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只要妳有心,我們就能續緣。就如我說過的,只要妳內心有所渴望,我就會出現。許多事情都只是一念之間而已,我與妳之間也是如此。
神祕莫測,恍若亡靈般的長鬢角男子說的這番話,於我的心間縈迴不去。
總覺得莫名在意,在意到有點不尋常的地步。明明這些話乍聽之下十分玄秘,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甚或可能是莫名其妙,興許根本無須當真,更無須放在心上。但就是覺得這應非戲言。若當成戲言而拋諸腦後,似乎就會失去什麼,因此我不得不在意。
沒錯,是不得不在意,而非我刻意在意。這正是我對這番話,難以忘懷的原因吧。而因為難以忘懷,就情不自禁地將這番話越來越當一回事,甚至嘗試「渴望」他出現,但不曉得是因為沒有發自真心,還是渴望程度不夠強烈,抑或是「有意」渴望反而不會出現之類的,他就是沒有現身。
看來,別在意那些話,才是正確的嗎?將那些話當真,還去照做的我,是天真的傻瓜嗎?我也見過不少世面了,不可能被輕易愚弄,更遑論對方也沒有騙我的動機,撒那種謊理應沒有任何好處。既然如此,那番話應非虛言,但事實上他就是無法依照我的心意出現,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罷了,假使我們真的有緣,那往後肯定還會再會,畢竟還有五天。不過即使再會,也沒多值得慶幸吧?雖然我對他確實有些好奇,但也不到非常感興趣的程度;雖然他眉清目秀、舉止風雅,很有想法又相當健談,只要與他交流,甚至只是傾聽,都能充盈清冷空寂的心靈,讓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然而,這不代表我很需要他,更不代表只有他才能排遣內心的寂寞。即便沒有他,我也能泰然面對寂寞,我的寂寞無須任何人排解。寂寞是一個人的事情,只要自己面對就夠了。
沒錯,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在我身邊,自然沒有渴望他的必要──縱使他風度翩翩、談吐儒雅,思想獨到深邃亦然。
……不過,若再也沒見到他,就代表我非但無法再進一步了解他,也沒機會再聽他的想法了。總覺得有些遺憾,可以的話不想到此為止。
真是矛盾啊,我。
為什麼會有,這麼矛盾的心情呢?我想不透,無論如何都想不透。
算了,大概是因為那個人,實在太不合常理了,而我對不合常理的人事物,就是容易在意吧?即便我是魔女,魔法也會打破常理,對於不合常理的事早已習以為常,但不代表任何不符常理的事,都會見怪不怪或置之不理。尤其在排斥魔法,科技當道的國家中,對於不合常理的事情,我更是無法不去在意。
正因如此,我雖然說不上「渴望」,但確實有些「期望」再見到他,雖然這或許意味我無法藉由「渴望」而與他再會,但我打算順其自然。或許我能與他相遇,並非命中注定,但至少或許真的有緣。既然有緣,那順其自然就足夠了。
於是,我盡可能不再多想這方面的事情,全心投入旅程,更精確地說是對這國家的「探索」,諸如這國家的「民主」制度──就我所知,這國家的領導人稱為「總統」,其副手稱為副總統,彼此搭檔由人民投票選出。總統主要負責國防與外交,副總統則是備位元首,並無政治實權;因此副總統並不受到人民重視,基本上都將目光聚焦於總統上,還有其手下掌管內政的總理。
總理是僅次於總統,擁有最大政治實權的職位,其由總統直接任命,並代替總統對國會負責。而國會是由人民選出的民意代表,亦即國會議員所組成。而有國會跟國會議員這點,在我看來並不稀奇,因為我國跟我遊歷過的諸多國家也有,但這之中包括我國在內的絕大多數國家,皆為君主專制,故君主有權介入國會,國會基本上還是君主的附屬品。不僅如此,國會議員也是由貴族組成,基本上只有貴族享有參政權,包括地方行政首長、民意代表皆由貴族之間推舉而出,平民沒有任何選舉權利。
至於其它國家,雖實行共和制,但基本上也是寡頭政治,一般公民跟君主專制國家同樣沒有選舉權,只有大地主跟極少數的職業,諸如企業家等資產階級才擁有選舉相關權利,與這個讓人民普遍擁有選舉權來參政的「民主國家」大相逕庭。
然而,縱使是民主國家,也不代表能實質避免統治者獨裁──總統雖是由人民決定,但人民也不能對總統為所欲為,總統獲得權力後,就能憑自身意志拔擢總理。如此一來,總理可能只是服從總統,符合總統心意的代行者,僅僅是作為總統鞏固權力、實現個人意志的工具;故總理雖表面上主導內政,卻仍可能只是總統的傀儡。這讓總理有責無權,總統有權無責,總統可以躲在總理背後,讓總理容易代替自己背黑鍋。
這樣的制度,不禁讓我感到微妙,進而懷疑這樣的制度有所瑕疵。不過,本來任何政治制度都會有瑕疵,有利就有弊,基本上不可能找出完美的政治制度──不只是政治制度,任何制度都是。民主制度是不是一定會比獨裁制度好?我尚且無法斷言。
不過,至少從新聞報導、網路討論及我跟當地人民交流來判斷,這國家的人民有不少以民主為自豪,深信人民只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就能主宰國家的未來。但同時他們也認為,有許多「愚民」在扯國家的後腿,讓「民主」喪失原有的美意。他們認為只要沒有愚民,國家就能變成他們理想中的樣貌,每個人都做出「正確」的選擇,就能讓社會越來越美好,進而達成「烏托邦」的境界。
另一部分的人則認為,民主體制不可能帶給人民幸福。社會再如何團結,人民間再有共識,也不可能消除所有異議歧見,人與人之間必然會有對立衝突,也無法完全相互理解。若以「民主制度」來解決,就必須實行少數服從多數的「多數決」,但這可能會淪為多數暴力,多數有可能才是不明是非、不公不義的一方。此種狀況下,可能才是「真正的愚民」。若是如此,即使實行「多數尊重少數」,也只是突顯「多數決」乃至「民主制度」的荒謬而已。
對此,我不禁再度深深感慨,想要打造人人平等幸福的烏托邦,果然是不切實際的理想。就如我一直以來,從不認為能找到人人幸福的理想國度,我也不認為自己能改變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救濟。能救到一個是一個,只要有人因為我的救助而受益,甚至重獲希望、救贖乃至幸福,就心滿意足了。
這樣,無論旅行有多辛苦,歷經多少風霜,都了無遺憾了吧。
(對吧?)
總之,由於研究民主政治,比我想像中有意思,而不知不覺投入大量時間,就這樣一天多過去了──現在已經來到了第四天,能留在這裡的時間已經不到一半了。
時間過得比想像中還快,看來並沒有想像中難熬,大概是因為適應得比想像中還好,雖然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魔法,但好好當一回凡人也不壞,尤其只要回憶起那人說過的話,似乎就能釋懷些了,像是放下使命感、享受寂寞之類的。
……是啊,跟這個社會疏離也沒什麼不好,我只是個過客,本來就很習慣對一切人事物保持距離。唯有這麼做,才不會投入過多感情,而產生不必要的留戀。我一直都很明白這點。
畢竟,我還不想停下來,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一旦停下來我就無法四處救濟,也會受到束縛。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受到束縛,都想活得自由自在──渴望自由是天性,正常來說不會有人不想要自由,就如同民主制度,也是人民希望能夠作主,而不被威權者主宰吧?
不知不覺又聯想到民主政治了,看來我真是滿腦子都是這件事,想想我確實很在意,否則也不會花這麼多時間了解。而會這麼在意,就是因為我將自由跟民主連結在一起了,不過自由跟民主是同一個概念嗎?能混為一談嗎?雖然這國家的人似乎常將「自由民主」掛在嘴邊,但說到底,民主不是萬靈丹,若所謂的民主是多數人來作主,那意味少數人沒有作主的權利,只得受制於多數人。
如此一來,自由民主不可能屬於所有人,但即使是多數人,他們真的享有實質的自由民主嗎?到頭來,到底該如何定義「自由民主」?有投票權就算嗎?只要站在多數方就算嗎?應非如此簡單粗暴,這樣的話……
……罷了,先別想這些了,先離開旅館,去其它地方走走吧。據說城郊外有片很美麗的花海,這對喜愛花的我,是絕對不能錯過的,即便有點遠也無妨。作為周遊列國的旅人,距離自然不是問題。實際上從來到這國家後,我也跑過不少地方了。
如是想的我,便旋即啟程,前往城郊外的大花田。抵達後,映入眼簾的並非五彩繽紛的花海,而是死寂慘淡、黑白交織的世界──更精確地說,只有身前的世界是黑白的,身後的世界依舊是彩色的,但花的顏色仍不鮮豔,似乎仍蒙上些許黯淡的陰影。
這是為什麼?這太異常了,就我的感知,很確定這裡沒有魔法作怪,而我只要轉身就看見色彩,顯然眼睛應該沒出問題。更別說從只要我前進,前方變成後方後,原本前方的黑白,就能變成彩色來看,黑白與否確實完全取決於前後,那究竟是為何會發生這種現象──
──等等,不遠處好像有幾隻蝴蝶在飛舞,似乎跟我前天在摩天輪上,看到的蝴蝶有些類似……不過這是因為我現在前方只能看到黑白吧?更遑論摩天輪上看到的蝴蝶是左黑右白,而這裡的蝴蝶黑白分布得不平均。如此一來不可能是同種蝴蝶,更別說這裡的蝴蝶說不定原本是彩色的──
「哦呀,妳來了呢。妳現在對於眼前的一切,深感不可思議,對吧?」
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傳入我的耳畔。我循聲望去──
「妳現在大概在想,我怎麼又忽然出現了吧?誰知道呢?」
總是神出鬼沒,詭秘縹緲的長鬢角男子,映入我的視野──但詭異的是,明明他在我右前方,還相隔一段距離,但他卻不是黑白的(除了髮色本來就是左黑右白,故仍有黑白要素),這是何故?
「或者說,只有妳知道才是。就如同我說過的,只要妳內心有所渴望,我就會出現。」
「但是,我並沒有渴望見到您啊,而且之前也有嘗試『渴望』您出現,但完全不起作用,您還是一樣神出鬼沒。」我朝他上前:
「而且,您又是為何知道,我對眼前的一切深感不可思議──」
「妳說呢?魔女小姐。」他話鋒一轉:
「啊,對了,我們都見三次面了,這回就改叫妳克勞迪雅小姐吧,妳也不用對我用敬語了,這樣會比較自在。」
「無所謂,但你希望這樣的話,就這麼做吧。」
雖然這麼說,但其實我覺得這樣也好,畢竟我也不是很想對他用敬語了,主要是因為覺得跟他相處無須過於拘謹。
「嗯,那麼……」他也朝我上前:
「接續剛才說的,妳承認自己對眼前的一切深感不可思議吧?那是什麼原因,讓妳有這樣的感受呢?」
他停下腳步,與我四目交會。
「就是我身前的世界是黑白的,但身後的世界依舊是彩色的。而你雖然在我身前,卻還是彩色的,這很顯然不尋常吧?」
「當然,不過我也不確定原因,這只能由妳自己找答案。」他伸直食指,語調一轉:
「不過,我大概感知得到,妳現在的狀態。雖然我無法具體說明,不過妳現在的狀態,跟之前不太一樣。應該是因為,多出某件在意的事吧?」
「在意的事?」
這樣一說,我似乎心裡有底了,雖然我刻意不去想它,事實上我就是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才會來這裡散散心的。
「是呢,妳明白的吧?看妳的眼神,似乎是心裡有數了。」
「嗯……我想,應該就是之前一直在思考,民主政治相關的事吧?關於這方面,我想了很多,也想到民主跟自由,能不能一概而論之類的。」
這樣說出來,或許也能聽到他的看法,而我本來就覺得他很有想法,現在終於又見面了,能藉機聊聊這部分也好──說起來為何之前思考民主相關時,似乎沒想到他呢?
「要看情況,自由涵蓋的範疇更廣,比如國家無論民主與否,都能追求自由。追求自由不是民主國家的權利,人人都能追求自由,無論出身境遇為何。」他語鋒一轉:
「當然,很多時候看似無法追求自由,或即使追求自由,也得不到自由。但這不意味『不能』追求自由,追求自由是與生俱來的權利,就跟許多基本權利一樣。」
「對,但我想知道的是,民主跟自由,有相當程度的掛勾嗎?像是若無自由,就不可能追求民主?」
「當然。自由是民主的根本之一,但獲得了民主,也不見得自由。」
「此話怎講?」
「沒有自由,就沒有選擇權;沒有選擇權,就無法自主。但即使有了自由,獲得了民主,也不見得真的有『選擇權』,不見得能主宰未來。」他聲調一沉,垂下目光,並張開手心:
「所謂的『民主』,就是常讓人以為自己有選擇權,但實際上還是野心家的權力遊戲,他們制定好遊戲規則,將人民騙進這場遊戲,人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他們玩弄股掌之間。最後人民被他們出賣了,卻還笑著幫他們數鈔票。」他俯身,摘下一朵黑白相間的花:
「因此,『民主』時常只是一場騙局罷了,到頭來人民終究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輕吹花朵,一枚花瓣被其吹走,緩緩飄落。
「因此,你不崇尚民主嗎?甚至鄙視民主嗎?」
雖然我質疑民主,但也沒想到他會如此尖銳批評,我還以為他會以平和豁達的態度看待一切,但其實並非如此嗎?
「也不至於。能夠妥善運行民主,確實能創造更理想的社會,不過不可能完美。而光是要能妥善運行民主,就是一大難事了。」他放開手中的花:
「首先,人民究竟與老謀深算的野心家們抗衡?再來,即使能抗衡,又該如何『團結』地做出『正確』的選擇?即使做出正確的選擇,又真能創造理想的未來嗎?」他背過身:
「反之,專制社會一定無法做出正確的決策,無法創造理想的未來嗎?社會是否能變得更美好,取決於很多因素,基本上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他逐漸走遠,與我拉開距離。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似乎變得有點黑白了。不過──
「……但是,即使民主有很多問題,也不代表不應追求吧?」現在的我,打算先將心思放在這議題上:
「若民主跟專制,同樣都能做出正確的決策,迎向更理想的未來,那民主應該更好不是嗎?民主比起專制,還是有更多自由吧?」
「這要看妳對自由的定義了。更重要的是,每個人的追求不同,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在意自由。縱使自由是普世價值,也無法否定追求『自由』可能是一種追求幸福的手段。」他在自身形影漸次失色,並逐步被黑白花海覆沒之際,停下步子:
「而追求幸福,是人類的本能,就跟追求自由一樣。即使有些人不是那麼在意自由或幸福與否,但可以確定的是,追求自由從來不是追求幸福的必要手段。簡言之,一個人追求自由,可能是為了追求幸福;但要追求幸福,卻不一定要追求自由。」他拉高聲調:
「那麼,真正最重要的是什麼呢?就如同我剛才說的,每個人的追求不同。正因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社會基本上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答案,能做的只有盡可能滿足更多的人,而『自由』只是其中一個條件罷了。甚至可以說,自由可能只是幸福的一部分,但有些人不需要自由,也能獲得幸福。而對一般人而言,無論追求什麼,到頭來都是為了追求『幸福』吧?」
他回身,與此同時,清風拂來,大量的黑白花瓣,於周遭翩飛起舞。縱使眼前依舊黯淡,但似乎多出一點生氣了。
「不過,對我而言,幸福無須刻意追求。能沐浴於這樣的清風與落花中,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他淡然莞爾,再度張開掌心,其長鬢角與落花持續飄盪飛揚。這理當是相當美麗的光景,但因為他現在與花海同樣黯然失色,而無法光彩照人了。
即便如此,我仍不禁望得有些出神,不知何故。
「怎麼了?妳應該不是沒話說了吧?克勞迪雅小姐。」
他將我喚回神,我整理一下思緒後,才再度開口:
「簡單來說,你的意思是,對一般人而言,重點不在於有沒有獲得自由,而是有沒有獲得幸福,以及幸福不一定要刻意追求,只要有心,幸福就能俯拾即是吧?」
「沒錯,就如先前說過的『寂寞論』,是否寂寞以及如何看待寂寞,也只是一念之間。」
「『寂寞論』啊……我大概明白你要表達什麼,雖然不無道理,不過一切都用『境由心造』來解釋的話,那也太極端了。心再如何重要,也不能忽視現實。」
沒錯,想用「心」來解釋一切的話,那無疑是逃避現實、自欺欺人的做法。尤其對真正深陷於水深火熱的苦難之人而言,更是極其不尊重。
「哦呀,是覺得我是無視現實的唯心論者嗎?若是如此,這是很大的誤會。不過現在解釋這個的話,就會偏題了。」他朝我前來:
「回歸正題吧。對於自由與幸福,妳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清風漸止,他的髮絲及花海逐漸不再搖曳。
「我想,你剛才是想強調,自由不是幸福的必需品,因此民主不一定比專制好吧?但是,若民主跟專制,能帶來的條件都一模一樣,差別在於民主比專制自由,那民主就比專制好,不是嗎?」
我雖不盲信民主,但我想刻意藉由追根究柢的反問,來更加了解他的想法,再做進一步的評斷。
「問題是,民主真能帶來理想的『自由』嗎?就如同我說過的,這還是取決於對自由的定義。而且,為了民主帶來的『自由』,又要支付多少代價?」
他停下步伐,與我四目相對。
「意思是,最重要的還是利弊權衡吧?」
「是的,更別說民主不見得等同自由,能不能實踐『自由民主』,還是得看實質上如何運行民主。」他張開雙臂:
「否則,人民可能只是被名為『民主』,實為『獨裁』的權力遊戲中操弄罷了。人民以為自己有自由,但其實只是在野心家畫的圈子中兜兜轉罷了。」
此際,一群黑白相間的蝴蝶,飛向他的身邊,於他的周圍翩翩起舞。
「就如這些蝴蝶,牠們或許看起來很自由吧?但其實不盡然,妳知道為什麼嗎?」
被蝴蝶環繞的男子,唇角微勾。
「莫非牠們受到你的操縱?」
從他的言語,以及許多蝴蝶一同飛往他的身邊,就有這樣的判斷了。
「克勞迪雅小姐,妳會操縱使魔嗎?就是類似這樣的東西,我可以創造蝴蝶,並操縱它們。」他瞇眼莞爾:
「不過,我不會魔法,我所能做到的一切,都不是靠魔法做到的。至於是靠什麼做到的,妳覺得呢?」
「不曉得,你直說吧。」
「妳只要知道是看似比魔法還違背常理,但其實比魔法還不違背常理的『力量』就行了。」他轉移話題:
「回歸正題,若妳會操縱使魔,那應該會大概明白我說的吧?還是說,其實妳不會操縱使魔?」
「不至於不會,不太擅長而已。非必要的話,我不會勉強自己使用這種魔法。」
「這樣啊,不過妳應該還是明白,使魔是不自由的。活動範圍再大,原則上還在妳的掌控範圍中,民主社會的『自由』往往就是這麼一回事。」
他抬起右手,數隻蝴蝶停在他的手臂上。其餘的蝴蝶,也停在他的肩膀上。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有幾隻蝴蝶似乎逐漸轉為彩色了,而牠們的主人,也逐漸恢復色彩了。
「不過,自由也有各種形式,在我看來,真正極致的自由,不是他人所給予,而是自己是否願意放過自己,讓心靈獲得真正的解脫──雖然這麼說可能很唯心論,但請相信我,沒有這麼單純。」恢復色彩的男子話頭一轉:
「我問妳,妳有聽過『哲人夢蝶』的故事嗎?就是哲人夢見自己變成蝴蝶,當下相當自得其樂,但醒來後發現這只是一場夢,接著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從變成蝴蝶的夢境中醒來,還是在蝴蝶的夢境中,蝴蝶夢見自身變成了哲人的故事。」
「有,為什麼會提這個?」
「因為這故事跟我想講的『自由』有關。」他再度展開雙臂,身上的蝴蝶紛紛飛起:
「那則故事,主旨是藉由『忘記自我身分』的忘我,達成物我不分,進而物我兩忘,乃至物我合一的境界。一旦達此境界,就能不被一切束縛,而獲得極致的自由,以及真正的『逍遙』。」
「逍遙……」
我記得這故事確實就如這男人所言,是想表達「忘我」來達成物我合一的概念。而所謂的物我合一,就是模糊人身與蝴蝶、夢境與現實的界限,要做到這點,就是要「物化」;而所謂的物化,便是物我互化,並任其自然隨物變化,達成與物共存,天人合一的「無我」境界。如此就能不被一切束縛,來達成逍遙吧?
若是如此,這就是他想表達的「極致的自由」嗎?唯有達成逍遙,才能夠──
「妳好像有點走神了呢,克勞迪雅小姐。」眼前的男子打斷我的思緒:
「若是還在思考自由與逍遙,我可以簡潔概括,那就是一個人擁有再多『自由』,只要他無法逍遙,那就不可能達成真正自由的境界。」他眨動銀亮眼波:
「對我而言,最極致的追求就是『逍遙』,而非『幸福』。因為逍遙即幸福,至今我仍在追求這般境界。我能使役蝴蝶,或許也是這個緣故。」
「怎麼說?」
「因為我也嚮往『哲人夢蝶』吧?」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際,周遭花海似乎不再如此黯淡,甚至逐漸恢復色彩與生氣了。
「只不過,再如何嚮往,我至多只能『操縱』自己創造的蝴蝶,而非變成蝴蝶。我希冀自己能是蝴蝶,蝴蝶也能是我。能變成自由自在的蝴蝶,並與萬物齊一,是我最終極的追求。」
一隻晶瑩剔透,儼然水晶般的蝴蝶,飛至他的手指上。
「不過,若是妳的話,或許能藉由魔法,變成蝴蝶吧?妳會變身嗎?」
他先是凝望手上的水晶蝴蝶,再將目光投向我。
「會,但不擅長,而且我以前……貌似就曾為了參透『哲人夢蝶』的奧妙,嘗試變成蝴蝶,但失敗了。」
我垂下目光,壓低嗓音。
「這樣呀,那妳願意的話,再嘗試看看也無妨。」他背過身,手上的水晶蝴蝶展翅飛離:
「時間到了,雖然還想繼續跟妳談,但現在已經不是時候了。不過還是那句話,我們一定還有緣再會。」
霎時,清風再度徐來,大量各形各色的花瓣及蝴蝶,覆沒我的視野。
須臾,清風消停,儼然「蝴蝶使」的風雅男子,消逝蹤跡了。
我環望四周,發覺自身被繽紛多彩、生意盎然的花海,以及五顏六色的蝴蝶群包圍。此時此刻,我的「視界」完全恢復平常了。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晃眼間,絢爛繽紛的蝴蝶群中,一隻左黑右白的蝴蝶,從我眼前飛過。總覺得牠跟先前在摩天輪上見到的那隻別無二致,莫非──
不,總覺得不是這樣,應該是更「特殊」的存在──但究竟是什麼存在,也沒有明確的頭緒……不過無妨,或許遲早會明白的,就跟我相信之後還會再見到「他」是類似的道理吧?
時隔一個月終於又更新了(ry)雖然有存稿,不過之前沒很想更就這樣了,反正往後應該就是最快雙周更,但也不是絕對,請見諒(雙手合十
然後這篇基本上是很直接提到現代民主體制,也有一些相關探討,但篇幅有限因此談不上深入就是了(ry)然後又扯到自由逍遙,就又講回哲人夢蝶了,感覺扯滿遠的(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