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休息站
按了電鈴，來應門的是包著頭巾，長相比較沒記憶點的六重小姐，他舉止恭敬的鞠躬行禮，同時開口：「午安，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阿本先生。」
「午安，六重小姐，我是來找莉露哥的。」
「您記得小人的名字真是萬幸，我從少爺那聽說了，是來找小八的是嗎？」
「啊……嗯，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我明白了，那麼，這位淑女是？」
「您好六重小姐，俾名『愛諾．法布伊爾』，現在是阿本先生的助手。」
「這樣啊，能有這麼漂亮的助手，阿本先生還真是幸運呢。」
「謝謝您的誇獎。」擔心的瞥看一眼，愛諾小姐臉上掛著商業式的笑容，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那麼，我帶你們去小八的房間。」
「六、六重小姐，這件事，八重小姐知道嗎？」
「當然嘍，少爺知道您要來，立刻就去通知在藥房休息的小八。」
「在藥房休息？九重小姐也在嗎？」
「嗯，少爺說，他們兩位臉靠得很近，應該是在聊秘密吧，少爺一進去，小九就紅著臉衝進倉庫了，真想知道他們在聊什麼。」
「……啊、嗯，就、就是說啊。」
「喂，幹嘛臉色越來越白啊？那個叫八重的有這麼恐怖嗎？」
就像是我和莉塔兩人獨處的時間，突然被奎特給闖入一樣，那種不爽的心情可想而知，我怎能不怕。
「就是這裡了。」正當我還提心吊膽的按著胸口時，六重小姐溫柔的聲音卻有如死刑宣告一樣，令我的肩膀震了一下。
「這裡還真大……建材也好高檔，啊，這花瓶裡是粉色的蘭花耶，這不是很貴嗎！」真希望我能像愛諾小姐無憂無慮。
「那麼，請容許我先回去工作。」
「那個，我等一下可以見五重小姐嗎！其實我是她的大粉絲！」
「咦？五姐的粉絲？雖然不是很懂，但姐的話應該在廚房。」
「好的！趕快把這邊結束，去找五重簽名～」愛諾小姐開心的打開房門，只往前跨了一步，冷冽的銀光立刻閃過她的眼前，『吭』一聲砸下來，那是一把數十公分長的西瓜刀，鋒利的埋入地面。
「咿呀呀呀！」愛諾小姐被嚇得往後跌坐在地上。
「嘖，沒砍到啊，非常抱歉，門打開害我嚇到筆掉了，啊～真是糊塗的愛爾莉莉～」
「不不不，最好有人是拿西瓜刀畫畫的啦！」我看著單手握住刀柄、奮力從地板拔出刀刃的八重小姐。
白金色的頭髮今天綁成了高馬尾，古典的咖啡色女僕裝前多圍上了一件乳白色的圍裙，金色的眼瞳裡不帶任何一點感情。
「這只是缺乏紅色顏料時的非常手段，請不要介意。」
「那也別從客人身體裡借，而且妳砍錯人了。」
「真的耶，午安，客人，比起我們的羊皮地毯，牛皮的沙發更舒適喔，請坐沙發。」
「妳以為是誰害的！阿本，你到底跟這位小姐有什麼血海深仇啊！」
八重小姐的眼皮跳了一下，不太高興地瞪了我一眼。
「並不是什麼值得提起的事，阿本先生奪走了我想要以久的感情，卻至今不肯還給我，所以難免有點生氣而已，嘿咻。」八重小姐把西瓜刀扛在肩上，丟到了床邊。
「……渣男。」
「雖然她說的基本上都對，但絕對不是妳想的意思啦！」
「好了，差不多該開始辦正事了，是哪位需要畫肖像畫呢？」說著，八重小姐從桌上拿起畫筆……和餐刀瞄準我。
「小八，今天有客人在，請住手。」
「嘖。」
「如果沒客人就可以嗎！咳咳，八重小姐，這位愛諾小姐需要妳的幫助，不是我，所以……額，我等等再來。」
「啊，別跑！我要你在一旁才畫得好，阿本先生。」
鬼才信妳，我倉皇的跑離危險地帶。
沒有去處的我，不自覺得晃到了莉塔的房間。
但我沒有選擇進去，只是背靠著房門，放空思緒，看向窗外碧藍的天空。
我不在的六年裡，她也是這樣，一個人看著藍空發楞的吧。
寧願在夢中圓了遙遙的思念，也不願正眼看著身邊的家人，莉塔的感情究竟是多麼沉重的執著？
把六年的心意，壓縮成一週分的愛慕。
無論是誰來看，都應該能輕易地察覺到吧，那是份充滿壓抑和苦悶的毒物。
「那對妳來說太過危險了……所以才不能給妳。」
回過神來，炫目的光被人影給擋住，她穿著傳統的黑白古典女僕裝，長馬靴和裙襬之間的美腿白皙而健碩，領口之上用黑色的纖布整個蓋上，面容戴著無彩繪的白臉面具，她靜靜地注視我，絲毫沒有想移開的念頭。
「……十重小姐，有事嗎？」
她取出背在後背的手寫冊，細麥克筆在白紙上快速的寫字。
「（午安，阿本先生，不打算進去嗎？）」
「不，我只是……想地方休息而已，這裡剛好。」
「唰唰（我不能讓客人坐在走廊上。）」
「妳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嘛，待在這裡我比較能靜下心。」
「唰唰（能靜下心的原因，不是因為這條走廊吧？）」
「……別說了吧，莉塔都不在了，我真的不想進去。」
「唰唰（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每天在打掃，不只是女僕們，如果是您來使用，莉#&三大小姐肯定也會很開心。）」
「每天？為什麼？那樣未免太過悲傷了……莉塔不會再回來了呀，根本沒有意義。」
「……」我的語尾當落，十重小姐手上的畫冊也隨之掉落。
「十重小姐？那個，你們該不會沒注意到這點吧？」我撿起冊本站起來，交到她手中，緊緊握拳的手伸過來，舒展開來，正當我以為她要接過畫冊的時候，十重小姐舉起帶著傷疤手，一巴掌往我臉上打，我甚至能聽到她氣憤的磨牙聲。
「咦？那個，十重小姐。」
「你她媽的到底在說什麼啊。」那是一個因許久沒說話而乾燥的氣音，就像是老太太一樣，十重小姐說完，還痛苦的乾咳兩聲。
「說話了？十重小姐不是啞巴嗎？」
「沒有意義，你認真？」
「本來就是啊，守著一個主人不會回來的房間……」
「即使如此，那也是莉、大小姐活過的證據，是大小姐的歸屬……你以為為什麼巴維羅迪亞的家墳在後院？因為祖先的靈魂，會守護著巴維羅迪亞世代繁榮，留下來的空房，那都是供祖先們滯留的居所！」
「是這樣的嗎，所以六重小姐才即使感冒，也不想躺在空房間裡……」
「大小姐也一樣，她的靈魂也會留在宅邸，留在最熟悉的地方，就算是謊言……至少我，想要相信。」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十重小姐點點頭，接過畫本，開始唰唰唰的寫字。
「（我才該說對不起，明明阿本先生才最不好過的。）」
「好了，不是要打掃嗎，我來幫忙。」
十重小姐點點頭，幫我推開房門。
莉塔的味道。
深入每隻布偶的苦藥味依舊散不掉，比起她在的時候，淡了許多，但依舊很讓人懷念。
「唰唰（那麼，阿本先生請幫我整理床鋪。）」
「嗯……就是把它弄平對嗎？」
「唰唰（記得先把頭髮和灰塵抖乾淨，地面由我負責掃。）」
「原來如此。」我用手先撫摸了一遍床鋪，完全沒摸到灰塵，頭髮就更不用說了。不過我把被褥、枕頭拿起來抖。
為枕頭蓋上被褥，就像為睡著的莉塔蓋被子一樣，有些懷念，要是一直盯著她的睡臉，還會被三重小姐冷嘲熱諷。
反駁她的同時，我還能趁機輕撫莉塔的臉頰。
明明只是兩週前的事而已。
思考途中，有誰點了我的肩膀。
「啊啊，抱歉，我稍微在想事情。」用袖口擦了一下眼角，我回過頭。
接著，十重小姐先是塞給我一隻細小的毛刷，讓我幫布偶洗澡。
「咯嚓！」「嗯？好像拉到什麼線。」
我手中的暴牙狐狸發出了刺耳的女聲：「呀嘿嘿嘿嘿～中陷阱了吧，今天就聽著我動人的聲音睡覺吧！」
「這是……三重小姐的聲音嗎，拉得太高了吧。」
「唰唰（那是三姐為了嚇唬睡迷糊的大小姐而錄的。）」
「喔，莉塔好像有睡前抱布偶的習慣，這樣搞……難怪莉塔會抗拒三重。」想到莉塔曾經抱著錄有我聲音的布偶入眠，稍微有點害羞。
『三重，拿多里彼岸花來。』
『是的，三大小姐（關燈）。』
『嗯？明明等等再關也可以呀（接過布偶），這隻的聲音好久沒聽了呢（拉繩子）』
『咕喔啊啊啊啊！』
『呀！什麼？怎麼了？』
『噗呵呵（拍照。）』
『三重！妳個討厭鬼！』
「我想捉弄也是一種愛吧。」
我和十重小姐一人半邊，將莉塔珍惜的布娃娃們刷個乾淨。
「半個小時啊，這還挺花時間的，再來呢？」
「唰唰（其他的打掃我都做完了，不過，我想請阿本先生打開桌櫃。）」
「桌櫃？這邊應該不用掃除吧。」
「（那邊是莉塔的私人物品，只是我們不敢動，如果阿本先生需要，可以拿走沒關係。）」
「……莉露哥有同意嗎？」
「（嗯，這也是我帶你來的目的之一）」
我只是輕輕的點頭，伸手握在把柄上，顫抖的手卻拉不開櫃子。
下一秒，炙熱的手心，用力貼上了我的手背。
「即使看不見，大小姐一定會這樣握住你的手，所以，不要怕。」十重小姐用有些悲傷的氣音說著。
「……但這手心的溫度，不是莉塔。」
「當然不是，即使再溫暖，我也永遠代替不了，所以請不要顫抖，不准顯得軟弱，不要讓旁人覺得，你需要有個誰代替著她才活得下去，如果大小姐在你心裡是真的無可取代的話，那就給我堅強點。」
「……好過分。」
絲毫沒有同情、也不為我著想，明明很討厭，這雙手卻無比暖心，甚至比成千上萬的安撫要溫柔好幾倍。
「……嗚、為什麼……」
為什麼妳這麼懂我的心情。
「儘管哭，就當這是最後一份軟弱，直到它消散之前，我都會緊緊握住你的手，所以──」
──……這樣啊……妳是。
無論是十重還是佩的話，我沒能聽清楚，只是像個孩子一樣掉眼淚，很久。
很久。
注意到的時候，那張滿是傷疤，卻又纖弱不已的手，已經不在了。
就好像把我的懦弱一起帶走了一樣。
「十重小姐？」我回過頭，但房裡一個人也沒有。
除了房門外窺探進來的兩雙眼睛。
「十重小姐呢？兩位偷窺狂。」
「啊、額，剛才那個面具女的話，已經走了喔。」
「說法不夠好，阿十她看你已經沒事了，才離開的，她的確完成了對你的誓約。」
「也就是說，你們打從一開始就在？」
「『……』」愛諾小姐跟八重小姐對看了一眼，互相肯首，由八重小姐先說。
「你哭泣的樣子，真是太可笑了，呀咪。」八重小姐把YA的手勢放在眼角，瞇起單眼裝可愛。
「喂喂！就算再討厭阿本也不用這樣吧！」
「沒差啦，八重小姐一直是這個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有這兩個人在，我反而覺得無所謂了。
我打開莉塔的桌櫃，裡面有著一頂未織完的毛帽和一條圍巾，上面的帽子和她送給我的圍巾同色系，都是酒紅底配上淺藍網格，大概是準備給我的吧，我將其取在手中，有些笨拙的戴上，好短，頭頂都露了出來。
我不禁苦笑著，將帽子放回原位，莉塔也不希望未完成品讓我看見吧。
疊好的圍巾旁還有一個方形小盒，我打開它，裡面是莉塔的飾品，我挑了一個長度適中，有著金貓輪廓的金色髮髻，固定住脖子上一直戴著的過短圍巾，這樣就不需要托雷特的魔法固定了。
「夫人的金飾，原來莉塔大小姐沒有扔掉。」八重小姐用有些懷念的語氣，走進到我身邊。
「妳要嗎？」
「不需要，我只是擁有些許記憶，並不是真正的愛爾莉莉小姐。」
「啊咧，還有一條圍巾呢。」
愛諾小姐的話，讓我回過頭去。
另一條圍巾是用粉藍色的毛線打成，精美的摺疊方形，我小心地將其拿起……嗯？裡頭有一片較軟的硬物，應該是紙片？
我抽出紙片，牛皮紙片上用抖扭的字體寫著「給姐姐」
「姐姐是指？」一旁的愛諾小姐好奇的眼神跟隻黃鶯沒兩樣。
「維多莉卡．巴維羅迪亞，是巴維羅迪亞家的二女。」八重小姐代替我答道。
「喔，姐姐是二女，那你過世的女朋友就是三女，大小姐啊～嗯？維多『莉卡』？是……咦咦咦！就是你認為是兇手的莉卡小姐嗎？原來她是有錢人嗎？」
「對啊，我沒說過嗎？」
「完完全全沒有！聽你的描述我還以為只是單純男人婆咧！」
「……什麼？莉卡大小姐是兇手？怎麼回事？」八重小姐瞇起雙目，瞪了我一眼。
「好幾個殺人案的現場，都有取得桃紅色的頭髮，雖然目前還不確定是否為莉卡的頭髮，但犯人殺了奎特，傷害了琳卡，所以……」
「然後呢，只是這樣，你就懷疑莉卡大小姐？」
「不，我想了很久，現在覺得，果然莉卡是不會做這種事的。」如果莉卡懦弱得需要靠殺人來填補妹妹死去的怒火，那莉塔絕對不會連作夢都希望成為她。
「那是當然的，傻本先生。」八重小姐狠狠的採了我的腳，接著說：「如果你不希望莉塔大小姐的房間被警察以搜查的理由被亂翻，就去做你該做的，而不是在這裡哭喪著臉。」
「……說的對，而且我還得把圍巾交給她。」我小心翼翼將莉塔對姐姐的心意收進口袋。
讓八重帶著愛諾小姐去找她愛慕的五重小姐，我則是在藥房和九重小姐討論。
「對方很小心，沒留下多少線索，加上又用假證據誤導，繼續糾結在目前的線索，恐怕只會被牽著鼻子走。」
九重小姐後腦船帆般的黑色綁髮搖啊搖的，一張可愛的臉像是咬到葡萄籽般苦澀的皺在一起，沉下黑色的眼珠，指節分明的食指抵在下唇思考著。
「但是，接下來究竟該怎麼做？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新的被害人……」
「就算趕過去，大概也只能找到被設計好的證據，我想想，阿本先生問過死者死前的行蹤了嗎？」
「咦？」
「啊！像我這種蒼蠅以下的存在怎麼能指揮阿本先生，對不起對不起！」
「我還真的沒有想到呢，水手的部分我去拜託狐仙姐調查好了，目前就剩『乞丐』的資訊沒掌握，不過遊民的行蹤很難把握吧？」
「並非如此，他們雖然在流浪，但人並不是能獨活的生物，遊民之間也會互相幫忙，所以同區域的遊民，對彼此也相互認識。」
「原來如此，第一位死者『乞丐』的死亡區域是在貧民窟東邊的巷子，那一帶的遊民都住在哪？」
「對不起，這我並不清楚，但阿本先生可以去夜晚的公園、巷裡的畸零地找找，他們通常會聚集在這些地方。」
「我知道了，非常謝謝妳，九重小姐。」轉身準備走時，九重小姐叫住了我。
「那個，八重她沒做些失禮的事吧？非常對不起，她雖然是天使，但其實很孩子氣，所以還執著於那份該屬於你跟莉塔大小姐的感情……」
「這就像是計畫了很久的出國旅遊，結果旅行社卻忘記排你進去一樣，就算最後把錢還給你，並沒實質上的損失，但心裡還是會有些不開心一樣，這麼想來，八重小姐絕對比以前更了解感情。」
「嗯！我也這麼想，這都得謝謝你。」九重小姐打從心底，開懷地露出可愛的微笑。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