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6:十周目的世界
…………
只剩下紗雪一個人,潔白臉蛋上沾滿不屬於她的鮮血,第九次了,但她仍然為騎士的死感到悲傷而掉淚。
將面具透過魔典傳送回「過去」,紗雪打開書頁,闔上眼,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如果沒發生任何事,迎來八重破門而入的那刻,只要再重來第九次就好。
就在她這麼想的下一秒,鼻子的不舒服變清爽了,原因大概是空氣中瀰漫的灰塵消失了,紗雪張開眼,四周變成一片黑灰,沒有一絲光線,甚至連灰塵都找不到。
成功了,她揚起笑容,不禁想大聲的告訴畢格斯「時間線是真的能跨越的!」好幾秒之後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魔典,內容早已是一片空白。
「畢格斯啊,汝的推論是錯誤的,世界線之所以僅有一條,是因為正史外的魔典會被捨棄、不復存在,只有『正確』的一本,正確的她存在。」
紗雪肆無忌憚的躺下來,開放的呈現大字狀,望著虛無的黑暗、手腳逐漸失去知覺。
「騎士,妾身最喜歡溫柔善良的汝,但假如仇恨和殺戮才能讓汝活下去,那妾身會負起責任,愛那樣的汝。」
相信正史的我也會是同樣的心情。
…………
「咦~賽莉維德跟妳以前是同伴喔。」
──嗯……雖然是我擅自這麼認為。
「什麼意思?她不是心甘情願把力量讓給妳了嗎?」
佩突然就沉靜的下來,我推開房門,怠惰的跳上床,一整天的疲勞湧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今天發生了真多事啊,解放政府區,痛打了白雁一頓,救出了老媽的靈魂……最重要的是,連佩都成為了我的手下。」
──相反了好嗎!完全相反,變身的主導權在我手上!
「那妳就搶走看看啊,來啊來啊……嗯?」左右手像是小孩子一樣互打,滾來滾去的途中,肩膀好像壓到硬物,我翻開棉被,佩的面具彷彿沉睡似的躺在床單上。
「妳什麼時候把面具丟在這的?而且我不記得它有這麼碎。」
──我的面具還好好戴在臉上,那東西……有好幾份無主之闇,但……就像是,我的?
「我記得國小的文法課本還在床底下,有需要嗎?」
──就、是、說!碎面具上有我的力量、但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早點這麼說嘛,那……這東西又是什麼?」我將拼湊面具戴在臉上,一股電流竄進額內,接下來每一天發生的種種灌入腦海,就像是透過VR裝置,在虛擬世界度過無數稀鬆平常的早晨和夜晚,突然有一天──所以人都被殺了。
毫無預警,毫無憐憫。
我甚至能夠聽到老爸跟老媽在火海中哀嚎。
急促的呼吸能嗅到哈麗絲遺體的腐臭味。
一合掌就能摸到倫倫冰冷而黏稠的血漬。
低頭就能看到失去下半身的小愛抱住我的腿。
然後,一名身穿白色長禮服的女人砍下我的頭,用高跟鞋尖輾爛我的右眼,聽著我的哀號,她還刻意等待好一會,才碾碎左眼,來回折騰到我失去力氣,她才一腳砸碎了腦袋。
但記憶並沒有結束,又回到了一個月前的早上,這次紗雪跑了過來,要和我一起想辦法。
但那只是迎來第二次的死亡,這一個月來的準備全都是徒勞。
第三次的死亡。
第四次的──
第五──
直到第九次,仍然是實力相差懸殊的死路一條。
但唯有女人的那張臉,我記得一清二楚。
「加百列!!我要撕爛妳!」
即使我忘記自己在哪,即使不知道第幾次回到起始點,就只有一句話不斷覆蓋思考。
天使必須死,尤其是加百列,必須死在我的眼前。
──這件事明明就跟小豬仔無關……居然還牽扯她進來!那個叫納基的渾球由我來殺!
──祈菈無法成為盾牌,請殿下讓我作您的刀刃。
──失態,太失態了!在下空有一副完美的身體卻輸給區區天使!見習的,有任何殺死天使的方法就告訴我。
──呵、呵!雖然沒有可愛小草人竹絲的部分,但那對淫蕩母女好不容易才有了目標,我才不要她們因為幾個白癡天使而失敗。
「看來大家都同意呢,佩,妳有辦法吧?」
──……你不是才說復仇很蠢?
「我這不是復仇,而是除掉障礙,既然加百列這麼喜歡自討苦吃,那我就成全她。」
──好吧,為了擊敗加百列,必須召集所有的使魔過來,但是決戰地點我還沒想到,必須是他們逃不出去的牢籠。
「……這座島,就用這座島,妳剛剛才說過吧,千年之前曾經有一座屬於惡魔的都城。」
──那是地獄往現世的通道、剛好開在靈脈口的關係,惡魔才得以掌握整片區域,不能控制靈脈一切根本就……
「靈脈……?那東西不也是魔法的泉源嗎?這樣的話……剛剛好不是嗎。」
──什麼?
「大地之母的傳說,每隔一定的時間,世界會誕生一顆特殊的魔力源來充沛靈脈,那表示它們之間的向性一定超乎常理,或著說……特殊魔力源本來就是靈脈的一部分,證據的話──」
──莉塔小姐,她隨手一揮就能施展魔法,揮之則來 呼之則去。
「對!然後啊,控制天光的靈核裡,裝著賽莉維德的靈魂,記得嗎?靈核本來就設計作為靈魂的容器,只要我們把莉塔的靈魂裝進去──」
「咳、咳咳!」
我慌張的爬起身,放眼望去的青草讓我呆滯了好幾秒。
「歡迎回來。」
「我……睡了多久。」
「五秒,比妳發呆的時間還要短。」
「頭兒……你把我放進了一個黑色的方體裡?認真?」
「這是汝唯一醒來的機會,還有,汝應該注意到了,騎士並沒有死,而是跟佩共用身體。」
「那……一直以來跟我冒險的頭兒是假的?」
「汝說呢?」
「是真的吧,我不可能認不出來。」
「呼嗯,騎士將意識導入靈核內,有點像那個……遠端連線?」
「這麼說來……我一個激動就會搶走身體的主導權,是因為我才是主體?」
「不錯。」
「但是,那、那妳……是叫過去的自己殺了我嗎!」
「是的,妾身主張人死不能復生。」
「騙子,明明為了救頭兒重來了無數次。」
「咳哼,摯愛一直都是例外。」
「我才有資格稱頭兒摯愛!」
「呼呼。」
「……不准用看可憐蟲的眼神盯著我。」
「啊~這兩年間跟騎士每天都恩恩愛愛~好不開心呀。」
「妳的頭髮黑得跟海苔一樣,頭兒才不喜歡。」
「呼嗯,看來汝是懷疑姬子小姐的品味。」
「咦?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說起來,頭兒的爸爸好像也是黑髮。
「那妾身跟騎士相親相愛也很合理。」
「嗚,好討厭的女人,難道刺殺我是希望獨佔頭兒?」
「放心,妾身已經放棄了。」
「妳果然是這樣想!」
而我居然坐在她旁邊,還昏迷了五秒!
「就說了,妾不會再試著攻擊,所以不必站那麼遠。」
「……」
「不信就算了,不過呢,莉塔小姐,汝繼續跟妾身瞎鬧好嗎?」紗雪細長的指尖朝向下坡,兵器敲打的震顫傳遍整個學校,粉屑跟煙塵甚至吹到了草斜坡上。
「對了,頭兒剛才被長槍刺穿了,妳一定是確認過他沒事,才在這裡跟我屁話的吧?」
「誰知道呢,妾身能做到的,只有在汝等失敗時重啟世界。」紗雪闔上眼睛,尖長的耳朵輕輕顫動,雖然她想裝做平靜,但輕咬下唇的模樣卻出賣了她。
這樣啊,她一定也想頭兒一起戰鬥,但為了確保勝利,不得不待在安全的地方乾著急。
那麼我呢?頭兒希望我用這股力量做什麼?
「……不准從背後偷襲我。」
「在那之前,怕是妾身先人頭落地,所以妾會安安分分。」
「之後再來跟妳算帳。」我背過身,踏著土滑板衝下草坡,像滑雪一樣的飆速比想像中還要可怕,雖然魔法土板不會傾倒,但我還是張開雙手平衡。
「喀噹!」「哇啊?!」就快衝入坡道口,滑板卻輾到東西高飛好幾米,我嚇得雙手胡亂揮舞,海風立刻從山崖邊漂泊拂來,像是提起嬰兒般架住腰身,放我緩緩落地。
啊咧?腦袋明明混亂成這個樣子,魔法卻發動了,難道說……
我在腦中想像加百列交給碧翠絲的白銀劍,土堆立刻組成長長的指天引流,一路包覆住我的手掌,大約過了五秒,我掌心傳來冰冷光滑的硬物感,土石形成的川流如細砂崩解,留在我手中的是一把雜質金屬模造出的劍。
「光是想像就可以施展魔法……?」
「嘿,輾過我就算了,可以別擋視線嗎?」
腳後跟傳來一名年輕男性的聲音,我回過頭,才發現草皮撐開一片小洞,裡面伸出一副小學生會帶的望遠鏡。
「咦?那個、抱歉。」
「雖然不知道妳又是哪來的虛者,但請妳別隨便出手喔,正要到值得紀錄的地方。」
仔細聆聽的話,確實有個刀刻石頭的摩擦聲,但他又是在記錄什麼呢?
「望遠鏡借我一下。」「喂!」
透過模糊的鏡片圓孔,隱約能見塵霧之中有一陣陣的閃光爆炸,同時響起尖銳的金屬碰撞聲,可惡,要是鏡頭倍率再高一點。
「唰唰、唰唰。」望遠鏡自動調整起倍率,甚至連鏡片表面的灰塵都被水波沖得一乾二淨,這讓我能看得一清二楚,正在交戰的是加百列跟佩小姐。
佩舞動著刀尖槍不斷刺向加百列,看似迅速的突刺卻在聖劍擋彈下失去威力,加百列藉著佩停滯的瞬間,張開翼上數不清的目珠,巨大的眼珠聚集光能,灼熱雷線貫穿佩嬌小的身體各處。
然而持槍的佩卻化成塵埃,銀槍鏗鏘落地,下一個瞬間、佩出現在加百列的頭上幾尺之處,拋出數以百計的飛牌射瞎了右翼眼珠,拋完牌的手接著被黑焰吞沒,佩伸長臂膀,黑爪一口氣撕裂了左翼。
「成功了阿本!妳先給我防禦著!」
多麼熟悉的自問自答,大概是因為多說了一段話,佩被一記由下而上的砍擊打飛,咳咳,連失誤的地方都看得我有些燥熱。
飛行中的佩一邊噴落蓬鬆的稻草,翻身輕盈落地,用鷹腳鉤磚緩衝,斷掉的雙手流出濃稠黑血滴,血逐漸延展組織成網絡狀,黏合成肉色的手臂手掌,再生出白皙的肌膚。
加百列左手前伸,落地的聖槍立刻飛回她手中,右手驅使聖劍指準遠處的佩。
「哼,妳可以任意使用其他使魔的能力嗎。」
「沒有這些東西哪對付得了妳呢,喔、對了。」佩張開五指,加百列左手的長槍便開始躁動。
「哼?」
「嗯~哼!」勾動指尖,長槍立刻甩開加百列的掐握,旋轉著回到佩的手中,她自豪的挑起下巴。
「……妳做了什麼。」
「猜啊,天使長?」
佩輕佻的口吻讓她不自己眼角抽蓄,加百列深吸了一口氣,起跳高躍半空,「唰!」呼嘯一聲,展開背後剩下的四翼翅膀……不,本該被銷毀和致殘的兩翼,也沐浴著熾火再次打開。
「反正把妳踩在地板上,妳就會說了、對吧?」
加百列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不禁令我汗毛倒豎,但更加令人髮指的還在後頭,她拍動純白的白羽翅膀,六芒星狀的光輝長翼上立刻睜開一顆顆圓大的目珠,成千上萬的眼球全部鎖定著佩看。
「削到剩頭就好,啊啊~不過她會重生,記得把那副貧瘠的身體燒到不能再生!」
數千俱目線開始凝聚光能,六芒羽翼在數秒間亮度已經超越太陽,高溫連五十米外的草坡這都能感受到其炙熱,如果烈焰一同齊射,恐怕整個學校都會灰飛煙滅。
其他使魔大概也感覺到了危險,稻草臂、噴吐黑焰、魔爪,鷹身突,魔法、飛鐮刀、狙擊彈,變異動物全部砸向加百列所在的高空,可是無論哪種攻擊都在極度高溫下像冰塊一樣融化。
佩跟頭兒看起來是早就知道,她右手築起蠟塊高牆,左手將大量稻草吸過來、融入了溫蠟之中,變成黑色觸鬚的雙腳蔓延展開黑枝,加固越鋪越厚的牆壁,可是加百列早已舉起了劍尖。
「六界聖芒!!」
千管光炮應著加百列的命令齊射,熾火瞬間燃燒空氣、發出宛如聖歌般的柔和高鳴,淹沒天際的砲擊撕穿空間,巨幅的大氣震盪讓身體本能性的畏懼、軟腿,唯有意識很清楚,那面牆擋不了多久的。
我的魔法肯定也不足以抵擋光砲吧,這下只能集中在加百列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