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9：行刑
「好了，接下來該怎麼把城市回復原狀？」
「回復原狀？」
「頭兒……你不會連這個都沒想，就把加島拖進計劃裡吧？」
「啊啊，對了，那是我們最開始衝進艾姆的目的呢，抱歉沒說清楚，這座島不打算回到原樣喔。」
「……你都看到了，加百列隨便慫恿個幾句，就有將近三成的人起身反抗，也有人是害怕被懲罰而默不作聲。」
「當然記得，他們享受著免費醫療，用輕勞動賺錢，不用擔心吃飯居住，然後站出來說惡魔的不對。」
「這件事我們應該討論過了。」
「『人類沒有脆弱到需要依靠惡魔。』是吧，肯定是，即使到了現在，我依舊認同……一部分。」
「你又在發什麼神經？」
「不是發神經，而是在發牢騷，畢竟那句話放在妳身上絕對成立，碧翠絲。在一百人裡面，只要忽略掉其中幾個事故殘疾、心靈受創、病歿的人，應該也能成立九成吧。」
「如果只是放不下弱勢，那我們一起出手幫忙就好了，沒必要把所有人拖進來。」
「幫了好幾個禮拜，結果還是丈夫跑回去賭博，把金錢收入跟家事丟給妻子顧，還真是幫了個大忙。」
碧翠絲遲疑了半秒，尖銳化的牙尖不悅外露。
「……那件事我會再好好處理，不用你操心。」
「好吃懶做、狂妄自大、好高騖遠、鑽牛角尖，人前一張臉人後一張臉，妳真的認為自己能改變人的本性？還是說……妳只是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
「無論說什麼，你都不打算放手跟我離開，是嗎？」
「等、等等碧翠絲，沒必要這麼生氣吧，頭兒也是，把你那討人厭的語氣收起來。」
「『……』」有些尷尬的別開視線，才發現使魔都盯著我們看。
「嘛，美麗的碧翠絲小姐，請原諒這個滿口計畫，面對喜歡的人卻總是嘴笨的老闆吧。」
「真的真的，所以才到現在都是見習的，把真正的想法說出來吧，碧翠絲大姐肯定會懂的啦。」
「新的時代。」
「別劇透啊祈菈前輩，這樣處子會提不起來……我是說勇氣，呵、呵！」
「咳咳，碧翠絲，請妳聽我說。」
「那我呢，頭兒？」
「當然莉塔也是，那個……其實我，很討厭不公平的比賽，比方說，一些中小的洲際運動會，常會聽到有主辦國裁判偏袒自己的國家隊，抓犯規抓得比較鬆，對上一些國際上沒有地位的小國，就嚴加抓判，甚至直接失格，看到這種新聞，我不免會有點生氣。」
「嗯，我理解，然後呢？」
「但多虧了身邊的人，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人本來就生而不平等，那麼規則和律法，又怎麼會公平。光是大考就能知道了，老師都會說『只要肯讀就能考上好學校』，但那些請得起家教、找得到出題老師出模擬試題的人，跟必須半工半讀，照顧弟妹祖父母的人，這場考試對他們公平嗎？」
「但確實有人成功了。」
「也確實有人失敗了。他們熬夜苦讀，忍住不打瞌睡聽課，蠟燭兩頭燒的維持生活，最後只能焦慮的放棄，考上一所普通的高中，普通的大學，普通的成為一片齒輪。當然，我是自作自受，或許沒資格說這些，但是我不禁會想，如果大家都能在同樣的環境學習，不需要顧慮身家，能在世界上做自己想做的、能做的，那該有多好。」
「……嗯，如果是人的社會，頭兒這些就是夢話吧。」
「但如果是現在，是我們的話，肯定能辦到。」
「早點這麼說不就好了，笨蛋。」
「對不起，太常聽佩的酸言酸語，就……」
──都是你在酸我好不好！
「補充、言道，把記憶撥離，將意識裝入莉塔小姐體內，實行計畫，同時也是為了理解城市需要改進的地方。」
「謝謝妳，歌濡。」
「……」歌濡低下羞紅的臉龐，反而讓頭上的鉤羊角更加顯眼。
「話雖如此，沒必要勉強反對派留下來吧？把醫生呀、律師們留在島上確實很可惜。」
「當然不是沒想過，但如果他們攜家帶眷離開，讓島上的人低於定數，那會有點困擾。」
「啊啊～維持天光的力量？」
「對，對惡魔跟天使來說，信仰都是能量的主要來源，現在我吸收了加百列的無主天光，無論大家信奉哪邊，都能透過艾姆轉成養分，為這座島提供循環能量。」
「就是說？從今往後要改成惡魔一個特區，天使一個特區？」
「這只是初步規劃啦，也許會發生很多問題，不然像原本這樣，靠抽使魔惡魔的血來維持城市……實在是太累了。」
「喔……所以剛剛才交給我跟莉塔打嗎？因為消耗太大。」
「咦？啊、啊！嗯嗯！當然沒錯。」
「不對呦，是真命天子跟小佩太弱了。」
那彷彿腹蛇般冰冷又狡詐的口氣從入口斜上方響起，下一秒，將近二十名白色緊身衣的男男女女從空中摔落下來，撞上草皮的疼痛讓他們哀號出聲。
不……會哀號應該是因為四肢都扭轉到了奇怪的位置，身上也滿是黯霧打出的釘洞吧。
「阿本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你果然是惡魔那邊的人嗎？」
「全部說明有點麻煩，但結果來說就是那樣。」
「混蛋！居然敢罔顧加百列大人信任，等著神罰吧！」菲普使勁擺動扭轉的手臂，爬到我面前，抬起頭來惡狠狠的瞪著我。
「喔，你是說打雷嗎？還是會派蝦兵蟹將？又或著是……用這個？」我彈了好幾個不怎麼出聲的響指，總算在指頭擦出一點點火花，我輕吹一下，火苗在掌心上延燒成熾火。
「！？那是……加百列大人的熾焰？」
「啊啊？開玩笑的吧！」「不、不可能的……菲普你快點偵查啊！剛才不是才說感應到『十三印環』在發動中嗎？」
「呦，那招是叫這個名字啊，光靠近就要燒起來了，要是發動肯定很不妙呀。」
「沒能撐到發動就是了，唉，越說越餓。」
托雷特像是刻意提起似的，而多多則是邊舔嘴，邊懷念的說著。
「加百列……大人。」
「你也會露出絕望的表情啊，菲普，還以為你的心裡都裝著噁心的教典呢。」
「……」
「哼呵呵，小佩真是的，未免也太得意了吧，但是好可惜啊～我也想親手扭斷熾天使的脖子，都怪這些弱者一直抵抗。」
「那你直接找Miss.碧翠絲跟Miss.維多莉塔呀，她們強強聯手，精采絕倫的長槍連舞擊潰了熾天使！那場面簡直堪比我八零年代在諾倫拉坎表演的那場大樓消失魔術！」
「索、索第克大人！別給我們添麻煩啦！」
「哼～打贏熾天使的凡人嗎。」分裂的蛇舌舔過下唇，癸蜜拉瞇著的純黑瞳孔半開，興奮地盯著碧翠絲。
「額、咳咳！回歸正題吧，剛才說的太弱，是指什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即使不提供力量給艾姆，小佩也就只能使用三十使魔的能力，面對人類的話，成千上萬都能對付，但如果是高強度的天使和惡魔，這點力量就跟螞蟻咬沒有區別。」
「那隻螞蟻贏過妳耶？」
「還只個普通精靈的時候是贏過，現在的話……好像連五分鐘的撐不住？真為妳感到害羞啊，小佩。」
「咕……肥蛇。」
「隨便妳怎麼說，反正妳就是比我弱，正因如此，我非常期待和妳交手，碧翠絲小姐。」
她冰冷的掌心滑溜攀上碧翠絲的手心，強制交握在一起，雞皮疙瘩隨即竄上臂膀，碧翠絲只管瘋狂點頭。
「親愛的王啊，差不多該進入最終階段了。」高瘦男拖著屢步，在我身旁半跪下來，魔焰爪被加百列消耗殆盡，如今的他僅剩自豪長臂膀。
「德爾爵士，不用勉強活動也沒關係。」
「這點小傷不足掛齒，在我看來，這些不定時炸彈更加危險。」
「都被癸蜜拉打成這樣了，應該不至於爬起來啦。」
「並非如此，我是說……要是他們自我了結……下一階段的計畫會無法實行。」
「啊對，我沒跟你們提過，這些傢伙是不會死的。」
「咦？是這樣嗎，老闆。」
「你看莉塔肩膀上。」
「我的肩膀？哇啊啊啊！假牙？」
「吼吼吼，抱歉啊小孫女，打了個噴嚏就噴出來了。」老人駝著背，卻用穩健的高速迅步來到莉塔身邊，鉤指將牙齦齒彈入口中。
「鵝翁！我以為你已經被加百列……」
「是呀，腦袋都粉碎了一半喏，老朽好不容易才用『氣』拼湊身體，唉呀。」
「腦袋被粉碎不就會消失嗎，像加百列那樣。」
「正常來說是這樣，但他們是鍊命天使，用我的生命，將彼此連結在一起的共生體。」
「但是……天使死掉之後，分出去的力量會變成無主之光吧？」
「所以加百列沒把我的力量吸收，而是埋進了安達羅學園的櫻樹下，用能力寫下誓約，『只要露希法的天光尚有一片存在，無論是學園還是天使，都不會消亡。』」
「呦，所以這些人是貪圖永生，才背叛佩老闆的呦？一點也不潮流呀。」
「這、這件事不是我們的主意！是菲普說……菲普說可以成為大天使！」
「就是說啊！我本來是拒絕的，但那傢伙強迫我──」
「強迫？我看你們邊笑邊一根一根折斷法絲露的肋骨耶，納基、席羅納。」
「那是！可能是氣氛的關係，我才不小心──」「喀咖。」佩一腳踩在席羅納的臉上，銳利的鉤鷹爪直接輾碎了他的顎骨和顏面，整張臉凹了下去。
「不小心？不小心不小心不小心？啊、啊啊啊！法思露很痛苦你知道嗎！他明明這麼努力，努力想救每一個人！氣氛？你是用哪張臉找藉口的，這張嗎、啊？！」
「露希法，停止吧，他不值得汝失去理智。」
「……說的也是。」我抹掉溢出眼眶的淚水，對鵝翁點點頭之後，對倒在地上、滿臉驚恐的天使們開口。
「你們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但我願意原諒，你們有兩個選項，把我賜予你們的力量交出來，然後死去，或著套上項圈，一輩子待在這座島上。」
「謹遵您的指示。」無德率先扭動身軀，把額頭往草皮上撞，或許是打算伏首稱臣吧。
「喂！」
「放棄吧布蘭妮，我們已經沒有勝算了。」納基模仿無德的動作，趴在地上，失去雙手的他像是一條毛毛蟲似的，其他天使看到這一幕，無不氣得牙齒打顫，但席羅納痛苦的哀嚎又把他們拉回了現實。
「給你們十秒，我沒時間陪背叛者耗。」
「……身為高貴的天使，卻和凡人行苟且之事，是妳背叛了我們才對吧！背叛我們所有人的信任！」
「哎是嗎？這樣我就不能叫妳聖女惡魔了耶，應該改叫熟女魅魔？」
「不巧，無論是身為露希法還是佩的我，都沒流過一滴血。」
「血？（看著布雷尼亞）」
「……不，別問我啊，那種事我也完全、沒對象，所以。」
「老闆老闆，黑龍前輩這是害羞的意思嗎？咻、戳中我癖好了。」
天啊托雷特，現在在聊正經事耶，看啦、佩捏大腿對我生氣了。
「心已經沉淪了，那麼純潔是否尚在又有何干，反正是遲早之事。」
「哼……在你眼裡我就這麼沒原則嗎。」
「多說無益，我不會屈服於妳的。」
「那就死吧。」黑色的枝幹取代我的手腕，細枝取代指頭散狀伸長，貫穿菲普身體各處。
「額啊啊啊啊！」菲普本來還強忍著痛楚，但隨著茂密的鬚根一點一點鑽出皮膚，劇痛讓他發了瘋似的扭動身體，喉嚨無法控制發出宰豬般的淒慘嚎叫，但很快的，根入侵了菲普的喉嚨，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被艾姆給吃了下去。
「嗯，好，還有誰跟菲普一樣的？」
「咕嗚！？」瑠娜慌忙滾動發抖的身體，用頭頂撞地面，其他人見狀，也心生畏懼的照做。
「啊哈，哈哈哈哈！就這麼害怕吃苦頭嗎？凌虐法思露的時候是那麼的意氣風發，啊？」
「真的非常抱歉。」
「就這麼不想死嗎，瑠娜？」
「我不想死，一點都不想。」
「是呢……妳死了，就再也看不到那天真爛漫的舞技了。」
「非常感謝大人的賞識。」
「癸蜜拉，妳說呢。」
「『跳舞那種無聊的東西誰要幹啊，蠢貨』」
「！？妳、妳……」
「那真是太可惜了，但至少陪我到法思露墳前道個歉吧。」
「『那個囉哩囉嗦的男人死有應得，本小姐憑什麼道歉？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殺了妳得到自由。』」
「別擅自幫我胡說八道啊，惡魔！」
「哼呵呵，真過分呀，居然說我是老人臭蛇怪，人家比妳年輕半歲喔。」
「讀心……！」
「答對了，癸蜜拉，有幾個人在說謊。」
「全部。」
「別鬧了。」
「哼呵呵，真心慚愧的大概就芬妮妹妹跟瓦倫弟弟吧，其他人是又弱又吵。」
「我知道了，艾姆，拜託了。」
「等好久……佩大人這個騙子。」
本該是小小的櫻樹苗，它卻迅速的長大，大樹幹沒生出枝葉，反而變成女性的上半身，她無邪可愛的容貌像是少女一般，動人的樹輪大眼睡睏瞇著，頭髮是嫩綠的長葉片和藤蔓，小嘴流出的金色樹液看起來像蜂蜜一樣甜膩。
「除了那個跟那個之外，都可以吃掉。」
「等、等等，抱持著惡意是我不對！我會改過自新──」「啪唰唰唰唰！」
艾姆抬起雙手，臂膀立刻分裂成無法量計的黑色刺針，排山倒海穿刺躺地的天使們。
咕嚕、咕嚕，黑鬚根貪婪的吞嚥，一球一球的養分通過細枝流向艾姆。
「呼噗……」艾姆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同時收回幾乎覆蓋了草皮半邊的樹枝，原本躺著的天使如今僅剩兩位。
「……真的，一瞬間就……」
「畢竟我準備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安撫臉色發白的芬妮，將不下十顆晶體武器扔了過去，光球有的鑽進傷口，有的補強四肢，兩人像是縫上「光」補丁的娃娃，暫時回復了全貌。
「……」但兩人靜靜的趴著，不敢亂動。
「別怕，我說了會原諒的，只要你們肯承認過錯。」
「……露希法大人，您應該知道我是神學家，讓我知道神是假的，天使也跟人類一樣滿心私慾，我到底該為了什麼而活？」
「為了自己呀，芬妮，妳應該早就注意到聖經典章不完全是真實，還繼續鑽研的理由，就只有喜歡吧？神創造的天地萬物、聖人的經典故事，不用去思考創作者背後的目的也沒關係，畢竟，它帶給妳的感動跟希望絕不是虛假的。」
「露希法大人……謝謝妳。」「芬妮～抱抱！」
「啊、蜜蜜雅，太好了，我還擔心把妳丟得很深會迷路。」
「哈！就是個森林耶！別小看水蛭頭腦好不好。」
「水蛭才沒有腦袋咧。」「吵死了三流魔術師。」
「索第克很厲害、超一流！下次也想讓芬妮看看！」「呵呵，當然好啊。」芬妮邊笑著邊向懷裡的蜜蜜雅伸手，溫柔捏捏她沒什麼彈性的臉頰。
「露希法大人！我對至今為止的所有事都感到非常抱歉！」
「送我木笛的事？」
「咦？除了這件事之外。」
「嘗到好吃的糕點會特地帶回來給我這件事？」
「額，這個也除外，反正就是……我做錯的所有。」
「是嗎。」
「是！對不起！」
「你得向厄琉小姐道歉喔。」
「當然！我有思考過壞壞打算的所有人，我都會一一上門致歉！」
「那好像又有點過火了……」
──看吧，真正的瓦倫其實很可愛。
就算你這麼說，我暫時還是沒辦法接受啦。
「對了，這兩個種子你們吃下去，它會在肚子裡成長，吸取一部分了力量給這座島。」
「是的。」「好……」
毫不猶豫嚥下種子，芬妮擔憂的向我開口。
「大人，穆跟雛菊，還有森林裡的提安迷歐，去向不明的艾妮愛多該怎麼處理呢？」
「啊啊……他們幾個的話，早就已經歸降了，別擔心。」
「是、是這樣嗎！」
「他們在看台那邊，從盡頭的草坡上去就能到了。」
「要跳槽幹嘛不早點說啊，可惡！」瓦倫轉頭衝了過去，芬妮則是向我點頭，才帶著蜜蜜雅緩緩趕上他。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