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顛倒
9-2
會談結束後，離開宴客廳的亞儕沒有回臥室，反而沿著走廊往附近的絕壁走。狼人的軍隊在這個方向，正在摩拳擦掌，等著撲向金鵲最後的關口。黛琪司想阻止他是不可能的事，亞儕很清楚金鵲內部運作是怎麼一回事。比起團結的狼人，衰老的金鵲有太多內部糾葛，每個貴族都急著維護自己的利益，戰爭更是他們獲利的大好機會。兩年前秋日之戰，如果沒有亞儕和葛笠法插手，被自己人出賣的邊關絕境早就是獅人的食餌了。
9-2
會談結束後，離開宴客廳的亞儕沒有回臥室，反而沿著走廊往附近的絕壁走。狼人的軍隊在這個方向，正在摩拳擦掌，等著撲向金鵲最後的關口。黛琪司想阻止他是不可能的事，亞儕很清楚金鵲內部運作是怎麼一回事。比起團結的狼人，衰老的金鵲有太多內部糾葛，每個貴族都急著維護自己的利益，戰爭更是他們獲利的大好機會。兩年前秋日之戰，如果沒有亞儕和葛笠法插手，被自己人出賣的邊關絕境早就是獅人的食餌了。
如今兩個貪婪的羽人皇子如今都進了墳墓，連帶送掉了金鵲皇朝。孤注一擲的戮青殺手也失敗，羽人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亞儕進軍。
亞儕翻過石頭欄杆，故意往陡峭的山壁上爬。風從山上往下吹，前方沒有敵人的氣味，但他也聞不到薰風和若夜有沒有跟上。艱難高山上的呼吸容易不順，扎人腳掌的碎石冰晶一點也沒少。亞儕往上爬的時候，想起了以前跟在羊人屁股後探險的經驗。對羊人來說，要爬上陡峭的山壁只比睡覺時打呼還難一點，亞儕卻要耗盡全身的體力才不至於落後太多。他想起精通各項運動的葛笠法，偏偏在爬高這一個項目達不到羊人的標準。亞儕一直以為他是故意的，現在想想那也許只是一個他沒注意到的徵兆。
灰色的礫石在他手邊鬆動，一路滾下山去。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就已經接近涯頂了。這一段山壁不算太高，坡度亞儕還應付得來，如果像蘇曼那種貪婪的傻瓜都能帶著母獅子在這裡生活，沒道理——
黑暗忽地襲來，霎時間在亞儕耳邊呼嘯的風失去聲音，石縫中的花草沒了氣息。亞儕感覺到自己的重心向後腦移動，迷濛的雙眼看見一團火在黑暗中燃起——
藍天和灰色的雲飛過——
他看見的是心海或——
「亞儕！」
亞儕瞇著眼睛，太陽的光線刺得他看不清眼前人是誰。是黛琪司嗎？他聽過這種口氣，焦躁煩厭掩藏了關心的氣味，可是亞儕向來都會聞出他們的真實心意。
「醒醒！」宓楊朝他鼻子揮了一巴掌，硬是把他打醒過來。
「宓楊？」
「不是我還是誰？」宓楊罵道：「好在我一直在心海裡跟著你，否則你這一路滾下去，邊關絕境也不用去了。」
「我想你應該親我一下，就像早上我對你做的那樣。」
「什麼？」
「母獅人在看著呢。」亞儕低聲說：「假裝我在玩弄你，總比讓他們知道我昏倒好吧？」
宓楊瞇眼睛瞪人的樣子真的好笑極了。亞儕漸漸可以體會羊人們的心思，幽默感在任何地方都有用，就算是被一個狼人奶媽上下顛倒抱著，倒掛在圍滿母獅人的山崖上也一樣。
「我想我該放手讓你摔下去。」
「我想你如果聽見我在蘇曼面前的表現，應該會捨不得我才對。」
宓楊噘起嘴巴貼近亞儕的臉頰，噴了一口口水在他臉上。沒辦法，是他先羞辱宓楊，活該。
宓楊放開亞儕的腰，幫他慢慢把身體轉正，靠著山壁上凸起的岩石坐下。監視他的母獅人還在四周亂晃，亞儕雖然聞不到他們的氣味，但是心海裡的投影騙不了人。母獅人也許知道怎麼遮掩氣味，在心海中生存的技巧卻拙劣得嚇人。
薰風和若夜也想追上來，卻被宓楊用心術喝住，要他們守在下面的走廊上。如果他們兩個匆匆趕來，會揭露亞儕真的發生意外。假裝沒事手在下面的走廊，才能解除獅人的疑心。
「我的表現怎樣？」亞儕問。
「像隻長不大的山羊羔仔四處爬，表現糟透了。」
「哈哈，你學會說羊人笑話了。」亞儕說：「楓牙和百躍呢？我以為他們會跟著你過來。」
「他們兩個不用管理戰士，也不需要像薰風和若夜一樣守在你身邊。我想了想，要他們扮成熱戀的情侶，四處閒晃找可以祕密幽會的地方。」
「他們有找到什麼嗎？」
「不多。」宓楊說：「他們給你看了范達希古的人頭，也給我看了三顆豬頭，說是和范達希古秘密來往的奸細。我懷疑其中一個的確有問題，另外兩個應該是抓來湊數的行腳商。」
「為什麼？」
「殺幾個掮客演戲給我們看，不是真的要和黑智者斷絕往來。我猜活下來的豬人掮客正連夜趕回樓黔牙，為了自己有幸撿回一小命，準備大肆宣揚狼人即將攻擊多多尼薩的消息。」
「我們要殺掉其中一個。」亞儕立刻說。
「學聰明了？」宓楊耳朵對著他揮了一下。「我已經事先派出一個小組，等在離開鐵巖城的幾條路線上。只要能夠成功把一個攔下來殺掉，加上你今天成功說服蘇曼出兵，到時候就不怕蘇曼食言。你覺得他會派誰跟在你身邊前往邊關絕境？」
「范達希古死了，他一定會派最信任的伏塔就近監視我。」亞儕說：「我要求至少要有一個師團跟著狼人出發，被選上的會是他最不喜歡的師長，好跟著我去送死。」
「找機會殺了伏塔，我才能把他的頭和豬人掮客一起送到蘇曼手上。」宓楊吸了吸鼻子。「你大顯神威的事情要繼續宣傳，好讓母獅人的態度偏向你。母獅人們喜歡強者，就算你是個狼人，有汗奧坎的名聲和擊敗種種強敵的功績，他們同樣會視你為救世主。」
「我不能直接殺了蘇曼嗎？」亞儕問：「你知道我辦得到。」
「你是要吸引母獅人的目光，不是讓他們恨你入骨。」
她是對的，這時候殺了蘇曼讓金獅戰團分裂有害無益，更別說和亟欲復仇的母獅人交戰。不知道蘇曼會派誰和他一起前往邊關。宓楊之前認為遲鈍好操控的西米頓是最好的人選，但是亞儕偏好不滿蘇曼的穆歷仕。和西米頓比起來，穆歷仕的聲望更足，用來策反金獅戰團的力道更夠。對上樓黔牙帝國，亞儕會需要所有種族的每一分力量。
宓楊的嘆息聲把亞儕從胡思亂想裡拉回現實。
「怎麼了？」
「我知道你急著取得獅人支持，但是你為什麼要扯什麼神不神的？」宓楊略帶焦躁地說：「特別是你還說什麼你信仰的是你的狂魔兄弟？如果反對和我們合作的獅人拿這件事攻擊你，很容易就能把你說成一個盲信的瘋子。一旦這種形象傳出去，之後要善後就麻煩了。」
「我不認為這是問題。」
「你不認為這是問題？」宓楊用憎惡的口氣重複他的話。「等這件事變成問題的時候，你想收回說過的話也來不及了。」
「汗奧坎是我的母親，她的名聲讓我得以成為狼人亞汗。現在我要拉攏的是其他種族，需要更有號召力，更能說服他們的象徵。打跨金鵲之後，我們接著要挑戰樓黔牙帝國，你不覺得朱鳥和狂魔的神話，正好適合當我們宣傳自己的旗號嗎？」亞儕說。
「所以不只是奧坎之子的身分，你還想成為神選之子嗎？」
「所以不只是奧坎之子的身分，你還想成為神選之子嗎？」
「讓帝國毀於豬人的預言，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打擊他們。」
沒錯，信仰是許多無力的人唯一的慰藉，如果亞儕能將他們的信仰搶到手上，才能真正從根本瓦解樓黔牙。當豬人不再信仰舊神的時候，狼人才有機會推翻黑智者的神殿。他看過宗海寺怎麼折磨那些人類，這一套慈悲與血腥兩面手法曾是敵人的武器，如今亞儕看透秘密之後，準備要從他們手上搶過來。
「南方有消息了嗎？」他問。
「和先前一樣，動亂正在醞釀。」宓楊說：「如果你很急的話，就該像我先前建議的，由我們掌控桂瀧南，在背後出錢資助叛軍會更快收到成效。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把希望放在沒用的傳單，和四處流浪的人類難民身上。」
「因為我相信他們。」亞儕說。宓楊不懂這其中的奧妙；她懂的是在各大勢力間施展手腕，操弄自以為是的權貴，在許多不同的利益取捨追逐。可是亞儕看過的是無力掙扎的人類，只能擁抱著一個希望或是恨意，拖著性命苟延殘喘。
他需要的是這種人，亞儕相信只要累積得夠多，他們才是真正能沖垮帝國沙堡的海浪。即使亞儕死了，散播出去的種子也能發芽茁壯，就和當年的汗奧坎一樣。鼓舞狼人起身奮戰的不是她的生命，而是她的死亡代表的信念。
有個詭異的觸感自心海中潛近，亞儕凝聚神術保持清醒。還有事情要做，現在不是陷入回憶的好時機。他望著崖頂，有個衝動想再次動身往上爬，離宓楊和他自己的瘋狂計畫遠遠的。
「你不問我為什麼幫你嗎？」宓楊問。
「我強迫你幫我不是嗎？」亞儕反問說：「難道還有其他理由？」
「我看過不少習慣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貴族，倒還沒看過像你這麼遲鈍的。」
亞儕揮揮耳朵，宓楊的語調聽起來是開玩笑，但是他卻聞到了其他的東西。
「你其實不願意幫助我？」他說：「可是你人卻在這裡？你不認為自己是被我強迫的，但是我的確強迫你來到這裡不是嗎？」
「關於母狼的心思，你最好再向薰風和若夜多學一點。」宓楊說：「我幫助你，是因為我也有我的考量。如果你的失敗了，我會想辦法把狼人戰士撤出戰場。只是我希望你要有心理準備，如果其他勢力要抓戰犯，你會是最顯眼的目標。我們要成功，只能趁著蘇曼被利益沖昏頭，還沒清醒之前完成目標。」
「我們要快。」亞儕接口說：「就和我一直強調的一樣。」
「沒錯。」宓楊吸了吸鼻子，似乎聞到了某個亞儕沒發現的氣味。「這是我們唯一的優勢。」
「所以我們該走了吧？」亞儕站起身說：「去看看我們的狼人弟兄，確認他們準備殺進金鵲了。」
他彎腰對宓楊伸出手，笨拙地模仿年輕狼人追求伴侶的手勢。
宓楊搭著他的手站起來。「你從哪裡學來這個動作？」
「百躍正在追求楓牙。」亞儕笑說：「我多看了幾次，就學起來了。」
「我知道你的學習能力如何，所以該檢討的傢伙是我的護衛。」
他們兩人結伴走下山坡，亞儕聞到一股細微的玫瑰花香，不過高山上應該沒有這種花才對。
「你好像沒說過你兒子的事。」亞儕問：「我聽說你有不少兒女。」
「他們在南方，幫我守著栖水部。」宓楊說。他們舉高雙手，小心幫忙對方保持平衡向下走。
「他們沒有加入我的軍隊？」
「他們覺得你是霸占別人母狼的變態狼崽。」
亞儕腳步滑了一下，沙石從他腳邊滾下山嶺。他趕緊抓回平衡，眨眨眼望向伸手拉住他的宓楊。宓楊臉上帶著意有所指的笑容。
亞儕哈哈笑出聲音。「聰敏的汗宓楊，你騙到我了。」
「有時候最好的謊就是實話。」宓楊說：「他們覺得我霸佔了你，把他們留在南方看守領地簡直天理難容。」
「他們很幸運。」
「你說什麼？」
「沒事。」
再往下幾步，就抵達走廊邊緣了。他們翻過欄杆，薰風和若夜圍到他們身邊。亞儕聞得到雪獅隊的母獅子藏在不遠處，長時間的守備讓他們放鬆戒心了。這些母獅人太嫩了，以為自己的對手和過去的敵人一樣遲鈍。
他吸吸鼻子，聞到熟悉的風。他要往東方去，在同一個季節踏上同樣的土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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