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顛倒
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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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住在棲鳳樓的時候，要招待絡繹不絕的客人想必會令易書德非常苦惱。那時候他得花額外的錢租兩個房間，一間上房用來接待客人，兩間下房擠他和所有的行李，馬伕和書記。
他永遠不可能成為邑姓羽人，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希望能成為阜姓貴族。可是經過這兩年的風風雨雨，他看到了另一個機會。就像防濟遠和葛亞儕一樣，屈就規則只會綁手綁腳，既然如此他何不自己製造全新的規則呢？
朝內文官與羽人私下惡鬥，翠雨公主退位只是遲早的事，關鍵在於她會將權力交給誰。支持玄巢氏的派系之中，太師引退，太輔獨木難支，勢力龐大的邵家即將崛起。
羽人有羽人的布局，易書德也有想法。
租下疏梧院是正確的選擇，這處宅邸剛好夾在中街和內城之間，高級到能說服人類進入聽他說話，又偏僻到可以遠離羽人的視線。等到邵氏一脈接手東曌宮之後，等在百晉城裡的絕對不會是過去百依百順的人類子民。
誰知道呢，最後居然是像他這樣身分低微的人，掌握了羽人的生殺大權。
易書德翻著帳簿，在腦中計算這個月的收支。超出了預期一些，但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已經超過一個月沒有戰爭的消息，豬人的援助雖然令翠雨公主遭受質疑，但確實紓解飢荒之害。看來是時候多放消息出去，繼續對羽人施加壓力，才能保證計畫遂行。
他兩手一攤把背往後靠，圓弧狀的椅背頂著他的腋窩，感覺怪不舒服的。這張椅子高度不對，坐在上面得一直彎著傷腿。但是這是一張精緻的黑檀椅，每一寸花鳥雕刻都是桂州的老師傅親自動工，上漆磨亮確保每項細節完美無暇。易書德喜歡這張椅子，即使坐起來令他屁股不舒服也一樣。
「大人，外頭有個女羊蠻求見。」管家在廳外呼喊，謹守易書德吩咐的原則；當他在檢查帳簿或接待客人時，不許任何人擅入打擾。
不過一個女羊蠻是怎麼回事？
「你的管家還蠻囉嗦的。」黛琪司的身影出現在心海中，雙手抱胸用不耐的口氣說：「我說我認識你，他卻完全不信，還得拿翠羽給我的門牌威脅他，才肯幫我通知你。」
「那是令牌。」易書德傳回心術。「今天真難得，你怎麼會想到主動找我？」
「如果我只想用心術和你聯絡，我留在皇宮裡坐著泡茶就好了。」
「哈哈，倒是我失了禮數，快請進吧！」易書德要管家去把羊女帶進大廳，同時把神術山貓抓得穩穩的。羊女突然造訪，內情絕對不單純。羊女們和公主非比尋常的關係，早已是情報圈中炙手可熱的大秘密。每個情報販子莫不費盡苦心，意圖打聽出蛛絲馬跡，易書德自己則扣著這條情報，等待最好的時機。今天羊女找上門，莫非是蜘蛛地母給他的暗示？
跟著管家走進大廳的羊女，一身粗糙怪異的異國服飾，和美輪美奐的疏梧院完全兩樣。如果不是羊女可能身懷重大機密，易書德決不會讓她的髒蹄子踩上他的孔雀地毯。
「哇，你把這麼漂亮的東西踩在腳下好嗎？」羊女走進大廳時劈頭就說：「我不知道百晉城有冷到要鋪這麼厚的地毯。」
「這種地毯成色特殊，愈踩會愈好看。所以你放心，儘管踩上去不要緊。」易書德擺出笑臉。「請坐吧，不用站著說話。」
「不行，我不能待太久。五世和奇科羅幫我把那些跟前跟後的內侍引走，我只能用這段時間很快地和你講一下話。」黛琪司搖搖頭說：「告訴我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易書德被她問得滿頭霧水。「我只是檢查帳冊，確認開銷——」
「我不是問這個。」羊女打斷他說話。「我要問的是你拿錢給那些難民做什麼？不要跟我扯救濟鄰居那套，我不會相信的。我也在你們的難民堆裡混了一陣子，人類以為我聽不懂的塔意拉，其實我通通聽在耳裡。」
「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人在煽動人類，散布謠言對付翠雨公主，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這下麻煩了。易書德太久沒和她相處，才會忘記葛亞儕的姊姊精得像財魔的蝙蝠。如果她敢登堂入室對易書德放話，表示她一定掌握了某種程度的內幕。
「不知道葛小姐主動提起此事，又想要易書德如何呢？」易書德小心翼翼地說：「街頭難民胡亂造謠，易書德要怎麼參與其中？」
「不承認？沒關係，我本來就不覺得你會承認。」黛琪司說：「不過我也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麼，難道你以為宓楊把我送進金鵲，是為了幫助羽人對抗狼人嗎？」
難道不是嗎？這番發言倒是嚇到易書德了。如果羊女不是來幫助羽人的，宓楊為什麼又要冒險送他們到金鵲來？
「我老實告訴你，我們的目標是翠雨公主。現在時機已經成熟，我需要一個理由把翠雨公主帶出百晉城。」
「把殿下帶出百晉城？」易書德不知道這番好運是從哪個神祉的衣袍中滾到他頭上。一旦翠雨離開百晉城，東曌宮就只剩兩個發瘋的皇妃和半死的聖羽皇，要對付他們根本易如反掌。
「沒錯，我要把她帶出百晉城——為什麼我們要一直重複對方說的話？」羊女皺起眉頭。「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但是翠雨離開東曌宮，對你的計畫應該也有幫助才對。怎樣，要幫我這個忙嗎？」
「我想弄清楚。」易書德問：「當初你跟著我到百晉城，背後有宓楊授意嗎？」
羊女歪了一下嘴巴。「你覺得我還要那匹母狼授意才能做事？」
這樣說來也是，她是葛亞儕的姊姊，想必老早就和套好招數了。但事情沒這麼簡單。
「我是很贊成公主殿下暫時離開百晉城，到外地去散散心。」易書德說：「不過我需要一些情報，才能編出充足的理由說服她。」
「一些情報？」
「情節重大，足以說服殿下離開的情報。」
羊女歪著嘴巴想了一下說：「如果我告訴你，狼人大軍正在前往邊關絕境的路上，這個情報夠不夠重大呢？我只知道這一個，還要其他的我也沒辦法了。」
易書德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所以這就是宓楊和羊女一路瞞著他的大秘密？難怪狼人的雷霆攻勢會突然休止，原來是打算搶下一步險棋，冒險從北方攻入邊關絕境。如果他們成功抵達邊關絕境，意味著獅人也成了狼人的盟友，金鵲皇朝的喪鐘是愈來愈響了。
「我想有你這句話就很夠了。」易書德說：「我會想出辦法，讓群眾說服殿下離京。狼人聚集邊關事關重大，必須廣為流傳才對。」
一旦消息放出去，恐慌將會席捲百晉城，還有北灦筑以北所有州界。他期待掌握扭轉局勢的關鍵，如今這個關鍵自投羅網，得來全不費工夫。和四周環境格格不入的羊女，帶著焦躁的表情四處張望，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你說好就好，我要快點看到成效。」她說：「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後門在哪裡？我要快點回去和五世會合，不然隋雯的疑心病又要發作了。」
「我讓管家帶你離開。請保重，葛小姐，未來我們的合作還要長久經營呢！」
如果你還有命經營的話。易書德沒把後半句說出口，揮手和匆匆離去的羊女告別。
礙眼的羊女離開了，室內頓時又寬敞起來。易書德彷彿可以看見他離開這個木造大廳，進駐更大更華麗的住宅中。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只要翠雨公主離開百晉城，一切的夢想就更逼近成真的那一天了。易書德何其幸運，蒙受財魔如此眷顧？
他格格輕笑，再一次翻開帳冊，有幾項細目必須有所因應。
※
「他相信了嗎？」
「有什麼好不相信的，我說的都是實話。奇科羅呢？」
「人還卡在門縫裡，沒有你的信號絕不鬆手。」
「門縫？我不是說——」
「好啦、好啦，目的達成就好。快點走，隋雯要過來了，我聞到她的香水味。」
「等一下。」
「你要做什麼？」
「這裡有車前草，我要跟翠雨道歉。老巫婆說過，沒有一鍋車前草粥彌補不了的事。」
「我很懷疑她本來的意思是不是這個。」五世嘆了口氣。「我們又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對吧？」
「只要能夠救他們兩個，要我生啃黃連也不是問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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