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著戰鬥的聲響從正門走出……遍地都是狼藉的屍體,雙腳踏過的全是鮮血,飄散著狼煙的正門處有一個人影,妮亞一眼就看出是一名修女的身姿——
她合十著雙手,閉著眼睛保持微笑,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於是妮亞轉過頭一看,密絲緹倒在一旁的牆壁前,失去了雙手,胸口被自己的長戟刺穿,卻又因為血魔法的專精留有一口氣在,但也在慢慢流逝生命。
「哎呀?這不是冒險者公會的總會長嗎?意料之外的訪客呢。」修女笑道。
妮亞沒有回答,她從背後拔出了生鏽的大劍。舉起大劍後,單手拿著指向對手,冷澈的視線中不帶一絲感情。
天上高掛的銀月飄散著銀白的月光,在大火燃燒的街頭中如同灰燼一般飄散,修女歪過頭不解的看著妮亞。
「妳不生氣嗎?也沒有一點殺意呢。」她問。
妮亞不做回答。但是她確實沒有殺意也不生氣,只是遵循著自己的信念要殺死對方,內心呈現於空無的狀態,思考只呈現一直線——怎麼在最短的時間殺死對方。
修女遲疑了一下,腳下散出漆黑的影子,蔓延開來形成帷幕,吞沒了周遭的一切,化作數千把刀刃朝妮亞的身上刺去。可她卻輕易的一直線閃過,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瞬間抵達了修女的面前。
漆黑的閃光落下,修女早有準備的在妮亞上前的位置打下魔法,卻什麼都沒能命中。只因為妮亞比她更早一步知道對方會這麼做,一刀斬下了修女的右手,置身於她的身後丟出連接有魔法絲線的短刀,一系列的動作全都在同一秒內完成。
修女立刻升起漆黑的帷幕抵擋短刀,短刀隨即彈了開來,當她認為安全之時——妮亞早已乘著帷幕一番而上,短刀從內側往下切割,順街撕開修女的後背,再被往前拉扯穿過他的胸膛,在上頭穿出五個穿刺傷。
抵達修女面前的妮亞,在肉眼不及的速度內斬下修女的首級,並用絲線將她的身體割成五等份,退開的同時瞬間收回短刀與絲線,眼神冰冷的凝視著四分五裂的對手。
一系列的戰鬥,耗時四秒。
她手上的懷錶也隨之停止轉動,事前就轉好了四秒的時間,也就是原本就只預定用四秒來戰鬥。
可修女的身體卻被黑色的黏液絲線連結起來,轉眼間重組……
重組的修女張開雙臂,咧嘴笑著。
那絕對不是修女該有的能力,因為她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真的修女,而是魔女。是意料之外的敵手,被假定出的敵人,深淵的魔女……
妮亞並不打算追問對方原因,面對一個渴求混沌的人,是不需要詢問罪刑的理由,對夏洛特來說是陌生也無法應付的對手,因此妮亞打算再認真一些——在這裡收拾對方。
深淵的魔女摸著自己的身體,歪過頭笑著,金髮隨之垂落於臉頰上,看著既灰暗又讓人覺得有些詭異。她抬起單手,漆黑的球隨之浮出,從裡頭流出了黑色的液體……
災難的魔物隨之落出。
牠有著漆黑的身軀,三雙人類的手臂,用著兩足站立,頂著三顆頭與兩面的身軀,身上帶有被殺死的人們遺留的面孔,兇惡的面容像是食屍鬼。
深淵的魔女笑了笑,便沉入漆黑的液體中,消失不見。
妮亞並沒有阻止她離去,因為與魔物作戰的同時,她如果四處作亂會造成更大的危害,不如讓她撤退,單單對付魔物才能減少傷亡。
妮亞看了一眼懷錶,大約三十秒。
她單手摸過劍身,劍身隨之纏繞上了紫紅色的光芒,她第一次在現在的敵人前擺出架式。災獸大聲吼叫,聲音響徹整個帝都,就連遠處的夏洛特都看的見其身影。
妮亞瞬間消失,化作閃光出現在災獸的後方,紫紅的劍光一閃而下,無聲的斬擊使災獸的一隻手臂飛了出去,黑色的血液隨之飛散至四處。
災獸正反應過來一拳打去時,在妮亞看來宛如靜止不動的畫面,她瞬間翻上手臂,沿著劍刃的斬擊將手臂一分為二。穿過濺滿身的黑血,一劍穿過災獸的左眼,往前閃爍的紫紅色光芒穿過牠的腦袋。
妮亞往後跳開,扔出短刀,挾帶著閃光刺進災獸的胸膛,落地時——
災獸一拳打落,妮亞卻早已消失,但是妮亞原本所站的位置在一陣衝擊下徹底毀壞,整條大街在一次的衝擊中灰飛煙滅,衝擊一路直達帝都的外城牆,並將其粉碎,炸飛的鋼鐵四散至遠處的山林之中。
往後拉扯的絲線正纏繞住災獸的脖子,妮亞站在牠的後頸,絲線一扯往內切割,災獸的一頭落了下來。
牠舉起手,試圖抓住妮亞,妮亞卻跳下了牠的身子,紫紅的閃光一劍閃落,切開了牠的脊椎。而妮亞的單手還凝聚著魔法——
「絕對零度,消失吧。」她說道。
超越物質低點的寒冷瞬間穿透災獸的脊椎,將整個脊椎徹底瓦解,災獸隨之往下倒了下來。妮亞一番而上用劍對著災獸的胸膛——
紫紅色的劍光閃落,致命的光輝穿透過其胸口,擴張開來形成一個魔法陣,向上席捲成赤紅的閃光,災獸的胸膛便被開了一個大口,在三十秒抵達的時刻正式宣告戰鬥的結束。
妮亞手中的紫紅色劍刃在光芒散去之後,瓦解粉碎,化作黑色的粉塵消散在空氣中。
她轉過頭看向密絲緹,還留有一口氣,但是妮亞自知自己的治療魔法行不通,去嘗試也無濟於事,便決定在此處等待夏洛特與布蕾雅的到來。
她走向密絲緹,從上方凝視著對方,對方也正微微抬起視線看著她。
「結束……了嗎?」密絲緹問。
「結束了,皇帝也回到了帝都,很快就會鎮壓下來。」妮亞回。
在妮亞眼裡,密絲緹已經如同一個已死之人。這種狀況下,也只布蕾雅救的活,但妮亞不認為布蕾雅可以在短期內抵達此處,至少在密絲緹僅存的幾分鐘內不可能。
於是妮亞蹲下了身子,問:
「有什麼想交代的?」
「幫我去告訴皇帝殿下……王國……接下來……會與帝國開戰……要做好抗戰的……準備。」密絲緹含著滿口的血說著,她赤紅的眼眸相當堅定,不像是個將死之人的眼神。
「嗯。」
「還有,和夏洛特他們……相處還算快樂……也幫我道個謝吧。還有……一句話要幫我轉達……」密絲緹在逐漸看不見事物的情況下,一邊說著。
「旅途一定伴隨許多痛苦……堅持並貫徹下去——保持這份心情……千萬要保持。」密絲緹擠出一副淡笑。
妮亞點了一下頭,背影像極了漆黑的死神。
「還有,幫我跟皇帝殿下說——死後,再一起喝酒吧……現在就……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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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追求的事情是別的,我密絲緹.羅西恩,本是想追求魔人族的榮譽,為此我學習、我磨練、我考驗自己的能耐,試圖造就更好的自己,並尋找志同道合的夥伴。
亞瑟是我的第一個夥伴,我相信他的劍能替我擊潰敵人,他是我非常珍惜也是最愛的夥伴,而這份愛並不是作為同伴的意思,但我現在也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了。
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後來,我遇到了一生的貴人,我的皇帝殿下。
她告訴了我,戰鬥不應當是只將劍迎向榮譽,戰鬥是為了生存,為了幸福而戰的,同時也可以是為了保護,當不再需要戰鬥的時候,就該放下劍刃了。
不去製造彼此的對立與仇恨,是十分完美的理想,也是我現在想看見的世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和皇帝殿下一起看著那般美麗的世界。
我還想見證夏洛特他們的旅途,也許會是個新的傳說的開始,只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感覺的到意識正在脫離身體,我抬起了頭,看著漆黑的天際,一無所有。
在那等待著我的是——
虛無。
我知道的,魔神的身邊根本不存在,但是就想在與皇帝殿下喝一次酒,再多聊幾句話也好,如果有機會坦承自己的感情,那倒也是一樁善事。
我想告訴他人的感情,太多了,因為我一直都為了自己的職責把一切拋之不顧。夏洛特,希望妳有朝一日回頭,不會與我一樣,有想道別的人無法道別,想致謝的人無法致謝,只能在不發一語之中與對方擦身而過——
千萬別這樣啊。
難過的死別,這一次就足夠了。
如煙一般,靈魂流逝於漆黑之中……
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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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過街頭,來到了魔天宮的正門,此處的景色相當狼狽……
那怕身為大賢者的弟子,都為之感到震撼。
第一眼便看見妮亞蹲在一面牆前,於是我走了過去。然而,我看見的是我寧可不看見的景色,密絲緹倒在牆邊,身上沒有半點生命的氣息,受的傷還格外的嚴重,一點拯救的機會都沒有。
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戰鬥,為何同伴們會死?這已經是第三個了,歌利亞死了、托克也死了、現在連密絲緹都死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不禁跪下了身子,質疑的看著密絲緹的身姿,但我質疑的卻是自己。
我付出那麼多努力,卻無法保護與拯救到珍惜的人嗎?她死了……如果我早一步抵達,只要我早一步抵達!只要我再早一步抵達!為什麼我不早一步抵達!?也許她就有救了!
摀住了臉,感覺到崩潰的心頭血從眼中流出,心痛的感覺像是被人的手勒住,前一陣子不是還與她喝酒而已嗎……
轉眼間就變成再也見不到了。
為什麼!?
一旁的妮亞挪開了手,站起身子看著我說:
「她說和妳相處很快樂,謝謝妳。還有一句話要告訴妳:旅途一定伴隨著許多痛苦,堅持並貫徹下去,保持這份心情,千萬要保持。這是她要我告訴妳的。」
「……」
旅途的痛苦?這就是現在的痛苦不是嗎!?要我接受這一切嗎……
竟然要我接受這種事情——
倒是和我說啊,沒關係的,很痛的話就忘記吧。
要我接受一切而不是忘記,太殘酷了……
我……
我……
我……
「到底該怎麼樣才好啊……」
「接受一切,持續戰鬥至理想的未來。」妮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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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火炎逐漸散去,戰鬥在古爾拉蒂絲王的戰鬥下落下帷幕,宣告著叛亂結束。在帝都被的叛亂被鎮壓後,本打算起身反抗的魔人族也隨之安靜了下來,只因為古爾拉蒂絲王下達了戒令——
一切反抗者都將被活捉處死,而非光榮死於戰場。
在戒令之下,帝都重回了安穩的局勢,隔日在灰燼之中……人們打掃起滿目瘡痍的帝都,在休息的時光中那位不死皇帝將自己鎖於房間內。
她站在窗簾前,緊緊抱著一罐高級的酒,一邊含著嘴唇一邊凝視著窗面隙縫中的自己,止不住的淚水在她的臉頰上滑落。
「再一次喝酒嗎……?就算見到了,妳也不記得我了,還真是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啊。」
她鬆開了腳的力氣,跌坐於地面上,誰也不知道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她坐在魔天宮的房中哭泣,那是他最信任的部下,唯一理解自己的人,彼此給予肯定也彼此需要的人,自己卻因為立場而無法給予她應當擁有的一切,如今只能看著她一無所有的離去於世。
那不是一個完美無瑕的靈魂,也不一個澄澈的靈魂,而是一個與自己一樣深沉的靈魂,為了追求某物與某人的幸福不懈付出一切的色彩。
自己為了魔人族的幸福而戰,她也一樣,是世上僅此為一的夥伴,自己卻沒能給予她任.何.一.樣.滿.足。
反而還在最後的最後,提點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提點自己會發生什麼——宛如人生最後給帝國留下的餽贈……
「其實妳活著就好啊……逃跑也好……死了就什麼都不剩了。」
她低下頭,淚水打溼了皇袍。
要說她給自己帶來了什麼?那就是被理解的快樂,所以喜歡與她說話,才會敞開心房說出真心話,她一想到至今什麼都不剩了,悲痛的哀嘆著。
「再會了,我的摯友,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去找妳的,那怕那時候的我早已不是皇帝殿下。我會努力活下去,為了與所有戰死之人再相會。」她一邊啜泣一邊說著。
她抬起手擦乾眼淚,深吸了一口氣。
「柯爾霍格帝國,就由我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