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恐怖
18-2
平心而論皇宮其實是很漂亮的地方，到處都是花草樹木，池塘布景之類的東西。柱子和走廊有點多，不過羽人如果通通住在裡面，難免要多一些建築物來裝。設計皇宮的人腦子也不簡單，光用顏色就可以分出不同的區域。那些穿著綠色、紫色的羽人四處走時，隱隱藏著某種不可侵犯的規律。黛琪司猜這裡輪班什麼的，要求應該非常嚴格，和懶散的鄉下旅店完全不同。這裡可是東曌宮，想必連老鼠都比其他地方大隻。
只是在鄉下四處亂飄的不安，同樣飄散在皇宮裡。也許羽人還能吃好穿暖，不至於挨餓受凍，但不代表他們對牆外的世界一無所知。嚴格說起來，這些穿著紫色衣服的人們，正用盡全力忽視世界正在改變的預兆，守著他們的規律不肯放手。
如是說，每個經過他們身邊的羽人，都不約而同把頭偏開。他們也許能用面紗把臉遮住，但脖子偏移時的擺動，休想逃過黛琪司的利眼。
「都是些沒禮貌的羽人。」五世說。
「比豬人好太多了。」
五世下意識揉了一下手腕，那裡有豬人留下奴隸烙印。好在長槍軍團及時從豬人手中，把她和其他老鄉救出來，阻止悲劇擴大。發瘋的傢伙葛笠法一個就嫌太多了，如果幸運的話，羽人可以保有他們熟悉的世界。
藍衣服的羽人開始出現在走廊上，每個走過黛琪司面前的羽人，都活像傳說裡搬運高山的苦力，捧著字紙堆成的小山進進出出。他們走路的速度飛快，腳爪在石磚上敲出啪啪擦擦的刺耳聲音，面紗被風吹得快飛起來了。
這些藍衣羽人通通都圍繞著一個門戶暢通，堆滿了書櫃的房間活動。走廊上跪著兩排紫衣羽人，再外圍一點的通道，還有大批帶著武器的綠衣羽人衛兵。翠雨現在人在什麼地方非常明顯了。
「諸位在此稍後。」隋雯要他們停在三條走廊之外，自己走上前去通報。綠衣衛兵脖子輕顫，蒙著面紗的臉對向他們。衛兵倒退兩步，讓另外一個羽人補上守備，快步走向翠羽所在的房間。他在房間入口和另一個藍衣羽人對談了一下，藍衣羽人的脖子猛然伸長，接著又會復正常的姿勢，慢慢走進房間裡。
「諸位在此稍後。」隋雯要他們停在三條走廊之外，自己走上前去通報。綠衣衛兵脖子輕顫，蒙著面紗的臉對向他們。衛兵倒退兩步，讓另外一個羽人補上守備，快步走向翠羽所在的房間。他在房間入口和另一個藍衣羽人對談了一下，藍衣羽人的脖子猛然伸長，接著又會復正常的姿勢，慢慢走進房間裡。
半晌後，一個紫衣羽人趴擦趴擦走出來，綠衣、藍衣羽人通通回到崗位上。
「公主有令，宣葛氏、髒氏、奇氏三人入小天廳覲見。」紫衣羽人聲音拉得老長，像是怕東曌宮裡有人沒聽見一樣。隋雯向他行禮，負責宣令的內侍轉身走回小天廳。
「我們要跟上去嗎？」五世低聲問。
「不要站著發呆，快走！」黛琪司拉著一頭霧水的同伴往前走。為什麼翠雨的皇兄們腦子都會出問題，她漸漸有了一套理論。
他們走過大批的羽人身邊，毫無例外每個人都蒙著臉，只能靠他們的肢體語言，還有出奇靈活的脖子判斷他們的反應。見到羊人和鼠人出現在皇宮，還能進入小天廳和公主會面，每個羽人的心情都震盪難平。這樣一整片望過去，面紗搖擺晃蕩配上心海裡震驚的波動，有種莫名的喜感，害得黛琪司直想放聲大笑。他們真的以為戴上面紗，其他人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嗎？
五世哼哼唧唧了兩聲，黛琪司用手肘頂了她一下，要她收斂。老江湖的奇科羅倒是沒什麼反應，低頭踩著碎步跟在他們後面。
小天廳裡除了翠雨和內侍之外，還有另外三個人。一個是易書德，另外兩個則是不管身形還是味道，都活像食火雞的巨大羽人。他們臉上的面紗是亮眼的正黃色，身上的藍色衣袍比起其他羽人要華麗許多。黛琪司注意到其中一個羽人穿的是綠色的長袍，易書德和另外一人穿的卻是深藍色。
「啟稟公主殿下，葛氏三人帶到。」隋雯走上前說。
「本宮曉得了。」翠雨說：「左右，替貴客添座。」
易書德一張臉退到半點血色都沒有，除了翠雨之外，其他的羽人通通倒退三步！
「公主此舉——」
「我朝正陷存亡之危，二位大人不須拘此小節。」翠雨的口氣不算嚴厲，但也沒有留下辯駁的空間。胖羽人只能極其勉強地接受內侍搬來的座位，穿綠衣服的用僵硬的口氣，要易書德跟著坐下。
奇科羅坐下前遲疑了一下，但是黛琪司和五世完全沒有遇上阻礙。他們偷對著翠雨亮了一下新裙子，敏銳的公主立刻認出房間裡的簾幕，傳回的心術帶著不甚讚許的意味。搬完椅子之後，翠雨要內侍退出小天廳。等紫色的身影通通離開後，綠衣羽人輕輕咳了一下，臉色發白的易書德又站了起來。
「容下官替諸位介紹。」他說：「中位乃我朝惠明持國長公主。左首為太上太輔郎大人，及靖東大元帥暨御兵台邵尚書。」
「你們好，我是髒手指五世。」
「葛亞黛琪司，那邊的是鼠人奇科羅，全名是奇科羅波莫‧尼古斯拉‧岡薩古鷥奇。」
易書德的臉又紅了起來，他這樣臉色一下紅一下白，大概是生病了，雖然說黛琪司沒有聞到任何不對的氣味。翠雨正在憋笑。
「諸位介紹既畢，邵尚書不如直說來意。」偷笑的公主說。
綠衣服的邵尚書連說話的聲音，都和火雞的叫聲有幾分像。「回稟公主，如今桂瀧南傾頹，狼蠻入侵在即。眼下七部狼盟兵陳終端之谷，劍指山關戰境。據易令尹多方查探，歷經萬難，終得重大密報。今特領葛氏三人入宮——」
「等一下。」黛琪司舉手打斷邵尚書說話。她不太確定這邊的規矩是怎樣，不過邵尚書停下來了，翠雨也沒有生氣，顯然山泉村開會的規矩在這邊也能通用。「我想要先說一件事。」
「大膽——」易書德跳出來。
「無妨。」翠雨舉起一隻手說：「且讓她說下去。」
黛琪司對翠雨眨了一下眼睛道謝。「我要說的是，你們要是繼續用這種調調說話，我會馬上走出這個房間。請你們說句正常人說的話好嗎？」
死寂，小天廳裡一片死寂，不管人類還是羽人，通通把臉對著黛琪司，好像她是什麼地底深淵爬出來的怪物。
翠雨放聲大笑！
「嘿！」
「抱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可是這真的太——哈哈！」這個堂堂金鵲公主，當眾笑到連話都說不清楚。「我還是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看到太輔大人啞口無言的樣子，這可是連亞儕都辦不到的奇蹟哪！」
「我拜託你莊重一點，公主殿下。」黛琪司說：「我是認真的，你們用那種調調說話我根本聽不懂。」
翠雨拍著桌子喘氣，面紗隨著她的笑聲飄呀飄的。另外兩面困窘不安的黃面紗，完全忘了該怎麼把話題繼續接下去。真是的，這裡不是很嚴肅的場合才對嗎？
「不要笑了。」黛琪司鐵青著臉說。不知道給公主兩巴掌讓她清醒，會不會害她被人拖出去砍頭。
「公主請自重。」看不過去的郎太輔開口說話，翠雨才漸漸停下笑聲，用手摀著面紗打嗝。
「本宮——我是說，我失態了。」翠雨說：「太輔大人有話就說吧，別忘了不要拘束。今天我們暫時把文雅那一套拋下，專心處理國事。」
郎太輔大人深呼吸的聲音，大到像遠天的悶雷。
「現下當務緊急是，知道狼人，究竟有何企圖。」太輔憋扭地說：「不知道，三位遠道而來，有什見教？」
五世用拳頭擋著嘴巴，裝出沉思的樣子。黛琪司一眼就看出來她和翠雨一樣，憋笑憋到快內傷，完全不知道現在情況緊急。
「說見教是不敢啦，問題是你們想知道什麼？」黛琪司說：「如果我知道你們問題的答案，我一定告訴你們。」
「很好，感謝。」郎太輔說：「請問，葛小姐，狼——人目前，有多少軍隊部屬在終端之谷？」
「大概一到三千左右吧，他們數量很大，我算不完。」
「那，狼人中是誰指揮軍隊行動？」
「我知道亞儕是亞汗，他身邊還有一個母狼宓楊。」
「可知道狼人幾時會進攻山關戰境？」
「不知道。」
「預備從何地進攻？」
「不知道。」
「其他勢力，是否會加入攻勢？」
「不知道。」
黛琪司開始煩了，郎太輔怎麼都問一些狀況外的問題？本來就不算好的氣氛愈來愈差，邵尚書已經快坐不住了。
「葛家小姐。」易書德終於忍不住開口打岔。「你不是在路上告訴我，你知道狼人的行動，一定要親自告訴公主殿下嗎？」
「沒錯。」
「那——」
「你們都不懂嗎？」黛琪司說：「亞儕根本就不想進攻山關戰境，他的目標在別的地方。」
「胡言亂語！」邵尚書終於忍不住了。「狼蠻意圖要殺入百晉城，不進攻山關戰境，難道要進攻樓摩婪嗎？」
「你以為他要打垮百晉城？」
「難道不是嗎？」翠雨問：「他如果不想攻擊百晉城，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黛琪司如果自制力差一點，說不定真的會和五世一樣笑出來。
「不要傻了，亞儕對這裡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的目的很簡單，是你們沒有發現而已。只要知道他的目標，接下來他要攻擊哪裡就很清楚了。他先殺進賀力達，然後是桂瀧南，再來的目標不是山關戰境，而是邊關絕境才對。」
「邊關絕境？狼蠻要邊關絕境做什麼？」紹尚書呆呆地說。黛琪司完全是看在他智商不足的份上，才沒計較狼蠻這個字眼。
「他要的不是金鵲，再講白一點，他根本不在意金鵲。你們看不出他在做什嗎？人牛勾結黑智者，所以他殺了所有和豬人交好的人牛貴族。桂瀧南防家背棄了防濟遠，所以他毀了桂瀧南。他幫你們守過邊關絕境，羽人卻無視他的功績，所以他要親自打垮邊關絕境。他不只是報仇，還要把犯過的錯通通修正，這才是亞儕的想法。」
羽人們有好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這根本是……」如果看得見邵尚書的臉，絕對是目瞪口呆。「這根本是小孩子鬧脾氣。」
「沒錯，是小孩子鬧脾氣——你以為他才幾歲呀？」黛琪司皺著臉說：「只是很抱歉，這個小孩子有能力調動上千頭狼人，衝上戰場替他打仗。雖然無理取鬧，但如果你們阻止不了他，他很可能就要把所有人通通殺光了。」
「進攻邊關絕境，必定會取道鐵巖城。」郎太輔說：「日前山關傳來訊息，狼人軍隊開始移動，只是動向不明。由葛小姐的話推測，七部狼盟想必已和金獅達成協議，才會有所行動。」
「他們應該是想趕在下雪之前，通過毒龍口，沿著苦辣瓦河進攻。」奇科羅說：「這個戰略就和我們兩年前看過的一樣，只是這一次幫助邊關的狼人，站到你們對面去了。」
「還有別忘了。」五世說：「你們要不要猜一下，一年多以前，邊關的人類死了一大半，防濟遠忙到腦袋發燒的時候，是誰幫忙他處理那些大小雜事？」
黛琪司聽見空氣凍結的聲音。
「莫怪，莫怪狼蠻勢如破竹，原來如此……」邵尚書顯然受到很大的打擊，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
「如此看來，七部狼盟的戰略一目瞭然。」郎太輔說：「賀力達與金鵲衰敗，羅浮塔、跳馬關各自牽制。狼人正可以放手進攻樓黔牙，得寸進尺的金獅必然不肯放過大好時機，如果能再誘出百王酋出兵，樓黔牙即使勝利也要元氣大傷。到時群梟四起，九黎生靈塗炭矣。」
「沒錯，就是這樣。不會有任何贏家，所有人都會輸到賠光褲子。在他的想法裡，這樣的世界就不會有什麼奴隸、欺壓，因為所有人都死光了。之後無論是誰當上國王，能統治的也只剩心海中的幻影。」黛琪司說。
「稱王之魔，白刃所向無非其國……」
是也不用什麼白刃，光郎太輔利到可以割破面紗的視線，就夠讓邵尚書閉上嘴巴。黛琪司把這幕記在心裡，暗自納悶邵尚書是在唸些什麼。
「這件事已經不只是兩國戰爭了。」翠雨說：「當務之急，必須阻止狼人進逼邊關絕境。獅人方面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不能停下斡旋。亞儕的計畫要成功，獅人決定站在哪一邊至關緊要。」
「公主所言甚是。」
黛琪司嘆了口氣，亞儕這次真的惹出大麻煩了。
「如果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我。」她說：「做錯事的人是我弟弟，他做的壞事就和我自己做的沒什麼兩樣。」
「我讓易令尹帶你們去看地圖。」翠雨說：「知道他會從邊關進攻的話，我們的戰略必須大幅調整。如果你們可以提供建議給御兵台，幫助他們修正地圖的話，我相信一定會幫上大忙。」
翠雨說話的時候，偷偷用夾了一點心術給她。只是些微的鼓勵和溫暖，在這個時候非常受用。
「我與二位大人尚有雜事商議，易令尹還請先替本宮款待三位貴客。」
易書德站起身應是，和隋雯一樣擺手請他們先走。
黛琪司離開小天廳之前又偷偷看了翠雨一眼，戴著紅面紗的公主正望著桌上的地圖沉思。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接下來的各種挑戰，要這個小公主自己想出解決方法。不過話說回來，任務達成，接下來的時間她也不該住在皇宮裡混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