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白虎這下更氣了，一把放開那老人家，力道沒大到會讓他跌倒，倒是站不太穩，讓他孫子給扶了把。欺負老人的虎神繼續抗議：「我才不漂亮！」
聽他喊出這一句，門外清唱噗哧一聲偷笑出來，任鈴自己也差點沒憋住，輕輕哼了聲，恰好老爺爺這下才注意到這裡還有個小姑娘，又再瞇起眼睛瞧了瞧，一會兒哎唷一聲說：「這還真是虎神大人了。」
白虎還挺不屑地道「你盯著她看做什麼？我才是虎神。」
老爺爺：「不不，我是說這姑娘證明了你是真正的虎神大人。」
任鈴：「我？」
老爺爺：「對。傳說虎神大人現身時，身邊一定會伴隨一個白眼睛的人，那位是虎神大人的使者。原來您真的下凡來了，虎神保佑、虎神保佑。」
這下他倆都無言了，只默默地看著那老爺爺雙膝跪地，朝白虎一拜，一旁的小孫子也趕緊跟著照做。
看來大家對山海師和神獸的理解偏差頗大，雖然這麼他們這麼誤解也沒什麼問題，畢竟每次神獸都和復祖一道出現，任家的復祖則一定是白眼睛。
至少他們認出白虎來了。白虎趕緊道：「哼，算你還有長眼！既然你知道我是真虎神了，我有個要求。」
老爺爺恭敬地道：「您說您說，虎神大人的要求，我們必定照辦。」
「給我重雕那個神像！」白虎邊說邊指向他背後那個一張女人臉的虎神人面像，那是他至今看過最不滿意的神像。虎面像就算了，大多都挺好，他也無從抱怨那些工匠雕不出自己的毛色光澤，那是強人所難、吹毛求疵。可人面像總得要求一下，否則大家都以為他是個女人臉的戰神！
老爺爺：「這神像是該重雕了⋯⋯」
白虎欣慰道：「對吧，老伯！你這老花眼也看得出來⋯⋯」
可老爺爺的下半句話讓他差點氣出一口老血：「還不夠漂亮！」
神像的臉已經太過秀氣，秀氣得他都要哭了，老頭還嫌不夠啊？
小孫子估計根本不懂現在大夥兒在說什麼，就是想攪和一下：「是該重雕，不夠漂亮！」
這一句又讓白虎氣得直跳起來，大吼了句：「我說了我不漂亮，還不給我雕個不漂亮的神像！」
任鈴這時終於忍不住了，開始哈哈大笑起來。她只聽過要畫師、工匠把自己弄好看些，還沒聽過要醜點的。
白虎眼神一掃，語氣稍微軟了點地道：「妳還笑！很好笑嗎！」
任鈴笑得肚子都疼起來，勉強擠出幾口氣回答：「很、很好笑⋯⋯哈哈哈哈⋯⋯」
白虎敢抓那老爺爺的肩膀，卻不敢對任鈴怎麼樣，只是訓了她一聲。任鈴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喘口氣，然後說：「有什麼關係，就給他們雕嘛。」
反正那神像應該已經一百多年了，換座新的沒什麼不好。
白虎沒想到連任鈴都反水，憋屈地答：「什麼話，他們還想雕那種失真的東西，我⋯⋯」
任鈴笑著用指尖點去眼眶笑得溢出來的淚：「可是白虎，你是真漂亮呀。」
空氣彷彿瞬間凝結——不，凝結的只有那個白髮的大塊頭，他一下子愣在原地不動了，好一陣子才支支吾吾地說：「妳、妳剛剛說我什麼？」
任鈴這時也笑完了，她吸口氣冷靜下來，直直看著白虎的眼睛說：「我說，你是真漂亮。」
他哪裡像自己說的一樣不漂亮了？兩條又濃又黑的劍眉、琥珀般透澈耀眼又有神的眼眸、高挺的鼻樑、略顯紅潤的嘴唇、稜角俐落分明的輪廓與臉龐。是漂亮，但不是神像那種過度女氣的漂亮，而是相當英勇、充滿男子氣概的漂亮。至少任鈴第一眼見他就如此覺得，這騙不了人。
她覺得自己該為剛剛的發言多做點解釋，免得白虎那愛生氣的又有意見：「啊，當然不是說像神像這樣，我是說⋯⋯白虎？」
白虎一張臉已經紅得不像話，甚至原本不輕易出現的虎耳都冒了出來，還害羞地垂在兩邊。他別過頭去，沒看著任鈴。聲音小得像螞蟻叫：「⋯⋯還是給我雕好了。」
聽起來和剛剛那個大吼大叫還氣得冒煙的神獸簡直不是同一個。他又補了句：「給我雕個新神像，要漂亮點的。」
像鬧脾氣的小孩哭完了就要糖吃一樣，任鈴忍不住又笑，但這次她沒出聲了。
清唱這時在門外又補刀第三次：「彆扭。」
白虎還燒紅著臉沒聽見，倒是給任鈴差點從嘴角溢出的笑意再添了一把火。
一聽虎神本人准了，老爺爺恭敬地道：「好好、虎神大人說得都好！我立刻給您雕！」
小孫子：「給您雕！」
白虎特別交代：「但是！不准把我雕成那種娘娘腔的樣子！你最好照著我的臉去雕！」
「沒問題、沒問題！一定給您雕得漂亮！」老爺子一邊說一邊鞠躬彎腰地把白虎帶出廟，廟旁不遠處有個小工房。看來這對祖孫是白虎廟的管理人，老爺爺是個從年輕做到老了的木匠，和小孫子熟門熟路地把白虎帶到工房去了。
白虎邊走還邊對老爺爺說這說那，要漂亮點啦、英勇點啦、鬼頭的表情如何如何，老爺爺就邊跟著邊點頭，白虎說什麼都好。小孫子也有樣學樣，跟著點頭如搗蒜。
三個人吵吵鬧鬧地就溜進角落那間小工房裡了，任鈴默默地從廟裡出來，看見倚在外頭門邊的清唱同樣一臉莫可奈何地目送三人，不禁苦笑了下：「對不起啊，他就是吵吵鬧鬧的。」
看了齣好戲的清唱答：「我覺得他倒是很聽妳的話。」
「有、有嗎？」任鈴還來不及想想白虎至今到底有多乖，清唱身子一站直就往旁邊走了，驚得任鈴直喊：「等、等等！妳要去哪裡？」
清唱：「沒去哪，就——」
快趁清唱還沒想出個具體的脫逃藉口，任鈴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趁勢追擊：「教我山海術吧！」
清唱瞪了瞪眼睛。猛虎破天要搞出座新神像大概還需要挺久，他可能完全忘了要找地方睡一晚這事。雖然她覺得只要虎神開口，那對崇拜虎神的祖孫不會不讓他們在廟裡住一晚，但他們眼下不能離開這裡是事實。
「好，」清唱很聰明，也不喜歡無謂的爭辯，雖然她不覺得任鈴的臉皮有厚到會死皮賴臉地求她的地步，但迴避那可能性是很重要的。她道：「我教妳。」
廢話不多說，她立刻邁步走到那廣大的廟埕去。任鈴因為她的爽快而有點驚訝，但也很快跟上。兩個姑娘一前一後下了臺基，在那已經長了不少雜草的廟埕上，清唱多走了幾步後一回身，風呼嘯著，她因此拉高了聲量：「要學山海術，必先懂其本質，擒賊先擒王。我問妳，山海術的精髓為何？」
任鈴立刻答：「感知天地、馭法力召使妖魔精怪。」
清唱滿意地提了一下嘴角，接著說：
「不錯。雖說要教，但我不會立刻就要求妳召喚出猛虎破天，不如說我不會要求妳從山海術開始修煉。」
任鈴偏頭：「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教她這個，還能教什麼別的？
清唱回答她：「我希望妳發掘自己的施術本能。」
任鈴還是沒聽懂，這次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清唱：「我知道任家向來只准許子弟和門生修煉山海術，不多鑽研茅山道術，還使靈劍鍛鍊身心。妳的情況比較特殊，因為妳生在山海師世家，是個復祖，還什麼都召不出。」
⋯⋯她是真心要講學還是只是想貶貶自己？任鈴知道自己在山海術上矮清唱不只一截，心裡仍然在淌血。
清唱再道：「妳的茅山道術使得如何？」
任鈴：「這個⋯⋯基本功都沒問題，除了大範圍結界和淨化經驗不多。
清唱：「劍法如何？」
任鈴：「——不差！」
她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因為她生不逢時：任家這一代出了雙用劍天才，正是她兩位兄長，任鎗與任鉉。若是擺在別代，任鈴的實力即使做不了首席，也能有個次席。即使她生為風光無限的復祖，卻偏偏生做了這對兄弟的妹妹。因此，她只敢稱自己劍法「不差」。
清唱當然不知背後來龍去脈，只當任鈴怕又惹得她不快，才謙虛了些。不過那也不會改變她的打算：「那麽就以茅山道術和靈劍做引，試著打通妳的脈輪吧。」
任鈴：「原來如此⋯⋯？」
清唱：「說歸說，我也得實際看看再做決定。茅山道術分支眾多，到時看看哪個適合就用哪個吧。」
任鈴不禁向清唱一拱手：「請多多指教！萬事拜託了。」
清唱並非生於世家，可她比任鈴年長，若算上經驗，懂得不知比任鈴多上多少。還真是讓她厚臉皮地求來了個好老師，萬幸萬幸。
這位好老師揮揮手讓她別多禮，任鈴還以為要開始教習了，滿臉的躍躍欲試，清唱卻只在一陣沉思過後吐出了六個字：「總之，妳先打坐。」
任鈴：「⋯⋯啊？」不畫符、不揮劍、不設結界，就打坐？
顧不及她的反應，清唱直接轉頭起步讓任鈴跟上。任鈴不解，還是乖乖跟了上去。兩人再往前走到廟埕中央，清唱要她背對著廟門盤腿坐下，就恰好坐在與廟裡那香爐連成一直、處在白虎廟中線的位置。
任鈴：「打、打坐就好嗎？」
清唱：「對，打坐。妳打坐過吧？」
任鈴：「有，當然有！」
如果以前和同住任家大宅、一道修煉的表親們太過鬧騰，被吵得煩了的大人們罰去打坐一個時辰好圖耳根子清淨也算的話，她是有。
清唱：「很好。妳把心靜下來，多想想那時的事。失去意識前看到的光景、感受，腦海裡有沒有什麼陌生的景象與記憶，想到了就更深入地想。知道了嗎？」
任鈴：「好⋯⋯我試試。」
她臉上是藏不住的不解，但清唱要她這麼做必定有理由，因此還是照做了。
見任鈴坐定，清唱一把清冷的嗓子便開口：「靜下心來，好好感受周遭。山海術乃感知自然、運氣與法力以御妖魔之術，又妖魔乃天地生靈修行，或遇邪念而生之精怪，因此妳必須學會駕馭自己的法力。又在那之前，得要學會感知天地間流動的氣與靈，方能知己知彼。」
任鈴雖連自己有沒有法力都半信半疑，畢竟召喚符在她手中跟張普通的紙沒兩樣，可她相信清唱的為人與能耐。任鈴閉上眼睛，開始靜坐。她身後，清唱見她靜下來，便轉身去望香爐裡那兩支燃燒著、白煙繚繞的香，那雲霧的飄渺令她思及歷史的悠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