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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民]第十三章 分歧

911010813 | 2021-08-07 14:07:34 | 巴幣 10 | 人氣 173


十三、

一支長槍穿過了白色的軍服,露出的槍尖四周暈開了些許的暗紅色,叔公用力的往士兵胸膛一踢,隨著拔出的長槍那道暗紅色的鮮血從洞口飛濺出來。

「絕代子,去死啦!」叔公一邊拔出一邊罵道。

日軍倒下後,叔公轉身對小隊大喊。

「開槍,把那個在馬上帶頭的打下來!」

眾人聽到後趕緊朝前方距離約10公尺的落單騎兵齊射。

約有三四發子彈打在那匹黑馬的腹部和頸部,馬兒搖晃的退了幾步後馬頭朝前一栽便連人帶馬的重摔落地。

騎兵摔下後迅速起身後抽出腰間的軍刀,雙手緊握並將刀舉向前方,兩眼注視著慢慢向他靠近的義軍。

以這名身著黑色軍服的日軍為中心,包括憶堂和叔公在內約20名義軍將其團團圍住。

其實憶堂對這種多人包圍一人的方式很厭惡,他認為這是虐殺而不是戰爭,但為了不讓他回去呼叫援軍,只能無奈的執行。

對峙一陣子後,左側的弟兄率先持刀攻擊,但攻勢被那名日軍擋下後反而吃了日軍一刀。

可憐的弟兄鮮血從頸部汩汩流出,沒多久便倒臥在血泊中,其餘人見狀紛紛憤怒的衝向日軍。

眼前的日軍刀法了得,只見他側身閃避之後迅速往對方腹部橫劈,緊接著轉身由上至另一名弟兄左肩落下,拔刀後再迅速衝向第三人的頸部砍去。

第二波攻勢開始,起先那名日軍仍佔上風,但不久後也漸漸開始喘起大氣,呼吸越來越急促,此時憶堂加入第三波攻擊手握刺刀向他突刺。

這刺刀是上次戰場上撿來的,傳統的刀劍對沒有久經訓練的憶堂來說很難靈活運用,因此憶堂選擇稍微短的步槍刺刀作為貼身武器,以速度彌補他的不足。

這一刀劃過了日軍的右臂,割破的軍服帶出了一道鮮血。

並非憶堂失手,而是他一開始就是瞄準手臂,想藉此瓦解日軍的攻擊能力。

位於日軍身後的弟兄趁勢一刀劈向他的背部,破裂軍服背部露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名日軍的呼吸已經完全紊亂,上氣不接下氣的他依然左手持刀朝向眼前的敵人。

「清國奴,通通去死!」日軍對著義軍大吼。

叔公這時快速衝向日軍,一瞬間大刀手起刀落,日軍整隻左手臂緊緊握著軍刀一同掉落在地上。

憶堂轉身用力將刺刀扎進了日軍的左腹,其他人見狀也上前補刀,一瞬間這名日軍全身佈滿刀痕,腹部破口露出了一部分的腸子,但他仍然站的直挺挺的,口中唸唸有詞。

「萬...萬歲!天...」呢喃了幾個字後,日軍終於倒下,身體微微抽蓄,但似乎意識還是清楚的。

憶堂看著他那一張一合的嘴,似乎又把他和初陣的那位士兵印象重疊了。

最後叔公一把抓起他的頭髮,抽出腰間的番刀往頸部劈去,了結了他的性命。

「我說過,別太軟心,對大家都好。」叔公抬頭看著憶堂。

「贏啦!」

「食屎吧!日本番!」

隨著日軍的全軍覆沒,大夥奮力的歡呼。

「好了,趁現在快撤!」叔公對大夥下達撤退的命令。

臨走前憶堂覺得這具屍體胸口有些異狀,檢查鼓起的口袋後發現一本小冊子,憶堂將它收在懷中後便趕緊跟隨部隊離去。

憶堂被分配到叔公的部隊,這個小隊裡大部分是年輕時曾經當過隘勇具有實戰經驗的中老年人,因此也被戲稱為「老人家隊」。

這對憶堂來說是個非常好的學習機會,無論是殺人技巧,還是戰術方面。

「阿堂呀,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在戰前和戰後,叔公會不斷的詢問憶堂,藉著一問一答的方式,憶堂這幾天像是海綿般不斷的吸收、消化。

「我不殺他,對方就會殺了我。」這話雖然大家都懂,但對於一個生長在承平時期的年輕人來說,是要親身體會過才知道這句話真正的含義。

雖然現在動手時還是會有些許猶豫,但已經和初陣時的憶堂判若兩人。

此外,憶堂也發現了敢字營在戰術上的致命缺失。

竹林首戰雖然贏得勝利,但也損失了60幾名的弟兄。面對武器和戰術精良的日軍,憶堂開始思考如何讓傷害降至最低卻又能有效打擊日軍的方法。

憶堂從阿虎的偵查中大致得知日軍的習性,因此改良了敢字營的游擊戰術:

首先,憶堂要阿虎改變偵查方向,只抓人數在20人以下的步兵小隊襲擊,遇到混合支隊無論人數一律排除此目標。

因為日軍在桃竹地區已經被義軍延誤了不少時日,通常日軍到達A村落後會趕緊派出三人一組的偵察小隊前往下一個B村落,在確認B村落安全後,整個部隊便會迅速的繼續前進。

好幾百人的敢字營若全埋伏在村落裡會非常顯眼,因此憶堂將部隊劃分為三,兩隊潛伏在AB村裡,剩下的主力埋伏在途中,等到日軍全員前往B村落時,由反方向發動突襲,

叔公的部隊先攻擊前導部隊,紹祖和阿標在路上等待撤退的日軍伺機伏擊,最後謝姜和矮子邱的部隊在日軍撤回A村落後做最後的攻擊。

「我們只是要阻止日軍南下,記得打了就跑,不要和他們起正面衝突。」

憶堂最後還強調,無論是否成功擊退日軍都不應戀戰。

像今天這次把日軍小隊全軍覆滅算是特例。

當一場游擊戰結束後,各部隊撤退到戰前指定的集結地點確認人數並稍作休息便可繼續移動至下個目標地點重複上述的攻擊。

獲得眾人同意後,敢字營開始實行這種游擊戰術,算起來這已經是第三場勝利,同時也大大的提升敢字營弟兄的存活率,大夥兒對於憶堂的評價越來越高。

隨著場場告捷的戰役,敢字營的每個人都燃起了希望,覺得能把日軍趕出台灣,似乎連憶堂也被這股氣氛所以感染而戰意高昂,卻忽略了這些日軍只是小部分的前導部隊。

傍晚回到根據地後大家心情都非常愉快,有些人甚至喝了點小酒,因為氣氛正好,紹祖也不便掃興,只吩咐不可酒後擾民即可。

廣場前龍虎兩兄弟向大家展示今天拿到的戰利品,阿龍說要把某位日軍身上的護身符帶回去給秋妹看,阿虎則是將白天被斬首那名士官的帽子反戴,做出各種滑稽的動作,但因為重心不穩而跌落在地惹的眾人哄堂大笑。

村子裡的孩子們一直追著阿虎跑,吵著要看那頂帽子,阿虎拍了拍屁股後把帽子戴在還在哥哥背上的嬰兒頭頂。

「阿弟古(小男孩之意)呀!你長大後要好好練身體,背個老太(弟弟)就喘成這樣,這樣怎麼去殺日本番呀!」

男孩聽完後用力將鼻涕吸回鼻腔裡說道:

「日本番這麼夭壽,我就算背著我弟也要去殺光他們啦!」

大夥聽完紛紛叫好,讚嘆這位孩子的志氣。

只有憶堂心想:

「到你能夠拿槍的時候這場戰爭也結束了。」

憶堂搖了搖頭笑了。

在眾人之中,憶堂發現叔公的身影。他似乎在找尋什麼而四處張望,遇見熟人時則靠耳竊竊私語。

這時叔公也發現憶堂並快步衝向他。

「阿堂呀!你有看到我的袋子嗎?」

「袋子,長得什麼樣子呢?」

「就黃色...」叔公剛開口又把話吞了回去,憶堂朝叔公眼神直視的方向看去,發現紹祖就站在自己身後。

「叔公呀,你是在找這個?」

「是...」叔公欲言又止,露出靦腆的微笑。

「裡面的東西似乎還沒用過,紹祖就先幫叔公保管待回北埔再還你,這樣可以嗎?」

「好、好,阿轀保管一定不會掉。」叔公笑著說完後便轉身離去,臨走前還嘆了一口氣。

「那是?」

「阿片膏。」

憶堂聽完噗呲一笑,難怪叔公要這樣鬼鬼祟祟的到處問人。

「可能是想說到了竹塹城時還可以去館子裡抽,沒想到...」紹祖說完也嘴角上揚,默默的將袋子收入袖子。

「世事無常呀。」

兩人相視後並肩坐在曬穀場上。

之後他們看著星空發呆好一陣子,紹祖突然開口問道:

「憶堂兄。」

「嗯?」

「關於日本番,似乎有點不大對勁⋯⋯」

「韞少也發現了嗎?」

「是的,早上和中午的那兩支隊伍,肩上的符號不同。」

紹祖的觀察很敏銳,他說的是士兵肩上的阿拉伯數字,那是各連隊的編號。

「嗯,我白天從那名軍官的冊子上發現,這幾天我們對上的已經不是攻城時那支隊伍了,看來整個近衛師團已經開始南下。」

憶堂在下午仔細的閱讀了那本小冊子,原來這名日軍是隸屬於第二聯隊的第八中隊,一位叫吉田的特務曹長,這也是第一次敢字營弟兄斬殺了士官級別的日軍。

憶堂嚥了嚥口水繼續說道:

「應該是要替北白川宮鋪路,我們的游擊讓他們的接收日期大大的延後,恐怕面子會掛不住。」

「憶堂兄,一個、一個師團是多少人?」

「不一定,但我記得這支師團是萬餘人。」

「萬餘人!」這是這幾天來紹祖第一次露出吃驚的神情。

「對,換句話說,我們往後面對的是攻竹塹城當天那支部隊10倍以上的軍力。」

紹祖深吸了一口氣後兩眼無神的望著曬穀場。

「明日還得早起,金韞先就寢了。憶堂兄也早些休息吧!」說完,紹祖緩緩起身。

「紹祖背負的擔子越來越重,如果我能幫得上忙就好了⋯⋯」

憶堂轉頭望著紹祖那拖著沈重步伐和緩緩移動的身子,不禁搖頭。

接連的幾場戰役中損失了不少弟兄,為了補充戰力,紹祖也從竹塹附近招募兵員,這些人來自各地,有桃園中壢往南逃的義軍,也有竹塹城附近的鄉勇,雖然一時間敢字營人數暴增到700多人。

但這些人大部分未受過訓練,就連有過實戰經驗的戰技上也是差強人意。

記得這些新成員參與第一場游擊戰時憶堂當場看傻了眼,在他身旁的新兵將槍身用腳趾夾住做槍架,整個人躺在地上瞄準。另一邊的弟兄則是整個人靠在牆邊將槍高舉過頭做射擊預備姿勢。

「這到底是哪學來的,雜技團嗎?」

「你如果拿的是AK或是M16這樣說在做掩護射擊我相信,但你手上拿的是毛瑟槍呀!」

臨時招募的這些人只是讓帳面上的人數增加而已,整體的戰力被拖垮也是一大隱憂。

這些新兵真的超乎敢字營所能負荷的量,光是糧食和軍餉就夠紹祖頭大了;在管理方面,這些人和原先的老兵也產生不少齟齬,於是敢字營內部開始分成許多小團體。

這天憶堂看到市場賣菜的劉阿狗和佃農范鋼沿路低頭四處張望。

「這裡也沒有。」

「你不是一直都帶在脖子上?」

「是呀,可是早上起來就沒看到了。」

「這一定要找到呀!我阿婆給我的護身符。」

「會不會是在戰場上掉了?」聽完,憶堂走過去對劉阿狗說道。

「不可能啦先生,我昨天晚上轉來回來還有看到。」

「這樣呀,那我也幫忙找找,護身符是長怎樣呀?」

就在這時,附近的謝達走了過來。

「喂,你說的是不是銀做的牌子?」

「對,是銀的。」

「那就對了,我剛剛看到那些福佬人(閩南人)手上拿著像銀做的東西在晃來晃去。」

「屌嘎子尬頭(類似操祖宗十八代的髒話),走!去找那些福佬鬼算帳!」

「等下,還是先問清楚...」

憶堂話還未說完,這群人已經拿傢伙衝過去了。

後來證明是場誤會,護身符在劉阿狗的胸前內袋裡。但像這樣大大小小的糾紛無時無刻都在敢字營上演著。

過了幾天後,憶堂在協助糧草搬運時瞧見前方樹林有幾名弟兄不知道在吵些什麼。

出於好奇,憶堂放下手邊工作走去,發現這些傢伙正對著地上一名男子拳打腳踢。

此人著僧衣,頂上光亮無毛,看起來應該是個出家人,憶堂不敢相信在清末時期的人們竟然會對僧人下如此毒手。

「你們在幹嘛!」

「打走狗!這傢伙鬼頭鬼腦的在村子附近晃,又不會說客語只會官話,一定是走狗!」

「只因為這樣就說是走狗?通通給我住手!」憶堂聽完這荒唐的理由後大聲喝斥。

這些人回頭看了憶堂一眼,其中一人說:

「你這個假外國人不用管啦,如果你不是統領的人,早就被我們打死了,顧好你自己吧!」

說完眾人繼續用力的圍毆那名僧人。

「我說住手!」憶堂從腰間取出雙刃,對他們做最後一次警告。

「怎樣,要打是不是?」其中看似帶頭的也抽出大刀指向憶堂。

就這樣對峙了一會兒,眼見憶堂準備發動攻勢,身邊的人提醒帶頭者:

「他是統領身邊的紅人,動了他我們也會出事,算了吧。」

聽完後帶頭者收起大刀朝倒地的僧人吐了口水,其他幾人也有樣學樣的吐了僧人滿臉才悻悻然的離去。

「你沒事吧?」見到那夥人已離開視線範圍,憶堂趕緊前去攙扶那名倒地僧人。

「水。」

滿臉是血的他用官話向憶堂要水喝,在憶堂的照料下,半小時後僧人終於恢復意識。

據這位僧人所述,他是半年前從福州來台的僧人,之前一直在臺北城的寺廟弘法,卻不料遇到日軍登陸而一路南逃,最後流落新竹一帶過著乞丐般的日子。

「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現在竹塹城也淪陷了,我看朝廷是守不住台灣,我想回唐山。」僧人說著說著便流下了眼淚。

憶堂想幫這僧人,可是來到這時代後他一直都在姜家的庇護下生活著,自然也用不到錢,當然也無法贊助他什麼。

於是憶堂走回運糧車上隨手拿了三袋物資給了僧人當作路上的盤纏,那名僧人開心的雙手合十不斷的對憶堂唸著「阿彌陀佛」,憶堂聽的都快覺得自己要被超度了,但還是雙手合十目送僧人離開。

「這只是冰山一角,在這場戰爭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也因為語言的關係被誤認而白白喪命,僧人尚且如此,那些傳教士的遭遇一定更慘吧。」

憶堂對於當時民智未開又處於戰事的台灣下喪生的冤魂感到悲哀。

「物資的事等等和阿輼說吧,他應該會諒解的,畢竟是救人。」

為了不讓弟兄們擔心,在此耽擱許久的憶堂趕緊和其他人將車子運補至根據地。

幾日後,從阿虎的偵查得知有一支步兵隊伍會經過香山附近,於是隔天一早大夥便依照先前的戰術埋伏於各處。

「來了。」叔公示意他的小隊找掩護備戰。

不久後,日軍的偵查兵進入村落。

香山此時已有不少民兵起義,所以這次日軍偵查兵行動比之前遭遇的幾支部隊更加謹慎。

這時雞舍旁埋伏的弟兄突然射出一槍,子彈並未擊中任何人,但日軍偵察兵有如驚弓之鳥一般大喊:

「有埋伏,左側!」

還未進入村子的兩名日軍開始進入戰鬥狀態朝雞舍方向齊射並掩護第一名偵查兵出村。

雞舍旁的部隊突然大叫,並朝日軍回擊,但子彈幾乎都打在牆上,完全沒有人員傷亡。

「錐子(傻子),會被他們弄死!」叔公小聲罵道。

此時原先要在日軍進入村莊一半時突襲的阿標小隊被後方的日軍發現其所在位置,因為兩軍過於接近,雙方只得進入白刃戰。

識破埋伏而有時間整隊的日軍主動向阿標小隊發動突襲,裝備和戰技都佔上風的日軍很快的就擊殺了不少弟兄,阿標只能退往村子的中心,紹祖見狀搖旗讓原先另一隊要突襲的部隊支援阿標。

但無論旗手如何的揮舞著手中令旗,另一支部隊就是不動,此時紹祖埋伏在側的部隊只好自己趕去救援。

日軍和阿標拉開距離後,採取兩列的隊形再度發動齊射,連前去救援的紹祖部隊也在砲火中紛紛倒下。

「馬的,那支隊伍到底在幹嘛!」憶堂拿起步槍正要往前衝時,沒想到叔公已經先站起來邊狂奔邊吶喊:

「衝呀!」

這時殺聲此起彼落,紹祖的令旗完全起不了作用,敢字營所有部隊全部往日軍衝去,在日軍一波波齊射下,又多了4、50個亡魂。

叔公的部隊拼了命的把原先陷入泥沼的部隊救出熱區,再慢慢的讓大夥兒撤退。戰場雖然看起來敢字營人數呈壓倒性優勢,但完全無法組織起來,紹祖看到阿標的部隊撤出後再次下達了全軍撤退的指令。

各自撤退後,憶堂和叔公到達了指定地點,憶堂認出了剛剛不聽指令的部隊就是前幾天帶頭圍毆僧人的傢伙。

新仇加舊恨,憶堂一個箭步衝上去揪著他的領子問道:

「馬的!你到底是哪裡有問題!耳朵長包皮還是腦子浸水。」

只見隊長乾笑了幾聲用客語說道:

「講什麼官話,我聽不懂啦!」說完還假裝用小指伸進耳朵挖了幾下。

「屌x母聽的懂嗎?阿標的部隊差點被你害死你知嗎!」

「你罵誰?」

「罵你這個絕代子,怎樣!」

所有的人都看向互相叫囂的二人,阿龍和阿虎見狀也趕緊來勸架,但雙方越吵越烈,憶堂舉起左手準備揮拳時,叔公抓住了憶堂的手腕。

「不要做浪費力氣的事。」

聽完,憶堂鬆開了對方的領子但雙眼仍然瞪著對方,對方則是嬉皮笑臉的看了看周遭同伴後便一群人蹲到了側邊的樹林旁。

過了約一小時,敢字營的弟兄們大概都到齊了,清點完人數後敢字營只剩下590人,阿標的小隊加起來不超過5人。

「好慘呀。」

「山腳下那個彭玉通和林秀好像都沒回來。」

「可憐哦,林秀不是還有三個小孩要養?」

聽到眾人討論著陣亡的弟兄,阿標灰頭土臉的坐在石頭上,雙手握拳呆若木雞。

原先就有傷在身的他此次腿上又多了好幾道刀傷,但真正的痛應該是心,而不是身體。

這場敗仗讓敢字營由原先的旺盛士氣由盛轉衰,陸續開始出現逃兵。

幾天後的戰前會議讓整個敢字營內醞釀的不滿在一瞬間爆發。

「我們不同意!」

正當紹祖在分配待會的部屬時,前幾天那位和憶堂起爭執的男子舉了手。

「為什麼讓我們在竹林裡等日本番,你們卻躲村子裡?」

「你現在還在分你們我們?」聽完憶堂忍不住開罵。

「你還敢說話,沒有留辮子,誰知道你是不是日本番的人!」

「還有,紹祖頭家,我們來是要殺日本番的,為什麼打了就跑?想出這個方法的人根本就是在幫日本番!」

「馬的!」憶堂氣到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你在說什麼屁卵啦!沒有先生你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這是謀略,你這鄉下人不懂啦!」

「謀你母啦!根本是奸細!」

「頭家,我們人這麼多,衝出去一個人吐一口口水就淹死那些日本番,不需要這樣躲來躲去吧?」男子旁邊的同夥也開始幫腔。

「直接衝去面對面殺日本番啦!」

「你沒看到日本番的武器嗎?你們衝出去只會沒命啦!」阿虎也跟著吵起來。

「哎呦,阿虎,錐子就是錐子(傻子就是傻子),要死給他們去死啦,看他們有幾條命。」矮子邱摳著鼻孔加入戰局。

就這樣雙方你來我往,整個戰前會議被搞到變成吵架大會。

「夠了沒!」

謝姜大喊一聲朝桌上扔出番刀,那把刀就這樣直挺挺的插在眾人面前,雙方才開始靜下來。

「阿韞,你是統領,你講講看吧。」叔公轉頭對紹祖說,眾人也紛紛看著紹祖。

「頭家,我們不能留內奸在敢字營呀!」

「你說誰是內奸?」叔公反問對方。

只見那人從胸口取出兩個染血的物資袋,上面還印了敢字營的朱印。

「這是我們在竹北附近抓到的奸細身上找到的。」

「這袋子裝的是敢字營的糧食呀!怎麼會跑到奸細身上。」

「我們後來逼問才知道,原來這是我們的憶堂先生內神通外鬼,趁大家不注意偷偷送出去的。」

「那人呢?把他帶過來。」叔公開口問道。

「不小心打死了。」帶頭的嬉皮笑臉的說道。

「這不是死無對證嗎?」

叔公還沒說完,憶堂已經整個人衝過去將他推倒在地,抓著衣領準備狠狠的揍一頓。

「x你娘的!」憶堂對著他狂吼,但對方還是笑著看憶堂,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憶堂那已經爆青筋的拳頭會落在他臉上。

「你們看看呀!做賊心虛。」只見他仰天大聲喊出這幾句,便老神在在的閉上雙眼。

「憶堂,住手。」紹祖冷冷的說出了這幾個字。

憶堂緩緩站起身,回頭看著紹祖。

「所以這些物資是你給的?」

「對,沒錯。」憶堂雙手握拳,心中懊惱著那天過後忘了和紹祖提起這件事。

「承認了吧?我就說不留辮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傢伙躺在地上一派輕鬆的看著憶堂說道。

「你惦惦(閉嘴)!」叔公大聲喝斥。

紹祖閉起雙眼,不久後嘆了一口氣張開眼說道:

「憶堂兄,我看你這幾天也累了,能否請您幫忙阿龍一起到樹杞林運補糧食呢?」

憶堂張大眼睛看著紹祖久久說不出話來。

紹祖說的一字一句深深的刺進了憶堂的心中,這比被那群人說什麼「日本番」、「細鬼仔」還要痛上萬倍。

雖然憶堂本身有錯在先,但憶堂自認憑紹祖對他的了解,應該能很快的釐清其中的對錯,而不是在眾人面前間接的承認憶堂是內奸。

「果然了不起呀!姜統領。」憶堂狠狠的瞪著紹祖。

「這是當然,紹祖頭家果然英明。」那人臉上盡是勝利後的微笑。

「從北埔起兵開始,我們這些人跟著你出生入死,你現在卻相信一個才加入沒幾天的夭壽子鬼話認為我是內奸而懲罰我?」

「我沒這麼說!」

「但你拿出物資是事實,現在戰事繁忙得待日後調查,不得已只能先讓你調離前線。」

「而且運補也需要人手,我不認為這是懲罰!」紹祖也開始不用敬語說話。

「我是統領,我會做出對敢字營好的的決斷!」

「就算我被說成日本人的奸細也無所謂?真是好兄弟呀!」

阿虎這時繞到了憶堂面前要憶堂別再說下去。

憶堂搖了搖頭笑著說道:

「也對,你是統領,你說了算。」

說完,憶堂推開了阿虎的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部隊。

「阿堂呀!」

叔公在往竹塹的官道旁追上了憶堂。

「走這麼快我老人家追到快斷氣啦!」

官道旁叔公和憶堂席地而坐。

「冷靜下來了吧?」

「現在我們沒有吵架的本錢,阿韞是帶頭的,不得已只好這樣做。」

憶堂回頭對叔公說道:

「我知道,但他那些話實在讓我寒心。」

憶堂想起在原先的世界裡有著非常快樂的國小、國中的回憶。

那時候和一群朋友整天無憂無慮的,憶堂天真的以為能這樣開心的過一輩子。

直到升上高中後因為憶堂家中比較富裕,因此成為了被霸凌的對象。

孤獨忍受被人欺負的日子,憶堂咬著牙不敢和家人說,而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眼看著就快撐不住了。

不知道是物以類聚還是同病相連,憶堂和班上同樣被霸凌的同學為好朋友。

因為同樣被欺負,同樣忍受著孤獨,他們很快就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我覺得我們能夠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憶堂這樣對那位同學說道。

「嗯,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同學說完,手握拳捶胸後食指指向憶堂。

但班上的同學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友誼而停止霸凌,反而越來越嚴重。

就在某天上廁所時,憶堂被突如其來的水從頭淋下,回去後高燒不退請了兩天假在家休養。

恢復氣力後,憶堂回到學校,迎接他的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惡作劇。

憶堂一如往常努力的擦著那張被擺到垃圾桶旁的桌子,上面寫滿了污穢不堪的字眼。

早已習慣得他此時卻盯著桌子一動也不動,他看傻了眼。

憶堂認出其中的一句話,那筆跡是「一輩子好友」的字。

「欸,過去告訴你的好朋友你怎麼寫他的。」

「快滾過去呀!」

「説啦!」

只見那位同學被眾人推向憶堂,吞吞吐吐的説:

「我,我真的很對不起,他們說不會再打我,但要我...」

「白癡喔!誰叫你對不起的?」

「馬的,這樣還要當我們的朋友哦!你這個弱智。」

憶堂靜靜的繼續擦桌子。

「你快說呀!」

在眾人的逼迫下,同學對著憶堂大喊:

「你、你是個孬種!智障!廢物!」

說著說著同學流下了眼淚,緊咬牙關顫抖著。

此時憶堂右手重重的打在桌上,之後起身與那位好友擦身而過。

接著,憶堂衝向帶頭霸凌的同學,將他撲倒在地後用拳頭死命的打,四五個男生也沒辦法將他拉開,就連聽到騷動趕過來的老師也無法阻止他。

最後,那名同學重傷休學,而憶堂也被迫轉學,自從那天後他再也不和任何同學往來。因此上了大學後,同班同學都給他取了個「孤僻俠」的綽號。

有個同甘共苦的朋友,不管別人怎麼罵孬種、智障、廢物,憶堂都能甘之如飴,因為他知道在被霸凌的路上不是只有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他對那位曾經掏心掏肺卻換來背叛的同學一句怨言也沒有,卻也再沒看過那位「一輩子好友」。

來到這個世界後,是紹祖和林家兄弟等人打開了他封閉的心門,重新嘗試與人交心,卻在這時候被紹祖的一句話重重的打在了心頭上。

憶堂知道紹祖是為了大局著想,但當下被狠狠傷過的心此時又潰堤了。

憶堂把這段往事用叔公聽的懂的方式說了出來,叔公在聽完後卻大笑不止。

「真的很有意思。」

「那時候,阿韞也是沒煩沒惱,因為姜屋的頭家是他阿哥。」

「所以小時候他沒什麼架子,常常跟林家的小孩玩在一起。」

「有時候和街上的小鬼打架,有時候去偷摘水果,反正他就是個帶頭搗蛋的猴精仔(調皮鬼)。」

叔公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呀:

「誰人知他阿哥這麼早死,阿韞莫名其妙就變頭家,整個人生開始變了。」

「頭家就要有頭家的樣子,阿龍他們對姜家人來說等於是下人,還是要有分寸,不能只對阿龍他們好,這樣對其他佃農沒辦法交代。再來,整個北埔幾乎沒有和姜屋平起平坐的家族,於是和林家兄弟就越來越疏遠,根本沒有任何人能當阿韞的朋友。」

「下人怕他,他也要把自己裝成頭家的樣子才有威嚴。」

「他面對的是大人的世界,在那個圈子裡面,沒有朋友只有利益。」

「阿韞的心其實很孤單。」

「但他比誰都還在乎朋友。」

「我還記得那天,你們和林家那兩個一起在鄒屋打架,滿臉腫的阿韞卻是笑著回家被罵。」

「叔公,我覺得我遇到了一輩子的朋友。」

「阿韞那時候是這樣說的。」叔公微笑看著憶堂。

憶堂驚訝的看著叔公。

「你呀,跟阿韞很像。」

「都是個彆扭,卻又比誰都還在乎對方的人。」

「真正的朋友,不是只有同甘,而是到最後一刻,仍然相信他會站在你身後,可以放心的把背後交給他的那個人。」

「阿堂呀,你願意相信阿輼就是這個人嗎?」

憶堂抬起頭,不發一語看著微笑的叔公。

「況且那個黃病子(類似夭壽子)說的鬼才信,我相信日後一定會還你清白的。」

「現在你最好的朋友阿韞需要你幫忙,所以,就當是叔公拜託你,先回去吧!」

說完,叔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

「走啊,不然我們趕不上吃午餐了!」

憶堂聽完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默默起身跟叔公回到根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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