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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魔戰歌:恐懼之王》卷二恐怖.19

山容 | 2018-07-04 10:53:48 | 巴幣 2 | 人氣 335


卷二:恐怖


19.

出發前亞儕看著天空,望著西方陰沉的天空。那裡有雲,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空,他這一趟出發,就是為了驅趕籠罩在家鄉天際的雲朵。

「臭羔仔,不走路光望著天空思春吶?」木栗老爹罵道,用手杖推開亞儕的屁股。亞儕趕緊讓開路,手上不忘用力幫忙五世爬上陡坡。真奇怪,以前都是別人幫他爬坡,難得他也有一次可以幫助別人。五世紅著臉向他道謝,快步跑到隊伍最前方,加入其他羊女。槍恩和娜爾妲又吵起來了,兩兄妹嘰哩呱啦,爭論哪一班船比較便宜。

亞儕知道他們還要在吵上一段時間,留在陡坡旁把手伸給老艾草。

「謝啦。」老艾草借他的手一拉,俐落地跳上山坡。「怎麼啦?全身都是思考的苦味?」
「要下雨了。」亞儕吸吸鼻子。「我們把土挖鬆了,老爸會不會不高興?」
「小葛不會在意這種小事,更別說你們是為了他才把土挖鬆的。」
「可是如果我們失敗怎麼辦?」亞儕追問說:「如果我們找到葛笠法,卻又失去其他老鄉,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老艾草拍拍亞儕的肩膀。「如果是我,我會告訴你,你總有一天得學會就算發生弄臭一切的狗屎事,也要繼續拖著爛命活下去。我、老巫婆、木栗家的,甚至是小葛都是這樣活過來,還有成千上百的羊人也是如此。」
「如果是你?」亞儕發現了他的語病。「那如果不是你呢?你還有別的說法嗎?」
「有。」老艾草點點頭。「如果是老巫婆,她會說在你做出一點屁事之前,你真他媽的想太多了。」
「小羔仔,再多看一眼。」在他們身後,木栗老爹用手杖指著山下的村莊喊道:「過了這個山頭,就什麼都看不到啦!」

槍恩和娜爾妲搭上他的話頭,三個人又開始拌嘴,亞儕忍不住笑了。他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這是一個送行的好日子。空氣悶熱又潮濕,但是風往西北方吹,雨還不至於落到他們頭上。
另外一個有雲的日子離他好遠了,那時候還有一片晴朗的天空,偽裝成光明燦爛的假象,引誘他走向東方。

他還記得那是發生事情之後,他第一次笑出來。

好奇怪,那時候父親的死應該還壓在他的心口,他每天晚上都會被父親和葛笠法的慘叫驚醒。可是當他順著老爹的手杖,抬頭遠眺山泉村時,他卻不經意地笑了。小小的褐色村莊點綴在綠色的原野中,最後幾絲朝霧還沒離去,沒有名字的溪流映著金色的陽光蜿蜒流動。那是他再也見不到的故鄉。

說起來,除了方向相反之外,亞儕也看不出終端之谷和山泉村有何不同。高聳的灰色城牆,沿著山脈橫亙在東方,壯闊的伏魎河撕裂遼闊的河谷,聲勢浩大奔向東北方。這是一副諧仿,又錯得徹底的恐怖畫面。

亞儕笑了,薰風和若夜偷偷交換一個眼色。


「不用猜了,這是前往汗溫柏營帳的方向。」亞儕對他們說:「我只是想再見到汗溫柏之前,先繞到營地邊緣看一下伏魎河。啊,汗溫柏,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溫柏沒帶護衛,強壯的他自然有其自信,敢走進任何遠離自家地盤的地方。亞儕知道這個身形龐大的狼人,不會永遠甘於第二順位。

「你不會無緣無故靠近我的地盤。」溫柏說:「有事直說,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這是我從薩汗雅珍那裡收到的禮物。」亞儕解開腰間的繩子,把酒囊遞向溫柏。「我想請你幫我還給她。」
「你應該珍惜薩汗的禮物。」溫柏沒有接手。
「我珍惜的是狼人,不是薩汗。」亞儕說:「汗莎羅與汗宓楊太珍視薩汗雅真,使他們的視野出現盲點。但是你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你對我,還有薩汗雅真不是真心臣服的。」
溫柏的視線移向亞儕手中的酒囊。「我如果離開,會破壞你好不容易排好的情勢。」
「並且把能刺傷我的刀,送到你的手上,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這是一個挑戰,我到北邊拿下一場勝利,你回南方替自己贏得一回合。接下來,樓摩婪的大獎就是我們共同的目標。」
亞儕把酒囊遞出去,溫柏花白的眉毛連動都沒動。

「你怯於接受挑戰了嗎?勇猛的汗溫柏?」
「風選忠於你,宓楊忍受你。」溫柏說:「卡蘭支持你的計劃,只是希望你盡快離開他的塔倫沃。嚴格說起來,我們這些老傢伙接受你成為亞汗的只有少數,你的地位來自薩汗的授權,還有荒謬的身世。」
亞儕揮了一下耳朵。「不怎麼中聽的話,不過是事實。你通常不會這麼多話。」
溫柏拿走亞儕的酒囊,打開聞了一下,鼻子皺了起來。「你說的沒錯,薩汗老了,宓楊太過敬愛她才會看不清這一點。我會回薩部陀,也希望你在鐵巖城的表現,不要令我失望了。」
「謝謝你的祝福。」
「這不是祝福,傲慢的葛亞儕。」溫柏說:「這是挑戰。」

傲慢的葛亞儕?亞儕沒料到自己會收到這種評語,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溫柏行動看起來遲緩,但是兩三步的步伐,就已經離他們三個遠遠的。亞儕抓抓頭,看看他,又回頭望了望身後的母狼。

「你們不會告訴宓楊吧?」他問。
「如果這是亞汗的命令,我們就不會說。」薰風說。
「那你們最好把命令記好。」亞儕說:「還有記得把楓牙看好,不要讓她出事。」
「楓牙會出事?」若夜眨眨眼睛。
「我擔心她會出事。」亞儕搖搖頭,這想法很怪,甚至有點莫名其妙。只是他還是擔心楓牙,雖然他想過另一條路,但是如果帶著她也許……

不行,他否定自己的想法。如果楓牙離開,宓楊一定會起疑,再多出變數計畫就毀了。亞儕不怪宓楊,但是她看不見問題所在,莎羅得自求多福。他帶著護衛返回營地,西風吹來,遠行的人該上路了。





沙子。
沒有生命的沙子。
乾涸的黑泥漸漸變淺變灰,水分消失的同時,顏色與生命也隨之逝去。
葛笠法的毛皮滴著水,躲在一棵枯樹下瑟瑟發抖。現在應該是秋天,可是他感覺到的寒意卻更像冬日。沒有溫度的太陽掛在灰色的天空上,活像被蠟燭燙出來的洞,壞了整條桌巾的編織。
又是一個新地方?又是另外一段記憶?

看到豬人的臉,葛笠法嚇了一大跳,抓緊散亂的身體急著想要逃跑。

不對。
氣味不對。
他決定停下來多觀察一下。
豬人灰色的臉孔憔悴慌亂,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壓在皺巴巴的眼皮底下,瘦弱的肩膀彷彿有千斤重,拖著他的身體往下沉。他已經很老了,腳掌上的厚皮滿是務農累積的老繭。他的同伴外貌也相去不遠,六七個豬人臉上全是皺紋,斑斑點點的薄皮疊成消沉的眼袋。

「老莫,領主怎麼說?」有個缺了一塊耳朵的豬人率先提問。
「莊園裡沒有存糧了。」最後到來的老莫說。他坐下來加入這群疲憊的農民,太陽的光穿透葛笠法與枯樹的枝枒,刺在他們身上。

「他們一定是騙你的!」
「查特你冷靜一點。是我和豬女們一起親眼確認,領主沒有騙我們。」
「那兇手會是誰?我們都快餓死了,兇手到底是誰?」

葛笠法看得出來老莫並不想說出答案,他是個誠實的好豬人,鄰居們敬重他、信任他,才會派他擔任代表進到莊園裡。

「只有一種人有辦法跳過領主的圍籬,繞過守衛進到莊園裡偷走那些存糧。」老莫說:「領主懷疑兇手是他們。」
「是他們?真的是他們?害我們生出怪胎,帶來荒年的真的是他們?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不都是帝國的子民嗎?」
「抱歉老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停發抖的老湯哭了。其他人假裝沒有看見,別過頭去留給他一點隱私,葛笠法可以從他們的思緒裡看見真相。他們也很害怕,害怕老湯開口哀求他們,害怕有人說他們應該重拾樂善的精神,捐出僅有得給走投無路的鄰人。但是沒有人說話,恐懼纏繞著他們的嘴巴,封死了曾經靈活的舌頭。

「所以他們趁夜跑進田裡,把我們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苗草割走也是真的了?」
「查特,你是從哪裡聽來——」
「難道不是嗎?」查特硬是壓過老莫的聲音。「我不否認你說的,我們所有人都在挨餓,從樓摩婪到塔倫沃沒有人不是空著肚子巴望下一餐,成天跪在地上乞求魚仙施捨一點水給我們。他們也是一樣,難道他們就不會被飢餓逼瘋,做出不可原諒的事嗎?」
「查特……」老莫的聲音愈來愈無力,查特乾燥的舌頭卻點起了火,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能吃田裡的苗,但我們不行。如果我們也能吃苗草過日子,你會不會為了珍奈收割這些青草?」

老湯張著嘴巴抬起頭,仰望站在太陽下的查特。有不少豬人也跟著他做出同樣的舉動,憤慨、不解、疑問,甚至是了然絕望的眼神。

「怪胎車在全國蒐羅意圖顛覆的反動份子。」不知道是誰的聲音,說出這句輕飄飄的話。「智者一定知道怎麼處理這種問題。我聽說黯日場已經完成了,蛇人的預言說只有血祭才能消彌災禍。」

不!

葛笠法大聲尖叫,希望引起他們注意,但是他們什麼也聽不見。

「他們可以吃我們的莊稼,必要的時候,我們也可以吃鹿肉。」老湯吞了一下口水,飢餓的火正在燃燒他的理智。葛笠法知道有事正在發生,他看過這種景象。先是一點小小的火苗,接著惡毒的思緒像不受控制的野火蔓延四周,將一切吞蝕殆盡。

烏雲掩蓋天空,老莫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是時間過得太久太久,他要說的話消失在奔流的光影中。黑色的馬車奔馳在大路上,轟轟然的馬蹄聲像雷鳴一樣,帶著繩套的騎兵率隊衝鋒,豹獵人和獵犬跟在側翼。

葛笠法拔腿逃跑,逆著奔流的時間,逃離向他奔來的狩獵隊。他跑過高山流水,逆著風雨,沙塵冰雪打在他臉上。

他跑過荒蕪的田園,絕望的人們抱著枯樹,他們的崽子被遺落在身邊,伸長舌頭想去舔樹皮下僅存的溼氣。他們撲向過去的鄰居,急著用濃稠的血滋潤喉嚨和脾胃。聽不見聲音的耳語在彼此間傳遞,惡毒的黴汙染了每一滴水,謠言像花粉乘著春風飛行,悶死了試圖歌頌美好時光的鳴鳥。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恐懼緊緊纏繞每顆跳動的心,聶靨貚沒有笑容。葛笠法並不認為他有所謂的臉,但是他卻愈來愈大,不斷膨脹擴張,直到充塞整個心海。他生出恐懼,恐懼餵養他。
到最後,你們都得承認自己是我的子女。

葛笠法使盡全身的力氣,撞開擋在身後的人影,從邪神眼前逃開。


「這邊!」
一個嬌小的身影對他揮手,葛笠法不假思索,腳步一轉跳進小羊女指引他的方向。
「快躲好!」小羊女拉著他,躲到一落疊得像山一樣高的堆肥後。「沒有人會靠近這裡,堅持下去我們就安全了。」
什麼?一下子停下腳步,葛笠法還有些頭昏腦脹,弄不清小羊女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些豬女真可怕,到底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呀?」

豬女?
他鼓起勇氣偷看了一眼,又趕緊縮回堆肥後。
三個豬女,還有他們的豹獵人,正拿著繩套四處搜索。羊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

「你有看見老爸嗎?」
老爸?
葛笠法全身發抖,他剛才奔跑的時候,錯過的那個羊人身影是誰?他知道這個小羊女是誰了,她的臉龐模糊不清,彷彿是有人刻意抹去一般。

不要,不要是他們。

「你快點去找亞儕,我在這裡擋住他們。」小羊女說:「照顧他,還有你自己。那些妖怪愈走愈近了,我不知道可以拖住他們多久,但是你得快點跑。」
不,不要,你不知道他們有多恐怖,不知道他們可以對你做出什麼事。
葛笠法說不出口,怯弱的他又準備要逃跑了。他可以聽見慘叫聲,小羊女還有其他羊人的死狀歷歷在目。

「快跑!」

葛笠法逃跑了,再一次丟下小羊女往黑暗中奔逃。淚水沾濕了他的臉,歉疚刺痛他的心。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都是他的錯,如果他沒有逃到這裡來,如果他不曾出現在這個地方,他們就不會喪失性命。他懂那些豬人為什麼會憤怒如斯,他了解為什麼小羊女看他的眼神,帶著一絲古怪。都是葛笠法的錯,是他把災禍帶給身邊的人,他是一個災星。

為什麼是他?他身上有病嗎?有誰能告訴他,為什麼那些美好的事物都要因他而消失?他很清楚再往前跑他會看見什麼。受傷的小狼會出現,自私的葛笠法會再一次為了掩蓋行跡,將黑戟的鋒刃刺入小狼的咽喉。他認為自己在做好事,幫助受了重傷的小狼解脫。但事實上他只是害怕,因為逐漸逼近的腳步聲,激起了自私的本能。

這就是他的本性嗎?不管話說得多漂亮,他依然只是一個懦弱的鹿人?他沒有任何立場指責那些豬人,因為他與他們是同一類人,悲慘地攀附在世界邊緣,不擇手段要活下去。誰能告訴他答案,究竟是什麼造就了今日的他?他到底來自何方?是誰這麼狠心留他一條性命?

答案在那裡,你很清楚。是那死去的狼,怨念成了詛咒。

沒錯,在那裡,黯日場。一個藏在他記憶中,不見天日的名字。是誰喚醒了他的記憶,指引他踏上過去的道路?翻滾的雲海中藏著一張勾嘴,還有一顆失神散亂的眼睛。
他敢嗎?走上那條道路,表示真相大白,他犯下的罪將會一一揭開。

葛笠法這時才發現,沾濕他毛皮的不是水,而是腥臭的血。他敢再次踏上通往黯日場的路嗎?那條泥巴路,因為無數的血而變得堅硬,無情的踐踏厚實了殘酷的法則。他面前是無盡的迷霧,身後是血腥的泥巴路。他還要再逃嗎?

他有選擇嗎?

你最好放棄。

有個聲音笑著說。

我警告你了,你生來就帶著原罪。我不曾看過哪個鹿人,看清自己身上的罪孽之後,還有膽量繼續活下去。你們背叛了蜘蛛地母的祝福,蛇人的舌頭已經預言了你的未來。

葛笠法閉上眼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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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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