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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席》第七章-靈魂深處的果實-2

九方思想貓 | 2024-05-04 19:57:44 | 巴幣 142 | 人氣 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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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彿是終於聽見自己想知道的真相,岑仁美凝視窗外的秀美身形終於有了動靜。她回頭望著利小萌,那雙發亮的瞳孔底,有著此前從未見過的清波。
  
  「繼續說。」
  
  「我恨我的父親,也恨我的母親。」
  
  雖然表情看似淡然,利小萌這麼說的同時,雙手卻在腰際握得死緊,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齊平的瀏海下,早已是秀眉深鎖。
  
  「他執拗地追夢,是的,曾經也是我的夢。」顫抖的聲音裡,有著本應深埋的激烈情緒,「那樣的夢,只到母親病逝的那一天為止。之後,完全只是個詛咒。」
  
  父親追夢,在能源戰爭後期,他的音樂還被發行過。尖端科技讓電子音樂的魅力被行銷到何止全國,甚至在世界上也曾經展露過些許鋒芒——但就在國家的一紙命令後,屬於音樂的桂冠被硬生生拔除,那些榮光一夕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他不願意放棄,企圖以徹頭徹尾的堅持、過人的毅力,去對抗這個對電子樂器不友善的時代。然而,堅忍與意志本該是種不可多得的珍貴特質,但在時代巨輪之前,也可以是螳臂擋車的愚行。
  
  「那是一個有關於音樂的夢,在夢裡,我和父親以音樂立身,在專屬於我們的舞台上大放異彩。」利小萌吃力地說道:「甚至我也曾經和父親一樣,反抗過這個時代。」
  
  「妳怎麼反抗?」岑仁美微笑著問道。
  
  「我在高中社團成果展時,申請民謠吉他的自彈自唱,但上台以後偷接音響和效果器,抱著父親的電吉他速彈。」
  
  岑仁美聞言笑歪了腰,甚至還拍了拍手,彷彿高嶺之花的岑首執眉開眼笑,利小萌倒還是第一次看到,「跟妳給人的印象根本不合,妳這麼叛逆的嗎?」
  
  「最後是被學校老師七手八腳拉下台的。」利小萌揚起一邊嘴角,那笑容像極了本就十分具有攻擊性的向嵐,「但總之,這也都只是過去式。打從母親因過勞而過世之後,這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一絲一毫,都在提醒我『不應該』繼續追夢。對的,就是不該像我那父親一樣。」
  
  她還記得在病榻上,母親最後的樣子。那是對父親及女兒的不捨,也是期許。逝者的期待,會化為永恆的十字架,背負在生者身上,那個十字架促使父親不斷往音樂的火焰裡投身,直到粉身碎骨。
  
  「所以妳放下電吉他,認真唸書,專心考試。只花了區區數月準備,妳就考進教師甄試窄門,成為預備教師的一份子?」
  
  「是的,後面就像岑姐知道的一樣——在超高齡社會之下,準備做一輩子的流浪教師。而後那不負責任的父親被假冒經紀公司的人騙了好多錢,人間蒸發。討債的人三不五時就往我家門口聚集,爾後我就在這裡。」
  
  利小萌聳了聳肩,這才發現她捏緊的拳頭好不容易放了開來,掌心兀自有著被自己指甲掐過的凹痕。是的,她是恨父親的。如果不是因為這該死的天賦,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音樂真的很迷人,如果不是因為母親全心全意將生命獻給他們父女兩人的音樂夢,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超高齡化社會剝奪了正當工作的機會……
  
  如果不是……如果……
  
  「換句話說,只要有錢,只要你們的音樂還能繼續下去的話,妳就不想死了嗎?」
  
  「別說那種蠢話了!」利小萌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大吼了起來,「電子音樂?有錢就能走上舞台?那樣的東西已經是詛咒,我怎麼會希罕!」
  
  「別再對自己說謊了吧。」
  
  岑仁美的語調並不像利小萌那麼高亢,她沉靜、溫柔卻十分堅定,將短短的評論鍛造為銳箭,筆直射進利小萌混沌的心底。那位被選定的安樂席正選人,流浪的代課老師、失去舞台的吉他手,只是粗喘著氣,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妳看看妳的手,指尖那些厚繭……是放棄練琴的人該有的嗎?」岑仁美微闔雙眼,細細道來,「妳說妳恨父親,恨母親,卻又願意捨身登上安樂席,換取父親一生用之不盡的財富。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那只是因為我不再想要堅持下去了,很愚蠢不是嗎?」利小萌顫抖的雙唇裡,依舊倔強否認著,「反抗時代趨勢什麼的,像這種不自量力的苦,就讓爸爸一個人去嚐嚐看……」
  
  「那麼,妳為什麼想念向嵐?妳為什麼和向嵐在這裡擁抱,說妳們兩個都是大傻瓜?」
  
  想念?
  
  這一個意料之外的詞彙,一下子讓利小萌閉上了嘴。
  
  岑仁美一步步走向渾身僵硬的利小萌,引領她重新坐到床沿,兩個女人再一次比肩,「妳看起來柔弱、守禮,實則猛烈如火又狂放不羈。妳溫柔關心著每一個人,卻又像是金屬搖滾樂一樣,積極又有侵略性,主動深入別人的內心。妳是吉他手,從來不曾間斷過的練習造就了那雙騙不了人的雙手。而向嵐?她被妳的恣意妄為摸清了全身上下,又全盤接受妳彈奏出來的聲音。」
  
  在這個瞬間,利小萌感覺心底有某些極為堅固且結實的防備,碎得再也拼不回來。
  
  「向嵐全無保留地肯定了妳。」岑仁美輕拍利小萌抖顫的肩,「肯定了妳所背負的一切,包含電吉他,包含努力,包含恨,包含時代對妳的背棄,包含那些無法甩脫的十字架。」
  
  「妳不要……再說了。」
  
  「那些是愛,不是嗎?」岑仁美卻是完全沒打算放過,她將利小萌滿滿抱在懷裡,「妳知道母親愛著父親,愛著妳,所以她用自己的意志,走上了她的『安樂席』。別再說自己恨了吧,妳只是希望父母、希望世界、希望哪怕有一個人能贊同妳、陪伴妳,或者明白地說,希望再有一個人來愛妳,好挺過這一切,不是嗎?」
  
  是寂寞,壓垮了一個始終堅強,外柔內剛的女子。
  
  於是她變得軟弱、畏縮,她泣不成聲,在岑仁美的懷裡放聲大哭。
  
  她是看起來無比堅定的當事人,卻在「安寧假期」裡第二次落下眼淚,而這一切,也讓岑仁美下定了一個決心。
  
  「妳是我一直以來想找的人。」岑仁美的話語依舊輕細,卻也依舊擲地有聲,「利小萌,我也會把所有的自己都交給妳……從今以後,妳不用再自己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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