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好冷。
是因為湖水本身很冷,還是我的心很冷,我已經分不清了。
(好冷)
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投入湖中,但我想肯定是很荒謬的理由──雖然沒有任何依據,但就是有這樣的感覺。而這樣的感覺,越發強烈了。
啊啊,沒錯,錯不了的,肯定就是那樣。
我的人生就是一場笑話,荒誕至極的笑話。就只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吧──
不。
現在的我,就連「人」都不是了,我根本沒有「人生」可言,因為我已經變成「劍」了。至於為何變成劍,又是變成誰的劍云云,我一概不知。
只知道,我與我的鞘,在冰冷黯淡的湖中不斷下沉。
(越來越冷了)
這不只是我的感受,也是保護我的鞘的感受,我與鞘的感受是共通的,因為我們是互為一體的存在。我跟它同時誕生,一同見證經歷了許多,進而建立深厚的羈絆,如今又一同迎來終焉。這樣形影不離、密不可分,乃至患難與共的關係,確實是命運共同體了吧?
只不過,這又如何呢?我仍不甘於這樣的命運,我的生涯不該到此為止。
不應該如此荒唐地、如此荒唐地──
(視野一黑)
我的意識一層、層剝落,終而分、分崩、離、離析──
◆
當我回過神來,發現視野仍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不對,現在的我也沒有手指,因為我已經轉生成「聖劍」了──這樣的我平常收於劍鞘中,這就是我現在視野一片漆黑的原因。
也可能是因為變成這樣,才會做變成劍的自己,被投入湖中的噩夢吧。
不,真的是這樣嗎?轉生成聖劍,跟夢到自己被投湖有必然關聯嗎?
總覺得,頭腦還有點暈乎乎的,思考有點紊亂跳躍,不然不會連自己已經成為聖劍的事都差點忘記。
說到底,或許我還沒適應現在的一切吧?更精確地說,還沒接受自己的「命運」,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穿越到異世界,轉生成勇者的聖劍,我完全不明白。照理而言,真要轉生的話起碼也是轉生成生物才是,轉生成植物也好,轉生成「聖劍」這種物品類的到底是什麼概念?這種事我從來沒聽說過啊!
好吧,也很難說有沒有聽說過,畢竟我喪失前世記憶了。只隱約記得,前世應該是個人類,但究竟是怎樣的人已經不記得了。莫非我前世是做了什麼事情,才會轉生成聖劍嗎?若是如此還真微妙,到底是做了好事,還是造了孽才會變成這種存在……
我不曉得對其他人而言,轉生成聖劍是否值得羨慕。聖劍固然只是物品,但地位崇高,被視為聖物。而能擁有聖劍並駕馭的只有勇者,聖劍是勇者的專屬物,誰都無法玷汙。這確保身為聖劍的我,不被閒雜人等濫用,一生只為勇者而戰。
但這樣的我也毫無自主權,一生都必須為勇者奉獻。勇者需要我時,我才會現身,一旦不需要我,就會消失。
沒錯,聖劍就只是勇者的工具,只為勇者而存在。只有勇者才能解放聖劍的力量,只有勇者才配得上聖劍的鋒芒,只有勇者……
夠了,真的夠了。
就因為世人擅自對「聖劍」及「勇者」,加諸太多私心、幻想與期望,所以「我」才會無法接受自己的「命運」。我不認為自己該理所當然地被拘束,更不該只是勇者的工具。若我只能作為勇者的工具而活,那我與奴隸有何二致?
所以我不服氣、不服氣啊!
啊啊!所以我才覺得,轉生成聖劍是如此的不可理喻!我對聖劍的「義務」毫無興趣,我不以為勇者而戰為榮,縱使那能受到世人景仰又如何?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對我而言,這世界的人怎麼樣與我無關,自然不會想作為「聖劍」為人們而戰。這樣的我,興許根本不配稱為聖劍,但我很清楚,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世人根本不會得知,聖劍的心態──聖劍的聲音,只有勇者得以聽見。
沒錯,我唯一能交流的對象,就是勇者。但勇者沉默寡言,只要我不開口,他就幾乎一聲不吭。即使我找話題,他也不太接話,經常有一搭沒一搭的,後來逐漸放棄被勇者理解了。
說真的,我不指望找到多理解我的人,但起碼也要好相處一點吧?就我的印象,勇者通常是熱血沸騰的樂觀傢伙,雖然我也不喜歡這類人,但至少比冰冷淡漠、面無表情的無聊傢伙好多了吧?畢竟熱血笨蛋雖然頭腦簡單,但起碼很好懂,也很容易打交道。不像身邊這傢伙,幾乎沒有情緒,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麼,而難以捉摸。
對我而言,這類人最棘手了,神祕莫測的人只適合遠觀,不適合同行共事啊!但既然攤上了,也不得不面對,更遑論我也不甘連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就必須為其賣命,所以我想方設法去了解勇者,從中多少獲得一些資訊。
首先,勇者是名二十二歲的黑髮男性,叫做蘇卡‧凱利,出身自「勇者世家」──父母跟許多祖先都曾是勇者,但因父母的出身地不同,因此他們原本並非勇者時期的夥伴,是在征途中邂逅,由於目標一致而結伴同行。在結束征伐後,兩人便卸下勇者身分並成婚,之後雙方及其夥伴,一同返回彼此故鄉,見過彼此的鄉親父老後,便在某個偏遠鄉村定居,不久後生下蘇卡。
三年後,又再生下一女,但不到一年就不幸夭折了。十數年後,蘇卡的母親及父親先後病逝,孤身一人的蘇卡,便四處打雜維生,閒暇之餘就是讀書跟練劍。
他的劍術,全襲自雙親。雙親告訴他們的獨生子,或許有朝一日危難再臨,他也會繼承「勇者」的衣缽,在此之前,必須先鍛鍊自己,來未雨綢繆。
而就在不久前,魔物四起,大肆破壞村莊。而這樣的災厄,與他的雙親被召為勇者前的遭遇如出一轍。不久他便覺醒勇者之力,並受到教會徵召,被賜予大祭司所召喚出的聖劍,也就是「我」。接著大祭司想為他招募夥伴,但生性孤僻的勇者婉拒了,獨自踏上征途。
任務就跟當年身為勇者父母同樣,退治魔物跟消滅災厄的罪魁禍首「魔王」。就他所知,每次魔王的形象與強度都不同,而魔王出現的周期也不固定,短則十年不到,長則能有超過百年才會再現。
至於魔王的起源,我問過勇者,但沒有獲得具體的答案。只知道他跟父母的家鄉一帶,屢受魔王肆虐數百年之久。有人認為是魔女留下的詛咒,也有人認為是魔法汙染所致。但無論是何種原因,他認為都不重要,畢竟就算得知原因,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麼。
──至少絕對不是「我」能改變的,我的祖先都改變不了了,憑什麼我就能改變?
他曾以淡然的語氣,如此對我說過。
我感覺得到,他雖然是「勇者」,卻很消極。他對勇者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僅僅是因為他出身勇者世家,受過前勇者父母的教誨,加上被世人寄予厚望,才會認為當勇者是不容推卸的義務。
在我看來,這比我更加悲哀。我的命運已經被勇者綁定,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但他不同,說不定他還是能想方設法逃避使命,誰說勇者必須世代相傳?只有血統純正的人才能當?比起血統,能力跟心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他就沒想過反抗嗎?
對此,他不置可否。
真是夠了。
在我看來,他比我更像是毫無自主意志,被他人當槍使的工具。雖然「討伐魔王」看起來很正義,畢竟唯有消滅魔王,人民才能安居樂業。但這代表被選為勇者的人,沒有選擇餘地嗎?非得接受這樣的命運不可嗎?
我很清楚在世人心目中,能夠當勇者是至高無上的光榮,沒有逃避的理由。更遑論要是迴避了勇者使命,是罔顧大義的自私行為,會遭受嚴厲的譴責。但我認為這無關緊要,重點是自身意志,是不是真心想當「勇者」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才認為我身旁的這傢伙,理所當然地接受這一切很悲哀。即便他是「天選之人」也很悲哀,不如說因為自認是天選之人而任由命運擺布,更是悲哀中的悲哀。
唉,真是的……我已經能預想到,未來的征途,肯定是死氣沉沉的吧。
跟一個枯燥無趣,任由命運擺布的提線人偶共事,簡直是天大的折磨!
啊!真是!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我就必須轉生成聖劍,還隸屬於這傢伙呢?
※
當我被拔出來,再度看見外面的世界時,似乎又過了好一段時間了。
我很清楚周遭沒有魔物,畢竟在這方面,我比勇者更加敏感(現在勇者坐著休息就是因為我沒示警)。勇者不善於感知魔力,而這是我的專長。我很習慣在什麼都看不見的情況下,藉由感知能力來觀察外界狀況。
只不過,我偶爾也會要求要讓我透透氣,一來不喜歡一直身處黑暗;二來這能適度促進魔力循環;三來如果要交談,我想盡可能面對面談。基本上若非待在鞘內更方便積攢魔力,不然對我而言,收鞘根本是多餘的。
總之,估計現在拔我出來,也不是為了跟我說什麼,大概就只是想促進我的魔力循環吧──
「那個……」
等等,沒想到這傢伙開口了?
「怎樣?有什麼事嗎?」
我沒好氣地回答,基本上我對他通常沒什麼好語氣,因為他無趣透頂,跟他相處我就會很煩躁。
「……我在想,要不要給你取個名字?不然我不知該怎麼稱呼你。」
「蛤?」
居然是為了這種無聊的問題而開口嗎?基本上我覺得都變成這樣了,有沒有名字也無所謂了。不如說空有名字,但也只是為人服務的工具,似乎會倍感諷刺。
「怎麼了?不想有名字嗎?」
他以清冷淡漠的語氣反問。
「是不太想……總覺得這沒啥好處,可能還有壞處。」
「怎麼說?」
「有了名字也改變不了什麼,我不會因此就不再是奴隸。」
「什麼意思?」
「我還是只能當你的劍不是嗎!這很容易明白吧!還需要我多說嗎?」
我不禁扯開嗓門(雖然根本沒有嗓子)。
「所以?」
「所以取名沒有意義!不然你告訴我,取名有什麼意義?有什麼好處?」
我真是蠢蛋,居然還反問他這種問題,根本不可能聽到像樣的答案。
「嗯,我想想……」
他俯首,若有所思。拜託,這種事情就別認真去想了,反正肯定也說不出什麼──
「讓你覺得……自己也是被重視的吧。」
「蛤?被重視?」
這傢伙在說什麼?認真的嗎?
「就讓你覺得,自己不是單純的聖劍,也是我的夥伴。」
他一本正經地回應。
「夥伴?你在說啥啊?你這種孤僻的傢伙,不是不想要有夥伴嗎?如果想要夥伴,你就不會獨自冒險了不是嗎?」
「嗯,我是不喜歡跟人相處,但是……」
「但是?」
「……你是聖劍,所以沒問題。」
「蛤?所以你果然不把我當人看嘛!雖然我確實不是人,但你這麼說很過分啊!」
我真快被這笨拙無聊,又毫無溫度的蠢貨給氣瘋了。
「抱歉,我沒有惡意。」
雖然語氣仍毫無起伏,但聽得出來是真心道歉。
「嗯,反正你要是說不出取名的好處跟意義,就別取了。」
現在的我只想趕快結束話題。
「我再想一下。」
他微垂眉宇,輕眨冷眼。他是真的還在認真思考嗎?其實大可不必──
「我問你,你是不是很希望能被當成人對待?」他再度打斷我的思緒:
「不然剛才反應也不會那麼大吧?」
「這……把我當成人對待又怎樣?我終究不是人啊!這樣只會覺得更諷刺吧?」
這就是我不想被命名的原因啊笨蛋,別再自作聰明了──
「但你確實不希望只當我的劍吧?從你剛才說的話,我的理解是……」他稍頓半晌後開口:
「你覺得即使被取名,也改變不了自己是我的劍的事實。因此對你而言,身分才是重點吧?」他略微壓低聲調:
「因為這樣,你不被當人看,會覺得不被尊重。但又覺得把你當人看,也只是覺得諷刺,因此很糾結……是這樣嗎?」
「才、才不是!別擅自揣測我的想法,給我閉嘴!」
如果我現在是人,肯定氣得漲紅了臉吧。
「……無論如何,在這趟征途中,我們只有彼此,我也很需要你。這種情況下,能夠互助合作是最重要的。」
「所以?」
「取名或許能對此有所助益。」
「蛤?是嗎?」
「至少你會有『聖劍』以外的身分。就如我說過的,這樣可能會讓你覺得,自己不只是聖劍,也是──」
「隨便啦!」
他大概是要說夥伴之類的,算了我懶得說服他了,他高興就好。雖然有沒有名字什麼的,真的無所謂……
「那麼,就給你取女性名吧?從聲音跟性格來看,這樣比較合適。」
「都好啦,我這樣其實也沒有性別可言了,根本不用在意這個!」
「嗯,不過這樣或許也不是偶然,可能妳前世是女性才會這樣。」
他再度眨動冷眸。
「是嗎?我是不記得了啦,不管是不是都無所謂了。」
反正在意這個也沒用,我是如此告訴自己的。
「嗯……」
他沉吟,再度陷入尋思。
霎時,清風徐來,他的黑髮隨風飄晃。
「……叫薩米如何?這名字男女性其實都能用,但我覺得這個挺好的。」
「為什麼?」
「……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大概很適合妳。」
「是嗎?難道這名字有什麼意義?」
「應該有,但現在一時想不起來。」
「所以根本沒啥道理可言吧?嘖嘖。」
雖然吐槽對方,但我確實覺得這名字不壞。
「那你接受嗎?」
他一本正經地詢問。
「隨你。」
「那就這樣吧。」
他別開視線,陷入沉默,同時清風漸止。
「……你還有話要說嗎?」
我打破沉默。
「沒有。」
他的聲色清冷依舊。明明就是老樣子,但總覺得現在我對他似乎多少改觀了,是因為給我取名了嗎?不可能吧?明明我一點也不在意這個的……
不過,既然都取了,那就希望我這個「新身分」能多少改變現狀……吧?
經過一個月後終於復更囉~而今天是小年夜,今年真的有夠早過年,感覺剛過國曆新年沒多久就又要過農曆新年了0.0
基本上這章之前就寫好了,只是想慢慢放上來,才會陷在才復更,往後也會是雙周更吧(ry
然後,這篇跟《轉生成為劍》這部作品無關,我根本沒看這部(ry)純粹只是想如果轉生成劍,尤其是勇者的聖劍會是如何,以及想寫反傳統的「勇者故事」,就將勇者跟聖劍設定成這樣了(笑
大抵如此,就不說太多了,預祝諸君新春愉快!兔年行大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