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聚會
原木的招牌，用流暢的墨書字體寫成了行雲流水的「莫里亞斯」四個字，平掛在房屋上桅，木門上掛著貓頭鷹吊牌寫著的營業中，我推開僅單人通過的窄門，提心吊膽的走了進去。
「歡迎光……不是客人啊。」站在吧檯內，高挑女性穿著類似荷官的緊身西裝，彎下腰用手肘靠著吧檯的金髮美女往這瞧了一眼，看到是我，撥了下落在額前的秀髮，又無趣似的轉回去讀書。
「今天姑且是作為客人來的呦，碧翠絲。」
「喔？就特別選倫倫不在的這天？」
「不在嗎？那今天就只喝茶好了。」
「我說你啊，是多瞧不起我的廚藝啊，照著倫倫留下來的食譜做，總不可能會──」
「阿本先生，麻煩你抱三大小姐進門，輪椅沒辦法過去。」
「喔，抱歉。」我轉過身，蹲下讓莉塔能用手鉤上我的肩膀，順勢抱起她。
「輪椅？啊……非、非常抱歉，我來拿吧！」把書闔上，學姐慌忙的衝了過來，幫笨手笨腳的三重小姐收起輪椅，至於我，則是抱著莉塔坐到了最裡……嗯？盯著筆記型電腦的艾米娜（宅版）坐在最裡面。
「莉塔，妳要坐在人氣網紅的旁邊嗎？」
「咦？頭兒是說這位像土撥鼠的女孩嗎？」
「誰是土撥鼠啊！」單肩靠牆，雙手打著筆電的她激動的敲了一下桌子。
「人家只是怕被認出來，才勉～強把我動人的秀髮盤起來，勉～強戴上我工作用的圓框眼鏡！嘛，不過這種沒格調的小店，應該不會有崇拜人家的粉絲來……喂！妳們什麼時候坐那麼遠的？！好好聽人家說話呀！」
「啊，抱歉抱歉，艾米娜妳講話太大聲了，我怕莉塔受不了。」我把莉塔安置在靠近吧檯的中間座位，就只有這裡可以感受到三百六十度的貓頭鷹視線包圍。
「嗯，碎碎念類型的人我有點受不了。」
「唔呀啊～！為什麼你身邊總是些讓人不爽的傢伙啦！」
「那是說誰啊，只點一杯烏龍茶的假網紅小姐？」
「就是妳啦！可惡的高美瘦精靈店員！為什麼可以這麼適合男裝啊。」
「那句話不是在稱讚我對吧！臭宅女！」
「頭兒，朋友要慎選些志同道合的，才不會吵架喔。」
「大部分都是麻煩自己找上我的呀……」
「『你說誰是麻煩！』」
「額，不，我的意思是……莉塔，妳懂的吧！幫我解釋一下。」
「我知道呀，頭兒是說，女人真的很麻煩對吧？」
多虧了莉塔的解釋，我承受來自學姐和艾米娜數分鐘的嚴刑拷打。
「喔……所以，維多莉塔妹妹，你是那個沒神經男的青梅竹馬？」學姐指著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我。
「嗯，雖然六年左右沒見了，但頭兒還是沒變，真是太好了，對了，叫我莉塔沒關係喔。」
「莉塔小姐，為什麼你跟大眾臉偵探分開了六年呀？」
「啊，艾米娜小姐，我沒說妳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唔呀！剛、剛見面就被討厭了！」
「莉塔妹妹，她問的問題我也想知道答案，是……去國外治病的關係嗎？」學姐看瞥了一眼扶著輪椅，站在角落待命三重。
「嗯～一言以蔽之，就是我爸爸討厭頭兒，所以軟禁我，又不讓頭兒來。」
「這個……真是不講理的父親，他明明有很多優點，雖然沒神經。」
「就是說啊，要跟誰來往是子女的自由！要是我有這種亂限制自由的父親……我一定狠狠教訓他。」艾米娜惡狠狠的瞪了吧檯後方，通往廚房的門一眼。
「我跟頭兒的事等等再說吧，我想吃點東西。」
「啊，好，我去拿菜單。」
「……那，我回去做事嘍～」
「艾米娜小姐，我想知道關於妳的事。」
「咦？但妳不是討厭我嗎？」
「這是兩碼子事喔，畢竟孽緣就是要狠狠斬斷嘛。」
「咦咦～！喂大眾臉偵探！這女孩怎麼可以用笑臉說這麼恐怖的話。」
「莉塔是開玩笑的啦……大概吧。」
「是呦，就當是用輕鬆的心情在跟我聊天，然後知道自己有多做作，趕快遠離頭兒吧。」
「對、對不起！」
看過菜單後，莉塔果然淨點些油膩的東西，雖然有點擔心她貧弱的消化器官，不過還是先暫時聽一下她的任性好了，反正她受不了就會自己拿給我吃吧。
學姐去準備的期間，莉塔正對著艾米娜精神轟炸，可憐的她用流浪小貓般的眼神像我求助，雖然很想救她，但莉塔好像沒有要留情的意思，我只好先去幫學姐的忙。
「哼嗯？阿本，妳不用陪妳朋友嗎？」炸物籃網放到油鍋，學姐按下計時錶，從一旁的甜點冰櫃拿了一個小糕點吃。
「莉塔現在忙著跟艾米娜交流，想說妳會不會忙不過來。」
「吼吼，突然這麼溫柔，難道有事求我？」
「不，只是感覺很久沒見到妳，有點懷念。」
「別把我說得好像是媽媽的音樂盒一樣啦，不過……我也有這種感覺，難得回來上班，結果只有店長在，真的是超寂寞的。」
「嗯？對喔，好像聽倫倫說，碧翠絲妳也請假，是警察的事？」
「唉，就是說啊，明明和平了這麼久，怎麼會突然冒出搞事的傢伙啊，煩死了。」
「什麼意思，難道又有傷害事件？」
「……嘛，看樣子你最近沒有看新聞呢，不重要啦，我會解決的，阿本呢，最近在忙什麼？」
「嗯，就是莉塔的事，她的身體……病得有點重，所以我在找草藥給她喝。」
「病？她的腳是暫時性癱瘓嗎？」
「不，是永久性喔，我說的病，是指魔力過剩引起的併發症。」
「難怪她的頭髮沒什麼光澤……是魔力侵蝕嗎，可是我記得，那種病沒有藥醫吧？」
「是沒錯，不過，幸好有找到一個能幫她的醫生。」
「喔……說的也是，世界這麼大，總會有辦法的。」
「對啊，我不在莉塔身邊的日子裡，還有人肯愛著她，真是太好了。」
「……真幸福啊，你的表情，就像是不得已送孩子出國讀書，幾個月之後好不容易打聽到消息，默默的感念他過得很好的家人。」
「好長的比喻啊，是漫畫裡看到的？」
「對啊，不過漫畫裡是戀人就是了。」
「啊、啊哈哈～」
「阿本你幹嘛傻笑？喔，薯條好了，你先拿出去吧，我在炸個春捲。」
我把油甩到最乾，端出去給莉塔，她一臉得意的挺起下巴，指著趴在桌上吸鼻子的艾米娜。
「反正我這種人沒有活在世界上的資格……我要躲在粉絲的吹捧裡過一輩子。」
「這兩句話前後根本沒有關係吧。」
「嗅嗅，呼哇，好香喔，謝謝頭兒～」
「很燙，吹涼在吃，還有，旁邊有塔塔醬、起司醬、酸甜醬，沾一點吃很不錯，喂！別沾那麼多！妳的腎會不舒服喔。」
「你在照顧小孩子嗎……」
「說了什麼嗎？做作女。」
「對不起！像我這種蝸牛女還是回去發文取暖吧……」艾米娜沮喪的回到自己的筆電前，縮成一團。
「莉塔，這樣對初次見面的人很失禮喔。」
「不算初次見面吧，去看螢火蟲的那天，我有看她的直播呀。」
「那就叫初次見面啊！」
「而且，我是真的不喜歡做表面功夫的人，會讓我回想起爸爸噁心的面孔。」
『莉塔，這位是XX叔叔，妳知道的吧，曾經發明了［鍊電環繞］的偉大魔法師啊，爸爸呢，覺得他要研發的新魔法很～厲害，妳會幫他的對吧？』
『妳今天的表現讓我很不滿意，他只是要妳再借最後一次魔力，為什麼不多撐一下？九重不是有給妳的止痛藥嗎？』
『嘖，本來以為少了那傢伙，妳就會乖一點，那個沒才能傢伙到底哪一點好？有比巴維羅迪亞家重要嗎？』
『乖一點，如果妳真的為他著想的話，我有很多方法可以讓他們，連這座島都待不下去──』
「……那傢伙，真是徹頭徹尾的雜碎。」
「對不起，我沒打算說這些的，其實……我才是做作的那個也說不定喔，畢竟我身上也同樣留著爸爸的血。」
莉塔「呼呼」的苦笑著，又把好幾根沾滿醬料的薯條塞進嘴裡。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盯著莉塔看。
「聖利亞斯騎士團的女生之間流傳著一句名言：『沒有心機的女人就跟小女童沒兩樣！』處心積慮，投其所好，戀愛就是戰爭！」
「『……』」
「啊，那個，我只是覺得，有一點點心機的女生才可愛，這樣。」碧翠絲搔搔臉頰，想化解一度降到冰點的氣氛，見狀，莉塔眼光也溫柔了起來。
「呼呼，跟頭兒說的一樣，是位心地善良的美人兒呢。」
「咦？！阿、阿本在妳面前稱讚我嗎？」
「嗯，剛見面的時候沒說兩句話就會扯到打工處的美人學姐。」
「莉塔？！我哪有啊！」
莉塔拍拍自己左側的空位，示意學姐坐在她旁邊。
「可以嗎？那我就不客氣嘍，嘿咻。」學姐把剛炸好的春捲放在莉塔面前，正經的坐好。
「莉塔妹妹，從剛才的話聽來，妳該不會是『祈願天使』吧？」
「那是什麼啊？碧翠絲。」
「……頭兒，你剛才直呼她的名字嗎？」
「額……這之中有很深的涵義。」
「咳咳，不只是單純的魔力過剩，可以將自己的魔力分享的別人，減少作戰時的消耗，這樣的特殊魔力擁有者，我那時候稱為祈願天使。」
「騎士團裡也有嗎？」
「對啊，光是那孩子在身邊，力量就會無止盡的湧上來，即使沒辦法維持很長一段時間，他還是很樂意借我們力量。」
「碧翠絲姐，那位跟我一樣能力的精靈，身子也很弱嗎？」
「雖然經常疲勞，但還不至於到體弱多病，莉塔妹妹身體很差嗎？」
「那還用說，用五個基礎魔法就胸悶了，更不用說，她還偷偷用祈願天使的能力幫我練習咧。」
「那是頭兒的錯吧！看到你認真練習的模樣，任誰都會想幫你加油啊！」
「害我養成了沒有妳就用不出魔法的壞習慣了呀，我是不介意啦，但假如是尤里那種扭曲人格，一定會生氣的說『根本不需要幫！』那就──莉塔？」
「不介意……沒有我就不行……呼呼，啊，頭兒，你剛才說什麼？」
「唉，算了，反正現在也沒機會練習魔法了。」
「頭兒已經沒在練習了嗎？這樣啊……稍微有點惋惜呢。」
「現在不是在說這個吧，真是，抱歉碧翠絲，我們自顧自的又聊起來了。」
「不會，我在旁邊倒是看得……很清楚。」
「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頭兒，可以去幫我看看艾米娜小姐嗎？」
「我是有這個打算，現在去的話……」
「吼，阿本你真的很遲鈍耶，你要打擾我跟莉塔妹妹的女子談話時間嗎？」
「額，我出發了喔～妳在幹嘛呢，艾米娜？」
兩人用趕狗的手勢要我離開，我只能跑到不太高興的小惡魔身旁。
「滾。」
「別、別這樣嘛，妳難道要我滾出店門外嗎……」
「我無所謂呀，不過……算了，我就好心讓你坐在人家旁邊吧，誠心誠意的感謝我吧！」
「謝謝偉大的小惡魔梅菲斯小姐，然後，妳在幹嘛？」
「總覺得被敷衍過去了，唉隨便啦，你看了就知道，我在輸出剪好的影片。」
「喔……又在剪發福利的角色扮演片段？」
「我說過我已經從那段黑歷史畢業了啦！」
「開玩笑的啦，是螢火蟲島的精華剪輯嗎？」
「對啦，喔，剛好輸出完了，我就先來給你看看人家的超高傑作！」
艾米娜充滿自信點開檔案，驕傲的用指尖彈了一下空白鍵。
影片的一開始，不免是小惡魔梅菲斯囉哩叭唆裝可愛開場，手機從上方四十五度角進來，拉了個中特寫，光不強，偏鵝白色的柔光把艾米娜的皮膚打磨得均勻光滑，漸層狀的光暈恰好能瞧見鎖骨下刻意擠出來小溝，這就是我陪著她練習攝影機角度的成果嗎。
她說話的鏡頭停留了快二十秒，重點字幕特別用淡粉紅色的可愛圓字，活潑的躍動在螢幕上，相對的，我、莉卡、船長女兒的畫面幾乎只有一點點，角度也隨便的可以，嘛，畢竟不是在拍電影，算了吧。
總長五分鐘的精華版，船上、沙灘、越過叢林的部分意外的很長，邊鋪陳的講著老水手們間「靈魂之島」的謠傳，一邊跨過境地，大概佔了三分鐘，撥開比人還高的蕨類，進到島中央的瞬間，微亮的炫光瞬間讓螢幕過曝，自主調整過後，橙藍雙色的螢光疏而不散，群聚在花朵之間，正想要往前走，畫面卻逐漸交融成討人厭的小惡魔自拍照，角落附上一個個社群網站的方形圖案，大概是為了方便設成連結。
「怎麼樣？我的預告是不是剪得吊人胃口啊？」
「是這樣沒錯啦，但總覺得衝擊力不夠，給妳的粉絲看可能不成問題，但其他瀏覽的人就不是了，尤其是女性可能會很反感。」
「喔……對了，得吸引更多人的眼球才行，嗯～」
「不然妳先從螢火蟲停在妳身上的畫面開始如何，比如說妳捧著手，螢火蟲飛舞的畫面，先從天空中飛舞的畫面拉回妳身上……之類的，在畫面前十秒有螢火蟲跟正妹，應該挺不錯的。」
「正妹……你是真心這麼想？」
「對啊，不然呢。」
「～～好！我來找有沒有類似你剛剛說的畫面！」艾米娜靦腆的偷笑，精神抖擻的拍了一下白皙的臉頰，又打開了編輯軟體。
她撥了幾個片段，但終究沒有完全符合的，於是，她快速的播了整個段落……嗯？
「艾米娜，我可以問一個奇怪的問題嗎，妳知道莉卡跟莉塔的關係吧？」
「雙胞胎姐妹不是嗎？雖然髮色差很多，但長得很像啊。」
「說的對……額，妳剪輯的時候，應該看得很仔細吧？」
「那當然！哪一幕我做了什麼，背景有幾隻螢火蟲我都知道！」
「那妳知道，我跟莉卡的關係嗎？」
「什麼？不就是朋友嗎？雖然互動蠻親密的，不過就像是男生之間的友誼啊，打打鬧鬧的。」
「……」
──啊……現在的年輕男生……會用接吻來交流嗎……多麼美好的社會。
佩是不是被學姐給傳染了？
「我就直接問了，艾米娜，妳有看到我跟莉卡在做什麼嗎？」
「你們不是跑來我這抓螢火蟲嗎？在那之前……坦白說，我沒注意到耶，總、總不會是告白了吧？不可能吧，你們之間的氛圍完全不像那回事。」
「就是……說啊。」
──哎呀哎呀？這是怎麼一回事？那麼莉塔小姐是從誰那裡得知，老闆和莉卡小姐接吻的事？
──三重？
──……三重小姐……也是從假惡魔的實況裡看到的才對。
──那就是說，還有其他人也在開直播嗎？船長女兒？
「呼……其實答案意外的很簡單喔，你們要不要猜猜看？」
──猜是誰告訴莉塔小姐的嗎？老闆。
「不，先從『莉塔為什麼會知道』開始想。」
──這個……果然是……有誰告訴她的？啊！要是莉卡本人說的呢……所以莉塔才不想跟莉卡見到面……因為會很尷尬。
──我果然還是認為她有看到，只是，如果不是從直播中看到，那，額，對了，要是莉塔小姐本人跟了過去呢？比方說用裝扮之類的魔法呢，老闆？
──推測姐姐的行為，釣殿下的話。
「嗯，單從這件事去想，能得到的可能性或許就這些了，不過，回頭去想，為什麼莉卡回來之後，就好像失去了片段的記憶似的，甚至感覺和高中時的她幾乎一樣？」
──啊……幾乎一樣？阿本……你覺得她有哪裡不一樣嗎？
──呦，大概是變得積極了吧，看著莉卡小姐對老闆的猛烈攻勢，我還在想，說不定她有機會。
──不只，莉卡小姐說過，不猜妹妹的想法，回憶中有做到，但現在卻。
「那你們認為，為什麼會有這些微小的差異？」
「大眾臉偵探，你到底在跟誰講話啊？」
「啊，該怎麼說，算是在自主思考吧。」
「喔，果然當偵探的都會這樣整理思緒嗎，我媽媽的事，你也是像這樣思考的嗎？」
「差不多吧，畢竟都是很重要的案件，吵到妳了嗎？」
「沒有啦……只是想，你在別人面前也會這樣嗎？」
「當然不會嘍，只有比較親近的朋友前會這樣，不然被當成怪人也太難受了。」
「親近的朋友嗎，嘻嘻，好！我就讓你看看，小惡魔梅菲斯的厲害！」
於是，我和艾米娜一起剪了影片，至於莉塔和碧翠絲，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兩人時不時就用看小動物的眼神盯著我笑，不知道是在說什麼壞話。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