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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魔戰歌：恐懼之王》卷一罣礙．18

山容 | 2018-03-30 10:36:02 | 巴幣 2 | 人氣 221

卷一：罣礙

18.

和煦的風吹進樹洞裡，冰涼的露珠悄悄摸進美夢裡，惡作劇似地落在沉睡地鼻尖上。亞儕猛噴兩下鼻息，早晨獨有的香氣趁機溜進他鼻腔裡。那味道很輕很輕，飄進鼻子裡一下就消失了。苔癬，泥土，黑夜裡最後一絲冰冷，甦醒的植物吐出的第一口芬芳，朝露蒸散時的水氣。他捨不得睜開眼睛，瞇著眼皮東聞西嗅。

樹，還有數不清，他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灌木。很微弱，但是他真的聽見了溪水的聲音，喧鬧的羊人村莊一天中也只有這麼一點時間，聽得見小溪奔流的腳步聲。他聽見樹枝搔刮，還有模糊不清的抱怨聲。勤勞的黛琪司一定早就起床，違背羊人的天性提早準備一天的工作。

亞儕舔舔鼻子，知道爸爸一定也醒了，否則在他的耳朵旁不會有些微的黏稠沾在毛皮上。那是每天一早必備的親吻，告訴孤獨的亞儕他值得被愛，有雙呵護他的手永遠不會離開。他縮起身體等待，另一雙調皮的手應該要準備行動了。今天不知道輪到尾巴還是耳朵，葛笠法叫人起床總有用不完的創意……

溫柔的手摟住他的腰。亞儕張開眼睛，若夜正環抱著他，像個捨不得玩具的小狼崽。薰風已經醒了，正輕舔著他的耳朵。冰冷的血赫然衝進亞儕胸口，霎時間宛若遭到重擊般無法呼吸。

「亞汗？」

亞儕鑽出若夜的掌握，露出尖牙撲向挑動他慾望的母狼。母狼不甘示弱，也露出尖牙挑釁，正面迎擊他勃動的憤怒。若夜被噪音喚醒，帶著朦朧的微笑加入。亞儕放縱自己，放任野蠻的本性掌控，狠狠傷害驚醒他美夢的兇手。痛苦與歡愉的淚水交錯在一起，落在狼人的毛皮上。

當陽光驅散濕氣，樹林迎回夏季的燥熱時，穿好長褲和罩衫的亞儕跳下樹洞，薰風和若夜緊跟在他身後。薩部陀的一天正式展開了。

放眼望去，如果沒有狼人的鼻子和耳朵，乍看之下會以為這裡空空如也。陽光灑落在低矮糾結的樹木間，金粉般的光輝柔得似乎會被微風吹散。定睛注視著灰色的岩石和褐色的樹幹，仔細尋找就會發現許多狼人，保留著野地的習慣，潛行在樹林的陰影之間。貪睡的狼崽還躲在樹根下的樹洞裡，輪班警戒的哨兵們早早離開了，空氣中還留著他們不滿的起床氣。幾頭狼人圍在允許生火的空地上，架起火堆準備烹調。

很難想像這副安詳和樂的景象，只要一聲狼嚎號召，馬上就能轉為戰鬥營地。狼人天生的野性，經過了這麼多世代，歷經了無數驅逐趕的歷史，隨著時間愈磨愈利，最後成為亞儕的武器。薩汗雅真曾明確對亞儕表示過，許多狼人從七部狼盟成立以來，都等待著一個能帶領他們揭竿起義的領袖。亞儕的到來正逢其時。

亞儕進入心海，把渙散的神術集中。他習慣時時提高警戒了，沒抓住神術比沒帶武器走動更讓他心慌。

走向泰岢圜時，他將心海裡的感知擴張出去，尋找薩汗的身影。路過的狼人紛紛讓路給他和兩個護衛；狼人沒有什麼特別的禮節分寸，這裡大部分的居民以人類標準來說根本衣不蔽體。他們自由慣了，也習慣驕傲過日子，讓路給某個矮小的陌生人，對大多數的狼人來說已經是無上尊榮的禮數了。

雖然亞儕並不樂見，但他藍灰色的毛皮，顯然已經成了薩部陀中的傳說了。那些應召前來的陌生狼人見到他，莫不垂下脖子和耳朵，帶著恭敬的眼神躲在陰影中讓路給他。亞儕知道他們看見什麼；驕傲孤獨的奧坎之子，帶領狼人反攻的彗星神話。在一年前，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番境遇。在一年前，他還是一個處處靠人保護，為了沒熟透的烤肉發脾氣的狼崽。

他集中神術，捕抓到蛉舌的身影。硬生生打斷的回憶被他隔離在神術之外，成了一抹虛無的幻影。

「蛉舌，薩汗醒了嗎？」

蛉舌的身影變得清晰，傳回心術告訴他薩汗正在洗臉。

「請轉告她，我正要前往泰岢圜晉見。」

蛉舌傳回薩汗雅真的許可。

「謝謝。」

穿過低矮的雜林，亞儕邁向第四林階。薩部陀內部經過狼人的經營，利用氣味相近的樹木標記不同的區域。其他種族如果只靠視覺找路，一下子就會被複雜的林相弄混方向，再也走不出薩部陀的迷宮。這也是為什麼每個進入薩部陀的外族人，都需要一個接待官負責帶路。接待官不只是外界以為的保護狼人的祕密，同時也是保護訪客的性命。誤闖訪客不該進入的區域，守護該區域的狼人有權格殺訪客。關於這項規則，亞儕沒聽過有任何例外。

易書德人被擋在血桐邊界外面，希望他不要輕舉妄動才好。

泰岢圜是薩汗用來接待來訪者的地方，整個七部狼盟之中，也只有她享有如此殊榮。七棵高大的桉樹繞成半圓，圍著一處潔白的山壁，薩汗雅真的座位就在山壁下方。蛉舌扶著老邁的薩汗雅真坐上座位。老醫生的原名已經沒有狼人知道了，如今他得名的原因，是當年遭豬人奴役後留下的畸形舌頭和滿身傷疤。他負責照顧年邁體衰的薩汗雅真生活起居，嚴謹的態度獲得不少狼人敬重。

薩汗真的老了。曾經團結七部狼盟的偉大領袖，在多年征伐和外交的戰場上勞心勞力，功績卻沒有換得歲月寬待。她濃密的灰毛轉為蒼蒼白毫，病弱的身體再也沒有辦法帶領年輕的狼人衝鋒陷陣。如今的薩汗雅真退下戰袍，換上長及膝蓋的柔軟罩衫，為七部狼盟提供智慧與經驗。如果不清楚她的身分，端坐在白色岩石下的薩汗雅真，幾乎和某個鄉下的溫和老祖母沒有兩樣。

「亞儕，我的孩子，你可總算回來了。」薩汗露出疲憊的笑臉。「你一回來，蛉舌又要頭大了。他好不容易才用手語說服我早晨多睡一下，避開黎明前的寒冷，為了聽你帶回來的消息我又打破戒律了。」

「這是我的錯。」亞儕對她低頭行禮。

「坐吧，陪我這個匹老狼坐一下，說說外面的世界又發生了什麼事。」薩汗指了一下左手邊的座位，要亞儕坐到她身邊。「蛉舌，把你昨天做好的接骨木酒拿來，我和亞儕要好好喝上一杯。」

蛉舌蹙緊眉頭。只能用手語和心術，要和人爭辯有一定的難度。亞儕只能追上幾個斥責的手勢，但是薩汗只用了一個鼻息，就讓老醫生乖乖放棄了。

「在泰岢群山裡，要找到這麼沉默，卻又不惜一切力氣對抗我的狼人實在不多了。告訴我，金鵲現在如何了？」薩汗雅真說。

「我們打垮了桂瀧南，再加上汗宓楊牽線的功勞，如今金鵲一半以上的貿易財源，都被跳馬關和羅浮塔踩在蹄下了。」亞儕說：「下一步，我會布局北方戰線，製造和獅人合作的契機。」

「為了攻進樓黔牙，你要拆了金鵲嗎？」

「羽人的統治崩潰，人類徹底與豬人對立才是我要的結果，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斬斷樓黔牙東南方的援手。除去賀力達和金鵲這兩隻手，七部狼盟才能毫無顧忌進軍樓黔牙。」

「啊，我想起來了，你那些稱為傳單的東西。」薩汗呵呵笑。「有很多狼崽喜歡這些塗鴉課，知道自己的作品可以幫助戰場上的亞汗，他們興奮極了。」

「我很幸運擁有這些幫手。」

剛剛消失的蛉舌提著一個大錫壺回到泰岢圜。他拿下掛在腰帶上的錫碗，幫亞儕斟滿一大碗香氣濃郁的飲料，卻只給薩汗雅真一個淺淺的碗底。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再來一些，老傢伙。」薩汗雅真不滿地說：「我們和獅人建立盟約的時候，你也要這樣給我難看嗎？」

「和獅人建立盟約？」亞儕豎起耳朵。「金獅戰團有回應了嗎？」

「你正好和他們錯過了。」薩汗舉著碗，堅持蛉舌多倒酒水進去。「不過你當初跟我說的沒錯，他們知道你的計劃之後，態度比我當初預想的要積極多了。」

「他們的目標和我們一致。」亞儕說：「我相信在鐵巖城內部，他們自己也很清楚，與其和善變的黑智者合作，不如和態度專一的狼人站在同一陣線更加踏實。這是我們的優勢，也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切入點。」

「麻煩的是人虎。」薩汗低頭喝酒。「嘖嘖，泰岢群山的接骨木，不管是哪一年都一樣香氣濃郁。」

「如果人虎也能像酒裡的花香就好了。」

薩汗雅真呵呵輕笑。「果然是羊人養大的，幽默感也和他們一樣銳利。」

「薩汗過獎了。」

「我很確定我沒有。我一點都不懷疑人虎對抗豬人的立場，他們兩族之間有太多的血仇糾葛，多到連西蠻人都不願意收留流浪的人虎。只是這群善變的老貓，做事態度飄搖得使人發狂，比羊人更不能信任。和他們合作，你隨時都要小心他們會不會突然失去興趣，抽手本該全面勝利的戰場。」

薩汗雅真瞥了一下亞儕的酒碗。

「我們的話題是不是太沉重了？你一口也沒動呢。」

「不是。」亞儕其實不大喜歡酒的味道，但是不喝又怕冒犯薩汗。蛉舌站在一邊，彷彿巴不得把整壺酒塞到他手上，好讓亞儕清空毒害薩汗的酒精。他偷偷吸了一口氣，抓緊神術準備對抗酒精的影響，仰頭把酒潑進嘴裡。

他剛放下碗，蛉舌馬上倒滿他的杯子。薩汗雅真又好氣又好笑，噴了口鼻息說：「我的貼身醫生還真是慷慨。」

這句話就算有任何諷刺效果，蛉舌也沒有表現給他們知道。薰風和若夜在他們背後竊笑，亞儕忙著對抗酒精帶來的暈眩，沒空管他們的行為。

「人虎不在我的計畫中。」亞儕說：「我們不能依靠搖擺不定的盟友。只要他們願意袖手旁觀，讓我們順利完成布局，百王酋是否加入戰局影響不大。」

「我會幫你物色合適的使者，前往百王酋確認人虎的態度。」薩汗說：「只要北方戰線完成，等到明年春天，我們就能坐在樓黔牙的王座上，用樓黔牙皇帝的頭骨喝酒。那個軟耳朵的小混帳，天天吃香喝辣，也是時候提醒他現實世界有多殘酷了。」

「我很期待。」亞儕手去碰碗，卻在下意識中把碗推開。不熟悉的酒味和花香令他有些噁心，當然也有可能是薩汗的話，或是蛉舌憂愁的目光。多虧薩汗出的力，他的計畫即將完成，可是亞儕卻沒有半點興奮或是期待。他只是完成了狼人的目標，如此而已。等到樓黔牙帝國真正崩潰的那一天，也許他才能真的鬆一口氣，開懷笑出聲音。

「我聽宓楊說你不打算待太久。」薩汗說：「真可惜，有你在身邊說說話還挺不錯的。我的孩子們都到世界各地去了，看其他狼人用汗字稱呼我餵過奶的狼崽，感覺真是詭異極了。」

「等我完成戰線，會再回到薩汗身邊的。」亞儕安慰她。

「我老了，老狼應該孤單死在荒野之中，而不是賴著不走，拖累你們的腳步。你前往北方布局，身邊的人手應該不夠了才對。」

「我們的確人手不夠。」亞儕承認：「不過現階段，一千名前鋒還夠應付。未來等狹峰和冷杉為首的部隊，完成任務和我們會合，再加上獅人的援軍，我相信這樣的陣容組以應付任何挑戰。」

「我指的不是部隊。你調派部隊我有信心，宓楊把你教得很好。我說的是你身邊的護衛。我知道你很強悍，但是有時候戰場上多一雙手守著背後，會比你自己分心二用來得妥當。和我喝完這碗酒之後，去和我幫你挑的新護衛見一面吧！如果你不喜歡她，我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人選。」

亞儕一開始還沒發覺哪裡不對勁，接著才注意到蛉舌身上的怪味。老醫生拿出一串氣味濃厚的豆子，握在手掌上磨擦。

「聞到這個味道，就是我該休息吃藥的時間了。」薩汗雅真苦笑。「你們年輕人先退下，讓我們老人家處裡自己的瑣事吧！你可以在第三林階找到你的新護衛，他們是今年春天進入薩部陀輪值的部落。」

「感謝薩汗。」亞儕低頭行禮，起身告退。薩汗還坐在座位上，沒有離開的意思，蛉舌也不急著趕人。

亞儕試著在保持儀態不變的狀況下，走路走得快一點。薩汗雅真不喜歡靠著老僕站立的場面被人看見，時常進出泰岢圜的狼人，多少都有這份共識，記得幫她留下這點尊嚴。薰風和若夜收好笑容，低頭跟在亞儕身後。如果是平時，提起新護衛總會讓兩人醋勁大發，但是今天的場合不適合鬧脾氣。

他們走出泰岢圜的桉樹圈，離開第四林階，跟著橡木步道的氣味繞進第三林階。新來輪值的部落通常會負責外圍的守備工作，等第二年熟悉之後才會遷移到內部去。

「你們有聽到什麼風聲嗎？」亞儕問。

「亞汗說的是什麼風聲？」薰風反問：「我們從姊妹身上聽見不少事，不知道亞汗想知道的在不在裡面。」

「我的新護衛有問題，我想知道卡蘭是不是又在我背後耍小動作。如果不是他有問題，薩汗不會從剛輪調的小部落幫我找護衛。」

「卡蘭討厭我們。」若夜幽幽說道：「我們搶了他原先預定的名額。」

「我知道，這是我第一個錯誤。」

此話一出，兩個護衛同時露出憤慨的表情。

「我應該讓他推派的人跟在你們後面，讓他忌妒到死。」亞儕對他們微笑，微笑一向有用。若夜別過頭去不甩他。

「亞汗應該讓他有機會跟著你衝鋒。」薰風提出建議。「卡蘭過去也是著名的戰士。」

「我知道，可是我現在更需要他和人牛的交情，替我穩定賀力達和羅浮塔。如果這兩個地方沒辦法穩下來，我也沒辦法替狼人闢出衝鋒的戰場。聽起來可能不大公平，但是比起戰士，我現在更需要會說話的幫手。」

「汗宓楊很會說話。」薰風說。

「我知道。」亞儕淡淡地接了一句。「但是她反對北方戰線。」

薰風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們兩個一向對亞儕言聽計從，唯獨疏遠他們原先的大家長這一點，始終沒有辦法對亞儕釋懷。他們不懂，亞儕也只能把心事藏在心裡。薩汗雅真說過，如果宓楊沒有辦法全心支持北方戰線，把她的位置排在鞏固南方的任務上，會比勉強她做不喜歡的事更好。亞儕相信宓楊對七部狼盟的忠誠，但是他需要的不只是一個忠誠的狼人。

繞出第三林階的橡木步道後，四周狼人的氣味變了。還在生悶氣的薰風，故意用尾巴甩了亞儕的小腿一下，把他從沉思中拉回來。三個陌生狼人向他們走來，氣味複雜又混亂，好像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突然出現的大人物。

亞儕聞到他們身上的氣味，頓時愣住了。他已經忘了這些狼人的長相，但是沾在他們身上的氣味卻沒辦法說忘就忘。

「原來是真的，莎羅媽媽告訴我的時候，我本來還不相信呢。」毛色艷麗的楓牙推開同族的夥伴，走到亞儕面前。「好久不見了，奧坎之子。」

「楓牙？」又驚又喜的亞儕，幾乎忘了該怎麼說話才對。「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是說——你們就是薩汗說的，新遷入薩部陀輪值的部落嗎？這真是太驚喜了，我不知道——」

「你可以抱抱我，然後告訴我你有多開心。」楓牙促狹地說：「不過你後面那兩個小可愛，可能會不高興就是了。」

「我後面——我懂了。」亞儕招手要護衛走上前。「我向你介紹，這是薰風還有若夜，他們是我現在最忠實的，也是最美麗的護衛。」

「我看得出來。」楓牙說：「只可惜，很快就不是了。」

「你說什麼？」

「我說，他們很快就不會是你最美麗的護衛了。畢竟我已經收到薩汗的命令，準備要到你身邊上任了。」

亞儕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楓牙？他的新護衛？薰風和若夜豎起耳朵，肩膀和脖子的毛皮慢慢澎了起來。他從來沒料到成為狼人亞汗之後，居然會遇上這種問題。

※

宓楊和莎羅躲在暗處，看著亞儕在三匹母狼之間疲於應付。薰風和若夜沒什麼說話，但是她們的毛皮和氣味解釋了一切。亞儕徒勞地想從楓牙口中問出不同的答案，垂著耳朵來回偷看的他，整個人好像縮小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