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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這下事情總算告一個段落了,嗯?莉塔、碧翠絲,妳們怎麼了?」
「啊……那個。」「沒事,只是覺得『惡魔果然是惡魔』」
相較於畏畏縮縮的莉塔,碧翠絲則是雙手抱胸,不愉快的挑起下巴。
「或許殘忍了點,但已經比剛認識她的時候好了,畢竟惡魔是忠於慾望的,性格……大概也會受仇恨牽拖影響。」
「哼……」
「呵呵,老朽並不討厭現在的露希法大人,不如說,以前那救贖萬物的聖母模樣,在慈愛的同時,也不禁令人心疼,拯救世界對一個善良的女孩來說,實屬沉重。」
「哈啊。」碧翠絲深深的嘆了口氣,換了個輕快的口吻說道。
「我知道天使是很大的威脅,無論對惡魔本身,又或是繼續經營這座島,但總不能來一個殺一個吧?」
「我知道,拿到加百列的天光之後,其他天使也不敢輕易出手,理論上──」
「別說什麼理論,如果加百列都這麼不可理喻,那天使總有一天會打過來,我問的是到時候要怎麼辦,要放棄?還是像現在一樣出手殺掉?」
「那是……」
「嘛嘛,年輕人,即使是遲早,也無須立刻得出結論,汝等是同伴、並非仇敵,沒必要咄咄逼人。」
「說的對,我太著急了。」
「呼,謝謝你,鵝翁。」
「謝什麼,我跟莉塔等等會好好請教一番。」
「嗯……太好了,總算能跟妳們好好說上話。」
「你、你!?那算什麼啊!」
「呵呵,年輕真好。吶、露希法大人,事以至此,該履行約定了吧。」
「你不改變心意嗎?」
「不了,女兒跟孫女已經等老朽夠久了。」
「……那好吧。」
我從蟲洞裡拉出聖槍琪若希,對準了鵝翁的腦袋。
「阿本?」
「這是老朽的報酬,可以的話請背過身吧,年輕人。」
「這樣啊,你幫助阿本的理由就是……」
「別誤會,老朽只是剛好討厭加百列罷了。」鵝翁聳聳肩,鬆懈的瞇起眼,露出宛如壽終正寢時的安詳微笑,我拉臂揮動聖槍,卻立刻被黑蛇咬住槍桿,用力將彈飛到五尺之外。
「給我等一下,我沒聽說過這件事。」癸蜜拉擋在我和鵝翁之間,奸邪的面容現在掛上面無表情的憤怒。
「那當然啊,鵝翁又不認識妳。」
「我跟他還沒分出高下。」
「吼,說起來方才點到及止而已。」
「如果要死,就由我來殺。」
「戰場上確實是老朽的歸宿,有趣。露希法,晶體武器借給老朽,要打就要用最佳狀態。」
「呵、哼呵呵呵,太棒了。」
「唉,艾姆今天已經很累了,別打得太過頭喔。」
「反正她已經吸收了這麼多能量,我就免費測試一下極限吧,你也可以吧,老頭?」
「跪在老朽面前時可別求饒啊,惡魔。」
晶體為鵝翁穿上光之修行袍,鵝翁右腳尖輕點地面,左腳馬步弓曲,慣用臂後拉繃緊,輔助手上翻掌心,指尖對準癸蜜拉招架。
見到這副景象,癸蜜拉一聲興奮地吆喝,乘著黑蛇衝了出去。
為了不干擾兩人,我們決定離開,一路爬上安達羅學園的後草坡,本來,那坡道應該是沒有盡頭的灰霧,但畢竟這裡是艾姆內部,換成一個黑霧瀑蓋的大門也不奇怪。
「所以說,允許向他人發起攻擊的話,那個發起人應該不能享有晶體武器的治療一段時間,或著……只能找醫生治?」
「原來如此,這樣就會更加珍惜身體嗎。」
「不然呢?原本的方法爛死了。」
「對、對不起。」
「哼哼。」碧翠絲驕傲的高笑兩聲,更加用力抱緊手臂。
「那莉塔呢,趕快罵我吧!」
「我的話,沒特別吧,身體很輕快,頭兒在身邊,光是這樣我就很高興。」
「咦……」
「幹嘛,這麼想被罵呦。」
我也用力抱緊頭兒的手臂,跟記憶中不同,稍微長了點肌肉,但味道還是一樣令人安心。
沒沾上那個惡魔的氣味,太好了。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在意惡魔為了復仇殺多少天使,他們是死有餘辜。
假如吸收天使能讓頭兒站上頂點,也不會讓頭兒產生變化,那何樂而不為呢。
不負責任的胡思亂想,頭兒帶著我跟碧翠絲穿過霧之瀑布。
「嗚。」雖然剛剛才被加百列的光害荼毒,但久違的冬季艷陽還是挺炫目的,我不禁半瞇起眼。
「喔、放晴了。」
和我不同,碧翠絲踏出樹洞口,手掌搭在眉上,開朗的微笑著。
「畢竟加百列已經死了,就沒必要把天空掩蓋起來。」
「咦?紫色天空是故意安排的嗎?」
「對啊,即使沒有提安,封鎖島嶼的稻草鎖鏈跟隱藏氣息的闇霧,都可以用『魔術』掩蓋掉。不過這麼做,加百列就找不到破綻了。」
「故意挖坑給自己跳嗎,真不留情。」
「啊哈哈……」
「喂~太慢了吧!」廣闊黑樹的枝葉比加島的街道還要寬敞,愛諾小姐活潑的對我們招手,她和紗雪小姐坐在枝端末梢,和滿桌點心為伍。
同樣擺滿宴席的還有好幾桌,雛菊抱著小穆(頭),和提安跟艾妮愛多比鄰而坐,芬妮則帶著蜜蜜雅坐到他們對面。
摩可娜則自己一桌,翹起小腿用單手撐頭,雖然背對著我,但隱約能察覺她很不開心,瓦倫跑到她身旁企圖併坐,但立刻被一腳踹開。
「難道是慶功宴嗎?」
「算是吧,為了到達今天,大家都努力了很久很久。」
頭兒陰沉的口吻,彷彿是回想起那無限重複的死亡,只是掠過眼前都這麼真實而倒人胃口了,更何況是親身經歷。
碧翠絲大概也跟我想著同一件事,她拉著頭兒的手腕快跑,來到宴席邊,也許是不想給他思考的機會。
「真是的,放人在佳餚面前,又這麼慢來!」愛諾小姐鼓起腮幫子瞪著頭兒看,他正想說什麼,卻是紗雪小姐先開口。
「用餐前等待全員到齊,乃是禮儀之初。」
「最好是有這種禮儀啦。」
「當然有,淑女教養寫得極為清楚。」
「好啦好啦,反正我就不是淑女嘛。」
「請現在開始培養,而不是自暴自棄。」
「就是說啊小愛,有時間流口水也不去幫倫倫。」
「這些菜都是倫倫煮的?未免太高檔了吧。」
碧翠絲看著桌上的撒滿起司的羊奶披薩、烤得橘金反光的北京烤鴨、淋上翠綠色醬汁的帶骨羊排,金黃飽滿的楊州炒飯,甚至有一整桌的法式料理。
「這個嘛,他放學後有空就用靈體化,跑去各大餐廳偷學技巧的樣子,練習過後都做得有模有樣的,很好吃喔~」
隨著「喀啦喀啦」的樹枝拉扯聲,寬厚的黑色樹枝由下而上停靠在左方缺口,底枝像是鋼板一樣堅實,尤里、倫倫、哈麗絲就站在上面,細小枝葉像是護欄似的架護著三人,宛若一台天然的電梯。
「喂阿本,再變幾張桌子來。」
頭兒揮動指尖,艾姆的藤蔓便從天空伸出來,接過尤里跟哈麗絲手握的推車,不費一分力帶到空中,將新的料理一道道搬出來,放在木枝新生出來的桌面上。
「尤里,你也早就知道了?」
「那怎麼可能,阿本都沒告訴妳了,會告訴我?這傢伙在你們闖進來前才全盤托出。」
「呼呼,這麼說也對。」
「看姐姐們的表情,事情應該解決了吧?」
「嗯?倫倫是在問我吧?是吧是吧?」
「我不想跟哥哥說話。」
「咦,一直瞞著你們的事,我、我不是道過歉了嗎?」
「道歉有效的話就不用警察了!而且我真正在意的是……」倫倫不知為何,有些悲傷的垂下長睫毛。
頭兒打算繼續追問的時候,反而是哈麗絲先開口:
「喂野生精靈,托雷特去哪了?該不會!?」
「不會不會,鵝翁跟癸蜜拉還在決勝負呢,他大概在圍觀吧。」
「哼哼!畢竟我的老公很強嘛!」
「刑警先生,這邊有個稱呼正太老公的傢伙喔。」
「我的老婆也叫我歐尼醬啊,有啥好大驚小怪的,來吧小小姬子~」
小小的人形光體在尤里身邊打轉,親了一口他的臉頰。
「啾!超喜歡歐尼醬!」
「給我向晶體武器跟老媽道歉!」
「哈哈哈哈哈!天啊,做得跟姬子超像的耶,喔、連胸罩都同款式。」
「抓得好碧翠絲,把它捏碎!」
「……現在的人類到底是怎樣?」
「不是很有趣嗎,就是這樣的他們才能贏過加百列吧,嗯!」提安邊說邊偷吃了一塊炸雞,瞬間眼睛一亮,把好幾塊塞到嘴裡,芬妮也只能嘆氣。
「喂。」摩可娜拉了下我的衣角,光彩有神的眼睛邊角稍微有些紅腫。
「難道爺爺他改變心意了嗎?」
「鵝翁先生說,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像個笨蛋一樣。」她不滿意的剁步,又癱軟的坐下來,深深嘆了口氣,頭兒才小小聲的補了一句:
「他已經多活了千年,是時候了。」
「……那也太突然了,我還沒好好向爺爺道謝。」摩可娜別過頭,我只能看到她欲淚又止的側臉。
「現在還來得及,去幫他加油吧。」
「不要。」
「啊啊~人生的最後要被一個惡魔虐殺,最疼愛的孫女卻開心的享用美食~人間慘劇啊。」
「……………呿,等等要你好看!」留下一點也不可怕的威脅,摩可娜三步併作兩步的跑向樹洞口。
「姐姐!」「哇、倫倫,怎麼了?」或許是見到這一幕,倫倫也衝過來抱住碧翠絲。
「……對不起。」
「不用說了,我沒有生氣,只是單方面說教,沒能讓你理解,是我的問題。」
「不!是倫倫太笨了……」
「哼嗯~有時候笨一點比較可愛啦。」
「但是──」「(咕嚕嚕~)」
倫倫的肚子發出了超大聲悲鳴,紅著臉抓住裙襬;身為餐點的製作者,他聞香嘗味道,隱忍肚子餓嚥下的口水大概跟方才加百列一戰不相上下吧。
碧翠絲摸摸他的頭,瞥目和頭兒對上眼。
「哈哈哈,看來還是早點開動比較好呢,阿本。」
「說的對,等大家來恐怕都涼了,我幫你切鴨肉!」
「那我在餅上抹醬!」
「等、哥哥姐姐、我自己來就好了!」
倫倫想從頭兒跟碧翠絲手上搶走刀具,兩人理所當然閃過,邊笑著邊用極佳的默契捲起鴨肉捲,塞到倫倫的嘴裡。
……雖然早就知道,但心裡還是有點羨慕呢。
將視線環繞一圈,撇除頭兒,我最熟的人就只有碧翠絲了,尤里的眼神比以前厭世了,黑眼圈也超明顯,金髮隨興留長,總覺得換了一個人似的……瑪格麗特的話,在上草坡的時候就脫隊……不,她才不是朋友,只是個黏著我的怪人!
總之先拿盤子,夾點雞塊跟薯條坐在頭兒隔壁……啊咧,沒有盤疊?可是大家手上都有耶?要、要向誰問?
「喂。」「呀!?是尤里啊……」
「看妳一臉深刻的樣子,很急吧。」他遞過來一包袖珍面紙,拍拍我的肩膀。
「才不是那樣!我在找盤子啦!」
「對喔,妳沒有自己的空間,那我的先借妳吧。」尤里從蟲洞抽出一個白瓷盤,艷紅的花色一點品味也沒有。
「刀叉……沒了,妳用魔法唰唰搞定吧,我要去接應姬子大人!」「我在這裡呦,歐尼醬!」他興奮的跳步直衝樹枝電梯,看來他也沒怎麼變嘛。
再來只要自然而然的坐在頭兒身邊──
視線轉過去,頭兒身邊除了碧翠絲跟倫倫之外,紗雪小姐跟愛諾小姐也跑了過來,一位拿娟手帕細心的幫頭兒擦手,另一位賊笑著搭上頭兒的肩膀。
非但如此,長羊角的使魔從地面下探出半臉,死魚般的眼神熱切盯著頭兒看,另外溫蒂、索第克、安格拉(孩提)也圍在桌對面,不知道向頭兒說了什麼。
沒有我的位置。
眼前閃過熟悉的光景,爸爸強迫我轉班的那幾天,水班的同學最開始也是對我投以好奇的眼神,但沒多久又回過頭,和自己的好朋友聊天,我融不進去。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一下課就跑出教室找大家。
我的位置永遠在那裡,在最喜歡的他們身邊,我一直這麼認為。
但是我已經……死了。
這兩年半的空檔,那本該屬於我的位置……又讓誰攀上了呢?
突然,紗雪小姐把臉轉了過來,閃著聰慧的瞳孔與我四目相交。
面對我滿腹妒火的眼光,她卻一點也不在意的肯首,勾動食指要我過來。
明明一點也不懂我的心情,現在過去的話,我不就像是爭寵的大老婆嗎!
「呼嗯?」她困惑的歪頭,純真的表情讓我難以直視。
不……我只是沒有勇氣而已,別這樣看我。
我像是逃跑一般掉頭離開。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