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6：永劫的罪人們
……
「所以說！別再把人塞到我這區來了！光是中午跟傍晚的握手會，我就忙到連飯都吃不了耶！」
整面牆的視訊投影裡，摩可娜極度不滿的臉龐佔據左上一塊，她用力拍打沙發，發出柔軟的「噗滋」聲。
「只會抽菸釣男人的傢伙不吃飯有差嗎。」
立刻就被另一個角落的提安狠狠酸一頓，但摩可娜不予理會，氣鼓鼓的盯著我看。
「身為一個偶像，能坐擁粉絲無數是很幸福的事吧？」我把吃完的布丁盒放在辦公桌上，邊隨興的回覆摩可娜。
「可是有個人硬塞了個超累的區長給我！偶像的工作只需要被大家捧在手心上呵護啦！」
「那不然，妳跟安格拉、布雷尼亞組個團體怎麼樣？大多數人都害怕她們的霸道，把她們也培養成偶像，想轉區去妳那邊的人也會減少吧？」
「聽起來很棒耶，小娜，妳最會的就是台上『我愛大家～』台下『真是煩死了』的變臉技巧呀。」
「閉嘴提安！還有你！腦子浸水了是吧？才不會有人喜歡噁心的肢節動物跟滿嘴焦味的爬蟲類！」
「佩，她說妳的點子很糟耶。」
「別推給露希法大人啦！」
「但是不這麼做，害怕她們的人還是會往妳那去喔，這樣真的好嗎？」
「別巧妙轉成是我的責任好不好！那是你的使魔耶。」
「呿、被發現了。」
「別擔心露希法大人，我們之中最有責任心的小娜會負責帶新人偶像的。」
「喂提安、沒發現我不想理妳嗎！別擅自替我胡說八道！」
「嗯……果然選定區長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嗎。」
「我、我又沒這麼說，只是，她們倆個性高傲又看不起人類，就人選來說不太好。」
「不然就得讓紐恩去當……但他只會幾個單詞而已。」
「那個蒸氣爐心的改造人？只剩他嗎？」
「嗯，不然就是變色龍、或著竹絲。」
「選我選我！小草人最喜歡照顧人類的下半身了！」
不知道從哪裡溜進來的小草人在桌上跳啊跳的。
「看來安格拉這個選項其實不錯耶。」
「我也覺得由小娜來訓練，是不錯的選擇。」
「小穆？！你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
「我是來報告的，調整殊死戰的規則過後，讓圍剿消失、仇恨追殺限一次之後，抱怨減少了非常多，但也延伸出新的漏洞。」
「怎麼說？」
「問題出在約會權上，這條權限對於接受的一方比較鬆散，讓一位女性去接近仇人，等他使用約會權之後，再讓女性狀告他毛手毛腳、不安好心，讓追打者肆意欺凌。」
「標準的仙人跳啊，只要扯到搭訕總會碰到呢。」
「那受害人怎麼樣了？」
「這個，當然很不好受。」
「我是問信仰值。」佩取代我，冷冷地回答。
「……降到了零，他已經兩天沒做每日了，我暫時免除了任務一個星期。」
「做的很好，穆，加害者你打算怎麼辦？」
「特來請示。」
「把他們交給安格拉當育床一個禮拜、連同共犯女性、接下來半年每日勞務三倍，一天沒達成就趕出城市，另外，他們必須聽從受害者兩個命令。」
「是的，我立刻向受害者轉達判決，並致上歉意。」
「謝謝你小穆，有你真好。」
穆輕輕肯首，關閉了視訊，佩才放鬆肩膀，深深吐了一口氣，但我很清楚，她心中的怒火還沒消退，所以我緩緩接話。
「果然問題是出在人手不足，如果要讓人族來擔任區長，就必須讓癸蜜拉讀心確認，但我不認為她會完全說實話。」
「啊、嗯，管理人類果然不簡單。」
摩可娜尷尬的同意，提安則是將指尖放在唇邊，不解的問：
「明明直接趕出去就好了，那種人留在城市也只會添亂。」
「如果他們的家人奉公守法呢？只因為一個人的一個錯，就得跟著搬出去，這一點也不公平，而且犯錯是有機會改過的，也許吧。」
「在嗎老大？發生了一點小小的問題。」牆面中側投影出安妮塔的臉龐，兇惡的眼神和右臉的刺青，再加上肩膀扛著的鞭子，即使容貌有幾分美色，也讓人感覺很難親近。
「難道又有人鑽法規漏洞？」
「又？我要報告的事沒這麼嚴重，就是……咳咳，有市民拜託我幫忙抓老鼠，所以就『訓練』了幾隻貓，但有幾隻跑了。」
「額，哪種程度的訓練？」
「用力抽了一下小貓的肚肚。」
「妳不會想說，他們不吃光整個加城的老鼠不罷休吧？」
「放心啦，大概吃個三十幾隻就會變回來，但有個壞消息，寵物鼠也在狩獵範圍內。」
「竹絲，你廣播一下，讓家中有寵物的注意一點，雖然不知道總共有幾隻，但第一個抓住壞貓咪的有獎勵。」
「抓住壞貓咪之後有任意嘿嘿嘿的獎勵！？」
「照著我的話原封不動通知拜託了！」
把小草人丟出窗外，我也揹起椅背上的包包。
「怎麼？你要出去？」
「雖然可以交給城裡的大家，但那樣說不定會有損失，反正坐在這邊，小娜也不會答應培訓安格拉跟布雷尼亞。」
「這兩件事根本沒關係！」
「培訓啥？」
「剛才討論要不要把那兩個培養成偶像。」
「哈啊……是對市民的某種懲罰嗎？」
「安妮塔，要是妳那區的人再繼續申請轉區，妳也給我當。」
「咦、咦……」
「開玩笑的啦，我出去轉換一下心情邊想。」
──高傲的龍族跟蛛后呀……要她們在人類面前搔首弄姿，我感覺隔天的茶水會被下毒耶。
「沒在當下被燒成灰燼就很棒了。」我跳出窗外，展開翅膀輕盈飛翔，城市的景色在我眼前快速掠過。
──「讓能夠信任的人類擔任」哼，真可笑，結果到最後，依然只能倚賴人的善心。
「畢竟數量有六十億的群體不是惡魔也不是天使，而是人族嘛，天使也是知道這點，才慢慢退居幕後吧。」
──那我們做的這些，總有一天會化為泡影？
「當然了，沒有體制可以永恆不變，新的秩序總會取代舊習，只不過……妳是為了實現理想中的世界，而我，是打算守著莉塔直到最後，我們死去之後的世界變成怎樣，那根本無所謂。」
──為自己而活，為理想而生，這一切都是我們的……自私自利。
「一點也沒錯。」
──啊哈、哈哈哈哈！太棒了，接下來會是誰來阻止我們呢，拉斐爾？亞茲拉爾？還是米迦勒？跟你在一起的話，我感覺誰都不對手。
心中不自主的湧起一股愉悅，是佩影響到了我吧？又或著我也期待著殺害天使的未來？不管是哪種，我早已捨棄身為人的倫理和道德這個事實，並不會改變，換作是三年前的我，肯定會嗤之以鼻吧。
可是──
為了和碧翠絲背貼著背。
和哈麗絲沉浸妄想。
和倫倫一起成長。
和莉塔比翼共生。
和小愛胡扯瞎鬧。
和紗雪長相廝守。
和美狐美貍救濟贖罪。
和老爸、老媽烏鳥私情。
當然還有使魔們、莉露哥、那個損友、維多邸的女僕們、瑪格麗特跟薇拉。
當然還為了我自己。
我對佩揚起了笑容。
「那肯定會很有趣。」
……
「咕嚕、嚕噗、咳咳，真奇怪的感覺。」忽略沉入水中的錯覺，我用嘴巴淺淺吸一口氣，濃濃的土味直直竄入腦海，真懷念。
「您適應的真快。」羊角女畏畏縮縮的對我說，她發出金色光芒的眼眸，在昏暗的土壤海中相當顯眼。
「我小時候常常埋在土裡。」
「……為何？」
「『不會魔法的精靈不能站得比別人高！』然後我就被埋進去了啊，不過五歲之後，就換我來埋人了呢，當然，純靠拳腳。」
「野蠻、惡意，還以為精靈很和藹。」
「小孩子都很殘酷，因為它們還不知道是非善惡。」
「吾主說的？」
「是啊，他總是能說出一些好像很有道理的話。歌濡小姐，那個發亮的川流是什麼？」
碧翠絲的指尖前端向著遠方，無數光點匯聚成一片垂直的河川，將光球緩緩往深不見底的下方運送。
「艾姆的鬚根。」
「那這些根就通往靈脈嘍？然後流動的光球是光能，嗯……歌濡小姐，能帶我更靠近一點嗎？」
「您要做什麼？」
「我有件事必須查清楚，盡量往靈脈那邊，麻煩妳了。」
歌濡苦皺著眉頭，好像想說什麼，但還是點點頭拉我前進。
下潛，不斷深潛，沉入深層水源，穿過堅硬的沉積岩，突然，我感覺到胸口一陣燥熱，魔力源……在鼓譟？皮膚跟著起雞皮疙瘩，就像拿指北針靠近南北極一樣嗎？看來離靈脈很近了。
艾姆鬚根的末枝像是牢籠，困住了一個湛藍色的冰晶。雖然是這麼說，卻只有外觀像晶體，既不冰涼也不堅硬，反而像是流質的果凍，包覆住了中心的白玉玻璃珠。
而那些吸收來的光能，就像營養液般自末梢注入流體冰晶，露珠精華輕盈騰滾。像是柔滑的金絲綢延展開，被白玉玻璃珠緩緩吸收。
「您是為了看靈脈才下來的嗎？」
「其中一個目的吧，這些流質物應該就是魔力。」碧翠絲伸手靠近，十五米、十米、五米。魔力源跳的比心臟還快，肌膚失去了感知能力。
四米、三米，歌濡突然之間拉住我往後帶。
「歌濡小姐？」
「會死。」
「什麼？」
「請您把手交給我。」我照著她說的話縮回手，但不知道為什麼，關節卡住了，我有些困惑的抓了下手腕，然後──整隻手掌變成粉末消失了。
「看來純粹的魔力比我想像中的還危險。」
「您為何要犯險？」
「我想知道那個龍捲風究竟消耗了多少魔力，雖然現狀來看無法測量，但根本來說，這座島並不大，魔力也即將枯竭，若非如此根本不用犧牲莉塔。但就像妳看見的，魔力非常充沛，明明離超巨大龍捲風消失不到十二小時。」
「這兩年以來，吾主一直在復甦這東西，帶著穆先生和另一位……名字我不記得了。」
「我想也是，佩絕大多數的力量用來維護城市，兩年間有餘力灌注光能進去的，恐怕只有天使。而艾姆透過鬚根囚禁了瓦倫、布蘭妮他們。」
「為了吸取力量……就算是這樣，那些罪人也無話可說。」
「我當然沒意見，但這麼一想，我突然覺得阿本不會殺死那些天使，如果佩沒有取走他們鍊結的生命，而是直接投給艾姆吃掉……」
歌濡的金瞳從不理解化做震驚，淡淡說道：
「請等等，那些被吃掉的天使，『生命連結』的能力難道還在？」
「嗯嗯，如果我的推斷沒錯，他們就在這附近吧，歌濡小姐，我們往上。」
「……」歌濡有些不情願的點點頭，帶我慢速上浮，我仔細觀察流動的光能，流動中的千萬光珠子，有十幾顆是從中間突然冒出來，能量看起來比一般的光球還要強大得多。
我提起腰間的手電筒，但光照的效果沒想像中好，光沒辦法穿過土壤，我只能盡量把手電筒塞到艾姆的鬚根之間，翻動手腕觀察。
根末端纏著什麼，那是、一塊貼著紙片的紅石頭？不，看起來很柔軟，又沾著黏稠的液體，海綿？不對，棉體不可能這麼緊實，還讓那張紙像是皮膚似的完全貼合。
「嘔噁。」
「歌濡小姐？沒事吧。」
「道歉、致歉，我對血腥的不太能接受。」
「血腥？難不成這是……」
我繼續轉動光線，不完整的棉塊還有很多，帶著皮跟血管，甚至──
有張半臉看向光源。
說是半臉也許太過誇張，因為他只有鼻梁左邊、上到額頭的部分，黝黑的肌膚上沾著血漬，又怒又恨的眼珠子瞪著我，直覺立刻告訴我她是誰。
「布蘭妮。」
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但那隻畫上烏亮眼線的眼角打顫了兩下，更加沉恨的瞪我。
「憐憫、悲哀，雖說是罪人，吾主放任他們的身體四分五裂，仍深感難受。」
「放任？不對，以懲罰來說未免太嚴重了，如果說是阿本刻意做的，那理由大概是……」鬚根時不時緊掐，連帶讓肉塊震顫，同時擠出球狀光能。
「把身體四分五裂，這樣一來，鍊命會自動想治癒身體，在湧出能量的那個瞬間，艾姆就會將其偷走，藉此來達成能量永動機，拆成碎塊之後，天使無法自力掙脫，還可能會為了修復出更多力量。」
「殘忍、無道，吾永遠的主。」歌濡沉下了眼皮，好像很滿意似的抱住胸口，碧翠絲卻是百感交集的抿住了下唇。
「你走上的這條道路，是絕對不會有人認同的，天使肯定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佩大人沒問題的。」
「我並不擔心她，有妳們在。」
碧翠絲看著布蘭妮從憎恨轉為求助的淚水，不禁打了個冷顫，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是否會像眼前的女人一樣背叛阿本呢？
「……您要向吾主跟莉塔揭穿這件事嗎？」歌濡瞧見碧翠絲憂愁的側臉，立刻就察覺危險，不自覺低下頭，用羊角對準了她的喉頭。
「阿本沒有要瞞我的意思吧，否則會限制妳的行動，至於莉塔……魔力源在她身體裡，無意製造龍捲風的劇烈消耗，靈脈卻半點不損，理由她應該早就猜到了吧。」
「驚愕、訝異，可是她什麼也沒說？」
「很簡單啊，莉塔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歌濡聽不懂。」
「哼嗯，我以為你們使魔最懂了呢，『誓言守護吾永遠之主，直至將死末日』，對吧？」
「羞愧、無顏，請不要調戲歌濡。」
「無論你的選擇什麼，終將成為什麼，我都會守護著你直到最後」
好久好久以前，我在書上讀過。世上最著名的大盜，在幹最危險的一票之前，他讓自己的助手兼妻子離開。
當時她就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即使最終、兩人雙雙被黑道殺死，可是他們卻依舊笑著牽起彼此的手。
我曾經感嘆他們的愚昧，但現在卻完全懂了。
用笑來掩蓋羞紅的臉，碧翠絲心中的誓約沒有半分動搖。
…………
……fin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