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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民]第六章 雲泥之戀

911010813 | 2021-07-24 09:42:36 | 巴幣 10 | 人氣 148



第六章

距今一百二十五年前的地球還沒有這麼嚴重的暖化問題。

和現在的氣候相比,台灣依然是個四季分明的小島。夏季午後自是酷熱難耐。

趁著午後那顆熱的發燙的太陽還肆虐著北埔,憶堂將剛剛洗完的衣服一件件晾在廳後廣場。

在還未發明曬衣架的清代,晾衣服只能將衣服串在竹桿上,這樣的曬法久了竹子會發霉並產生蔭乾的霉臭。

憶堂向編竹籠的阿勝買了幾片竹片,以繩子綁在竹片中段後打結,繩子另一端便可圈住竹桿,一個簡易的曬衣架便完成了。

一邊曬衣憶堂還要邊打那些不怕死的小黑蚊。

北埔屬於山區,一年四季都與小黑蚊為伍,夏季更是傾巢而出,像憶堂這種現代人真的會被咬到生不如死。

曬完衣服後他坐在廂房門前一邊揮舞著團扇一邊等著從昨晚就一直說今天要帶艾草來給憶堂驅蚊的龍虎兩兄弟。

「奇怪,他們兩個到底怎麼了,不是說好中午前就會來的嗎?」憶堂一邊抖著腳一邊嘀咕著。

但現在的憶堂無法離開天水堂去找他們,因為除了龍虎兄弟,憶堂也在等叔公的到來。

「這時候要是大家有手機就好了,不用在這瞎等。」

就在憶堂抱怨的同時,那有著一身古銅肌膚,叼了根菸斗的叔公徐徐的步入天水堂大門。

除了抽向原住民交易來的菸草,叔公偶爾也會偷偷跑去館子抽鴉片,但因為價錢的關係兩三個禮拜才會去一次。

對了,說是叔公,但其實他和北埔姜家並無關係。

叔公姓呂,據說是在紹祖的祖父姜殿邦經營金廣福墾號時來到庄上的傭兵。

當時金廣福仍在北埔山區持續開拓隘線,所以常常會招募來自各地的年輕男子。

聽老一輩的說,叔公年輕時是個狠角色,對原住民絲毫不留情面,所到之處往往是寸草不生就連婦孺也不放過。

曾經有人問過他為何如此狠心,他只淡淡的將衣服拉起露處腹部長長的刀疤回說:

「這是打仗,如果不斬草除根將來一定會後悔。」

沒有人知道叔公這條疤的來歷,他每次話說至此便就此打住,微笑的揮揮手。

叔公至今未娶,孤家寡人的他每到午後就在大樹旁的長凳上調戲路過的洗衣女子。

他應該是北埔庄婦女的「頭號公敵」吧!

「叔公,這裡。」憶堂搖著手中的扇子。

「那件事情有消息了嗎?」

「這個嘛...」叔公習慣性的撫摸這那無毛的下巴。

「大隘這附近我都問過,南埔村尾確實有一個叫作姜孝誠的人。」

「那這位現在人在哪?我可以去找他嗎?」

憶堂露出非常興奮的表情抓著叔公的肩膀。

「可以是可以,但他現在人住在後山的墳墓裡,這個老人家在道光5年就死了。」

「靠...」憶堂隨口罵出髒話。

「要我帶你去拜他嗎?看來你阿爸這筆錢收不回來啦!」叔公瞇著眼大笑露出那所剩無幾的牙齒。

隨著這裡的生活漸漸安定下來,憶堂才想起那個偉大的曾祖父在這個年代應該還住在北埔的某處。

上次賭博事件和叔公混熟後,憶堂便拜託叔公利用他在當地的人脈打聽曾祖父的消息。

為了怕叔公起疑,憶堂謊稱這個叫姜孝誠的同鄉欠了父親一筆錢,逃進北埔後便消聲匿跡,希望憶堂此次回台討回這筆債。

「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很想看看他到底是有什麼三頭六臂;當然,我會先當面灌他個幾拳。」

當初拜託叔公時,憶堂心中是這樣想的。

「那應該不是這個老人家。」憶堂嘆了口氣面帶微笑的看著叔公。

「大隘這地方人都來來去去的,有空我會繼續找,先走啦!」叔公拍拍憶堂的肩膀便轉身離去。

憶堂記得姑婆曾經說過,曾祖父有打過乙未戰爭,所以這時候他人應該還在北埔。

「還是曾祖父改過名字?但我的記憶裡似乎沒聽長輩提起過。」

「只能再等叔公的消息了。」

望著叔公的背影,憶堂這時手上又多了幾隻吸飽血而行動遲緩的小黑蚊屍體。

叔公離開一段時間後,龍虎兄弟遲遲未來,憶堂心想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離開天水堂往林家方向走去。  

林氏三兄弟的家雖然在北埔街上就能看到,但走過去得花半小時以上,因為是在對面的半山腰上。

林家向紹祖承租的地也在那座山上,收穫雖不及平地的水田,但由於靠近住所所以在秋收和看管方面比較容易;對林氏三兄弟來說,產量似乎就沒這麼重要了。

往山上的途中放眼望去,道路兩側皆是看不見盡頭的稻田,此時的秧苗已經進入了孕穗期,正是需要細心照料的時候。

憶堂聽阿標說,拜今年春季豐沛雨水之賜,就連梯田的稻子今年也長的不錯,相信這些在平地的水田今年必定是大豐收。

「先生呀!」

憶堂突然聽到左側稻田裡有女子的聲音叫住了他。

從田邊圳溝旁冒出了顆頭和右手,不斷的朝憶堂跳著揮手,憶堂仔細一瞧,原來是意妹。

憶堂還來不及反應,意妹雙手撐地用力一蹬,小小的身子便越過溝渠整個人撲倒在黃土路上。

客家女人沒有裹小腳的習慣,所以農忙時節也常常看到女子下田幫忙耕作。

看的出之前意妹有把頭髮紮起來,但簪子早已垂落在髮尾隨著那團頭髮晃呀晃的。滿臉盡是泥巴的她,抬起頭看見憶堂馬上瞇眼露出那燦爛的笑容。

上次憶堂在廚房請她幫忙時,就曾經被意妹工作時的模樣所吸引住。就算今天這樣灰頭土臉憶堂仍然看的目不轉睛。

「哈哈,我臉上很髒對吧?」

意妹以為憶堂在盯著他臉上的髒污,連忙用袖子亂抹。

「不是啦,只是...」

「只是表情很可愛,所以我看的出神。」這種話憶堂說不出口。

「只是?」

「對了,妳這麼辛苦爬上來找我是怎麼了嗎?」

「沒事沒事,我只是看到先生走過去和你打聲招呼而已啦!」

「打招呼?我還想說怎麼了呢。」憶堂笑了出來。

「哎呦,就看到先生很開心呀!哈哈哈哈哈。」意妹說的有些尷尬,只好大笑帶過。

「先生要去哪裡?」

「我想去找阿龍阿虎。」

「他們中午前才往庄上去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這樣呀,那我回庄上找找,謝謝妳哦。」

「我跟先生一起去吧!我田裡的事忙完了。」

說完,意妹轉身對著田裡大喊「我陪先生去找人」之後便推著憶堂往回走。

憶堂心想,可能是田裡的事太累想找個藉口開溜吧!也好,就做個人情給她。

「不好意思,和你們借一下意妹喔!」憶堂也對著田中央大喊。

「先生呀,不要帶意妹入草叢哦,現在蚊子多脫光光會被咬死哦!」

「做你的事啦!」意妹對田裡的農人大喊,兩頰微微泛紅。

「趕快走!」看到憶堂還在傻傻站著搔著後腦勺,意妹趕緊跑至他背後用力推著憶堂走。

隨著兩人倉惶逃走,田裡傳出一句句山歌。

「阿妹呀想郎郎毋知  貧富貴賤毋要緊

但願君意同我心 牽手一齊嚐甘苦。」

是首求愛的山歌。

兩人離開農地後,意妹踏起輕快的步伐走著,憶堂則是跟在其身後望著那剛剛綁好的馬尾,隨著意妹身體的擺動搖曳著。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街尾。

「剛才好像被誤會了。」憶堂打破沈默開口說道。

「哎呦,沒有關係啦!他們就是愛捉弄人而已。」意妹沒回頭的應著。

當下氣氛有些尷尬,於是憶堂想另起話題轉移注意力:

「對了,我聽你有時候會講四縣腔(客語的一種腔調),所以你兩種都會說嗎?」

「我家在苗栗銅鑼,那邊都說四縣呀。」

「銅鑼...是和妳阿爸阿母一起住嗎?」

「阿母很早就走了,我爸是拳頭師傅,和弟弟從小跟著阿爸跑,到苗栗才定下來。」

「你還有弟弟哦?」

「對呀,不過也死了。」

意妹就像是說著別人家的事一樣輕鬆應答著。

「怎麼會?」

「生病,結果借了錢也沒有醫好反而欠了一堆債,我才到小姐家做丫鬟。」

憶堂聽完才發現,他開啟的這個話題更尷尬,因此兩人又安靜了下來。

這時,意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問道:

「先生,西洋番的女孩子你覺得怎樣?」

「什麼怎樣?」這沒來由的問題搞得憶堂一頭霧水。

「我的意思是,他們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怎樣?」

「呃,很開放,很勇於表達自己的情感。」

「那先生在外國有被女孩說過喜歡你的嗎?」

「這個嘛...」

憶堂在高中時期有被學妹告白過,所以的確是有這方面的經驗,但面對意妹似乎說不出口。

「怎麼會這樣?難道我喜歡意妹?」

憶堂漲紅著臉,仔細的推敲各種可能性,這是個他最後能想到的答案。

「有嗎有嗎?」意妹衝到憶堂面前,抬起頭用那雙大眼直瞪著憶堂鼻孔。

「有,有呀!」憶堂嚇到不知所措。

「哈哈哈,先生臉紅起來了,真好玩。」

「那先生有沒有喜歡的人呢?」

「蛤?妳,妳是說在、在國外嗎?」憶堂開始結巴了起來。

但在憶堂認真思考的同時,意妹像是獵人發現獵物蹤跡似的,迅速躲進了路邊的小矮叢中。

憶堂見狀也趕緊跟了過去。

「那個,妳剛剛說的...」話還沒說完,意妹食指抵住嘴唇要憶堂先靜下來,並拉著憶堂褲管要他一起蹲在樹叢中。

「這是樹叢呀!夭壽,這要是給人看見真的跳黃河都洗不清了。」憶堂一邊緩緩蹲下一邊在心中暗自抱怨著。

「這不是?」待憶堂往意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的宅子外牆有著兩個熟悉的身影;阿虎踩在阿龍肩上往牆內四處張望。

「這兩個到底在幹嘛?」憶堂準備要衝出去叫人時被意妹拉住了。

「惦惦(靜靜)看一下啦⋯⋯」意妹皺起眉頭瞪著憶堂看。

沒過多久,那座宅院大門悄悄的被打開露出了一道縫隙,裡面的女子先是回頭探了探,之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出門。

因為憶堂藏身處並不遠,所以能清楚看見這名女子的樣貌與穿著。

她將一頭烏黑長髮牢牢的盤在頭上,細長雙眼像是無時無刻都在微笑一般,搭配著高挺的鼻樑和厚薄適中的朱唇,端莊的容貌加上行為舉止得宜的她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女兒。

但讓憶堂納悶的是:這樣的大家閨秀白皙的左臉卻抹上了一塊起灶火時沾染的黑污。

「女人?這兩個傢伙到底?」平常兩兄弟沒有在憶堂面前提起過這事,所以憶堂完全猜不出他們三人的關係。

「她是鄒阿有的女兒,叫秋妹。」意妹一邊盯著他們一邊小聲說道。

「鄒阿有?」

「庄上的地主,聽說她是鄒阿有妹妹的女兒,是過繼的。」

「一般過繼不是要男生嗎?」

「鄒阿有已經有三個兒子,秋妹原本是要用來嫁給頭家的工具,現在我家小姐嫁過來了沒利用價值,所以鄒阿有把秋妹當下人在使喚。」

「妳好八卦,不是!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去河邊洗衣就會聽到呀!大家都在傳,沒什麼事情在河邊能藏的住。」

「女人真可怕⋯⋯」憶堂搔了搔頭苦笑著。

視線回到那三人,只見阿虎迅速的從他哥哥肩上跳下,用力的朝阿龍背後推了一把,阿龍才慢慢的將手中那條白絹交給秋妹。

阿龍奮力的想將一字一句清楚的說出,但因為太過用力而適得其反,花了比平常還要多的時間和力氣說話。收下絹布後秋妹並不答話,只是靜靜的帶著微笑聽著。

秋妹慢慢的將絹布折好,微微張嘴似乎準備要對阿龍說話時,宅子內傳出叫喚秋妹的聲音,秋妹點了頭後便匆匆進入屋內,留下龍虎兩兄弟呆站在門前。

「這兩個錐子(笨蛋),是你叔公的話我就直接綁人到樹叢脫光,看是要阿哥還是弟弟先⋯⋯」

兩人看的太入神,叔公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躲到了憶堂身旁,捲起袖子突然起身對著兩兄弟的方向說著。

「叔、叔公呀!」憶堂趕緊站起摀住叔公的嘴巴,以防止他說出更多不堪入耳的淫穢字眼。

「意妹在,不要說這些。」憶堂說著,摀住叔公嘴的右手更用力了。

被叔公這麼一鬧,兄弟倆也發現矮樹叢躲藏的三人,後來在大家追問下,二人才說出經過。

阿龍某次在前往冷泉的途中,遇見了因為撿拾柴火而正在被野豬追趕的秋妹。孔武有力的阿龍獨自將野豬擊倒,但在過程中手臂也受了傷,秋妹便將身上的白絹綁在阿虎手上止血。兩人此次便是來歸還秋妹的手絹。

「原來如此。」

「阿龍,你有喜歡人家吧!」

阿龍被意妹問到滿臉通紅,低下頭緊張的用雙手不斷摩擦著褲子。

「你這頭憨龍,叔公教你!把她...」

「叔公呀!你還有事情沒做對不對?先去忙不用管我們小孩子啦!」憶堂一邊說著一邊把叔公推走。

在叔公離開後,過一陣子阿龍才慢慢對著憶堂說:

「先、先生,請、請你、你教、教我寫文章、寫、寫、寫我鍾意、意、秋妹介、介文章。」

憶堂也慌了,情書內容方面倒是沒有問題,但要寫字就有些難度。因為平時他都是拿紹祖臨摹的紙張來教他們兄弟三人,要他拿毛筆寫老實說憶堂自己都沒什麼把握能寫好字。

「先生,你就幫幫阿龍哥啦。」意妹也在旁邊求情。

「這...好吧!我先講哦,我字醜所以沒辦法幫你寫,所以只能教阿龍如何握筆寫字,內容我們一起想,這樣可以嗎?」

阿龍聽完連忙跪地磕頭,阿虎也在旁邊不停道謝,意妹則是雙手合十賞了憶堂一個非常甜美的微笑。

四人將情書的內容決定後,憶堂便向紹祖說明原委,起初紹祖聽了也是愣在一旁,之後爽朗的大笑幾聲,慷慨借出了文房四寶。

接下來的幾天裡,農忙結束後大夥都會在天水堂旁的空地集合,憶堂先用竹枝在泥地上寫出字後,再由阿龍一筆一劃的寫在紙上。

「不對啦!那是直的!」

「這是蚯蚓吧!歪來歪去的。」

明明兩人都不識字,幫忙磨墨的意妹和在旁邊乾瞪眼的阿虎你一言我一句的挑著毛病。

就在這樣克難的環境下,阿龍於三天後完成了他的情書。

這天,目送龍虎二人離開後,憶堂和意妹一起收拾用具。

「啊,秋妹真好。」

「雖然我看不懂,可是也想要有人寫情書給我呀。」

意妹對著練習紙張自言自語。

「先生也寫一張給我吧!」

意妹突然間說了這句讓憶堂嚇了一大跳,硯台就這樣掉到了地上。

兩人不約而同的蹲下想撿拾硯台,卻因為距離過近而撞在一起雙雙跌落在地。

「痛耶。」

「失、失禮。妳有怎樣嗎?」

「沒事啦!先生你真的分不出我是不是在開玩笑呢!」

「我怎麼會知道妳說的是真還是假...」憶堂摀著頭說道。

「那我說是真的就會寫給我嗎?」被意妹這樣反問,憶堂又臉紅了。

「不、不知道啦!」憶堂趕緊收拾文具,意妹見狀噗呲的笑了出來。

「作弄先生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我拿去給頭家了。」憶堂說完悻悻然的拿著整組文具,無奈的看著意妹一眼後便轉身離去,留下面帶嘲諷笑容的意妹。


過了兩天,阿龍決定將信送出。

這天中午依舊酷熱難耐,原先吵著也要跟去看的意妹有事無法跟上,叔公覺得送信這事很無聊,所以只有憶堂和龍虎三人來到鄒家宅院。

阿虎熟練踩上阿龍的肩,用預先握在手中的小石子往牆裡扔去,不久後阿虎揮了揮手,鄒家大門緩緩開啟。

秋妹走出門後,阿龍小心翼翼的從袖中取出大夥兒合力完成的情書,遞到了秋妹的面前。

秋妹用食指指向自己,張大眼睛看著阿龍,這時憶堂才發現秋妹的不同。

「原來秋妹沒辦法說話?」憶堂雖然震驚,但為了不傷害對方,只好把視線轉移至圍牆,盡量不和秋妹對到眼。

秋妹收下後當場打開看了內容,只見她雙眼隨著字裡行間不斷移動,不久後露出了靦腆的微笑。

看完信後的秋妹從腰間取下了一塊由紅色繩子繫住的小玉珮交到阿龍的手上,阿龍緊緊握住那塊玉,三個人一時間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而此時宅院的門再度開啟,宅子裡衝出許多男子將秋妹團團圍住,一隻肥腫的手把秋妹還未來得及收起的情書給搶走。

這隻肥腫手的主人搖呀晃的走到三人面前,此人就算不留辮應該也是頂上無毛,後腦勺的一撮小辮子是又細又黑,配上那大餅似的臉就更顯得孤單。雖然有著一雙大眼,但眼皮垂皺,菜市場上的死魚可能還比它有活力點。

往下的那顆蒜頭鼻加上油膩的香腸嘴,總之,這個人的面相幾乎無一可取之處,更別提那五短身材了。

「你們這些生毛面(意指畜生)是怎樣?敢來調戲我的女兒?」搶奪書信後,那個肥腫手的主人:也就是鄒阿有,對著三人大罵。

「誰調戲了?阿龍是真的喜歡秋妹!」憶堂絲毫不畏懼對面人多,衝到人群前大聲的說道。

「你們這些下人知道什麼是喜歡?喜歡個屁!」說完,鄒阿有便將情書用力撕毀後扔在地上,用力的抓著秋妹的頭髮將她拖入門內。

「看麼介洨啦(看三小呀)?打呀!養你們來看那些生毛面的嗎?把他們打死也沒關係!」鄒阿有對著那群下人大吼。

看到情書被撕碎怒火中燒的三人還未等鄒家下人出手便直接衝向鄒阿有,但面對一群人的圍毆,三人很快被打趴在地。

阿龍死命的掙扎,在地上匍伏伸手想撿拾地上的碎紙,無奈距離太遠,那隻絕望的手只能不斷的用力刮在黃土上。

儘管三人都已被打趴在地,那群下人們依然沒有停止,用拳頭或是用腳,將他們打的鮮血直流。

「你們在做什麼!還不停手!」

三人只覺得這聲音熟悉,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向發聲處,站在身後的果然是紹祖。

「頭家!」

趁著鄒家下人停手,三人趕緊往紹祖身旁退去。

「你們借紙筆的時候我就覺得對象是秋妹的話會有點麻煩所以跟過來看,沒想到還真的出事了。」

「姜大頭家呀,失禮囉。」鄒阿有鬆開秋妹的頭髮後笑著看向紹祖。

「你們家的下人跑到我家門口調戲我女兒,我只好幫你教訓他們一下囉,你也知道,狗要打才會乖...」

「這裡沒有下人也沒有狗,他們是我兄弟!」鄒阿有話還沒說完,紹祖立刻大聲喝斥。

「對他們動手前,我相信鄒頭家你已經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了吧!」

紹祖說完後鄒阿有頓時收起笑容,接著對紹祖說:

「哎呦,姜大頭家要來欺負我這個老實伯呀!還有沒有王法?」

「好,今天我就是要他們平安離開,你不用當我是姜屋的頭家,要怎樣儘管來。」紹祖說完便捲起袖子並將長袍下擺反折紮入腰帶,一副就是要開打的態勢。

「這你說的哦,大家都聽到了,這裡沒有姜紹祖,只有一群小鬼仔,打死他們!」

剛剛毫無準備下吃了悶虧,這次三人站穩了腳步,待紹祖向前衝後,雙方便扭打成一團,演變成一場互毆的大混仗。

怒氣沖沖的阿龍率先撂倒二人,看到阿龍衝出一條路後,其他三人跟在阿龍四周掩護著他,一個個將對手撂倒在地。

鄒阿有眼看情勢不對,猛力將秋妹往門外一推後把門關上,並對他們四人說:

「真的很失禮,我、我該死,姜大頭家大人有大量,請饒了阿有這個錐子(傻子)。」

「惡人没膽。」阿虎說完吐了一口口水在蕭宅牆上。

阿龍趕緊扶起秋妹,檢查無外傷後將地上被撕碎的情書一片片收集起來交給秋妹。

「那,鄒頭家,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相信秋妹應該不會受到責罰對吧?」

「這是一定的、一定的!秋妹是我女兒呀!」

「我們可以走了吧?」紹祖對著屋內大聲喊著。

「請、請!我突然頭暈,我家秋妹代為送客。」說完只聽見門內鄒阿有撞倒物品發出的聲響,不久便鴉雀無聲。

四人繞過下人離去,走了幾步後眾人隨阿龍回過頭望向鄒家,只見阿龍歸還的那條白絹被秋妹緊握在手,之後雙手緩緩的壓在左胸,露出微笑看著阿龍。

三人拍著阿龍的背,相視而笑。

傍晚時分,憶堂和意妹倆人坐在慈天宮後方的空地上。

今晚的北埔很熱鬧,紹祖跪在祠堂,龍虎二人被阿標一路追打到山下。

除了還沒回廂房的憶堂外,所有參與打架的成員都不怎麼好過。

「痛、痛啦!」

「愛打架,活該!」

「我怎麼知道會被鄒阿有發現...」

「你們可以等明天我有空叫我拿去給秋妹呀!趕趕趕,趕到現在被打到像豬頭。」

說完意妹將沾了樟腦油酒的巴掌直接往憶堂臉上用力揉下去。

「你婆勒(林阿嬤勒)!不是說輕一點嗎!」

「我阿婆死很久了!」意妹使勁的繼續揉。

憶堂痛到受不了一手抓住意妹的手腕。

意妹被憶堂突如其來的攻勢嚇到,一個重心不穩跌在憶堂身上。

兩人四目相交,雙頰泛紅,驚覺不對後彼此害羞的推開對方。

過了一會兒,意妹背對著憶堂說:

「其實,我真的羨慕秋妹,有個這麼愛她的阿龍哥。」

「如果有一個這樣的愛我的人,我一定會直接牽著他的手逃出北埔,去沒有人熟識的南部過一輩子。」

意妹抬起頭,仰望著剛剛升起的新月,還有周圍的繁星點點,自言自語的說著。

「可是,到時發現生活還是沒有比較好呢?那怎麼辦?」憶堂往前站在意妹身旁一起看著天空。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就要承擔下去。」意妹轉過頭對憶堂微笑說道。

憶堂原先想說些什麼,但在嘴唇張開後又把話吞了回去。

在剛剛那一瞬間,他曾想帶意妹逃離這個19世紀的封建社會,看看一百多年後那自由戀愛的世界。

「我連自己能不能回去都是個問題了。」

憶堂想到這,不禁苦笑了起來。

「很多事情,都是不由人的。」

意妹一邊收拾藥酒一邊說道。

「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只求溫飽,其他的事對我們而言,都是奢侈的。」

有別於平時活潑的她,憶堂沒想到意妹還有這麼感傷的一面。

「走吧!我剛剛有幫你留飯菜,趁現在人少偷偷到叮咚橋後面吃吧!」

但那感傷似乎不會在她臉上停留太久,瞬間,她又回到了那眾人所熟悉的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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