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山海妖異奇譚》第七十四回:雪葬

徐行 | 2023-07-05 21:00:05 | 巴幣 10 | 人氣 142

連載中第三卷:神龍問春
資料夾簡介
北方饕餮戰進入尾聲,千年凶獸的真身是⋯⋯?下一站東方向家,充滿迷信與不安的外鄉!

  「阿淨。」她朝清唱喊了聲,道:「我們當年對誰都不好,很不好,可妳知道為何唯獨對妳最不好嗎?」

  清唱腦海裡回想起童年種種不堪,此時卻未感絲毫怨恨。

  饕:「妳和從前的我們太像了,倔強而不服輸,孤傲而不輕折。待在青樓那種地方只會讓妳備受摧殘,還不如被我們虐待死了,或是待到妳有天受不了了,自己逃出去,那都痛快得多。」

  清唱:「我不知道妳們到底經歷過什麼,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變成妖魔,和妳們不一樣。」

  饕:「哈哈哈⋯⋯或許吧。」

  一道哭喊唐突地打破了饕消逝前最後的寧靜,正是另一頭的餮。她倒得比饕更加靠近東方,晨曦已經照射過來了。

  「好痛、好痛!姐姐,我不想消失!拜託妳幫幫我!」日光照射在她慘白的臉上,燒出一塊塊灰黑而帶著點點火星的斑,餮痛得哭嚎:「我很聽姐姐的話,也很聽那位大人的話!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是這副醜陋的模樣,活得這麼可悲!我做錯了什麼!」

  「文夕!」這名字幾乎是直接就衝破了饕的口。這麼一喊,饕才想起自己妹妹的名字。不是什麼貪食的凶獸——她的妹妹是有名字的。

  餮:「我、我想和姐姐在一起!這次不會再不聽妳的話了,我只想跟妳一起,別的什麼都不要了!拜託,不要讓我一個人走⋯⋯」

  哭聲漸漸停了,餮的臉龐被日光燒出的灰斑完全掩蓋,再也看不出那些線條細膩的蝴蝶刺青,她也不再說話了。

  饕早就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何時,此時睽違數千年的淚再次染濕她的眼框:「對不起,文夕,對不起⋯⋯姐姐很快就來了⋯⋯」

  饕像是靜靜地等待行刑的罪人般閉上雙眼。陽光還沒來到她這兒,任鈴看了幾許,才發現她已然沒了氣息,像是睡去了般,睡得很沉、很沉。待她經歷地獄的苦海浮沉、業火焚身,若還能醒來,想必已是下輩子。

  在被仇恨佔據心頭、遭執念蒙蔽雙眼前,饕餮姐妹倆也曾是和她、清唱、姚流⋯⋯相同的人類。

  可她們最後墮落成了妖魔、成了人人畏懼的凶獸。殘害蒼生、草菅人命,最後落得被神獸討伐的下場,神形俱滅、屍骨無存。無人知曉她們生前為人如何,唯有饕餮凶神的惡名將會永世流傳吧。

  任鈴抬頭看向了清唱,她的臉上有著和自己相同的複雜神情——清唱比誰都恨饕餮,恨當年那個狠毒的香蘭,可是她也感激香蘭。如果不是香蘭,她不可能和姚汛相遇,想必會像她自己所說、不是為奴就是做娼,甚至更糟。

  現在的清唱看著饕餮灰飛煙滅,心境又會如何。

  任鈴:「清唱。」

  清唱應聲抬頭,任鈴將手伸向了饕的頭顱,指尖撫過那冰冷的臉龐,道:「妳說過我也許是個宿命通,看得見眾生的前世與來世、今生與業報對吧。」

  清唱不是不明白任鈴此刻想做什麼,仍然問道:「妳想看饕餮這輩子的因果業報。」

  任鈴:「如果看得見的話。」

  清唱:「為什麼?妳想可憐她們?像妳那時可憐畫皮一樣?」

  任鈴:「我沒有可憐畫皮!我只是看見應龍大人那樣⋯⋯」

  清唱:「要看不看隨便你。」

  她說著拄著拐杖艱難地起身,拋給任鈴一個眼神和一句話:「世上不管是誰都受過委屈。打從她們選擇墮落成魔那一刻起,就不值任何一點憐憫與同情。」

  清唱磕絆著走遠了,留著那句話在任鈴心裡怪不痛快。

  儘管清唱那麼說,任鈴依然跪坐著,輕輕地捧起了饕的頭顱放在雙腿上,閉起眼睛開始集中。


  最初的一幕是水上的倒影,兩個模樣幾乎完全相同的女孩,玉雪可愛。她們的容貌不管是兒時,還是成為妖魔後都未相差許多。是以任鈴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尚為人類時的饕與餮,她們是雙胞胎姐妹。

  任鈴感覺得出自己視野朦朧,多半是她的神通力還不夠高強,只能跳躍式地翻閱饕的此生。下一幕是燃燒的茅房、摀著臉哭喊的餮,還有全身上下無處不傳來、彷彿直接在身上點火的灼痛感。

  她們的家遭了祝融,失去父母的姐妹倆成了孤兒。饕被火紋了全身,留下怵目驚心的火傷;餮則被火毀了容,一張小臉爬滿扭曲的疤痕。

  日後,姐妹倆被賣到了妓院,一個穿起了密不透風的厚裙袍,一個用面紗遮了臉、著一身輕透飄逸的舞衣。

  姐姐名為文朝,妹妹名為文夕。她們的出身在為處社會底層的妓院裡不是最淒慘,名聲與追捧卻無人能及,一個是歌聲最動聽的歌妓,一個是舞姿最魅人的舞妓。文朝擅彈琵琶,文夕精於舞扇。她們是萬千男人為之癡迷的名妓,多少人願砸下千金來換她們一晚。

  時光飛逝,這一幕裡的她們看起來約十六、七歲,正是美好的二八年華,文朝卻與文夕起了爭執。

  文朝:「妳為什麼就是不肯聽我的!那個男人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妳可知有多少女孩被他的花言巧語騙去,落得黯然自盡的下場?他根本不是真心的!」

  文夕:「胡說!妳只是嫉妒,因為他曾經向妳示愛,妳卻不敢答應。現在他到了我這兒,妳還想把他搶回去!妳就是見不得我好!」

  文朝:「我沒有!」

  任鈴看見文夕甩開了文朝的手,還亮出了一支簪子:「他跟我約定好了,很快就會來贖我的身!這便是證明、是信物!他不會騙我的!」

  文朝氣急反笑:「妳寧可信一個男人也不信我?在這種金錢就能買來虛偽情愛的地方,妳還期待誰能拿出真心給妳!」

  文夕:「我不答應他,難道繼續跳下去嗎!姐姐,妳以為我們還有多少年的姿色能賣?等到我們老了、沒人要看了,再回去過那種挨餓受凍、遭人白眼的日子?我再也不想了!」

  文朝:「沒有人想!可是文夕,我⋯⋯」

  「行,妳不喜歡我選擇的路,那就算了,我本以為妳會理解的。」文夕用手背抹去眼淚,甩身就出去了。

  再一段模糊之後,文朝獨自在房間裡保養著她的琵琶,一個脂粉庸俗、衣著誇張的女人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和她說文夕用燒紅的鐵筷插進了客人的眼窩,將眼珠子挖出來、把人弄瞎之後逃了。

  那宛若五雷轟頂。文朝沒能找到逃跑的文夕,卻抱著琵琶找上那個說要為妹妹贖身的客人,假借探視與慰問的名義見上了他一面。那男人曾經特別鍾情文朝,卻在她拒絕自己的求婚後變了心,改找上文夕,也才有了後來的那支簪子。

  男人已看不見文朝美若天仙的臉,卻以她細軟美妙的嗓音認出了來人。一見面就開始不停抱怨:「朝兒,我知道她是妳妹妹,才以為她和妳一樣漂亮,誰知道面紗底下居然是個醜八怪!坑坑巴巴的,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醜的女人。聲音也是,沙啞得跟被煙燻過一樣,說話難聽得像鴨叫。」

  文朝膝蓋上的手默默握起了拳,氣得發抖。男人對此絲毫不覺,仍然說道:「哎,她跳舞是很好看,那副身子當真夠美,可沒想到⋯⋯嘖嘖。被她弄瞎真虧死啦,都看不見妳漂亮的臉了。幸好耳朵還能聽見妳唱歌,再唱給我聽聽可好?我這回是真知道妳好了,若能娶妳,這輩子都不會再看別的女人。離開妓院,和我生活吧?」

  無論是歌聲還是答覆,男人都沒等到。文朝用琵琶將他砸得頭破血流,又拿出暗藏的小刀,將他的臉劃得血肉模糊,割破了他的喉嚨。

  若非那身衣服,沒有人認得出那具死狀淒慘的屍體究竟是誰。喉嚨上那一刀劃得極深,切得喉管都斷了。

  一身鮮血的文朝回到妓院,把所有娼妓和丫頭嚇得花容失色。老鴇怕她怕得很,在她問起文夕可有消息時也招了。

  文夕在她離開時回來過一次,是偷偷溜進來找姐姐的。她想和姐姐一起逃離這個地方,卻被老鴇抓個正著。

  那個男人是個揮金如土、出手闊綽的公子哥,每次打賞都能讓全妓院過上好一段吃香喝辣的日子,老鴇甚至算準了他為文夕贖身的酬金能讓自己榮華富貴一輩子。可不想文夕弄瞎了這位大金主,老鴇煮熟的鴨子就飛了。

  老鴇一氣之下割斷了文夕的舌頭,挑斷了她手腳的筋,將人扔進深山等死去了。

  任鈴真切地感受到了文朝聽見妹妹的下場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哭也哭不出聲音,太苦太苦了。

  後來男人淒慘的死訊傳來,老鴇早就知道必是那天滿身鮮血歸來的文朝所為,便也重罰了失去妹妹後宛如行屍走肉的她。文朝被戳瞎了雙眼、剝去那張漂亮的臉皮,也被扔進了山裡。

  姐妹二人最後死在了一塊兒。一個瞎了眼,一個斷了手腳,根本不可能活著出去。文朝不知道自己死前最後握著的手究竟是不是妹妹的;文夕想喊她,卻再也出不了聲。

  血腥味引來了山中的狼群,文朝與文夕終在野狼攻擊之下沒了氣。

  但事情還沒結束,她們死前心懷強大的怨念,不只吞噬她們,還捲進了周遭所有啃食她們屍身的野狼。文朝文夕在一團漆黑的仇恨之中重生,化為象徵貪念的饕餮。殺那些色慾薰心的男人,挨餓過而飢渴地貪食,潦倒過而癡狂地貪財,生前最深的執念即使在她們死了、成了妖魔之後,依然沒有放過她們。

  饕與餮二人的本相,正是兩頭一黑一白的巨狼。

  饕的業報就斷在這兒了。既然被能冠上四凶之名,她們殺了多少人也不言自明。任鈴猛然睜眼,才感受到身上微微的暖意。太陽已經升起,照亮了半片湖面,饕的臉龐已被灰斑覆了一半。

  她鬆開手,放任陽光將那些不該留存的悲苦過往燒得乾乾淨淨。

  一點點潔白的雪花落下,將饕臉上的灰暗遮去,掩蓋了那些傷疤。待到雪融了,將那些陳年舊事與傷痛一起帶走,終將成為這清澈鴛鴦湖的一部分,或成雨水,或流入海。一切都會過去。

  三月天的黎明下起了雪。

創作回應

相關創作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