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憶堂先生呀!」
被分配到第三隊的阿虎邊喊邊從隊伍後頭追了上來。
「怎了?」
「我剛剛在路上撿到這個,看起來像是西洋的東西,想說是不是先生掉的?」
「啊!這是我的手機。」
「手機?那是什麼?」
「哦,在國外因為地方很大,靠寫信要很久才會收到,所以有人發明了電話這種東西。」
「但一開始的電話只能擺在固定位置所以很不方便,於是又發明了手機這種可以帶著走的電話。」
「這東西能傳多遠?一座山?」矮子邱靠過來望了手機一眼。
「只要你肯花錢的話,傳到美利堅都可以。」
「這麼厲害?那你弄給我聽看看?」
「很可惜,這手機要用到一種叫做電的東西,現在台灣的設備沒有辦法讓它充電。」
「還要有這個那個的,外國番做的東西也沒多好嘛。」
矮子邱「嘖」了一聲便走回了自己的隊伍中。
「喔~原來是這樣喔!可是看起來很好看耶!這個多少錢呀?買的到嗎?」
即使沒有辦法通話,阿虎還是對手機很感興趣。
「台灣這裡要進口可能要很久以後的事了,不會很貴,以後可以叫你兒子、不,孫子買給你用。」
其實憶堂心裡想的是:可能要叫你孫子「燒」給你比較快了。
「要這麼久喔!好,我以後一定要叫我孫子買給我用!」
「阿虎呀!你連老婆都沒有,哪裡來的孫子?」矮子邱大聲的調侃阿虎。眾人放聲大笑。
「你不要瞧不起我,等我打跑日本番,我就娶個哺娘(妻子)來生一堆孩子孫子!」
「毛都沒生齊,你要學人討哺娘?你沒睡飽嗎?」
矮子邱說完,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好啦!等打跑日本番,你要是有能耐討到哺娘,你邱阿叔我就從豬欄裡挑一頭豬給你當禮。」
「你講的喔!」
「當然,我還幫殺好拔毛扛到你家。」
憶堂趁大家在鬧阿虎的空檔把手機收到了衣服的內袋;就在這一瞬間憶堂感覺到部隊某處藏著不友善的眼神正監視著他。
等到他回過頭四處查探時,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覺早已消失在隊伍中。
「是我想太多嗎?」
「算了,可能是沒睡飽神經質吧!」
憶堂搔了搔後腦,繼續跟隨隊伍前進。
又這樣走了約一小時,隊伍來到了二重埔一帶,如果依照正常的腳程應該中午就能進竹塹城。
「好了,各位!」前方隊伍的紹祖突然開口。
「先這休息一會兒。」
「怎麼了?不在城裡紮營嗎?」
「到底怎樣了?」
「剛剛大統領派人來報,知縣的意思是:義軍人數眾多要先統整後才能進竹塹城,防止騷亂。」
「他母的!有城不能進,是看不起我們嗎?」
「對呀!守城軍是人,我們也是人呀!憑什麼我們只能待城外?」
「總之,大家先休息。等等我們先和苗栗的吳統領會合。」
大夥稍作歇息後,部隊便動身前往頭重埔一帶的村落。
進入頭重埔前是一片蔥鬱的竹林,一行人通過竹林後,出現在眼前是一支千人的民兵部隊;除了裝備比敢字營精良,士氣也明顯高出許多。
這是吳湯興和徐驤率領的兩支由苗栗北上部隊混編而成的大部隊。
吳湯興與徐驤在乙未戰爭中佔了相當大的篇幅。
受到電影的影響,吳湯興比較廣為人知,但其實徐驤在苗栗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現今徐驤的家鄉頭份還有一座為他而設的紀念公園。
「紹文兄,金韞來遲了。」紹祖作揖向眼前這位身著黑色坎肩青色長袍的男子問好。
「不晚不晚,我和雲賢兄也才剛到。」
吳湯興、字紹文,苗栗銅鑼人。
被義軍們稱作大統領的吳湯興是位有著白皙皮膚、單眼皮,高瘦的男子。
這身長袍在其身上似乎略顯身形單薄。很難想像他少時是個習武行俠仗義於鄉里間的俠士。
吳湯興舉止與言談中散發出些許讀書人的氣息,與憶堂在北埔遇到的那些鄉野村夫有著顯著的差異。
湯興和紹祖兩人素有往來,信中常以兄弟相稱,現今天水堂裡還有一把吳湯興題字的扇子被姜氏後人收藏著。
此次起義紹祖也與湯興多次書信往返,才促成苗栗與北埔義軍的合作關係。
「在下徐驤。」在湯興身旁的男子拱手作揖說道。
徐驤、字雲賢,苗栗頭份人。
此人身穿水藍色長袍,鼻樑高挺,單眼皮小眼睛,臉型有稜有角,皮膚黝黑身材精壯。常常將烏黑的辮子纏繞於頭上,第一眼看起來就是個行動派的漢子。
但日後憶堂才知道其實有關部隊營運和策劃方面,大部分都是由徐驤主導。
三人簡單的寒喧後,紹祖回過頭示意憶堂加入他們。
「二位兄長,請容紹祖引薦一人。此人為紹祖遠房親戚,長年旅居海外,對世界局勢和日本番有非常深入的了解,相信會對此戰有非常大的助益。」
憶堂最怕這種自我介紹了。
憶堂心想,我又不是古人,說「在下」這兩個字真的會讓我雞皮疙瘩冒到頭頂上,是怎樣?等等要拿出倚天劍還是屠龍刀呀?
「嗨,我叫姜憶堂,英文名字是Rocky,多指教呦!」
但如果用這種方式自我介紹,只怕他們三人會覺得憶堂是個瘋子吧。
「在、在下姜憶堂,自小隨父母旅居美利堅,若日後有用的上姜某之處,在下必定全力相助。」」
經過腦內的一番交戰,憶堂還是認輸了,畢竟這是1895年。
原本憶堂還想加上「肝腦塗地在所不辭」這句從電視上看來的台詞。無奈憶堂想破頭都想不出這幾個字要怎麼用客語說,所以只好放棄。
「太好了,紹祖能引薦憶堂這般人才,定能讓我們在日後斡旋能有更大的幫助。」
「那也得我們能撐的下去呀。」
憶堂不禁苦笑。
有時候事先知道答案也不是件好事,會讓人喪失那種「想拼命一搏」的感覺。
憶堂之所以會加入敢字營不是因為想抗日,而是希望能救在北埔庄上認識的大夥兒,哪怕是救一個也好。
所以對於這次的出征,憶堂心裡真的沒辦法和他們一樣認真。
在各路人馬會合後,眾人便各自找陰涼處歇息。大約過了一小時,遠方往竹塹的路上有頂轎子由轎夫抬著朝義軍緩緩而來。
「是張大人來了。」吳湯興看到轎子後馬上起身拍拍衣上的塵土前去迎接。
「誰人呀?」
「從竹塹來的官吧!」
一群人鬧哄哄的在談論這位張大人。
待轎停下後,布簾後方出現了一位身穿清代劇常見官服的中年男子。
不知道是因為他臃腫的身材或是想耍官威,短短的一段路他就用蹣跚的步伐走了快十分鐘。
「張大人。」吳、徐、姜三人拱手作揖迎接這位張大人。
「好、好!遮寫啾斯貓貍來滴向勇馬?人熟還破奪低。」
「你阿婆勒⋯⋯這傢伙鄉音未免太濃了吧!」憶堂因太過震驚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憶堂以為這些當官的都像甄嬛傳或如懿傳劇中的那些官員一樣說的是一口流利的北京話,後來才知道這些地方官的官話大部分都帶鄉音。
以前看時代劇,有時也會出現這種外省伯伯,但因為配有字幕所以就算聽不懂也能看懂,可這次憶堂真的傻眼,眼前這位張大人的鄉音不是普通的重。
「先生呀,大人說什麼?」
「哈哈,我也不知道。」
「咦?先生你不是懂官話嗎?」
「他鄉音太濃了,我只能盡力翻譯,但不保證能全部聽懂喔!」
只見這位張大人在前面講的是口沫橫飛,不時還加入些肢體動作,但聽的人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云。
憶堂閉起眼睛仔細的聽他那帶著鄉音的官話,也頂多聽懂4成。
「他說:民主國成立,奉大什麼的,一定會保台灣,我們只需要等他們在台北把日本番打跑就好,而且還說城內還有東軍(棟軍),不會用到我們這些鄉勇的,所以不用進城去,在外等待就可以。」
「講的好像我們是多餘的。」
「就是呀,他是沒看過城裡那些兵嗎?連土匪都打不過是能做什麼?」
「唐山兵是兵,我們就是賤民。」
大夥兒聽完憶堂的「口譯」後似乎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張大人有些反感。
憶堂這時心想,有時候翻譯還真不能照翻呀⋯
「沒事啦!做好我們份內的事就好。」
雖然很想緩頰,但是只怕自己越描越黑,之後張大人的話憶堂就不再翻譯了。
敢字營被分配至輜重隊,管理糧草等後勤事宜,這對紹祖和庄上的人來說是件很屈辱的事。
紹祖也提出抗議,但以目前部隊的人數和裝備來說,敢字營確實只能負責後勤的部分,抗議當然也就被駁回。
憶堂則對於被分配到後勤這件事暗自竊喜。
不純粹只是怕死,而是這麼一來庄上大夥兒傷亡應該能大幅降低吧!
經過約半小時的訓話後,張大人才乘轎歸去。大夥心想,進城這事可能只要再等個幾天吧?
可沒想到,就在等待的這幾天內竟然發生一件能讓北台灣風雲變色,令眾人措手不及的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