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5：煩惱諮詢
──要死了，啊～天國的奈德在跟我招手。
「人家沒死好嗎，他現在跟小羅過得很幸福啦。」
馬車駛過安特美德公園，我從窗口看出去，草皮上野餐的家庭、帶小狗小貓參加寵物聚會的大嬸伯父、配戴無線藍芽耳機，悠然慢跑的年輕人，就好像假日一般的光景。
「小愛約在這裡啊，嘿咻。」我跳下車，莉塔便發出淒慘的哀號。
「我明明就沒跑，根本不會酸吧。」
──這是感覺上的問題，就像是碰過大蜘蛛以後，摸到毛球都會怕。
「我跳。」
──嗚、麻麻的……
「莉塔躲在你身體睡覺嗎？」
「啊啊，她累得連靈體都變不成了。」
「哈哈哈，五圈操場對新手來說確實很難，那坨脂肪就是不懂輕重。」
──難得的遊戲時光都毀了！真是的。
「是妳自己跑跑停停拖時間，又抱著哈麗絲求饒才沒得休息吧。」
──那才不是求饒！只是照頭兒的意思去認識她而已，用我的方式。
「噗哈哈，就當是這樣吧。」
聽著莉塔不開心鼓脹臉頰的聲音，我們踏上草皮。
「喂～！阿本！這裡這裡！」
聽到呼喚的聲音，我看向樹下的野餐毯，小愛正大力對我招手，她身邊有好幾名壯年人，穿著網格襯衫打上領帶，深灰色西裝褲看起來頗有行頭。
「終於開始接客了嗎？在小愛按耐不住寂寞的午後，跟爸爸們一起來場野外盛宴……」
「這裡聽得到啦混蛋！」保溫壺的蓋子飛過來，雖然我一時沒躲開，但碧翠絲輕手一伸，立刻接過，旁邊的大叔不自覺的點點頭。
「是呢，如果真的要找，我更喜歡頭髮長一點的小隻馬。」
「個性不要這麼暴躁，溫柔拍拍我的背……」
「最好胸部要大一點，然後多噴點香水！」
「對我都是批評是怎樣啦！長髮大胸部小隻馬又溫柔的女人根本不存在！等等喔，我聽出來了，你他媽是在嫌我臭？」
「咿啊啊對不起愛諾大人！」
「好了啦小愛，人家開個玩笑而已嘛。」
「對對對，是個玩笑！」
「那就別心虛的瞥眼啊混蛋。」
「這些人是？」
小愛推開中年男，讓我們脫鞋踏上毯子，野餐毯上雖然有幾瓶裝金屬色的保溫壺，但沒有食物藍，比起野餐更像是朋友在樹下聊天。
「啊你不是想知道佩統治之後，有誰過得不好，所以我找來了呀。」
「什麼？妳從哪挖出這些人的？」
「我趁二重姐睡眼惺忪的時候問『有沒有這種隱憂？』，她就邊滴口水邊招了。」
「原來如此，紗雪睡迷糊時智商會低落，這我隱約有感覺到。」
「然後我花了點時間聚集這些傢伙，喂，快點把情報吐出來大叔！」
「跟這對精靈夫妻講嗎？」
「對啊，很不登對吧？」
「愛諾小姐，妳應該先糾正我們不是夫妻才對。」
「反正是很像的關係啦，大叔，輪到你從實招來。」
「好吧，反正也沒辦法回到從前那樣，就聽大叔我抱怨一下吧，像現在這樣種種菜，賺一點點小錢的生活，實在是痛苦啊。」
其他中年男子也紛紛點頭同意。
「您是什麼資產家嗎？」
「算是吧，你有聽過愛加建築嗎？」
「那當然，是加城兩大建築公司之一，從初期的建築公司之亂一路存活到現在的大公司。」
「喔！你很懂嘛！那我就直說了，我蓋一棟小房子可以賺五百萬，一年也有個十幾億進戶頭，像個蠢蛋一樣種菜賺零頭效率超級差。」
「不好意思，你現在手上喝的茶，也是你口中『蠢蛋』種出來的呦。」相較於想著緩和說法的我，碧翠絲跳著眉頭，用銳利的口吻說著。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當然很敬重農牧漁業，不過跟我以前的生活習慣差太多了。」
「你沒有接到來自佩的建築案嗎？」
「有是有，但一天給三千實在是太可笑了。」
「嗯……可是一個月穩定九萬耶？」
「我這樣說吧，以前呢，建商發包一棟公寓建案，預算三千萬，我用兩千五百萬奪標，然後我算了一下規模，評估工時建材設計等等，我抽了走一千兩百萬，這就是一個案子賺得錢。」
「額，那幾乎是一半耶？」
「我還要維持公司運作，也需要投資、補洞，所以沒辦法，然後剩下的錢，就是案子預算。」
「如果預算不夠呢？」
「有兩個方法，惡質一點故意拖時間蓋慢，然後說原料跟工人成本漲，跟建商多要一些錢，反正他們本來就有一筆緩衝款，大部分的狀況都要得到，然後再趁機撈油水。」
「哇靠咧，我要是建商就去告你！不然就找別人！」
「哈哈哈，愛諾小姐真會說笑，我也有律師團啊，互相拉扯下來可能十年都定不了我的罪。找別人的話，要重新競標，最後可能又要撥出另外一筆三千萬，何況建築工程圖、設計圖、進度表都在我們這，哪個白癡建築公司會接爛攤子。」
「哇……垃圾資本主義。」
「嘛，正常來說不會這樣搞啦，幹過一次就會被警惕，拿不到下次競標，而且萬一金主有背景，公司會被搞爆炸，所以請款真的不行，我們還是會貼，但大多數都是直接撈一千兩百萬。」
「嗯，我大概懂你想回去的理由了，下一位。」
「您好，精靈夫妻，我是建築設計師。」
「就說了，我、們、不、是！」
「你也是賺得錢太少，不適應？」
「對，我跟大老闆也算是熟識，我就拿他的例子接下去吧，我拿到一千兩百萬的建築預算之後，總之先抽個四百萬──」
「好好好，下一位。」
「咦咦！我還沒講耶！」
「那換俺來，俺是一個工地監督──」
「下一位下一位！建築相關的別再來了，只會越聽越不爽！」愛諾打斷的速度快到讓我不禁發笑。
「那換我，那個，老子是一個蔬果經銷商。」
「喔，說吧。」
「我負責從別的島國運送蔬菜回島，如果一船來回淨利應該有個四十萬。」
「好，炫耀嘛，下一位。」
「等會，咳咳，這位大哥，你想回到從前，是因為當時賺錢比較輕鬆嗎？」
「算、算是啦，我從產地收購回來的青菜，十塊的地瓜葉可以買十七到二十二元，所以……」
「又是個垃圾。」
「不能這麼說吧！船保養起來很貴耶！還有關稅啊、找信任的農家收購什麼，不然愛諾小姐，你肯買船來做這行嗎？」
「多少？」
「最小的運輸渡輪七百萬吧，油錢維修費什麼的一年再兩百萬，然後開公司起碼要五台吧。」
「抱歉抱歉，你聽起來比那個搞建築的垃圾人辛苦多了。」
「冤枉啊，建築公司也有風險啊！比如說工人出意外，卻發現沒幫他保險，到時候我要開記者會道歉耶。」
「怎麼辦呢哥，我腰間的刀子快管不動了。」
「那個，我閉嘴……」
「下一位呢，嗯？是個阿姨。」
「咳咳，阿姨我不像前面幾個大人物啦，是政府的小小公務員，說來慚愧，上班沒有很認真，都在看股票想投資。」
「那麼，現在的生活有任何不便嗎？」
「沒有，就有些不習慣種菜的節奏，但是，嗯……」
大嬸有些顧慮的抿起嘴，我連忙拍拍肩膀安撫她，她才緩緩開口：
「我的老公船難走了五年多，兒子也早在外地工作，平常都是一個人，有同事的時候還能多聊聊天，現在……」
「你可以找他們出來玩呀？」
「都什麼年紀了，都嘛在家玩兒弄孫的，哪可能每天跟前同事出來，我也不好意思叨擾人家。」
「也對，是小女思慮不周。」
「沒事啦，在家也是悶，我三不五時會來這個公園，看著年輕人倒也開心，但就是有點寂寞。」
「同事也是一種關係、嗎，謝謝您，我受益良多。」
「還有其他人嗎？」
「（舉手）我叫基德是大公司的律師團──」
「好好～從現在開始賺太少系列也禁止！」
「說起來，不知道現在的法庭是怎麼運作的。」
「跟以前一樣，跟惡魔能力無關的案件，律師跟檢察官提出證物論辯，由法官判決，不過多了深淵監視的輔助，關鍵證據不太容易漏掉，也沒有偽造的機會。」
「然後、最高裁決權在使魔大人的手上，即使鑽法律漏洞導致輕判，使魔會加入額外的刑罰。」
「小愛就算了，連碧翠絲都很清楚呢。」
「我一年前還在兼職做刑警，當然知道嘍。」
「妳明明就是不信任使魔們的判決，跑去看判決書吧～」
「不、不用說得這麼詳細啦……」
小愛跟碧翠絲的小聊之中，我看見一個慵懶趴著，隨興搖手的成年女性，她身型輕薄如紙，穿著純白垮衫緊身褲，亮色棕髮短而亂，卻讓深邃的五官更為俏麗，睡眼迷糊的看著我們。
不過……這麼吸睛的女子，我還是整場談話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啊、嗯，小姐請說。」
「小雛覺得，人類應該自己管自己，而不是靠外星人～」
「理論上是沒錯啦，但就是管不好彼此，才會有這麼多人滿意佩大人的行徑。」
「但是我們兩千年的進化都是靠自己辦得的喔，現在是被外星人搶功勞了了了～」
「笨拙的經歷戰爭、飢荒、疫病、異端狩獵，種族對立，直到現在也不曾停止，人類什麼時候『進化』的？」
「不能只看壞的一面呀～生活變成方便、科技先進，自由自在，人類就是這樣才偉大啊。」
「問題是從中得到好處的只有少數人，有些人為了錢跟生活，就搞得烏煙瘴氣、苦不堪言，更何況某些人還把物價房價洗得貴到不行。」
「也、也沒高很多吧，偶爾每樣商品多個五塊錢……」大老闆有點心虛的說著，自然被我們所有人白眼。
「這點小事可以克服的～畢竟歷史就是這樣一頁頁寫下的呀，現在所感受到的痛苦是未來進步的動力力力～」
「當然，妳口中的絕對是學說般的正論，但沒有人願意背負餓肚子的苦楚、爆肝的辛勞，只為了人類的下一頁歷史而活。」
慵懶的她聽到我持續的反論，不快的嘟起嘴來回話：
「你很適合當一輩子的奴隸呢～聽惡魔的話種種菜拿點錢，當學生不認真、不讀書也沒關係，最後學家級、領導階級越來越缺乏，最後人類會成為被眷養的豬喔。」
「嗯……相信發起戰爭擁有意義，相信永遠解決不了的饑荒會讓人奮發，卻認為他族來領導我們，人類會失去野心跟科技力是嗎？原來如此，比起靜觀惡魔帶來的未知變化，你更痛恨著他們的行為，沒錯吧。」
「小雛只是為了前景擔憂，為什麼會扯到個人喜惡呢，小雛聽不懂～」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她把側臉頰舒服的靠在大臂，看起來就要睡著了。
「……」
──頭兒，用不著這樣惡狠狠地盯著她看吧？
「嗯？我沒有，只是這個人……該怎麼說，跟賽莉維德和八重有一樣的氛圍。」
聽到賽莉維德四個字，女人突然氣魄的瞪了我一眼、再悄悄的閉上，這點反應我自然看在眼裡。
「咳哼，場面好尷尬。你們可以走了，去去。」
「愛諾大人，我們都提供這麼多意見了，給點光能不過分吧？」
「你說了什麼嗎，大老闆？」
「我現在只是一介菜也種不好的平民……那個，施捨一點吧。」
「真是的，就一百塊喔。」
「咦咦……」
「茶水不用錢嗎！回去、去去！」
大叔阿姨走光之後，只剩下側身趴在野餐毯上，自稱小雛的女性。
「差不多可以露出真面目了吧，天使小姐。」
「啊哈～嗯，小雛聽不懂。」
「沒有人類會用『為了歷史要犧牲什麼什麼』來主張自己的正確性，妳講得就像人類該創造歷史、否則沒有意義，嗯、簡直是天神在看人，不是嗎？」
「……」
「佩這樣搞，肯定會引來天使注意，我本來以為會演變成天使與惡魔的戰爭，但既然沒有，就表示天使那邊可能敵不過，得運用別種方式推翻惡魔。」
「等等，阿本，你講這些佩小姐不就都聽到了？」
「碧翠絲，妳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哼嗯？光好像黯淡很多……」
「光戒是光能系統的終端，分到的力量必定不多，如果不是失去能力的天使，應該多少都有能掩蓋終端視聽的力量。」
「天使潛入了城鎮？！這樣很不妙吧……！」
「小愛，雖然說是天使，也不一定比使魔厲害，只有一個能力的也不在少數。」
「……那個惡魔很喜歡你是吧，居然連沒必要說的都說出來。」
「她只是很閒而已。」我的眼神在四周察看，卻沒看到那高貴的晚宴服身影。
「啊哈～嗯，不用找了，你看來是站在惡魔那邊的，有緣再──嗯？為什麼？但這傢伙……好吧，我知道了了了～」
她慵懶的眼神看來不太開心，抓抓亂翹的棕髮，嘟起嘴來：
「老大不知道為什麼很喜歡你，我帶你去秘密基地。」
「阿本，你要去嗎？」
「別的不說，昨天妳跟莉塔受傷的時候，是她從蜘蛛群裡救了我們，無論如何都得去道謝。」
「等等，這兩個人也要去嗎？小雛只要你一個人呦。」
「感覺很可疑耶，真的要去嗎？」
「小愛，別擔心，這些天使不想毀掉城市，所以在尋找和平的方式勸佩離開。」
「額，從剛才他們的說法聽來確實……那你打算呢？」
「誰知道呢，我現在只是去感謝她昨天的幫助，所以妳先去忙自己的事吧。」
「……」小愛有些擔心的望向碧翠絲，她立刻回予一個漂亮的微笑。
「之後再見，路人偵探。」
目送小愛離開，我立刻轉身面對小雛，她懶散的垂下肩膀，瞥眼看向碧翠絲。
「妳要一起去嗎，精靈妹妹。」
「天知道妳們會不會打著莉塔的主意。」
「就算有，小雛認為妳也沒辦法幹嘛～」
「天使小姐，在尋求協助的是妳們，而不是我，請考慮一下說詞。」
「呿，所以我才討厭打交道。」小雛揉揉眼睛，極其笨拙的爬起身。
「這邊走喔，『救星』。」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