「咕嗚、為什麼你會知道！」碧翠絲把攀在腳上的小稻草人甩啊甩拋到一邊。
「我還知道很多很多呦，祈菈前輩～拿那個過來。」黑霧飄過，一台老舊的智慧型手機吊在碧翠絲眼前，她左手快速抓取，滑了下螢幕。
「祈、祈菈？！妳從哪裡拿到的！」
「手機裡是什麼？」
「一個帳號，是我圖畫日誌的第一個粉絲，每次更新他都第一個留言，沒想到是阿本。」
「額，畢竟這是唯一能跟碧翠絲交流，又不會暴露身分的機會……」
「莉塔，原諒他吧。」
「咦咦！？妳也太好對付了吧！」
「呦、呦，小白虎，妳看另外一個分頁。」
「不准這麼叫我。」臉頰染上紅潤的莉塔一腳踢飛小竹絲，看向畫面，影片開始撥放。
『莉塔，什麼時候醒來呢。嗚嘶、莉塔……我好寂寞。（像兔子一樣抱成一團，埋在圍巾裡啜泣）』
「嗯，原諒頭兒吧！」
「雖然得到諒解很開心，但總覺得捨棄了什麼……」
「這幾個禮拜和我們在一起的是你嗎？」
「對，佩把我的意識轉移到靈核上，但記憶並沒有一起轉移過去，所以還停留在兩年前。」
「這麼說……頭兒完全是照自己的意志行動？」
「當然，不這麼做是騙不過加百列的，話雖如此，我有讓一些使魔負責誘導行動就是了，進入夢鄉的時候也會回到原本的身體，思考一下隔天的計畫。」
「哼，算得還真精準。」
兩人雖然想抱怨什麼，卻看著我的臉深深嘆氣，往左右退開。
「我不希望阿本你殺死天使，那一定會惹上大麻煩，但是──」
「既然加百列為了隱藏真相不擇手段，放過她就真的太天真了，我也同意殺死她。」
「但是必須由佩小姐動手。」「嗯，唯有這點不能退讓。」
「為什麼妳們這麼有默契啊……」
「哼，誰來動手都一樣，露希法已經跟少年共宿一體，任其中一方死去存在都會消滅，要是我的氣息完全消失，米迦勒一定不會放過──哈啾！」
「忍著點天使閣下，我不想吃進鼻涕。」歌濡畏畏縮縮的鴨坐著，輕搖撒下漫天胡椒，多多則是裝作冷靜，興奮地狂搖著尾巴，加百列（頭）那是一點尊嚴也沒有，但她還是提起高傲的口吻繼續說。
「妳把這座島當成防線，在我看來，絕對擋不下米迦勒和他手下門徒們，露希法，我不想讓妳活著的事情曝光，妳也不想自己的島成為靶子吧？那我們不如──」
「噗滋滋～」
「咕啊啊啊！」塔塔醬擠噴在加百列的眼睛上，托雷特抹下噴嘴的殘醬，故作帥氣的輕舔一口。
「這傢伙又在妖言惑眾了，老闆，差不多該開動了吧？」
「咕、弱小惡魔給我閉嘴！」
「嗯……妳說的我不是沒有想過，但是啊加百列，法思露向妳議和的時候，妳也沒有同意，對吧？這教會我一件事，別傾聽將死者的瘋言亂語。」
「妳這是在自殺！」
「或許吧，我早就死過一次了，本來就能多活一天都是奢侈，既然如此，我就得負起責任，讓妳償還千年前留下下的債。」
「……我早就知道，米迦勒看錯了人，妳用善良的糖衣包裝自己，為了一己之私行動，用和藹的表象去奴役人類，聖母一般的偽善隱藏著無止盡的貪慾，妳真是……最糟糕的天使！」
「謝了，誰叫我是墮天使呢。」聖槍俐落刺入腦門，不帶一點慈悲，在頭顱化作光塵飛散之前，多多一口吞下肚子。
「喔呀？有種淡淡的花香味呢。」
「這是、山茶花。」
不知怎麼了，聽到歌濡冷冷的回答，心突然揪痛了一下。
──別在意，只是勾起了一些回憶……怎樣都好的回憶。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