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4：真正的故事
「如何？我的作法好多了吧。」
加百列靜靜盯著清澈水面，小雛趴在充氣墊上睡到流口水，八重早就拉高全罩式耳機，坐在矮浴椅上閉眼聆聽，只有菲普提勒認真的點頭。
「雖然讓加百列大人露面有風險，但躲躲藏藏更沒勝算。」
第二天，我在接受加百列的調整之前，先行詢問了接下來的動向，加百列果然選擇『讓艾妮愛多跟八重用能力分散使魔注意，等待救援機會』的保守戰術。
所以我否決了提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
『這個城市有很多人不信仰惡魔，不願與之共存，而是惡魔佔據了家鄉，小雛小姐已經知道了這樣的一群人。』
『也就十幾個啊。』
『雖然批評佩不會怎麼樣，但對方是不可理喻的惡魔，敢公開說的本來就為數不多，願意挺身反抗的可以說微乎其微，但那只是因為沒有精神領袖，如果是能擊敗佩的大天使長出面，狀況就不一樣了。』
『那些人早就被惡魔同化了吧？』
『兩年聽起來很久，實際上改變的並不多，我知道好幾群人至今為止都期待天使出現。』
我拿出地圖，將西側山頭的暗精靈之都、東側的夜未森林，以及政府後山圈起來。
加百列撥動水面，抽起修長指尖的剎那不沾一滴水露，銳利凜然的目光慵懶轉動，帶動俏麗的正臉面向我。
「不錯的提議，但我說過，不承擔風險。」
「就是說，妳沒自信能信服於人吧。」
「畢竟人類是哪邊有好處往哪邊倒的生物，即使搬出神祖佛靈，不拿出一點力量，多數人會在輕忽間一笑置之，不知道該說愚昧還是天真。」
「當然，畢竟穿著華麗衣裝、頂著美麗面貌，卻空口說白話的騙子到處都是，展現力量適當證明自己，總比一昧養精蓄銳，還要求別人相信頭銜來得實際……一點點。」
「噗呼！阿本先生真是的，天使長有天使長的驕傲嘛。」
菲普嘆了口氣，無奈瞪著竊笑的八重：
「愛爾莉莉，請不要把話題帶走，然後阿本先生，抱歉，難得您為我們想這麼多，但就像您提到的，人類卻佔了城市的多數，但友方的精靈幾乎是寥寥無幾。」
「假如你們肯以力量示眾，挺天使的聲音也會變多吧，再說，還不知道妳出現之後，惡魔方應對得如何呢。」
「此話怎講？」
「佩雖然說尊重人的原始慾望，那麼，祈求天使幫助的願望，佩也會認同嗎？如果她派手下的使魔追捕異教徒，那麼她所建立的制度就會面臨崩壞，可如果不做，八重的夢境替身就能用各種形象宣傳妳們的理念加速對立。」
「原來如此，理想總是美好的呀，啊哈～嗯，可惜，強壓統治下敢挺身的人類有兩成就不錯了，更何況是隨手一捻就能殺人的惡魔。」
「即使是兩成，能否保護住也是關鍵，兩方的善惡倫理，強大與否，剩下八成都看在眼裡，最終肯定會讓更多人選邊站，不，他們勢必得選邊站。」
天使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眼光，很好，接下來就是決勝關鍵，我深呼吸，從容的開口。
「天空，加島的天空只是贗品，而且是用甜米粥的能力創造，救回她，人類就會想起自己身處惡魔的眷養圈。」
「甜米粥是誰呀？小雛不懂。」
「咦？就迷霧幻境的那位天使……」
「你是說，提安彌歐？」
「我、我就是這麼說。」
「舉手～小雛剛才聽到的是甜米粥～妳很餓嗎？」
「阿本先生的腦袋只有裝食物跟色色的事。」
「咕嗚，口誤而已啦！」
小雛跟八重兩人奸詐的笑出聲，倒是菲普輕輕咳嗽，把話題拉回正題。
「沒天空又怎樣？哪有人會為了這種小事反抗權威？」
「太陽、空氣、水，那是人生活的三大要素，可別覺得無所謂，生活在沙塵之鎮的人們一旦安定在綠林城市，就會變得難忍風砂，天空也是一樣的道理，如果由傳說中的大天使長揭穿，並沒收天空的話，對惡魔感到失望的人會日與遽增吧。」
「加百列大人，我認為可行。」
「在天使與惡魔的對決中，人數差距是絕對的，我必須保存體力。」
「哈，妳當然怕，怕自己創造出來的怪物。」
聽到我的發言，金色的眉頭跳了一下，那是加百列首次展露的表情。
「神話時代，精靈王帶著三十二位高等精靈周遊列國，消滅惡魔拯救世界不受危害，隨行的天使就是妳，加百列。」
「為什麼……」小雛立刻張大眼睛，菲普提勒連忙怒瞪，要她住口。
「雖然我沒見到佩，但多少和虛者們有接觸，我從他們的話中依稀猜到你們的身分，前高等精靈菲利普和雛菊。」
「……」
「說謊，我聽著你們的對話。」加百列立刻反駁我，足趾緊扣的動作應該是出於焦慮。
「但不是全部，就跟妳給我的聖火一樣，我有佩留下的黑戒，光是握著就擁有聖火的強度。」我將黑戒靠近腰際上的聖火燈籠，兩者相互抵消變弱，我在熄滅之前拿開來。
「傳說之中，百日戰役犧牲無數，最後只剩下精靈王以及兩位高等精靈活著，卻無人知曉他們的去向，可這麼看來……狀況應該是反過來吧，那三十位精靈經加百列之手，成為了真正的天使。」
「隨便你怎麼猜，凡人。」
「那我就擅自說話下去嘍，妳雖然擁有很強大的力量，卻謹慎到接近病態，從神話時代開始到現在都沒變，妳隱藏著自己，創造了第一個高等精靈，要她作為另一個加百列拯救世界，一方面吸引惡魔的砲火，另一方面讓妳有機會坐享其成。」
「阿本先生！這麼說實在過頭了！」
「無訪，繼續。」
「但是，妳沒想到佩做得這麼好，除了最後一戰。高等精靈們和惡魔軍兩敗俱傷，妳抓到了機會，用自己的力量昇華高等精靈，突破惡魔早已脆弱的防線，結果來說成功了，但是妳失去了兩位高等精靈，其中一位是佩，她墮落成了惡魔，至於理由嘛，或許是雇主太龜毛吧？」
「才不是你說的那樣！那傢伙──」
「菲普。」
「咕……」
「很有趣的幻想，凡人，我能想像得到你跟她有多要好。」
「那麼，佩只抓妳手下的鍊命天使，又知道他們每個人的身分、能力，甚至跨越天使和惡魔體質差異，借用了鍊命天使的能力，妳能解釋其中的理由嗎？還有，妳明明總是高傲自負，卻唯獨對佩充滿勝負心，不就是覺得輸給她了嗎？」
「我……輸給她？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加、加百列大人？」
「沒事，就只是沒想到現在的凡人如此駑鈍傲慢，人人高歌頌德、享負盛名，最高階的熾天使加百列，會比不上一個墮落成惡魔的女人？」
「但創造神話的是佩，不是妳，偉大的熾天使加百列。」
「住口！」她高速揮臂，光菱迅雷不及掩耳，如同牛仔繩圈準確無誤緊鎖喉頭，一絲空氣都進不了肺腔，所幸這比我想得要溫和多了，揚起嘴角，我將輕聲的喉音用魔法放大，接著說。
「怎麼了？像剛才那樣一笑置之呀？還是我說對了？」
「……不盡然是事實。」
「加百列，被人類激怒可不像妳。」八重張開半隻眼，異常冷靜的看著她。
「嗯。」該說不愧是熾天使，她立刻回復理智，彈指鬆開我的喉嚨。
「咳咳！如果冒犯了妳我很抱歉，但我猜、不說到這個份上，妳不會告訴我實話，加百列，妳是為了這座城市，還是為了跟佩的私人恩怨？」
「兩者都是，我不能容許惡魔打攪人類的世界，更不能放任墮落天使存在。」
「因為是你經歷上的污點？」
「沒錯，而且……」她欲言又止摀住嘴，瞇起了凜然的眼瞳，思索數秒才回再次開口。
「我到的時候，佩已經死於惡魔的偷襲，我們當時親手埋葬了她。」
「什麼？」我看向小雛跟菲普，他們面有難色的點點頭。
「如你所說，我確實有些忌妒她，當時我還不是熾天使，只是米迦勒手下數個百夫長之一，在天空陣線與惡魔交戰，我帶領的天使們消滅了好幾百位惡魔，催毀十幾條惡魔戰線，但是我受傷了，惡魔之闇的侵蝕讓我足足五年左右不能出戰，知道這件事的話，惡魔們肯定會傾巢而出吧。」
「原來如此，讓惡魔以為妳只是轉移了目的地，同時牽制住對方的動向，那麼，佩又是誰？」
「就跟菲普類似，是選自古老的神官家族之女，她是個頗具正義感又天真的孩子。」
「……」
「傷好的那一刻，我立刻趕過去，但已經來不及了，菲普跟小雛當時也受了點傷。」
「啊、嗯，後來才是你知道的，在加百列大人帶領之下，我們封印惡魔的蟲洞通道，等到一切都結束，才埋葬了他們。」
「精靈王、妖月，還有她。」
「為什麼不提佩的真名？」
「因為沒有意義，凡人，我們認識的少女早在數千年前逝去了，現在的那個……不過就是為了對付我而製造的妄想，這也是我養精蓄銳的理由。」
「幻想？就跟她的能力『虛者創造』一樣嗎。」
「沒有錯，無論是鎖定鍊命天使捕獲，又或是那墮落後的樣貌，全都是為了迷惑我們。」
「啊哈～嗯，沒有錯，全～都是騙術，小穆就是太善良了。」
「這些話對阿本先生肯定不好受，所以我們才不打算說……」
「沒那回事，無論真假，她都是我認識的魔族美少女。」
「……凡人，知道了這些，你還願意協助我們嗎？」
「當然，我是為了救莉塔而戰，妳們之間的恩怨我保持中立，就目前來說。」
「記住這句話，凡人。」
「但是相對的，我想更了解你們。」
「沒問題，這也是為了避免方才的狀況再次上演。」
我走近加百列面前，對她伸出掌心，她遲疑了一會，才回敬交握住我的手。
我等這一刻很久了。
雜訊碎片入侵我的視野角落，支離破碎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喂米迦勒，說好不能把人類帶進來！』
『她不一樣。』米迦勒捲翹金髮下的慈眉善目笑著，拍拍少女的腦袋，這讓她開心的嘻笑出聲。
『你到底在想什麼！』
那個人類已經住在神殿好幾天了，每天都能在花圃看到她，那編織花環的模樣，天真爛漫得令人作嘔。
『有話就直說吧。』和面對少女的表情不同，米迦勒冰冷的視線緊盯著天光幻化成的晶球，語氣極其不快。
『選定人類的法則！不是說好要選〈親友被惡魔殺死，或遭受惡魔凌虐〉的神官嗎？別告訴我你忘了。』
『嗯，〈包含我們在內，同胞在接觸到宿主記憶之前，都沒有任何情感，僅有本能〉，只要準備敬重我們倆，又仇視惡魔的人，就可以輕易把同胞們變成手下。』
『既然你記得，又為什麼要選那種人類？那傢伙看我們的眼神根本不是信仰！肯定也沒有憎恨惡魔的經歷吧？』
『沒有，她生活的村莊在神聖菲索曼帝國內最安全的地方，男耕女織、毫無戰亂之憂，父嚴律、母慈愛，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少女。』
『那你是怎樣？頭殼撞壞、還是愛上這女孩了？』
『真不知道是宿主的記憶讓妳如此急躁，還是原本就是呢。』
『啊？』
『我們確實用法則製作了無數的天使，可現狀卻是面臨退敗之際，不就表示方法出了問題嗎？』
『想要改變現狀，抓資質高尚的同胞就好了，沒這麼難吧？』
『一個月前從天界抓出來那十個還不夠強嗎？不就在妳的手下死了？』
『那是……』
『光憎恨是不行的，感情之中肯定有能昇華我們的力量，我相信那就是幸福。』
『哈、如果手下知道熾天使長是這種做白日夢的傢伙，會說什麼呢，還有啊，你打算怎麼控制她？』
『所以我不就帶她來培養感情了嗎？加百列，妳也去吧。』
『我才不要。』『這是命令。』
『嘖！』
我深鎖著眉頭，踏入花園的瞬間，少女立刻就察覺了，她用閃亮的眼神望過來，活潑的對我招手。
『加百列大人！蹲下來一下。』
『妳在命令我嗎？』
『拜託拜託！』
『嘖，要不是米迦勒──』
淺白帶淡粉色花苞漂亮盛開，優雅的山茶花在巧手下串成繽紛花環，少女為我戴上後，甜美的笑了，那花環完全符合我的頭型。
『這是……特別編給我的？』
『嗯！我本來想縫一隻小布偶，但是沒有材料，然後我發現了這個花圃，跟加百列大人一樣漂亮！』
『誰說妳可以拈花了？』
『啊！那個……』
『不過花環做得不錯，我就睜隻眼閉隻眼。』
『謝謝您！』
『妳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嗎？』
『是的，我將獻出身體，讓天使大人現世。』
『沒關係嗎？妳也有家人、朋友吧，甚至是戀人。』
『戀、戀人！？才沒那種東西！實在是太不知廉恥了……』
『妳還年輕不是嗎？為什麼要獻上自己呢？』
『米迦勒大人給我看過世界的現狀了，我……不能獨享這份幸運。』
『真笨，明明只是裝作不知道，就能幸福的死去。』
『哈哈，爸比跟媽咪也是這麼說，但是啊……我跟爸比媽咪稀鬆平常吃著晚餐的時候，遠方有誰正因為惡魔而失去家人吧，如果死去的是爸比媽咪，我一定會很難很難過，所以……』
少女低下了頭，眼淚同時從眼角落下。
『那──』
…………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