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碧空（2）
中午時分，孝誠揉揉惺忪睡眼，緩緩起身。
一筆突如其來的大訂單已經讓孝誠與阿廣沒日沒夜的趕工好幾天，昨夜也是忙到凌晨3點孝誠才回到住處。
簡單盥洗後，狼吞虎嚥的吃下了桌上意妹準備的包子便動身前往時雨亭繼續趕工。
這時正好遇見中午回家吃飯的鄰居陳順，大嗓門的他老遠就喊著孝誠的名字打招呼。
陳順和父祖輩一樣都是佃農，大半生都在田裡的他皮膚被曬的黝黑，四肢瘦長但卻有個水腫的大肚腩，甩著辮子搖來晃去的走向孝誠時活像個地獄裡的惡鬼。
「頭家，吃中晝沒？（吃午餐了沒？）」
孝誠微笑的點了點頭，原想就此打住卻被陳順拉著噓寒問暖。
「阮家那個毋像樣做代誌甘無搰力？沒給頭家添麻煩厚？」
（我們家那個不成材的工作有努力嗎？沒給頭家添麻煩吧？）
「阿松很搰力，也學的很快。」
阿松是陳順的第8個孩子，陳家7女2男，為了維持這家子的生計，除了農忙時節下田耕作外，年僅6歲的阿松還要四處當打零工貼補家用。
雖然與父親一樣又黑又瘦，但阿松濃眉大眼鼻樑高挺，過些年定是個小帥哥。年紀小小的他腦筋動得快，農忙時手腳俐落，孝誠便舉薦他到時雨亭去打工。
前陣子時雨亭的貨量暴增，原本不願徵人的阿廣也累的不得不找些人手去店裡打雜。由於薪資優渥，不少台灣人搶著應徵，陳順認為阿松算是走後門進去的，所以非常感激孝誠，三不五時就會送些農作物到他家。
「頭家返來（回來）時來阮家（我家）拿蕃薯啦！自己種的！好吃！」陳順揮著手提醒。
孝誠回頭示意後轉身離開。
步行約30分鐘，孝誠到了時雨亭後門，哐啷一聲好幾個木桶就這樣被踢飛，孩子們驚惶逃出。
「告訴你們多少次了，沒把手洗乾淨別碰任何東西！」阿廣慢慢走出後門對著那幾個低頭的孩子狂吼。
此時阿廣蓬頭垢面，兩眼佈滿血絲，看來孝誠離去後他還待在時雨亭繼續工作熬了一整天，孩子們又犯了他的大忌，自然暴怒不已。
孝誠見狀趕緊催促孩子們去洗淨雙手，接著拍拍阿廣的背安撫，阿廣並未回應孝誠，而是對著門裡大喊：
「マツ！（松的日文發音）紅豆煮的如何？」
話音剛落，阿松便從門裡跑出回應：
「餡料好了，分狀（分裝）也完成了。」
阿松除了工作學習力強外，語言也頗有天份，雖然偶爾還是會有唸錯字與重音的問題，但口說方面已經學的差不多了。
「等等跟我來，我教你刨薯蕷（山藥）。」
沒有褒貶，也不讓阿松有喘息的時間，緊接著又是下一道課題，這群孩子裡也只有阿松跟得上。
也因為這樣，有時候阿松會被留下繼續工作到深夜，陳順覺得這是被老闆抬舉，一定要把握機會，不管多晚多累都要做到不能動為止才算報答恩情。
當然，這是沒有加班費的。
點點頭，阿松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後便小跑步跟上進屋的阿廣。
眼見阿廣對他如此器重，孝誠也順勢提出想要從這些孩子裡挑幾個能幹的成為學徒，多些人手對日後要展店也會有所幫助，畢竟是自己從小培養的，忠誠度一定比外面招聘的要好得多，但卻得到阿廣這樣回應：
「不行！我絕對不會用台灣人當學徒！」
這讓孝誠大吃一驚，向來沒有種族歧視的阿廣竟然說出這種話來。
「你這是在歧視？」孝誠雙手抱胸詢問。
「不是人種問題，是衛生問題。」
阿廣繼續補充說道：
「做吃這行最重要的就是食品安全，現在台灣人還繼續清國那樣的陋習，生飲河水、不洗手東西抓了就吃，才會有這麼多問題。」
「還有最可怕的莫過於自身的清潔，一兩個禮拜不洗澡是常有的事，頭上的豬尾巴更是油膩到讓我想吐，這樣的人做出來的食物你敢吃嗎？」
的確，孝誠一開始來到這個時代也對於不能每天洗澡感到非常困擾，更不用說鄉民們散發出的惡臭了。
「這事也可以慢慢教的，像阿松不也做到了時時清潔？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孝誠繼續為台灣人辯解。
「台灣都已經成為日本領土幾年了？這些人真的會改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死於傳染病了。」
「這樣吧，如果我硬要收阿松當學徒，需要什麼條件？」
無從反駁的孝誠放棄為台灣人的衛生習慣辯解，但此刻他還是想拉阿松一把。
「我只有一個條件，做到了就收他當學徒。」阿廣冷冷回道。
傍晚的時雨亭店門前，意妹雙手托腮，看著孩子們努力洗著空桶，不自覺嘆了口氣。
店裏生意好起來後，意妹也辭掉幫傭的工作，全心投入和菓子店的生意。
「怎麼了？太閒了嗎？」孝誠從屋內走出，隨手拉了張凳子坐在意妹身旁。
意妹先是看了一眼孝誠，之後別過頭去看著孩子們說道：
「要是我能生，恩等（我們）的孩子應該也和阿松他們參毋多（差不多）大了。」說完，意妹伸出右手，用食指在櫥櫃上畫圈圈。
「這種事講不準的，罕擺（以後）還有機會。」孝誠摸摸意妹的頭安慰她。
「對了，你覺得阿松這小孩怎麼樣？」
「很乖，很薩猛（努力）的一個孩子，生得（長得）又得人惜（可愛），要是分我做孩子（做我家小孩）我要！」
意妹以為孝誠這樣問是有意收養，整個人活了過來，一對大眼盯著孝誠興奮的說道。
「不是啦！沒有要他做孩子！」
意妹瞬間像洩了氣的皮球，轉頭下巴直接頂在櫥櫃上，嘴唇嘟起看似能吊起豬肉。
孝誠把剛才和阿廣的對話再說一遍，意妹想了一會後說道：
「我覺得很難。」
「怎辦講（怎麼說）？」
「你試試看就知了⋯⋯」意妹說完伸了個懶腰，起身招呼剛上門的客人。
「阿松。」孝誠揮手叫喚，男孩放下木桶立刻跑至面前。
「頭家，有什麼吩咐？」阿松滿臉笑容的回道。
「你合意（喜歡）這裡嗎？」
「嗯，頭家對我很好。」
「那工作呢？」
「我也很喜歡和菓子，想一直在這做下去。」
阿松靠近孝誠小聲說道：
「這裡給的錢也很多，想賺多點錢給小弟上私塾，將來長大考狀元，還能給阿爸阿母起大厝（蓋大房子）...」
看著阿松的臉，憶起想起自己6歲時還是個整天吵要吃麥當勞的死小鬼，他便下定決心要幫阿松這個懂事的孩子。但又想起剛剛意妹的話，孝誠皺起眉頭，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而阿松看見這樣的孝誠開始慌了。
「頭家，是不是我做不對代誌（事）了？我會更骨力做事的，請你不要叫我返去（回去）吃自己啦！」說到這，阿松那雙大眼下開始泛淚，不斷搓揉著雙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想讓你佇遮學師仔（在這當學徒）。」
聽到這，阿松頓時露出笑容連忙伏地磕頭。
「就這樣吧，另工（改天）我就和你阿爸講看覓（說說看）。」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