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9：金紋的惡魔
「話說，瑪格麗特什麼時候跟妳分開的？」
「大概是平原的尾端……啊、就是從這邊過去五分鐘的地方。」
「然後被使魔追著退到了地下牢，嗯……」
我聚精會神的闔上眼，施放大範圍的偵查魔法，涵蓋了別宮和周遭地形，看來這棟宮殿是建在石岩矮丘上，右邊是回頭路，通往下層階梯的同時也接到艾姆的內壁，換句話說只能往左走。
於是、等到瓦倫回來，我們便穿過長廊，又來到清水池畔的花園。
「好漂亮的地方，剛才都沒時間看呢。」碧翠絲攬了一手池水，豁然開朗了起來。
和艾姆一層不一樣的是，原本是樹洞入口面的牆壁通通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十幾米高的懸崖，放眼望去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偶爾幾顆盛開的大樹，在夜色中寧靜安和。
白天想必是蟲鳴鳥叫，漂亮的斑馬吃著青草，野象用長鼻子戲水，一片和樂融融的吧。
「風景真好，如果能住在這樣的宮殿，肯定每天心情都會很好。」莉塔輕輕吐出感想，我連忙點頭附和。
「不就是草原嗎，電線杆絕對兩三天就會被弄斷一次，沒網路沒電好煩啊。」
「……一點也不浪漫。」瓦倫先生一路上盯著碧翠絲的敬愛眼光瞬間消失。
「就是說啊，碧翠絲未免太宅了。」
「所以你可以沒網路沒電生活一個禮拜嗎？」
「額、不行吧。」
「阿宅二號，偵查麻煩嘍。」
「好的……有了，平原裡有幾組人正在戰鬥，其中也有使用魔法的。」我準備叫出風板，卻被碧翠絲拉住袖口。
「阿本、莉塔，我的魔力快沒了，能借我一點嗎？」仔細看，碧翠絲的肌肉微微顫抖著，果然三番兩次的戰鬥，強化魔法也很難支撐使用量。
「嗯，小事。先救出瑪格麗特吧，另外還有其他戰鬥中的天使，如果可以指揮，妳就不要出手，好嗎。」
「不了，一點點小痠痛而已，對戰鬥來說反而手感正好。」
「我不想妳受傷。」
「因為會損失戰力？」
「妳白癡嗎？」
「哈哈哈，開玩笑的，不過呢……我討厭站在後面指揮。」
回想起來，碧翠絲擔任副團長的兩年間，最開始是戰鬥要員，後來因為攻入魯道斯的船失敗，對於只有自己回來的事感到內疚，才轉任指揮，我這番說法確實是下下策。
「妖……碧翠絲小姐，我也很討厭高高在上指揮的傢伙！明明沒什麼用，只會躲著下命令。」
「咦，是喔。」
「對啊對啊，我家鄉的俗語稱為『虎背上的蝨子自比獅子！』哈哈哈。」
「身為蝨子女真是抱歉呀，天使先生，阿本、走吧。」
「額、好。」
碧翠絲冷冷的踏上風板，我也動指招喚風兒，在自己和瓦倫先生腳下創造風板。
「喂、喂？碧翠絲小姐怎麼生氣了？我說錯話了？」
「其實，碧翠絲在優秀戰士之前，有段時間當過戰線指揮官。」
「啥！你怎麼不早說！」
「怎麼樣也不會扯到這個話題吧……而且就算碧翠絲長得像妖月小姐，也不代表你能親近她。」
「哼，還以為你想說什麼，選擇權是在她手上。」
「滾下去。」
「如果你們兩個可以應付使魔的話，請便。」
「……呿，反正她不會看上你啦。」
──下一話，情勢逆轉！高富帥天使擄獲精靈美女的心。
「莉塔其實很享受這個狀況吧。」
「阿本，交戰組數跟剛才一樣嗎？」
「我看看，咦？」
「阿本、回答！」
「只剩一組了，而且是被圍困的狀態！」
「加速衝過去，然後土牆準備。」
「啊、是。」我聚精會神的看著草原，遠方有兩個如螞蟻般渺小的人影，用飛快的速度奔逃，追蹤而來黑色長線刺進草地，濺射一道又一道灰濛濛的土砂。
東方造型的女娃浮於半空，長髮如觸鬚般伸長，招喚主的女孩正從遠方樹後露出半個臉蛋，嘻嘻哈哈地笑著。
沒錯，即使是大草原也有供動物棲息的樹，距天使前方三十米左右，就有兩棵大而茂盛的老樹，它們就像是大草原的燈塔，分別立於一左一右夾著一條土表道，娃娃女就在右邊那顆比較小的樹，盲劍客在她身邊，把曬衣長刀靠在肩上盤腿休息。
另外兩個人躲在左邊的大樹上，偵查只能知道他們坐著。
「咳啊！」天使們拉近距離剩不到數尺之時，其中一位天使被一道看不見得攻擊重捶胸口，後飛躺倒在地，另一位天使也拌到結草，勉強翻滾側躺。
「……狙擊嗎，看來你們必須掩護我了。」
碧翠絲伸手從蟲洞抽出銀白長劍，輕盈騰躍上空、率先翻身落地，迅捷斬擊切碎飛刺過來的黑色髮絲，見狀，披頭散髮的浮空娃娃接著發出顫抖，更多頭髮自死寂的妝紅白眼後竄生而出，展開如捕獲網般的髮域。
但下一秒，她便被強大的重力壓迫墜落，陶瓷「啪擦！」碎裂。
即使如此，碧翠絲沒有一分鬆懈，反而是凝神盯著斜前方百米的樹梢之上。
「呼……」
細土捲動、緩緩攀爬碧翠絲的雙臂，隨著風吹而過，只剩金屬亮色的粉末附著在碧翠絲手臂，銀亮的川流紋理在脈絡中奔倘，一路抹畫到肩頸，甚至像血脈一樣侵入臉頰，鑽入眼角、眼白瞬間佈滿金色血絲。
「咳、咳嘔！」身體感覺被掏空了一小塊，炙熱同時從胃部一股腦湧上來，很明顯是魔力被碧翠絲借走一大口。
「抱歉阿本、莉塔，不這麼做絕對砍不到子彈，忍著點。」
就像是在應證她的話，樹梢間一閃金光，接著便聽見子彈和刀身碰撞的巨響，代表我的眼睛根本抓不到子彈，知道自己對戰鬥幫不上忙的瞬間，我立刻跳下風板，拖走躺在地上的天使們。
「砰！」
碧翠絲快速滑步、同時出刀為我擋身，刃面「鏘！」的一響彈飛骨彈，碧翠絲卻沒有因反作用力僵直，反而扭轉骨感的手腕，瞬間施力斷空一斬，將子彈切成兩半。
「阿本，子彈都由我接下，你們想辦法──」
「空隙！」白刃劃過太陽、掩蓋眩光的瞬間、我們便察覺到攻擊位置，我舉起手準備施展魔法，然而劍客卻卡在半空中，好像還有上飄的傾向。
「喂，草原根本沒有遮蔽物，要怎麼躲狙擊啊！」拖著另外一位天使的瓦倫躲到我身後，另一隻手的指尖對著劍客。
現在是以碧翠絲、天使一、我、瓦倫、天使二的順序排成一直列，就是說，我們完全仰賴碧翠絲砍子彈，加上兩個傷者，無論前進還是後退都相當受限。
而且，只要碧翠絲、瓦倫先生的體力到極限，或著增援部隊趕到，平衡都會直接崩潰。
「……來的太慢了！痛痛痛。」
「布蘭妮？妳還醒著就起來啊！」瓦倫先生鬆開拖著的手，黝黑肌膚的女天使扶地跪著，緩緩爬起身。
「砰！」「鏘！」
「哇？什麼？！」
「布蘭妮，現在立刻用妳的愛之箭射擊那個空中的傢──」
才說到一半，劍客就被頭髮拖拉，離開重力的範圍，瓦倫先生立刻移動指尖，改變劍客預期落點的重力，但黑髮又輕扯一下，讓他安全踏地在另一處。
盲劍客舉刀闊步，瓦倫的指尖一對準他，劍客就輕巧轉身，黑髮接著輕拖位移，兩人的配合讓只需要動動手指的瓦倫反而處於劣勢。
「嘖！可惡，布蘭妮！」
「辦不到啦，我的箭那麼慢！」
「砰！」「鏘！」金屬爆音讓布蘭妮縮起肩膀，她看了一眼碧翠絲，又花了幾秒確認現狀，女孩招喚一隻娃娃，長髮梢宛如數十艘貪婪的魚船射出魚叉，又快又銳利尖刺能再一瞬間將我們貫成蜂窩。
「這、這根本死定了！」
「布蘭妮小姐幫助瓦倫先生！」
我立刻蒸轉魔力，草葉在魔法操縱下大量拔起，有自我意識般的飛撞髮絲，雖然葉片立刻粉碎，但整片大草原不缺子彈，連續的射擊也確實割下大量斷髮，但問題出在劍客這邊。
髮捲拖拉他快速橫移，劍客迴身之餘，比身體還長的曬衣長刀準確斬落我投射的飛鏢，轉眼間他離我們僅剩十步之遙。
「瓦倫……我就算用上弩弓也沒辦法啦！」
「可惡，要是讓他靠近妖月，一切就毀了！」
我搶下布蘭妮準備填裝的飛鏢，鏢身是鐵製的，還有天光的痕跡在上頭，看來應該不會輕易壞掉。
「幹嘛？快還給我。」
「布蘭妮小姐，妳的能力具體來說是什麼？」
「啊？被粉紅尖端插中的人類會變我的僕從，惡魔的話雖然不至於叛變，但也會失去意識幾秒吧。」
「嗯，那聽我指令，把飛鏢射過碧翠絲頭頂上。」
「什麼？」
「砰！」「鏘！」
「現在！」「啊啊完全搞不懂！」
弩弓彈射出短標，掠過白色金髮上端，我立刻操縱風讓它截彎轉向。
「瓦倫先生，逼他右跳。」
「說來簡單……」
「碧翠絲，準備好全壘打了嗎？」
「原來如此，好、隨時OK。」
「扁掉吧！」瓦倫撐開雙手，擴張重力面積，直接封鎖當前站立處及其身左，劍客想也沒想立刻右跳，彷彿在嘲笑瓦倫先生的白費功夫。
這時，飛鏢已經轉而射向碧翠絲，跟狙擊比起來緩慢至極。
碧翠絲撇眼查看輕躍半空的劍客，用雙手握住劍柄，直立起銀劍，舉腕過胸與香頸同高，跨腳轉腰，以最標準的姿勢揮棒。
「！？」黑髮捲住盲劍客的小腿，但立刻就被草刃切斷，察覺不妙，他用最簡潔的動作斜架刀身，隨時能轉腕防禦身體，「鏘！」的聲響遠小於和子彈對碰的震動，但飛鏢擊發的瞬間速度完全能堪比狙擊彈，即使如此，盲劍客依然瞬間反應、長刀超高速劈向飛鏢。
「……」
高架在前額的長刀上刃，反射太陽炫光，盲劍客緊握刀柄的雙手停滯在側臉，一動也不動，好像時間暫停了似的，我著急轉動眼珠，才總算發現他的肩膀上插著飛鏢。
「布蘭妮小姐！」「啊啊，我不會讓他動的。」天光憑空在手中生出一大堆飛鏢，布蘭妮拼命往盲劍客身上丟。
「砰！」「鏘！」
而這一次，子彈明顯射向了布蘭妮，碧翠絲迅步橫移，以劍緣彈開骨彈，但緊接著襲來的是黑髮觸手，為了避開草飛刀以致數量少了些，但還是足夠包圍我們。
碧翠絲用眼珠掃過一圈，速劃三刀、劍圍瞬間切碎長髮密集處，碎髮散落半空，還想再出手的娃娃也在一秒後被重力下壓。
「呼。」碧翠絲只是輕嘆口氣，刀尖又對準了大樹，毫無一分疲累之色，反倒是……
「咳嘔、嘔噁噁噁噁！」我無力的屈膝跪倒，黑血不斷從胃裡湧上，無法靠意志力忍住，我只能大口吐出來。
「喂、喂！？你被打到了嗎……？」
「抱歉，再等我一下就好。」
碧翠絲沒有回過頭，卻能從聲音裡聽見悲傷，她接著繼續說。
「天使……是叫瓦倫嗎，你能對大樹施加重力嗎？」
「啊、是！但距離太遠了。」
「那你扶一下阿本。」
「沒問題！嘿咻，好，可以前進了！」
「靠過來。」
「好，有什麼指示嗎？」
「慢慢把阿本放到我背上。」
「……咦？為啥？」
「快點，沒時間了。」
「喔、喔……」
「是在小瞧我們嗎！」女孩丟出兩支和服娃娃，狙擊同時射出骨彈，被碧翠絲一刀彈開。
雖然知道她在勉強自己，但全身極度疼痛的狀態下，我只能使勁提起雙手，環抱住她冒著冷汗的白皙香頸，勉強提起腳靠上苗條的水蛇腰。
「可能會有點晃，忍著點，血就直接吐在我身上沒關係。」
「……我還有點羞恥心啦。」
「哈哈，有些事靠意志也沒用，不如說，我在強力徵求你的黑歷史喔，以後吵架才有得說嘴！」
碧翠絲淺淺露出微笑，我才發現，遍佈在她臉上像血管的金屬紋理已經固化，稍微溶解了她那白皙漂亮的肌膚，一塊塊血斑凝聚在紋理交叉之處，雙手的狀況可能更糟。
這恐怕是種透過持續吸收重金屬，強行極限化肌肉組織的魔法，我正打算開口詢問，碧翠絲已經背過左手托住我的屁股，蹲身起步、猛力向前一跳，與浮空娃娃的距離瞬間壓縮為零。
「不准再破壞我的娃娃！」
女孩氣急敗壞的尖叫，和服娃娃也彷彿沾染怒氣，顫抖之中噴發漫天暴雨般的長髮，快速的刺落劃破空氣，耳裡只聽得到駭人的破風呼嘯。
碧翠絲卻一昧的往前衝，眼珠快速轉動一圈，她轉為單手持刀，當機立斷的點躍迅步，在髮絲之間穿梭，輕甩刀尖鉤斷避不開的髮絲，眼神死死盯著狙擊方向。
「砰！」在重狙鳴響還未停之際，碧翠絲便以單手出劍上劈，左手輔助翻轉刃面、對碰爆出火花，雖然成功彈開骨彈，這沉重一記讓碧翠絲不得不拄立原地平衡，她勉強驅動雙手斬半子彈，接踵而來的髮刺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撐起手想施展魔法，可長髮已經纏上碧翠絲的雙腳和手腕。
「咚。」「碰！」
命中飛標的人偶失去控制下墜，另一支則是被重力壓碎，頭髮束縛就這樣無力的散開來。
「真是的，一個人就吸走了目光，我們不做點什麼就太不像話了。」
「我本來就是在有援護的前提下衝鋒的喔。」
「喂！等等啊！」
碧翠絲不等氣喘迂迂的瓦倫先生，又飛快的往前衝，這下和服女孩慌了，又從懷中掏出兩隻娃娃，我在她丟出手之前呼喚魔法，編織成韌性綠繩索的野草一舉綑綁住和服女孩的手腕、攀附上她的雙手。
「可惡、快放開穗香！」
限制住女孩的行動，碧翠絲又加快了衝刺，轉眼已經來到樹前幾公尺而已，她停下腳步，銳利的目光盯著樹梢之上，靜靜等待子彈發射的瞬間，但狙擊手彷彿也在靜候良機，遲遲沒有擊發。
再來只要等待瓦倫先生進入射程，對整棵樹施加重力即可，這個距離，就算使魔逃跑，碧翠絲也能輕易追上。
但想來，對方有兩個人，從中彈後能力會被封鎖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倫倫說的「咒術師」，剛才的戰鬥他沒幫任何忙，表示他的並非武鬥型使魔，在碧翠絲已經壓到門前的情況下，勝利方程式只有一個。
「碧翠絲，專心擋子彈，剩下交給我。」
「嗯？應該沒必要──」
「唰唰！」大量符咒像是賭輸的馬票紛灑飄落，那在魔法之前不會是問題，所以碧翠絲一動也不動，靜靜等待風兒吹飛紙符。
但符咒只是靜悄悄的自由飄落，完全沒受到任何干擾，再過數秒就會掉在碧翠絲光亮的淺白金髮上，此時。
「沙沙。」樹葉輕輕煽動，子彈宛如說好的一般接連擊發，碧翠絲立刻揮劍，頭頂上的符咒雨卻選在這個瞬間撕裂一個洞口，包覆繃帶的男人懷中抱著紙紮的煙霧彈，毫無防備的自由落體。
如果防禦子彈就會被咒術師自殺式攻擊，斬落他就必須吃子彈，他們算準碧翠絲一個人沒辦法處理，才出此下策吧。
「咕嗚？！你……？」我奮力抓住咒術師的雙手，壓制住煙霧彈的同時，彈簧的力道讓我能推他飛上半空。
「被符咒遮住視線的可不只有我們。」
「不可能，除非你早就猜到我會……啊、我懂了，你在假裝自己很沒用？」
「並、不、是！」
他扭動手臂想掙脫我的抓取，所幸力道不算大，我勉強能纏著他，咒術師想舉腳踢我，但他的肢體不太靈活，我們一個病人一個武盲，扭打起來像是看過教學影帶，就上台跳國標舞的阿公阿嬤。
很快，下墜摔落的我被碧翠絲輕抱救起，沒受到任何外傷，咒術師倒是摔得抱腰喊痛。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