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5：新秩序（四）
……
曾為莫里亞斯的咖啡店裡，六個人靠著長桌、並列坐在一塊。除了一對姊弟貼得比較近，其他人間隔了一段名為『陌生』的距離，他們在年齡、性別、外貌上找不到共通點，時不時瞥望彼此的眼神透露著不安。
「久等了！」突然，吧檯後面的房門被踢開，女服務生……不，看起來只是隨處可見的妙齡少女，她雙手端著托盤、快步向六人衝來，那深棕色秀髮短俏而蓬鬆，瀏海遮蓋住右眼，白皙臉蛋上雖然有些雀斑，在閃亮開朗的眼瞳烘托下反而像是個人特色。
「大老遠跑過來很辛苦吧，先喝點飲料吃點蛋糕。」她隨便把托盤放在長桌中間，「呼」的鬆了一口氣，又自顧自的從口袋裡拿出了什麼，看來是要客人自己拿餐點，但誰都沒有伸出手。
「我是愛諾，今天由我來接應新住民的大家，這戒指一人一個，然後戴到手上，千萬不要弄丟喔！」
「咕嚕。」男孩專心凝神，將光之戒極其緩慢的套上食指，過大的套環突然縮小，恰好嵌合住指肉。
「不過，戴上之後就不能隨便拿下來，大概也不會弄丟吧。」
「咦咦？！」
愛諾仔細品味男孩生拗氣的視線，心滿意足的竊笑。
「好啦好啦，等等請你吃糖果。」
「我才不喜歡吃糖果！」「呵呵呵真可愛。」
「咕。」姐姐把弟弟拉過去，從背後抱住他。
愛諾瞬間撲了個空，不滿的回瞪姐姐一眼。
「那個，我們都戴上了。」
「啊、咳咳！」為了掩飾尷尬，她雙手並用，快速把飲料跟蛋糕一一遞到六人面前，雙手俐落的動作像是兩個不同人控制。
「大家邊喝邊聽我簡單講解，兩年前，大惡魔──佩，看不慣人類的諸多惡行，帶著手下的三十位使魔現身，統治了這座加爾羅菲島。」
「簌簌……」「啊呣。」
六人沒有說話，有的靜靜吸飲料，有的咬了口蛋糕。
「天使知道之後，相當不滿意，所以派了幾位天使過來查看，經過一連串精采豐富的冒險，天使們現在也幫忙治理著這座島，到這邊有問題嗎？」
「我。」
「看起來很孤僻的同學，請說。」
「這些神話故事跟入住有關係嗎？」
「當然有！而且這也不是神話故事，是現在進行式！我最開始就說了兩年前！」
「那種東西又不存在，而且這世界上又沒有神。」服裝破舊的青年不屑翹起鼻子，大口一吸，玻璃杯裡已經剩下冰塊了。
「要問神存不存在，我沒親眼見過所以不知道，但天使跟惡魔，其實意外就在身邊喔。」
「天啊，我居然大老遠逃來聽傳教，早知道就待在礦場裡了。」
「確實沒這麼容易相信呢，嗯……哥哥，可以麻煩你嗎？」
「當然了，我的愛諾。」
方才還滿口抱怨的大叔突然消失了，座位上改坐著一位和愛諾極其相像的男性。
「……咦？你是哪位？」礦場青年呆望著艾奇，他揚起邪惡的笑容，下一秒，眼前又變成了礦場大叔。
青年搞不清楚的左瞧右看，手突然不受控制的甩了大叔一巴掌。
「咕？你幹嘛？」
「我、我不知道──」「啪！」這次換大叔不受控制的甩打青年。
「啪！」「答！」「啪！」兩人就這樣一來一往的互甩巴掌，可是兩人的表情都是一臉莫名其妙，甚至拉住了自己的手，卻完全不受控制。
「快、快停下來！『不要，我的愛諾都特意花時間解釋了，你們卻當耳邊風』」喉嚨發出不屬於不屬於自己的聲音。青年連哀號都辦不到。
「額、這到底是……『現在還不晚，向認真講解的愛諾道歉，我就離開。』」
緊接著換大叔喉嚨不受控，他們彼此對看了一眼，臉色由白轉青，同時面向愛諾。
「不用道歉啦，我只是想證明清白。『哼，這樣完全不夠！』」
愛諾輕聲說了什麼，大概是在安撫惡魔吧，六人不敢說什麼，靜靜等著。
「理解惡魔的存在，我接著講呦，佩為了居民生活上的便利，給了居民一些特殊能力，比方說蟲洞，像這樣在空中用手指畫圓……就出現了！你們也來試試看。」
雖然表情帶著不安，弟弟先行出手，開了一個蟲洞。
「哇。」「弟弟小心！會被吸進去！」
「不會啦，這東西通往一個時間停滯的異空間，在那裡可以種種花什麼的，也可以放一些需要的工具在裡面，隨時拿出來，像這樣。」愛諾從裡面掏出一把雨傘，又拿起托盤，像是丟飛鏢一樣甩到蟲洞裡，再拿出來。
「酷耶！」
「這個真的安全？不會半夜突然跑出怪物吃掉我們吧？」
「至少妳應該是不用擔心啦。」愛諾上下打量了一下瘦弱又髒兮兮的姐姐，心不在焉的說著。
「怪、怪物……」
「害怕的話，大姐姐可以陪你睡喔，來嘛來嘛～」
「不可以。」
打打鬧鬧之中，愛諾花了大概四十分鐘解釋清楚，雖然他們看起來不是完全安心，但也願意住下來試試看。
「好了，那接下來找房子吧！嘿咻，冊子裡沒劃掉的都可以選喔。」
「請問一下，介紹我過來的人給了我這個。」
眼鏡女把名片交給愛諾，她立刻眼睛一亮。
「妳就是千澤小姐？早點說嘛，我聯絡一下接應妳的人，妳先看一下住處。」
要選居所的話，應該靠工作的地方近一點比較好，但離購物街有一段距離，這裡的交通又只有馬車。澤千花還在腦中思索這類的瑣事，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紗雪姐來了，她在外面。」
「喔、喔……再來要去面試會場嗎？」
「嗯？差不多意思吧，面試加油喔。」
「謝謝。」
雖然愛諾小姐人還不錯，但這裡畢竟是存在著惡魔，其他人是否也這麼好溝通，還是未知數，尤其是惡魔選定的領袖，不知道是不是個殘酷的人，這麼思索著，澤千花推開店門，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傻了。
長著翅膀的魁武巨馬……不，頭也是老鷹的樣子，前腳甚至還長著銳利的尖爪，但他正趴著休息，一旁還有個精靈小女傭在幫忙梳毛，惡魔果然在奴役居民嗎……
大概是聽到門上懸掛的鈴鐺搖響，小女傭轉過頭，紫黑色的波浪長髮輕盈搖逸，她那充滿慧敏的瞳孔看著我，用小巧的雙手優雅提起裙襬，低下頭向我行禮，黑色連身洋裝裙搭上黑紗披肩，像是模仿大人的小淑女，賢淑之中帶了點可愛，非常適合她。
「初次見面，妾名為紗雪，此番前來接應千澤小姐。」
「妳好，我就是。額……」
「他是多多，雖說是使魔，也無須太過禮數，正常即可。」
「妳就是薇拉看上的新人？」鷹馬舔舔手臂，慵懶地問我。
「是的！」
「好有活力啊，不過別這麼大聲，凡事保持優雅才是淑女。」
澤千花不知道眼前的怪獸標準何在，只能拚命點頭。
「好了，別呆站著，上來吧。」
「上來……？」
多多舒展長翼，在地面上鋪出一道無障礙坡道，然後牠上挑金色的鷹嘴，彷彿是叫澤千花坐上長滿柔軟獸毛的背部。
「真的可以嗎？」
「妳覺得我堂堂男子漢會載不動妳？」
「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澤千花嚥下口水，畢恭畢敬的踏上羽翼，腳底下傳來的反饋非常結實，就像踏在鋪著軟墊的枕木吊橋上。
細心確認自己在背的正中間，澤千花才戰戰兢兢的鴨坐下來。
「讓前座給妾身。」
「啊、好。」
看來小女傭也要上來，她先拿撢子拍我踩過的地方，然後……嗯？翅膀收起了，難、難道！這邊要開始欺負的環節了？
只見紗雪小姐小跑到多多面前，背過身，多多一嘴叼起她的衣領，高甩到半空之上，便隨著「咻～」的音效掉下來，剛好坐落在前座。
「好像馬戲團一樣。」
「假如妾身也踩上來，不清羽毛，多多可不起飛呢，以前明明是更聽話懂事的好孩子。」
「唉，那個我實在是太年輕了。」
「哈啊……？」或許小女傭的地位比我想像中的高？
「抓緊了。」
「要、要抓哪裡──哇啊啊！」
多多跨足大跑，數步內一躍而起，力道之大，長爪在土面上留下深刻的痕跡，多多趁漂浮的一瞬間大展羽翼，俐落且充滿韻律的拍震翅膀，承載著兩人斜線升空。
多多愜意的飛在城市上空，轉動眼珠就能鳥瞰加城的景色──九點鐘左右的現在，該是上班族開始辛勞的時間，放眼整條街道上，露天咖啡桌卻坐滿不同年齡層的家人，悠閒和樂的共進早餐，大半是正值青壯年的男女。
「千澤小姐，愛諾是否說明過基本規則？」
「啊、是的。」
「很好，那妾接著說明邀汝上島理由，汝知道維持蟲洞運作的能量是什麼嗎？」
「額、超強的惡魔之力？」
「不否定惡魔很強大，可惜那力量並不足以供給所有人。」
「那就是……鮮血之類的？」
「呼呼，非也，其實答案隨處可見，且極其單純，是信仰和納貢。」
「所以才規定要種蔬果？」
「不錯，雖說是納貢，也無須放上貢桌，這份信仰在上繳的作物時會被吸收，種植者的貢獻意識越高，便能得到越多能量，信仰則出於禱告，只要誠心感謝即可。」
「貢獻意識聽起來有點籠統？」
「呼嗯，人族本就會隨時間、環境轉為怠惰，無私之心也會因為壓抑逐漸消失，在未來的某一代，或許會認為這是奴役、而起身反抗吧。」
多多飛過公園，澤千花低下頭肆意張望，看到一個野外棒球場，白衣投手跟紅衣打者正用眼神激烈交鋒，突然，投手高舉手臂，用快速的滑球丟向捕手手套內，卻被一棒打出去。
場外看起來像是家長的人群中，有的開心吆喝，有的大叫防守，澤千花想起自己的孩提時代，家人從來沒機會到場加油，即使田徑跑了年級第二名。
「想太多了吧？最好有奴隸能大白天幫家人聲援。」
澤千花苦笑了一聲，又接著說。
「總之，為了維持信仰和貢獻，吾等將島上劃分了成二十個區域，由使魔和天使為區長協助生活。」
「那我的工作，就是幫忙某位區長嗎？」
「是，且更加重要，妾希望汝分析數據，找出潛在需要幫助的人。」
「那是什麼意思？」
「有很多人即使痛苦、倦怠、感到無助，也不願說出來，默默壓抑在心裡，如果能找出他們，對提升能量肯定有莫大的幫助。」
「嗯……聽起來是很累的工作。」
澤千花看向巷子的道中，有個看似軟弱的少年，被大上一個頭的壞少年趕到牆邊，要嘛是少年交錢、要嘛是壞少年出拳揍人。
但她的想像卻沒有成為現實，一顆光球擋在兩人中間，壞少年揮手驅趕，卻被光球一頭撞上腹部，痛苦的倒在地上，懦弱少年見狀沒有多想，伸出手扶起壞少年。
「無論，肯定比汝以往的生活更加辛勞，但加島真心需要汝這樣的人才。」
「雖然不知道數據分析派不派得上用場，但我會試試看，那報酬的部分，不知道怎麼說？」
「自然有日薪，也可免去每日農務，還有特殊代幣能夠買超能力。」
「嗯……」
「還有什麼需求，請儘管告訴妾。」
「不，果然還是算了，難得有自給自足，又生活愜意的城市，身為管理階層的我卻開口閉口就要東西，那不就跟我討厭的政客一樣嗎。」
「呼呼，汝果然如妾所想，是個好人。」
「不好說，要是哪天厭煩了，我可能就離開了吧。但……」
眼角餘光看到一個男人著急跑步，直到商店街口，奔向等待中的女性面前，他笨拙地從蟲洞掏出花束，雖然鮮艷漂亮，花朵卻是胡亂的聚在一起，色彩配置跟下擺枝葉都理得很凌亂，但女性還是滿臉害羞的收下。
「但？」
「沒什麼！話說，既然這個城市的主人是惡魔，那總有一個人類的領袖吧？是怎樣的人啊？」
澤千花的提問讓紗雪低下頭來沉思。
「那個，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嗎？」
「呼嗯，惡魔本人不涵蓋此題之內吧？」
「雖然我也想知道佩是個怎樣的惡魔……可以討論這個嗎？」
「無訪，佩這個人嫉惡如仇、然罄竹難書，天真爛漫、而殘酷無道，深愛世人，又自私為己。」
「……妳可能沒注意到，妳描述的形容詞都是彼此對立的耶？」
「不錯，正因她是如此矛盾，才深受他完全信任。」
「另一個他是誰啊？」
「妾深愛的騎士，與惡魔同生共死的蠢蛋。」
「喔、妳是領袖的妻子……不、小妾？」
「嚴格來說，他並不算是領袖，妾也並非妾室。」
「同生共死的人不是領袖？那這個位置果然是某個政客嗎？一定是那種挺著啤酒肚、滿臉油光、嘴上說為了理想抱負，實際上只顧著自己爽的老害吧！」
「嗯……」
紗雪小姐突然尷尬的抓抓臉頰，本來一直靜靜飛行的多多也「噗」的一聲，看著她賊嘻嘻的笑著。
「是紗雪小姐認識的人嗎？」
「其實，那位挺著啤酒肚又滿臉油光嘴裡滿滿理想實際上只顧自己愉快的領袖，正是妾身。」
「啊？哈哈哈，紗雪妹妹在開玩笑吧，有哪一國的領袖會自己出來接應新人、又親自幫多多刷毛、甚至還是個嬌弱的少女？」
「咳咳、正是妾身。」
「別看她這個樣子，其實已經兩百五十二歲了！」
「不會吧……？那個，現在許願當精靈還來得及嗎？」
「魔法隨時能替汝生出一對長耳朵。」
「那樣根本就只是角色扮演而已啊……」
閒聊著怎樣都好的話題，多多緩緩降落在政府區廣場。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