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7：「雛菊」
翻找冰箱，切塊的西瓜就在小鍋裡，我隨口吃了幾塊，漱口完躺上床。
「吃完東西不可以立刻睡覺喔，頭兒。」
「西瓜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水沒關係啦。」
「別學姬子阿姨呀，真是的。」
我咯咯的竊喜，大字型躺在棉被上，莉塔有些好氣的苦笑著，緩緩飄到我身旁，側躺下來，小小腦袋枕在我的大臂上，尖耳朵的柔軟卻帶著彈韌，觸感意外很紮實。
「以前只敢趁頭兒昏昏欲睡的時候這麼做，呼呼，真懷念。」
「為什麼不敢？」
「要是被說很熱，趕快滾開什麼的，肯定會難過得整晚睡不著。」
「小三的時候……好像半開玩笑的說過，妳還記得？」
「當然嘍，那天回去之後，我直接沖了十分鐘的冷水澡，想讓身體降溫，結果感冒了。」
「笨蛋。」
「笨蛋呢。」
「……我說，莉塔，今天我又沒表現好，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頭兒就是那種『結婚前是粗枝大葉的流氓，有了孩子之後整天怕孩子吃不好穿不暖』的蠢爸爸，然後，現在是『好不容易追到喜歡的女生，要是不好好愛護會跑掉！』的狀態。」
「真會形容，就像是吃了我的口水一樣。」
「嗯，我還跟頭兒一起拉過肚子呢，今天中午。」
「啊！我、我不是叫妳用靈體滾遠一點嗎！」
「感官會傳導過來呀，畢竟中午那個，味道很重嘛。」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個可以遮避掉幹嘛不遮避啊！」
「不會用呀。」
「今晚給我研究出方法！唔唔唔唔……」
「呼呼，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那當然啊！滾遠一點，我現在不想見妳。」
「怎麼這樣！我忍受了這麼多，就是為了陪在頭兒身邊。」
「……得趕快完成天使長的任務才行。」
真是，好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話說回來，那個天使長，好像隱瞞著什麼。」
「嗯，隱約有感覺，不是關於分離我倆，而是那被抓住的二十八名天使，最開始潛入加城的五位，都正巧是鍊命天使的可能性本就不高，然而……後面陸續來了八位也全都是？而且她說，今天我跟托雷特的對話讓事情頗有進展。」
「今天說了什麼？腦汁被汗給取代了不太記得。」
「擁有千里眼的加百列不需要大家都知道的資訊，所以可能性有兩個：光能系統的貨幣，是為了產生更多惡魔之闇霧供城市使用，第二個，佩雖然是惡魔，但現在體內的力量卻是天使之光。」
「惡魔可以用天使的力量嗎，真是超乎想像。」
「當然不能，超越世界限制的虛者就算了，身為惡魔的佩無法運用光，其理由托雷特並不知道，也許是臆測、也有可能看錯，但加百列卻對如此荒謬的情報說了『有幫助』。」
「……她知道理由？」
「是的話，就這樣繼續幫助加百列，或許有辦法解開佩身上的謎團。」
「不是的話呢？」
「那她就是在說謊，就像天使會影響光戒的力量，使魔托雷特也會影響千里眼的效果，她根本就沒看到。」
「呼呼，難怪你會說暫時幫忙，頭兒演了一場戲呢。」
「並不完全是，她提到可以用恩賜救妳的時候，我腦中完全是一片空白，要不是碧翠絲叫醒了我，可能……」
「美麗又堅強，跟出張嘴又需要被保護的頭兒很登對。」
「妳別虧我了，病弱魔法師。」
「說到病弱……」莉塔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安的抿住嘴唇。
「妳也看到了？那些模糊的記憶片段。」
「嗯，跟雛菊握手的時候，突然在我眼前浮現了別人的視角，實在是很……奇妙。」
「……」
「頭兒？」
「啊、抱歉，從剛剛開始，眼皮越來越重，啊哈～」
「那就睡吧，我會幫頭兒蓋棉被的，晚安。」
「……」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沉重的眼皮自動闔上。
「嗯，還真快，嘛，畢竟今天說了很多話，很傷精神吧。」
莉塔有些不捨的爬起來，將被子兩端捲曲，包覆住身體，自己則是漂浮著來到燈開關前，輕輕按下。
「喀。」
那應該是該開關卡榫的脆響，卻又像推車木輪卡到石頭的裂聲，車輪嘎過崎嶇的荒山道，震動透過後腿與背脊傳來，被綑綁的四肢早就因為晃動有失去知覺，烈陽曬得嘴唇乾裂，我大口喘氣，連呼吸都傳來劇痛。
「水……」我奮力扭動身體，只為了讓推車的男人注意我，但無論是拉車的義父，還是扶著推車的村民們。都沒有搭理我的意思。
「父親，讓姐姐喝點水吧。」
「你還叫她姐姐？」
「如果雛菊發生意外，來不及到山之母面前怎麼辦？」
「……就快到了，等等再說。」
面對義父的不理不睬，小穆擔心的看了我一眼，哀傷的垂下眉睫。
「就是前面這個山洞，妳自己進去吧。」見我原地不動，義父一腳往我背上踢，手腳麻痺的我跌坐在地，依舊動彈不得。
「我叫妳趕快進去聽不懂啊！」
「父親！父親，姐姐的手腳很容易麻痺，我扶她進去吧。」
「就到最開始的分岔路口為止喔，穆，把你心中的無謂感情全部捨棄，做最後的道別吧。」
「是的父親，來，姐姐，趕快喝點水。」
「小穆，謝謝。你終於解脫了、我這個包袱。」
「……別這麼說。」
一路肩搭肩，我們一路慢行，燈籠的火光照耀洞窟內，足夠十幾人並排通過的洞穴，隨著深入越來越窄，不用兩分鐘，就來到了第一個岔口。
「再見了，小穆。」
「……我不要跟妳分開！」他加快的腳程，幾乎是拖行我前進，我不解的看過去，他奮力的臉龐留下了淚水。
「為什麼？」
「無論是父親還是村里的大家都瘋了，雛姐只是生病而已，為什麼要這麼苛責！」
「因為這病治不好呀，手腳動不了，沒辦法織衣裳和燒菜，這樣的我沒有用處。」
「天下這麼大，肯定有大夫能救妳，首先，我們先穿過這個洞窟──」
「吼喔喔吼吼！」
巨大的吼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是山之母，這樣根本沒辦法判斷她的位置。
「不管了，要死也要死一起。」
「不可以，小穆……你明明可以成為村長領導大家，不能因為我這種人……」
他沒有理會，只是拖著我前進。
好久好久，意識都朦朧了起來，我們休息、前進、休息、前進，感覺在山洞裡打轉了好久好久，卻又因為猛獸的雄吼，我們根本沒辦法入眠。
硬是把最後一份食物塞進我的口中，穆又搭起我的肩膀。
「小穆，你自己走吧，我不想看到你餓昏……」
「我不餓，真的，而且我感受到風的跡象，應該很靠近出口了。」
踏步繞過分岔路，狹小的道路變得逐漸開闊，加快步伐，我們奔向盡頭。
雖然沒有出口，眼前卻有一大片清澈的湧泉，穆欣喜若狂的大笑出聲，先讓我靠著牆壁坐下，提著水袋衝了過去，正當他要解開栓口，舀水之時，有塊大石頭從池水中浮起……不對，石頭有著一雙如巨石峰的血紅大眼，現在怒瞪著穆。
「快跑、快跑啊啊啊啊！小穆！」他絲毫沒有聽見我微弱的聲音，石頭反而被我激怒似的，從水池一躍而起，白滔水花噴濺如暴雨灑落，石獸張開血盆大嘴，暴口利牙往穆所在的砂土上撞。
「穆、穆！不要啊啊啊啊啊！」
「吼歐歐歐歐歐！」石獸用鑽頭般的長手啄土爬行，足以壓垮整個村落的巨大身體卻敏捷如豹，不用半秒，充斥腐臭的艷紅裂嘴已經將我包圍。
啊啊，早知道就跟爸爸一起拿起刀械對抗盜賊，還死得痛快一點。
……神啊，我知道您已經放棄我了，小女願將生命獻給您，所以拜託了，請救救小穆吧。
我邊在食道內下滑，鮮紅的肉璧擠壓，身體肌肉、骨頭全部被輾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就失去了意識。
『不行！闇霧侵蝕的比治療快！』
『只剩下一個方法了，加百列，讓這兩個人成為高等精靈吧。』
『我應該說過，法思露，我們該挑選的是菁英，而不是隨便誰來都可以。』
『他們是菁英啊，這兩個人闖入有如迷宮的山洞、就為了挑戰穿山鼠，一般人敢面對嗎？』
『可是他們被吞下去了？』
『輸不可恥，勇氣才是永不落敗的關鍵！』
『這麼說好像也對。』
『不，很明顯是歪理吧，加百列大人。』
『快一點！這兩個孩子要死了！』
『嗯，就決定是這兩個孩子了！』
『當然！嘿嘿嘿，這麼大的恩情，一個當我老婆，一個當我侍衛也不過分！』
好像有一股暖光從心臟流經全身，我睜開眼，眼前有五位服裝都完全迥異的精靈、人類在眼前，其中，穿著白色Y字胸遮晚宴服、緊身高衩裙的女性正用白皙的掌心摀著胸膛喘息。
「咕嗚……！？你們是誰？那隻怪物呢？」
「當然，是由我精靈王法思露處理掉了！」有著混濁灰髮半精靈挺起下巴，同時用長木杖敲了敲砂地。
「法思露！搶功勞是不對的，請訂正行為。」
「您不用多費唇舌了，加百列大人，這傢伙就是學不乖。」帶著高帽，神官模樣的男人兩袖平伸，向穿晚宴服女子低頭。
「放開我。」害怕讓我推開了女子的手，但我隨即發現，手臂居然可以自由控制，非但如此，雙腿也能靈活移動。
「咳、咳！」
「穆？小穆！你沒事，太好了……」
「咳哼，我知道你們重逢很開心，在那之前先聽我說一句話。」
自稱精靈王的男子裝模作樣的拉正斗篷，打理自己的髮型。
「拜託，要多久？」
純白晚宴服女性大大翻了個白眼，蓬俏的短金髮下的標緻面容依然無比動人。
「長相完美無缺的天族不懂啦，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喔，就彷彿妳蠻橫的那個啾～我就知道妳內心有多寂寞……」
「嗚哇？！就說那是意外了！」
「總之呢，小妹妹，妳得救了，而且很幸運成為了後宮──咳咳、服侍精靈王的高等精靈之一，妳叫什麼名字？」混亂之中，我沒怎麼理解他的話，用呆滯口吻回答了問題。
「雛菊。」
「雛菊妹妹啊，這個名字有點不太適合紀錄在我的傳說之中呢，不然這樣，對外自稱的時候，妳要說自己是『春陽華』。」
「暖春日陽下的華菊嗎，你就只有取名在行。」
「如果沒問題，就接過我的手。」
「……」除了小穆之外，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伸出友善的手。
心中堆疊如山的恐懼，瞬間被眼前的笑容給剷平，我緩緩握住他的手心。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