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8：聖母像
「叮咚！」
「是誰？」
對講機的鏡頭一閃，證明視訊開啟，小雛壓低帽沿，偽裝開朗的聲線開口：「您好，這裡是加城快遞，有貨物請您確認一下。」
「不好意思，我沒聽少爺提過。」
「真的假的？可是這是一件大型貨物耶……」
「冒昧請問，寄件人是？」
「上面沒有寫明，但有這樣的一封信。」小雛把信正反展示在鏡頭前。
如果只是普通的信件，應門的六重大概不會當回事，但小雛多次展示了封蠟上的徽印，對一個專業的女僕而言，自然不可能視而不見。
「我知道了，請您駕馬車進來。」
穿過宅邸大時，馬車隨碎石震動，不過多虧木屑良好的避震，即使抱膝躲在木像中，也絲毫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事情要回到一個小時之前，我向加百列提出了計畫。
「原來如此，特洛伊木馬，那段佳話確實展現了一方的智慧和另一方的傲慢。」
「那一點都不重要啦，啊哈～嗯，凡人，妳這個計畫，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當然是認真的，首先，名門之間本來就會互相送多出來的裝飾品，藉機加深關係，資本主義的時代，畫和雕碩早已演變成炫耀財力的棋子，我認為送木馬過去是可行的，但我需要一個供躲藏，外觀也足夠吸引人的東西。」
「哪～有這種時間啊，小雛只想在出任務前多睡一點。」趴躺在浴椅上的小雛不屑說著，邊把臉埋入花邊枕頭裡磨蹭。
「當然，如果是正常情況絕對來不及準備木馬，但我知道各位擁有寄放物品的蟲洞空間，相信應該有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啊！小雛的枕頭們可不能給你！」
「放心吧，沒有人會覺得送枕頭是炫耀財力的好方法。」菲普聳聳肩，眼神像是在看蠢貨，這讓小雛的目光瞬間變得不快。
「幫助睡眠可是一大發明耶，有種不要用啊斷手娃娃。」
「哼，是我說要提供幫助，讓我來。」
說著，加百列伸手往蟲洞裡掏。
「嗯，那我來假造一封像貴族的信件，用我的舊章封蠟，應該沒問題。」
「看來沒小雛的事，啊哈～嗯。」
「假如我躲在雕像裡，敲起來會空心的感覺，必須用棉花或木屑填補空缺，所以我需要布套。」
「大家幹嘛看著我？小雛可沒有能包住胖嘟嘟凡人的枕套──啊！加百列，別擅自翻人家的空間啦！」
於是，我們僅僅花了四十分鐘，就準備好特洛伊木馬。
莫約五分鐘的車程，我們緩緩行至維多邸大門，小雛下車的時候，六重已經抱著下腹，儀態端莊的站好，閉上眼等待。
「女僕小姐？」
「需要簽名對吧。」「是的！請在這裡簽名或蓋章。」
六重小姐從懷裡拿出比月餅寬大的方形印章，在文件上用力一蓋。
「謝謝您，然後……嘿咻。」小雛用力搬起包灰布的物品，那東西看起來像座小山，足足比一個人還高半身，小雛將物品往地上一放，「咚！」的一響撞在石磚上。
「那我就先離開了，辛苦嘍。」
「……看來又是雕像呢。」
六重嘆了一口氣，掏出魔杖，數次施展魔法，才讓雕像底座長出土輪，得以推動。
「第一階段成功，如果順利，六重應該會把我們堆到圖書室去。」
──這招特洛伊木馬不錯吧？
「呼呼，其他名門就愛把垃圾丟過來，這項情報總算有用了。」
但震動卻比想像得還要快停下來，與此同時，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天啊，這次的禮物真大。」「叩叩。」莉露哥邊笑著邊敲雕像，木頭發出實心響音。
為了製造這個聲音，我們用木屑填滿供我們躲藏之處以外部分，再用魔法完全壓緊，只有雕像嘴下留了一個開孔。
「掀開來看看……喔？是聖母像？雕得很細緻耶。」
「那麼，少爺，該把這東西放哪裡呢？」
「先放這邊吧，我邊喝茶邊想。」
「？？開玩笑的吧！？」
「嗯？六重，妳剛剛說什麼？」
「我沒說話。」
「喔？嗯……可能是我太在意阿本跟莉塔，才聽錯了吧，那件事的後續呢？」
「是的，已經派人去通知姬子大人，但她只說『知道了』」
「姬子知道阿本做了什麼？她難道同意了嗎？」
「看來像是默許，但表情似乎有點哀傷。」
「畢竟她實在太過溺愛阿本了。」
聽起來，莉露哥把我跟莉塔的事告訴了老媽。
「少爺，您應該知道阿本先生心中的情愫，為何要……」
「……阿本會如此迷戀莉塔，是因為九年前突如其來的……背叛，當時的他才高二，該快快樂樂度過學園生活的年紀……卻一瞬間失去所有，後來我問二重，她說阿本幾乎把自己封閉起來了。」
「……既然如此，讓阿本先生實現心願有什麼不好？」
「六重，妳從來沒失去過重要的人吧，我也是一重走了之後才了解，只要閉上眼，盤旋腦中的總是她的甜美笑容，阿本把感情全部寄託於過去的莉塔身上……這些都可以靠時間慢慢療養，但是最終，莉塔卻病逝在他眼前，無法比擬的絕望二度重襲阿本，那種狀況下，惡魔如果說『我來奪走莉塔的靈魂，你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又在自說自話！」
──冷靜點，從旁人眼裡看來就是那樣，別怪莉露哥。
但或許他分析的並沒有錯，所以我才如此冷靜吧。
「佩大人一定是不想要阿本先生傷心。」
「也許吧，可是呀，人死是不能復生的，這樣的活法肯定會招人嫌惡，而變得孤寂，阿本就像我的弟弟，而莉塔是我妹妹。我希望他能正直的活下去……以及安詳的離去。」
「我不懂，大小姐好不容易獲得幸福，肉親的您卻如此抗拒。」
「抗拒嗎……巴維羅迪亞的姓氏就好像詛咒一樣，我跟父親虧欠莉塔太多太多了。」
或許是莉露哥的表情太過哀傷無奈，六重欲言又止的低下頭，本來面露兇色的莉塔也沉默著。
「再幫我添一杯咖啡吧。」
「是的。」
六重退去後，莉露哥大大的嘆了口氣，一手端起杯盤，另一手捻起杯把，注視著雕像這邊，若有所思的啜茶。
──怎麼辦呢，這樣也出不去。
「嗯？啊啊，這樣下去救援的時間都沒了。」莉塔回應得有些心不在焉。
正當我們思索著如何引開莉露哥的注意，六重也敲門進來……不，敲門進來的是九重。
「哇，好大的雕像。」
「就是說啊，表情還刻畫得很細緻呢，妳是為了來看雕像才接替六重的工作？」
「不完全是，關於各產業光能供給比重，列斯頓先生在詢問清單進度。」
「咕，果然拖太久了嗎，咖啡順道拿去我房間。」
「知道您會這麼說，六重姐已經先拿過去了。」
「了解，那妳順便安排一下這個雕像。」
「是的。」
九重靜靜鞠躬等待腳步聲走遠，這才轉過來，苦一張苦瓜臉，在雕像前探頭探腦。
「阿本先生？您好嗎？額，您在裡面吧？奇怪，想錯了嗎……」
「退後一點。」
「咦！！猜對了！？」
「明明是自己猜的在懷疑什麼啊。」
風刃從聖母頭頂刺穿，劃分成兩道，僅能看到透明鋒刃的氣絲左右切開聖母側身，完全劃穿雕像後，我用力頂，推開聖母外觀的容器板，砂礫「啪唰～」的擴散在地上。
「呼，涼快多了。」我原地跳步，黏在髮梢衣皺的沙粒抖落下來。
「這樣出來太冒險了！安格拉的蜘蛛會看到……」
「別怕，那些畜生早就被提燈閃瞎了，九重小姐是怎麼猜到我在裡面？」
「安格拉暫時離開去處刑場，多多大人去巡視城內，這個時候又送雕像過來……如果要救八重這是最恰當的時機，當然，這只是我無力的妄想而已，我什麼都……辦不到。」
「不過這次不是妄想，九重小姐，帶我過去。」
九重確認沒有人，才招手要我爬大階梯上二樓，我舉起聖火提燈，往左方別棟走去。
這棟別館通往佣人的房間，我曾無數次通過長廊，來到紗雪的房間尋求幫助，不過這一次、可不能讓她發現我來了。
「為什麼蜘蛛沒有衝上來？難道是驅蟲燈嗎？」九重掩住嘴巴，幾乎用氣音說話，在精靈的耳裡是一清二楚。
「說來話長。」
「您趁著處刑潛進來……難道說，劫走天使一事，還有引開安格拉跟多多的也是？」
「這個嘛，哈哈哈……」
「不妙呢，就算您救走八重，二重姐也肯定會注意到是您做的，您應該有準備障眼法吧？」
「『巴維羅迪亞家住著天使』的情報我已經讓天使們散布出去了，有誰聽到傳聞潛入也不奇怪。」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額，一點多吧。」
「巴維羅迪亞有情報網，這樣臨時散布的假消息沒有用……還會適得其反。」
「那是有一點不妙，嗯……」
「您只要想著救人就好，這部分一時間之間很難有對策。」九重停在某個房間前，表情苦悶至極。
白色的黏絲門縫間鑽出，發散刺鼻的黴味，連門把上都捆著厚厚一圈絲線。
「看來會比想像中更噁心。」點燃熾羽，我輕輕在握把上滾一圈，蛛網立刻清潔溜溜，我試著推門，但好像有什麼堅硬的東西頂住了門。
「莉塔，熾火本身不會點燃，用普通的火焰混著燒，吹點風讓火苗擴散到竄出來的蛛網上。嗯，很簡單。」
「等等，如果施展魔法的話會被注意到吧？」
「放心，精靈僅能感知記憶之中的魔法，莉塔的力量沒有固定格式，不會被感應。」我邊說著，邊等待火燒入門縫內，在房門燒焦變形之前，莉塔用魔法抽出火爆風，我接著踢開門。
寬闊牆面貼著樹皮紋壁紙，灰色毛地毯看起來柔軟舒適，靠著牆板的衣櫃和床舖間擺放簡式矮桌木椅，雖然高檔，卻被灰濛濛的蜘蛛絲交疊覆蓋，完全看不出房間樣子。
窗戶甚至沒辦法透過一絲光線，更不用說房內到處攀爬懸掛的八爪蜘蛛，圓眼在暗夜中發出鮮紅微光，讓這裡像是暗房一樣。
即使是習慣與昆蟲相處的九重也不禁倒抽一口氣，我屏氣凝神的觀望，蜘蛛腳下踩著橢圓狀白絲繭，而且房內到處都有，不過在這之中，供兩人睡的布簾幕後純白床鋪上有個人形的繭，順應著蜘蛛爬過，她不安的扭動著。
「妳在那裡吧，八重。」
聽到呼喚，人型繭稍微起身，將目光投過來，更加使力的掙扎。
我將熾羽高舉，當成火把揮舞，感應到入侵者跟焚火的蜘蛛們齊心轉過頭來，小蜘蛛往後倒退，但還是有不害怕的蜘蛛緩緩爬來，他們的體型跟一隻獵犬差不多巨大。
超噁心。
「嘶吱！！」發紅光的八眼顎嘴搖動、大蜘蛛高舉毛絨粗壯的前腳、尖聲威嚇我。
話雖如此，我也沒有退步的打算，揮舞熾焰，聖火碰觸到大蜘蛛的前腳尖，莉塔輕輕一吹，火焰立刻擴散到牠全身，怪物痛苦的竄腳打滾、用不了五秒便化作闇霧消失。
見到這一幕，其他蜘蛛並沒有退縮，反而更加激進的跳上來，燒掉一隻就有另一隻奮勇撲襲，揮舞熾焰露出空隙的瞬間，天井的小蜘蛛們立刻噴吐絲線，莉塔眼珠一轉，風魔法吹散蛛絲。
風止息的同時，紫黑色毒液自背後噴來，張牙舞爪的大狼蛛從前面撲襲，交叉攻勢看似毫無迴避之餘。我點步跳躍，屋上的小蜘蛛興喜若狂吱叫，撲身撞上來，恐怕牠們用這招捕獲了不少闖入者。
不過──它們在碰觸到到我的前一刻，就被聖火的微溫給蒸發，見狀，紅腹毒蛛們怒吐毒液盤絲，瞄準我落下的路徑。
「風兒火孩兒！」魔法操縱熾火，艷紅緞帶如同捲曲彈簧繩舞動，無論是毒液、肢腳都被彈開，從頭頂到腳尖守護得毫無死角。
蛛絲毒液消散殆盡之時，颳風掠過九重腳邊吹進房內，在地毯之上捲起一陣暴風，我屈膝踩踏，腳邊的熾火竄燒到暴風上頭，燃焰將狂風瞬間加溫引爆，暴風頓時成為跳板，將身體瞬間往前彈飛。
我捲曲身體翻落在床鋪，極好的柔軟彈性保護著，我沒受一點傷。
「嘿咻。」爬起身，圍繞身邊的熾火早就引燃人型繭，已經可以看到八重的左半身，潔白如陶瓷娃娃的肌膚上滿是鮮紅的啃食痕跡，以往充滿敵意的漂亮瞳孔如今滿是疲勞。
「莉塔……大小姐？」
「沒時間解釋了。」
我一手將八重擁入懷裡，另一手甩動火鞭，勾住房門框，正當我要拉動身體回到長廊，卻看到九重對我搖手。
「破窗逃走吧！安格拉很快就會回來的！」
「那妳快抓著繩索！沒有敵意是不會被燙傷的！」
「我待在這裡，不然您的身分會曝光！」
「什麼？別開玩笑！要是待在這……」
「我會想辦法誤導二重姐的，所以請快走。」九重伸手拉住熾火鞭，但她的表情卻相當痛苦，她接著將熾火鞭綑在脖子上，火焰燒得白皙肌膚通紅變色。
「妳……在做什──莉塔，快破窗。但是……快點！」
我輕輕吐息吹散焰火形成的長鞭，重新用提燈點燃熾羽，當成飛鏢往窗戶速扔。
「風捶！」圓圈狀的風團爆炸，加速飛羽刃的衝撞速度，將封鎖窗戶的蛛網連同玻璃、金屬框一起砸碎。
然後我趁蜘蛛尚未完全用肉身堵住窗口之前，用跳板彈身離開。
「大小姐……不，阿本先生，你為什麼、嗚，放開我！」
「別亂動，就算莉塔的飛行魔法很穩固，也是會跌下去喔。」
「九重！九重她！」
「她為了留下來，故意對我充滿敵意，如果我把她拉過來，她會被聖火給燒成灰燼，晶體武器也救不了。」
「就算是這樣咳、咳噁！」八重激動到吸不進空氣，猛咳之中，好幾團枯竭的蜘蛛蛋從她嘴裡咳出。
「……受聖火影響死掉了嗎，真是個好消息。」
「一點也不好，安格拉會……讓九重生不如死……」
「如果我的身分曝光，所有認識我的人都會受罪吧，她不希望我為了救大家，又拿妳來交換吧。」
如果我有方法潛進來而不被發現，那逃出去之後也有很大的機會能安置八重，而不被使魔發現。確保我周遭的安全，也就是確保了八重不會被找到，就思考面來看很正確，但是……
「以自己犧牲為前提行動，就有些不太對了。」
「知道就趕快回去！」
本來想把八重跟九重藏在澡堂，看樣子是辦不到了。
我順著飛到目的地點，立刻解除魔法自由落體，身體像是籃球一樣中空穿過的下水道口。
「比預期的要久呢。」碧翠絲確認抱在我側身、身體包覆一半絲繭的八重後，立刻用魔法將人孔蓋移回原位。
「回去救……九重、咳咳！」
「哇啊！蜘蛛蛋！」
「碧翠絲，把提燈打開，然後帶她回去。」
「你打算再回去？」
「如果有危險我會退。」
「無論如何都要……救她出來，阿本先生。」
「啊啊，我現在就──」
「吱嘶、吱吱吱！」蜘蛛的尖嘯在下水道迴盪，從迴音聽來，牠們恐怕充斥整個下水道，就連剛關上的人孔蓋都「扣巄扣巄」跳動。
「阿本，先退回基地。」
「妳先回去，可以的話引開多一點蜘蛛。」
「不可以，你得跟我一起走。」
「但是……」
「過來就對了！」碧翠絲拖住我的臂膀，雖然想要掙脫，但莉塔不給我操縱的機會。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