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5：浮生若夢（上）
忙碌了兩天，我一大清早便出門，做完例行巡視之後，來到了商圈街邊的醫護站。
「阿本先生對不起對不起！像我這種不知好歹亂說話的傢伙比蜘蛛的連體網蛋還要倒胃口對吧，非常對不起存在在這世界上──」
「我沒有怪妳的意思啦，這本來就該由我告訴老媽的，代替沒有勇氣的我開口，非常謝謝妳，九重小姐。」
「啊……不、不會，您太客氣了。」九重用雙掌擋住臉頰，有些不好意思的背過身去，沒想到她這麼在意我遭老媽一陣罵的事。
穿著女僕裝的人類女孩有著一頭偏咖啡色的黑髮，長髮綁成了辮子，像是船帆繩一樣掛在後腦上，自然的直瀏海沒有特意整理，少曬太陽的白皮膚帶了點東方特有的鵝黃色，有些幼齒的臉蛋雖然稱不上漂亮，可緊緊皺著得像苦瓜一樣的表情看久了其實很可愛。
「還有啊，妳幫老媽送上紓壓茶這件事我也很感謝，我不但害老爸老媽擔心，也沒能照顧到疲勞的他們。」
「姬子小姐接下了這份辛苦的工作，這點慰勞我還覺得太少呢，那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不然又要進入感謝輪迴了……」
「好吧，那聊正事之前，為什麼倫倫會在這裡？」
「啊啊，這孩子嗎？是二重姐找來的，好像是最近暫時失業，又剛好懂得精靈藥草學，所以暫時來幫忙。」
「明明才剛出院，紗雪就這麼勉強他。」不，倫倫也沒受什麼傷，恐怕是他自己要求的吧，看他拼命用搗藥棒敲磨著缽裡的泥，我不禁這麼想。
「我頂多拿西藥出來，這種傳統藥方，我也是這一個月才接觸過。二重姐說，在精靈家氏工作，這點知識還是有必要，倫倫小姐懂得比我還多呢。」
「是先生。」
「嗯？」
「沒事，妳很快就會知道了，不過話說回來……」我跟九重小姐之間隔著商業用的玻璃櫥櫃檯，裡面有很多種玻璃瓶裝的深色草藥，有的像是飲料一樣是水狀，也有淺綠色帶葉子碎片的膏狀物，倫倫正在磨製的藥品也是其中一部分吧。
「難怪市面上有一大堆假貨，原來我們自己也在賣啊。」
「啊哈哈，我朋友也說了一樣的話呢，不過放心吧，我們這裡賣的，會送上保證書，上面印有巴維羅迪亞的家徽。」
「咦～真的耶，但是這也可以仿冒吧，再穿上女僕裝販賣的話，肯定會上當的吧。」
「放心，損害巴維羅迪亞的名譽是違法的，已經有十幾組人馬被抓去關了喔。」
「這樣不算亂用權限嗎……」
「不過反過來說，只要不模仿就沒罪，阿本先生前幾天看到的地攤貨就是如此，只要有清楚的標示，和外島的註冊公司，基本上很難防範。」
「嗯，畢竟我們島上有一半的資源是進口來的嘛，但那款瘦身藥可以查緝吧，畢竟有不好的物質。」
「真的要當然可以，但是阿本先生，您有想過，加城有很多不看公告、不碰電子手機的老人呢？賣假藥的人，大多都是沒錢所以鋌而走險，擺地攤的叔嬸，把這些人抓起來，增加牢房管理的人手，並沒有任何意義。」
「的確，但這樣下去，會有『加城是個充斥假藥的地方』這種傳聞吧。」
「這樣反而是好事，起碼聽到傳聞的客人會開始注意藥品的真實性，在我看來，該關注的是其他事情，他用如此引人注目的手段分散警察人手，應該有其他目的。」
「趁我們在追查炸彈跟假藥的時候，製造更多紛亂？」
「對，再來應該會對我們人手不足的地方下手，加城的醫院，以前有精靈藥學部，不過在十年前被廢掉了，試想，如果把其他具有毒性的草藥，做成藥草潤喉糖，再便宜賣給餐廳、雜貨店，變成櫃檯免費索取的贈糖，那會怎麼樣呢？」
「……原來如此，或著做成簡單的茶包，讓餐廳泡成熱奉茶，那樣一來就會有很多中毒者，卻沒有足夠的藥醫？那不是很糟糕嗎！得趕快阻止才行。」
「當然要阻止，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準備些解毒劑，所以才在拼命磨藥。」
「什麼意思？直接阻止糖果跟奉茶的流通不就好了？」
「讓他們有警覺的話，要怎麼抓到他們？船運這些軟糖茶包來的傢伙，就是找到對方的關鍵也說不定。」
「……我該怎麼做。」
「嗯，其實我們也有提供合作商圈這些東西，外部店家私下詢問能否購買的也不在少數，有些店僅是詢問，轉而從外島訂了便宜的藥草糖跟藥草茶包，不過充其量只是味道很像的化學產物，除了一家之外新開的草藥銷售公司之外。」
九重小姐翻找手機的紀錄，交給我。
「這是內應收到的電郵，他說自己原本是巴維羅迪亞的合作商之一，但看不慣有錢人薛暴利，因此販售另一家藥商的軟糖跟茶包，如果有需要，他們可以用成本價提供。我試著購買了一次，他兩天前先送來了一包，不過檢驗起來，成分沒有異狀，今天是他們第二次送貨來，假如要下手，今天應該是最好的時機。」
「那我該在瑪頭埋伏他們？」
「不，阿本先生請自由行動，盡量引起注目，比方說……跟旗袍女一起行動之類的，要是你在港口閒逛，他們會有所警惕吧。假如發現他們的貨品真有問題，我會通知你。」
「突入的人手有其他安排嗎？」
「八重吧，另外就是您？我聽二重姐說，您有快速移動的手段。」
「要說有確實是有啦。」最近紗雪寫了不少設定，理解度應該也提升了不少，之前在提夫號上能變出爪子，飛到瑪頭完全沒問題。
「有惡魔寄宿還真方便，要是八重也能把天使翅膀分給我就好了。」
「真難得，要是平常的九重小姐，一定會說什麼『像我這種寄生蟲只配蜜蜂翅膀』之類的話。」
「……啊！對不起對不起！像我這種糞便寄生蟲一樣的女人哪配得上天使羽翼，我只配得上大黃蜂的細針翅膀！」
「果然說了，其實習慣之後也蠻可愛的呢，九重小姐慌張的樣子。」
「咦咦！阿本先生真是的，就算是我……也會有點開心。」
我和九重開心的相視而笑，啊啊，這種好女孩給八重那種傢伙，想想還真浪費──
「噗哇！」突如其來的力道從後腦壓住我，額頭硬生生撞上玻璃的櫃檯面，眼前一片漆黑，我拼命掙扎。
「別人辛辛苦苦勞動，你這個臭傢伙還敢跟芬瑟有說有笑！」
「哇、哇哇，冷靜一點呀，八重！」
「我雖然是快要累個半死了社畜女僕，但處理小三的還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八重，只是聊天、聊天而已啦！」
之後雖然解開了誤會，但額頭上還是腫了一大塊，多虧倫倫愛的敷藥術，才好不容易消腫。
「原諒八重吧，二重姐派給她的工作特別多，所以最近情緒有點不穩。」我看向癱軟在木椅上的八重，銀色的長髮毛毛躁躁，昏昏欲睡的瞇著眼，半開雙唇流出透明的口水絲。
「抗議……天使也該享有、勞基法……」
「畢竟是天使嘛，比人類多三倍量的勞力也是正常的吧～♫」不知道為什麼腦中閃過紗雪微笑的臉龐。
「哥哥，傷好了就起來吧，我還要繼續磨藥呢。」
「唔，被倫倫嫌棄了！」
「不是啦，哥哥，前天才發生那種事嘛，要是再發生這種事，我想說這些藥能派上用場。」長長瀏海之下的大眼閃爍著堅強的目光。
「～倫倫！」
「呣，哥哥，雖然不討厭抱抱，但我的身上很髒呦？」
「沒關係沒關係，啊，不行，倫倫這麼認真工作，我也得做我該做的。」
「別太逞強喔。」
「要是我出了意外，就得靠倫倫的藥了。」
「不可以說這種話！」雖然被打，但是我笑得很燦爛。
「不過說起來，狐仙姐在哪裡呢？旅館嗎？」
「我聽二重姐說，她今天在禮府商圈舉辦的酒豪大會上參賽。」
比賽現場在商圈內的五角廣場，本該人來熙往的通路上擺了五個長桌，拼成五角形，所有參賽者靠內圈坐，已經有人醉倒趴在桌上，只剩下五個人大口大口的灌酒，狐仙姐是其中一個。
「加油！狐仙姐！讓他們看看薇兒卡納的意志！」
大聲呼喚加油的福魯克搖著手，在激烈加油的人群中仍然是顯眼到不行，出乎意料的是，人群最後面也有一些精靈正在觀望著。
今天的狐仙姐仍然把頭髮梳得美麗而柔順，像是溫馴母狐狸的皮毛一般，淡藍色的旗袍緊貼著玲瓏有緻的身材，卻柔順有如河川細流般寧靜。
「咕嚕咕嚕，呀～再來一杯！」
「好厲害！十二號的狐狸美女，已經是連續三十杯的純麥釀啤酒！來自明燈閣樓酒吧的新鮮醇釀啤酒，香醇的口感跟濃厚口感都是平常的兩倍！」主持人的工商台詞透過立體式音響傳遍廣場，播報不忘置入行銷，真是敬業。
『……簡直丟精靈的臉。』『聽說她離開之後成了酒女，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突然之間，耳裡流過誰的低語，然而埋怨狐仙姐的聲音不只一個，而是一群。
「好的，來到最後一分鐘，目前十二號的狐狸美女已經是碾壓式的打敗對手們！第二名的五號選手已經搖搖欲墜了！三、二、一，我們恭喜十二號選手，狐狸美女！好，再來下一個對局是葡萄酒大賽！將稍作休息，十分鐘之後舉手報名呦！」
「人家、人家人家人家！」
「咦？那個，下一局妳也要參加嗎。美女？」
「人家還喝不夠呢！」
「額……好吧，畢竟是冠軍的請求，下一組報名可以挑戰冠軍喔！」
「喔喔！真的假的啊，我一定要讓她醉倒！」
喧鬧過後的休息時間，狐仙姐搖搖晃晃的往這邊走來，大方地揮手對我們打招呼。
「小哥，早安呀，今天是美好的一天！」
「妳美好的定義有點容易呢。」
「一點也不容易！這場饗宴總共有四次喔！上午一次，下午兩次，晚上一次！如果人家每場都能參加的話……」狐仙姐腦中不知道構建了怎樣的美好藍圖，嘿嘿笑的模樣像極了色瞇瞇的大叔，口水都流了下來。
「狐仙姐！注意一下形象。」
「喔！抱歉抱歉。」
福魯克抽出衛生紙，幫狐仙姐擦了擦嘴角。
「咦～氣氛不錯嘛。」
「阿本先生！這、這只是手下的工作啦。」
福魯克不開心的用手肘頂我，可耳根子都羞紅了，要是我沒多嘴，大概不會這樣吧。
「福魯克你看那邊，葡萄酒在開箱了耶！我要去旁邊看！」
「啊別用跑的，等一下會有開瓶展演，不用這麼急啦！」
「像個孩子一樣呢，實在很難想像她跟維爾玫文一樣，是下任薇兒卡納店主人的候選之一，福魯克先生，你們為什麼會如此景仰狐仙姐呢？」
「這個嘛，說來話長。」福魯克望過去，狐仙姐看著箱子裡的高檔葡萄酒，興奮到跳呀跳的。
「以前的羅茲姆街可沒有警備隊啊，圍繞著賭城而生的旅館、街上自主招攬客人的妓女，環境惡劣的酒館，還有就是像我們這種沒價值的更生人，就被政府丟來羅茲姆街自生自滅，被強迫把剩下的所有資產拿去賭博，贏了可以喝酒玩女人爽好幾天，賭輸賭客們淪落到在路邊行乞，死了就丟進海中，大概是這樣的地方吧。」
「福魯克先生也是嗎？」
「是啊，好久好久以前吧，有個男人強姦了我的未婚妻，為了不讓她說出犯人是誰，男人把我的未婚妻給弄到腦死，最終，雖然證據都指向了男人，卻沒有一個直接證據，法官就這樣判男人無罪……看見他嘲笑我的臉龐，一怒之下，就把他給殺了。」
「額，在法院？」
「法院廁所。」
「喔、那還真是衝動。」
「所以我被判了無期徒刑，後來，因為牢房沒有空間，所以我就被丟去外島的監獄，雖然是這麼說，但其實是把我丟到羅茲姆街，政府扣押了一半的資產，另一半則是給我拿去賭博，贏了的部分必須定額上交，到達五百萬我就能回到老家，哼，那群傢伙每天都會來討錢，我以前也有在賭場幫忙的經驗，一開始勉勉強強能撐著，當然，最後還是輸光了一切淪落街頭，變成乞討的一群流氓。」
「……那是幾年前的事？」
「我想想，六年前吧，當時的街道也沒現在這麼乾淨，單獨行動的賭客稍微拐個彎就會被找碴，大概是這樣的環境。」
「那跟狐仙姐有什麼關係呢？聽起來沒有她出場的機會。」
「她一直都在啊，那個笨女人在我們搶劫的時候用魔法阻止，在我們需要食物的時候送上來，煙癮酒癮犯的時候與我們一起喝，在滿腹性慾的時候替我們排解，她就是這樣，不求回報的在我們身邊打轉，當然，也有人當她是蠢蛋，有人當她是朋友，不過真正當她是大姊頭的一天，是在五年前。」
福魯克清清喉嚨，抬起頭陷入回憶之中。
「先不論賭場，羅茲姆街的其他的環境實在是太過糟糕，流浪漢屍體飄洋過海到其他島國造成麻煩，娼妓文化在各國眼裡，可是犯罪的溫床，所以附近的島國聯合起來，派了各自警力要來肅清我們。」
「明明很多流氓罪犯是他們丟過來的。」
「就是說啊。」
狐仙姐灌下一高腳杯的葡萄酒，高興的對我們揮手，對此，福魯克先生靦腆的回手。
「正因如此，才看不順眼羅茲姆街吸走國家的經濟吧，他們表面上讓我們遣返回國，事實上船開到一半，就開槍處決犯罪，好不容易有人脫逃，回來告訴我們這件事，戰爭，就爆發了。
我們見警察就打，他們也毫不留情的拿警棍手槍反擊，兩邊都留一大堆鮮血，第一個出面制止作亂的，就是狐仙姐，她用肉身擋在我們跟警察之間，羅茲姆街的流氓們幾乎都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停止了打人的手，紛紛放下武器，即使警察繼續暴打我們，也沒有人反抗了，因為狐仙姐她，無論被警棍打了幾下，也是面帶微笑的告訴警察『我們是無辜的』。」
「……」
「話雖如此，真正平息事件的，其實是薇兒卡納的大家，維爾玫文負責指揮行動，讓警察繞來繞去，徒消耗體力而找不到我們，蕾特兒準備了談判用的資料，讓薇培兒大姐去談判，抗爭的最後，警察成功退去，但關於我們的去處，是狐仙姐說服大家成為街上的警備隊，掏錢養我們一段時間，等到做出績效，薇培兒大姐才正式認同我們，正名為『薇兒卡納警備隊』。」
「咦～那這麼說，現在在維爾玫文底下工作的手下，也曾經受過狐仙姐的恩惠？」
「那是當然，說到這就氣，一群狼心狗肺的傢伙。」
福魯克壓抑不住怒火，用力的捶撞雙拳。
「不過說實話，看見她因為傳聞而頹廢的樣子，失望轉而投靠維爾玫文的一定不在少數，這麼說來，黑醫呀，香鮮亭等等其他店鋪，狐仙姐是不是也有幫忙過？」
「我想是吧。」
看樣子，狐仙姐之所以想盡辦法幫助大家，是基於虧欠心理，即使在他人眼裡是無私奉獻的聖人，對自己來說，這些補償都比不上賣掉女兒苦悶，以及被老公背叛的絕望吧。
「話說回來阿本先生，那邊的幾位精靈你認識嗎？總覺得他們看過來的表情很令人不適。」
福魯克的一句話，他們立刻不屑的哼聲，轉頭離開。
「……以精靈的耳力來說，剛才的對話他們應該聽得很清楚。」
「咦？太讓人害羞了吧！為什麼要聽啊？」
「這麼說來……」
好像聽到他們說了『離開之後』四個字。
「真、真是令人驚訝！這次葡萄酒王，也是我們的狐狸美女！」
「不會吧！」「可惡！輸給連續兩輪參賽的女精靈！」
「那麼，下一輪的紅白酒大進擊──」
主持人都沒還講完，狐仙姐力就舉手：「人家！人家要報名！」
「真的還假的！連續三輪？！」「太小看我們了吧！這次我來！」看來她的行徑激勵了很多大叔參賽，主持人雖然驚訝，但現場氣氛實在太好，她很爽朗的同意了。
看來人類與狐仙姐的對戰，才正要開始呢。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