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6:精靈王與百日戰役
魚叉靠在肩上,我提起六分滿的竹簍準備走回村子,活跳跳的海魚震得手臂發麻,我邊用織布擦拭身上的海水珠,邊往市場走。
拉開淺綠色的草地毯,我將鮮魚陳列在裝有薄鹽水的木架子上,然後發呆的望著豔陽。
「喔,好大隻的秋刀魚,不好意思,這條多少錢?」
「老婆等等啦,這女孩就是傳聞中的那個。」
「惡、惡魔之女?」
「三塊錢。」
「啊!我知道了,謝謝、謝謝。」畢恭畢敬將錢放進囊袋,我抓起魚尾放入她手中的小水桶,兩人立刻慌忙的逃開。
結果今天就賣了這條而已,不過幸運的是,他們慌張之際沒發覺自己丟得是五塊錢。
「哇,今天也有好多魚!」
「我比較想吃肉肉……」
「嗯,慢慢吃,小心刺喔。」
「『好~』」
「姐姐,今天教會的人又來了,一直躲在附近看著我們。」
「是嗎。」咀嚼著碎魚肉,腦中響起神父對我說的話。
『妳的父親雖然是惡魔,但還是出於一點點的善念救了幾個船員,教會會觀察你們,一有異狀,我們會下達裁決。』
「父親……」從來不知道父親是個惡魔,和善單純的他每天都笑得像個老大爺,船遇到事故回來之後,父親他很明顯變了一個人。
面無表情、沉默寡言,而且──
「女孩,我要跟村長對話。」冰冷的視線、陌生的稱呼,彷彿眼前的我是個毫不認識的陌生人。
「我是惡魔魯奇,如果有什麼願望想要實現,請對著這片海洋呼喚我。就如同我,拯救了你們的同伴,我來者不拒。」
這麼說著的父親對著我們展開黑翼,消失在水平線的盡頭。
「那才不是父親。」
肯定是惡魔奪取了父親的外貌,救下父親的船員也是想迷惑我們,大家都是這麼想,所以一定是。
我才不什麼惡魔之女。
在被窩裡縮起身,我擦乾眼角的淚,突然之間,視野邊緣閃著橘紅色的亮光,全身悶熱的流出了汗水,我掀開被褥,火花沿著木屋邊角竄燒。
「艾蘭、艾那,快醒醒!失火了!」
我搖醒睡相極糟的艾蘭,又一手抱起害怕縮在床上的艾那,繞過叢火竄升的草蓆地,在門口前將他放下。
「別害怕,出去等姐姐,好嗎?」
「嗯……」
轉過身,我又往房間衝。
「嗚嘶、嗚嗚嗚……」
「好了別哭,我們再去市場挑戲偶就可以了,好不好?」
「姐姐妳的手……」
什麼時候燒傷了?沒看還好,盯著就刺痛到不行,但我還是裝作沒事的揚起嘴角。
好不容易逃出火房,我跟艾蘭都累得癱坐在砂地,一放鬆下來才發現,四周包圍著蒙黑面灰披風的人影。
「教會的審判官!?為、為什麼!」
「這還需要問嗎,惡魔之女呀,因為妳勾引惡魔。」
「我哪有!」
「明明魚獲就賣不出去,還每天下水捕魚,肯定是為了聯繫惡魔,最終目的是摧毀村莊。」
「啥?賣不掉又不是我的問題!難道我不用賺錢嗎?」
「從火場逃出來還留有餘力大聲反駁,這就是流有惡魔血脈證明,審判者們,把他們兩個抓起來。」
「住、住手,起碼放過這孩子──」我才護住艾蘭,卻發現審判者腳邊有一團縮起來的小動物,他血肉模糊、臥倒在血泊之中,動也不動,可是──
那粗布織成的衣褲,跟艾多穿的一模一樣。
「噁嘔、嘔嘔嘔嘔!」
算了,隨便吧,最起碼黃泉路上可以一起走。
我放棄的閉上了眼睛。
無論是被倒吊浸水、緩緩剝下指甲、皮開肉綻的鞭刑,隨便他們怎麼講,我點頭就是了。
「各位!惡魔是不會被殺死的,只有詛咒可以摧毀摧毀靈魂,就算只是一點點也好,請大家出口詛咒惡魔吧!」
祭司說的振振有辭,讓處刑台下的人民們群情激動了起來。
「去死吧惡魔!我老公自從被你父親帶回來之後就怕出海!快解除我老公身上的詛咒啊!」
「就是說啊!我奶奶吃了妳賣的魚,身體越來越差了!給我用死來償還罪過!」
「……我。」這群人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被祭司給煽動,我以前也跟他們一樣嗎?只是一昧的相信,連半分質疑都沒有?
「我不是……惡魔之女。」
不知道為什麼,脫口而出這般辯駁,被群眾的聲音蓋過,誰也沒聽見。
可能是不甘心吧。
「放火!」
「嘛等等呀祭司,你的鬍子沾到火嘍。」
「啥!?咦、沒有?」
「啊哈~看錯了,那是把你腦子燒成灰渣的愚火。」
「是誰這樣戲弄我!是惡魔的同伴吧!大家,把惡魔抓出來!」
被推出來的是一名披著破斗篷,手拿長木杖的濁髮精靈。
「你想幫惡魔說話啊?精靈?」
「唉呦,我哪敢啊,惹惱討食物的餓鬼簡直是自討苦吃嘛。」
「你到底想說什麼?不給我們一點合理的解釋,我就連你一起燒掉!」
「哼可怕可怕,雖然我平時是個不愛名份,寡言木訥的人,沒辦法,喂那個提鞋的,過來說明一下啊。」
「唉,咳咳,不好意思,祭司,打攪您的審判。」鮮豔神官服的男人沉穩的跑上前,點頭向祭司致意。
「這服裝……神聖菲索曼帝國的大祭司!?」
「能讓您識得,乃我的榮幸。」
「神聖菲索曼帝國,是那個有天使長庇佑,號稱『神祗居所』的大帝國吧?!」
相較於議論不已的群眾,祭司反倒有些不開心的皺眉。
「無論您做什麼都不會改變這女孩是惡魔的事實!」
「就算我說身邊這位,就是傳聞中的精靈王也一樣?」
「精、精靈王?環遊了半個世界,一路清除惡魔入侵的那、那個精靈王?」
「沒想到已經傳到這邊了呀,唉,我為什麼就是不能默默做好事呢?」
「法思露,你明明就很開心。」精靈身旁的斗篷女默默吐槽。
「那又怎樣?總不會說要把這女孩交給你吧?」
「嗯~根據我這對凝聚大地之氣的慧眼、以及活過三百年的經驗所見!她不是惡魔,反而是千年難得一見,寄宿著高貴靈魂之人!」
「胡、胡說八道!」
看祭司慌亂的模樣,群眾開始議論了起來。
法思露左右瞧見狀況,半帶笑意接著說:「惡魔入侵,世態炎涼,我這一路走來也遇過不少高貴靈魂,我讓每個人都成為了我的部下──高等精靈,眼前這位女孩也不會是例外。」
「菲索曼的神官呀,把這個瘋子帶走吧!」
「怎麼,你怕我戳破你的謊言嗎?好可悲的大人世界。」
「止住吧,法思露,就算瞪大你那小小眼睛,也不會突然長出三百年的經驗跟慧眼。」
斗篷女說著,翻開灰織布斗篷,一對光瑩透亮的羽翼舒展開來,她飛舞到半空中,幼虎般純真的亮眼傲視著所有人。
「我是指派精靈王的天使,加百列,他說的話並無虛假,所以請放這女孩下來。」
「但、但但但但是,這場審判是天使安德烈大人許可的,您想說他不對嗎?」
「安德烈、安德烈嗎,沒想到他是這種傢伙。」
「『這種傢伙』,那個,您是指?」
「安德烈恐怕是希望能安定民心,所以想犧牲這女孩吧,他的做法是錯的,安德烈做錯了。」
「什──」
「搞定!那麼,我帶她走嘍,腦袋裝焦炭的祭司。」
「咕、唔……」
精靈將長杖往地面短敲三下,杖頭的寶石旁立刻刺出小刀,他熟練的畫過束縛繩,我隨之摔落。
「唉呦、還好吧。」
「為什麼……您要救我這樣毫無價值的人?」
「哪沒價值了?妳可是要做我的第七位新娘呢,請多指教了,艾妮。」
精靈王有些下流的展露微笑,但他的眼神卻無比真誠漂亮。
……
「嗚,我的新娘!」雙手往前撲,卻落得一場空,傻呼呼的探望四周,才想起這裡是碧翠絲的房間。
揉揉眼睛,我將搔癢臉頰的頭髮往後理,才發現單人床上只有我一個人,碧翠絲隨便抽了條毯子,側睡在木地板上。
「明明叫她把我推旁邊一點就能躺上來了。說不定人家怕熱呀。冷氣這麼強應該不至於?」
「嗯……」或許是我們小小聲的議論太過刺耳,碧翠絲張開眼睛,眼白上滿滿的血絲看來似乎沒睡很久。
「床給妳睡吧。」
「不,我的鬧鐘也差不多要響了,哈、嗯~我去蟲洞摘一點核果,妳先整理頭髮吧。」
「頭髮?很亂嗎?」
「光聽這句話就知道你沒當過女生。」
「這不是廢話嗎!」
「不會梳理就讓莉塔用啦,晚點見。」
「呼呼,看來頭兒真的沒交過女朋友。我、我以前會幫妳梳理呀!啊啊~頭兒梳過之後,我還小小整理後才讓頭兒看見的。」
真的假的。
早餐依舊是回家和老爸老媽一起吃,為了預防下毒,老媽莉塔還有碧翠絲對每道食物都做了檢測,誇張到食物都碎成小塊小塊的。
我當然很感謝她們,不過想來,在食物上下詛咒的方式,應該很難再現,正因如此,當我們專心做正事的時候,肯定會有更大的破綻,在紗雪面前無所遁形。
只能祈求她放棄殺死我。
「殺死現在的我阻止未來發生……?那為什麼不趁沉眠之際動手。對了,戒指,如果城市裡同時存在兩個戒指,佩就知道紗雪用了穿越,既然如此,回到我跟佩相遇之前呢?那時候的我毫無疑問是個普通人。」
「阿本,別在走廊上自言自語。」
「啊。」
我的尷尬表情讓領路修女不禁失笑,她推開門,緩緩的語氣開口:「歡迎來到告解室,癸蜜拉修女的話在第三間。」
「非常感謝。」
「那我在外面等你喔。」
我點點頭,走過排列的長椅,坐著的信徒們居然沒有一個人在滑手機,要不凝望遠方思考,要不拿著厚重的書冊閱讀,來到第三間懺悔室面前,座椅並沒有空位,或許是類似排隊的概念吧。
我探頭探腦的尋找空位,就在這時,第三間的簾幕拉開,瘦弱的男子駝背走出來,長椅上的婦人隨之起身,與我擦肩,看來她應該就是下一位,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搶位子坐,但出乎意料──
「不好意思呦,奎塔女士,我晚點在聽您說。」一雙病白纖手同時按住我跟婦人的肩膀,一張瓜子臉伴隨著高貴艷麗聲線貼到臉頰旁,她的柔紗修女帽搔癢著我的耳尖。
她不是在告解室裡面嗎?什麼時候繞到我身後?
「癸蜜拉修女?!當、當然,請便!」
「那就跟著我走吧,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
──別這麼叫我拜託……
「呵呵,這位虛者又是誰呢,真令人在意。」半開瞇著的黑瞳,她走進第三間左走的黑幕簾,看來我應該走進右邊的木門。
一坐上板凳,癸蜜拉立刻把長條型的擋板下拉,告解牆不見,我只能任由她那漆黑的圓瞳直瞪著我。
「今天是來見我的嗎?如果是的話我會很開心。」
「額,那個──」
「喔,精靈王與三十二位高等精靈,確實有這件事呢,為什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
「咦?額……」
「嗯嗯,害怕佩治理的城市會被天使進攻?瑪卡現在可厲害呢,我想幾隻天使來也沒用吧。」
莉塔挺起腰桿,不安的玩起手指,那是她慌亂的證明。
不過,要莉塔試著操縱腦電波果然是正確的,我按下發話開關,思考說道。
──即使如此,天使們曾一度擊敗過你們,這份傲慢可能會擊潰這座城市。
「怎麼開始擔心起與你無關的城市了呢?」
──怎麼會無關?佩是我的同伴,坦白說,惡魔統治的城市並不壞。
「是啊,你的身分就好比VIP呢,想必可以玩得很開心,嗯……簡單來說,你想多了解天使,想對抗策略對嗎?」
──對。
黑瞳緩緩瞇起,她冷冽的發笑,彷彿看透了我的想法。
我給她看的想法。
「哼呵呵,也對,這座城市可以說是你一手帶大,享受榮華富貴實屬合理,桃色金髮的虛者呀,妳叫什麼名字?」
「維多莉塔。」
──順帶一提,莉塔不是虛者,是有靈魂的人。
「喔?讓靈魂透過你的肉體再生?沒想到瑪卡連這個辦得到。」
「還是回到正事吧。」
「也對,你想知道什麼呢?」
「妳認識惡魔魯奇嗎?」
「與其說認識……他早就死了,已經成為其他惡魔的一部分,他怎麼了嗎?」
──在我的情報裡,他曾經跟精靈王交戰過?
「對啊,被打得落花流水呢。」
「被精靈王身邊的天使?」
「不是,加百列沒有親自出手,倒是被好幾隻小天使解決了。」
──高等精靈?
「確實是這個稱呼呢,呵呵,仔細想想,那應該不能稱為天使,從現代漫畫的角度來看,只不過就是超能力者。」
「不是類似使魔的存在嗎?」
「要是加百列真能隨手製造天使部下,那我們恐怕會輸得更快,所謂的高等精靈只是獲得了超能力而已,身體機能依舊是普通人。」
──但是卻可以擊敗惡魔?
「當然嘍,這就像是軍火商,把生產出的槍械給予部下,晶體武器就是顯而易見的例子。」
──那跟八重的能力有點像嗎?
「不一樣,愛爾莉莉的能力是租借,是將天使之光原封不動的借出,再由租借者歸還,從這個觀點來看,高等精靈算是其劣化版。不過愛爾莉莉這個能力怎麼想都……呵呵,只能說界橋的天使長心胸狹小。至於加百列的能力,或許更像是口服的營養劑,雖然同樣會使人變強,但可能要灌輸很大的量,才能得到些許的昇華。」
──……什麼?那個大名鼎鼎的天使長?
「很不可思議吧,她在南征北討期間從來沒出手任何一次,最後一役『百日戰役』,也是忍到了最後一刻才出手。」
──請妳仔細說明這件事!
「咦、啊啊,當然,如你所知,我們是來自高次元的生命體,但並不是從哪都可以闖進來,就像天使通過界橋,我們的出入口便是磁場扭曲產生的蟲洞。」
「就跟光能戒指招喚出來的那個一樣?」
「很類似,不過能量要大很多,相較於倚賴界橋的天使,我們當時很數以百計的選擇,大多數的僅供一名惡魔通過便會枯竭,僅有兩個紐曲磁場力量足以永久開啟,第一個是異域彗星劃破大氣層的空洞,另一個則是蘇維亞拉火山腳下的村子。加百列一行人是負責組織進攻蘇維亞拉火山的小隊。」
「靠三十二名超能力者?」
「還有一些精靈跟人類聖騎士軍隊,明明就是些蝦兵蟹將,那個精靈王卻能阻擋我們百餘日,死了將近二十萬的人類、一萬多名精靈,拖住我們支援大氣層的空洞的機會,並換掉了幾百個惡魔的性命。」
「……」
「哎呀,覺得數字很可觀嗎,不會吧?像加城這樣數十萬人的都市,我可以在半天之內清空你們呦,你應該感到自豪。」
──這之中加百列都沒動手?
「是啊,兩邊的攻勢都無法突破,我們才逐漸把主力轉向彗星空洞,就在我們疏於警戒的時候,加百列帶著大批天使進攻,堵住了火山腳下的蟲洞。當戰線縮到剩一個時候……就就沒有戰術可言了。」
「妳說加百列帶著天使進攻,可是妳又說那些頂多算是超能力者?」
「嗯?」癸蜜拉不解的瞇起眼來,肯定是在窺視我的內心吧,不過當然什麼都看不到,我立刻思考了一個說詞,讓她窺探。
「啊啊,她最後一天帶來進攻入口的,並不是超能力者者,而是貨真價值的天使。」
「……跟超能力者完全是不同人嗎?」
「誰知道呢,我又不是當事惡魔,不過聽說,加百列當時帶的天使們殺都殺不死,即使燒成碎片,不久之後又會浴火重生。」
──妳認為這可信嗎。
「哼呵呵,就算是我,肉體被切成碎片也復原不了,或許該天使的能力就是如同不死鳥般重生吧。」
──全部人都擁有同樣能力?惡魔也有這種例子嗎?
「沒聽過呢,不過子母能力倒是有,在無機物上印下烙痕,必要時啟動傀儡,如不直接打敗『母』,身為『子』的魁儡也不會死亡。」
──這樣啊……差不多了解,謝謝。
「真的?這些問題能知道什麼嗎?」
──還不能,畢竟我還沒向妳請問另一邊的情況。
「啊啊,彗星空洞,這部分倒是有很多可以講……」
「下次在請教吧,頭兒再來跟我有場約會。」
──差點忘記這件事。
「跟身體裡的靈魂約會,真不錯,要是我也把真命天子的靈魂抓進肉體裡勤加訓練……哼呵呵。」
純黑目瞳彷彿舔拭著我,雞皮疙瘩隨著冷顫竄上背脊。
──那、那個,我們先走嘍!
「當然,我會期待下次見面的,真命天子。」
用最快最俐落的動作逃出告解室,我快步離去。
「啊對了,忘記告訴你,今天在政府區前的廣場會有很有趣的事,既然你是VIP,肯定能玩得很開心。」
「……?」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