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嗨嗨，上個月到規模較小的區域醫院去訓練，算是跟平常在醫學中心工作比較不一樣的經驗。
醫療院所的劃分等級是基層診所、地區醫院、區域醫院、醫學中心，一般來說可以訓練住院醫師的都是醫學中心和區域醫院。醫學中心規模最大，學生、住院醫師、主治醫師人數都很多，多數的住院醫師都是在醫學中心工作，我也是。
我選擇的訓練課程，有規定這一年內我要去區域醫院的外科待一個月。因為我本來就在台中活動，實在懶得搬家去外縣市，考量到住宿和交通，最後選了在台中舊市區的澄清醫院。（澄清醫院有很多家喔，有在中港、霧峰的、烏日、平等的。）
我這一年大多都是在外科訓練，所以即使去區域醫院，也是在區域醫院的外科訓練囉。去之前總會有些預期和想像，沒想到去到之後還是有點超出我的預期。
第一天去報到，對於這個環境我有點驚訝。（我以前從來沒去過這家醫院）助理帶我走過病房和人資室，一邊介紹說這家醫院有90年歷史，一邊走過好幾個上下坡。欸不是，哪家醫院的病房地板會有上下坡的啦？！助理解釋說可能是醫院之前有把附近的樓層買下來合併，合併過程發現每層樓高度不一樣，才變成用斜坡去過渡。這樣要推床或推電腦都挺麻煩的，看過幾次護理師要推電腦和藥車都很辛苦……
（真的是斜坡）
再來是這裡的值班室不像我本來的醫院，這裡是用病房改成值班室，後面牆壁上有一排插醫療儀器的面板，我值班時睡覺的床甚至就直接是病床。病房改的就算了，但病床兩邊都有護欄，我每次要上床的時候腳都會踢到，超煩。＝＝唯一的優點可能是值班室裡面有冰箱吧，吃不完的喝不完的可以隨手冰進去，不錯。
然後這裡的醫院系統我個人覺得不是很好用，可能這裡的大家用久了就習慣了，但我本來待的醫院的系統是好用有名的，換到別家有點適應不良。在習慣的醫院，接個病人開個醫囑幾分鐘的事情，在這裡我接個病人光是開醫囑我就花了快一個小時。而且系統介面的顏色不統一，一個介面的文字會有好幾種棕色、綠色、藍色、紅色、粉色，每次打開系統都覺得眼睛被強＊，好想念本來醫院簡簡單單的白底黑字。
說是這麼說，但優點還是有的啦。有一說一，我跟的老師超級認真又教學，實在有嚇到。老師是一般外科的，常見的闌尾、膽囊切除、乳癌、皮下腫瘤、腸胃道癌症、甲狀腺都有在處理，說真的我覺得很猛。假設你今天被診斷胰臟癌或胃癌，大部分人都喜歡去大醫院或醫學中心開刀吧，不過就是會有病人很放心給老師處理。看老師開刀的俐落模樣，寶刀未老來形容一點都不超過。
剛到這家醫院，就有聽到不少醫生和學長姐說我跟的老師是這家醫院的外科台柱，這個形容真的很貼切。我平常就是跟著老師的門診、或是跟老師的刀、去接病人打病歷，有需要就上去當助手這樣。
老師的門診很多都是乳癌的患者長期追蹤和檢查，一部分是剛開過膽囊來追蹤，一部分是皮下腫瘤來找老師開刀，一部分是基層診所轉診過來的。大部分來看乳房的患者都是四五十歲的女性，言談間就可以感受到病人對老師的信賴，老師在為病人觸診時也會徵求病人的同意，看是不是可以讓我這個學生也觸診增加經驗，病人通常都滿樂意的。（可能也跟我是女生有關係啦。）
有遇過乳癌長期追蹤拿藥的病人，一進來診間就拿出自己烘、自己製作的濾掛咖啡，開始跟老師聊起咖啡豆的產地、咖啡的風味、咖啡的種類等等，最後把一袋自己做的咖啡塞給老師。然後老師就換轉頭塞一包給我。ＸＤ
（我第一次在醫院的門診區看到魚池裝飾的）
有些病人真的很熱情，門診的時候跟老師大力介紹醫院附近的一家鴨肉飯，老師隨口問「喔！店名叫什麼啊～」病人愣了一下說沒注意，又補充說鴨肉飯就在哪裡哪裡，病人走出去之後老師也沒有在意。過了大概半小時，門診突然有人敲門，護理師打開門一看發現是剛剛的病人，手上還拎著兩盒鴨肉飯：「醫師，我跟你說真的很好吃，怕你找不到趕快買來給你，等一下就要排隊了！」阿姨真的很熱情啊ＸＤＤＤＤ
另外一部分的門診病人是基層診所轉診來的，有的看起來實際上是皮膚的問題，像是接觸性皮膚炎、過敏、濕疹。結果老師也順便一起看了，如果在大醫院，大醫院的門診都處理非常專科化的東西，不會像小醫院的門診處理範圍這麼廣。
說到門診，當時有一個就醫中斷好一陣子的阿姨，一開始確診乳癌，後續卻沒有好好的追蹤治療，拖了一年多才來。來門診的時候，阿姨明顯看起來非常喘，老師打開阿姨的影像，可以明顯看到癌症已經多處轉移，除了胸部之外，肺部、骨頭都有大片轉移的黑點。「妳…要不要去跟兒子、家人告知一聲？接下來治療會很辛苦，可能也沒有效，還是需要跟家人討論。」阿姨低著頭不發一語。
癌症的個案管理師站在旁邊，小小聲地說：「阿姨跟兒子一起住，但關係非常不好，阿姨之前說他們幾乎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老師示意讓個管師帶阿姨出去了解到底要不要接受治療或是後續處置。
過沒幾天，我就看到阿姨出現在住院名單了。病歷上寫說，阿姨半夜跌倒，被兒子送到這裡急診，就收到老師這邊觀察了。但看起來，阿姨沒有想積極治療的樣子，也沒有想跟兒子討論，所以老師會診安寧了。沒想到當天凌晨，阿姨就走了。乳癌如果檢驗出來是很惡性的分類，侵犯速度很快、也很容易轉移，像這樣乳癌轉移全身的例子並不少見。讓人難過的是，阿姨沒有配合治療、也沒有積極想尋求幫助的想法，即使我們想幫她，也還是很有限啊。（老話一句，醫生建議你要追蹤，還是乖乖追蹤不要偷懶不要逃避吧。）
老師生意好起來的時候是很驚人的，這裡的專科護理師大家都說誰跟到老師的那個月，誰的工作量就是別人的好幾倍。果然，老師的開刀日他可以從早上九點一路開到晚上九點，以一個老醫師來說，體力也很驚人啊。
我剛開始去跟老師的刀，老師還神神秘秘的問我說：「姑娘，妳猜我幾歲了？」（他不是叫我醫師就是叫我姑娘，為什麼差這麼多？）「我感覺跟我爸差不多耶，老師你五十幾歲嗎？」「什麼五十幾歲，我都領老人卡了。66了啦。」蛤？！！完全看不出來啊？我還以為最多就60欸？我當下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老師一直在憋笑。
後來跟老師比較熟了，老師才說他已經堅持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去游泳，游一個小時再來醫院，晚上九點多會去慢跑，已經維持這個習慣很久很久了。老師還是很像傳統老派外科醫師，堅持要有運動才有體力開刀，真的是很佩服。我頂多每天慢跑三公里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讓我更佩服老師的是，在這家區域醫院，他做的事情、開的刀種類還是非常多。像是膽囊切除，他可能二三十分鐘就開完一台，乳房切除手術也是刷刷刷就開完了。有時候因為他開太快，趕著要開第二間刀房，助手不夠用，我就要去當老師開刀的第一助手。
以前在醫學中心，上刀的時候前面都有很多學長姐在，第一助手這種事很少會輪到自己。況且我上次上刀也是半年前了（好奇怪，為什麼想走外科的人不能一直都待在外科就好），總覺得上刀有點不熟悉感，而且這裡不是我熟悉的環境，設備、物品多少還是有差異，很怕會犯錯。
怕什麼果然就來什麼。老師要我先做開刀前的準備，鋪單消毒放器械，我把手術燈燈把裝上去之後，總覺得燈把卡不緊，果然下一秒「乓！」燈把直接掉在我鋪單好、消毒好的無菌區域。幹…我要重新鋪單、我要被罵了……我戰戰兢兢的看向老師，老師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示意我一起下來換手套、重新穿無菌衣。
（燈把長的就是這樣，燈把會消毒過再裝到手術燈上，這樣戴無菌手套之後就可以用無菌的手去移動手術燈）
「老師，真的很不好意思……」總覺得老師的臉色有點陰沉，我不想找藉口辯解，道歉就對了。「……沒關係啦，那個燈把本來就有點怪怪的了。」老師重新把燈把裝上去，的確連老師自己都裝不緊。老師又說了幾句讓我不要放在心上之類的。乾，阿不就還好手把本來就怪怪的了…今天要是遇到脾氣直接的老師，我大概會被噴到懷疑人生......QQ
老師的手術真的排很多，平常老師只有一個助手，一次只能用一間刀房；我來了之後，多了一個助手，所以在第一台開的差不多的時候，他可以再開一間刀房先麻醉、先準備第二台刀，能省掉中間等第二台手術準備的時間。就會出現刀助去吃飯休息，我來當助手的狀況。
這台是腹腔鏡膽囊切除手術。「有拿過腹腔鏡嗎？沒有喔？那我跟妳說，妳等一下就是怎麼怎麼拿，腹腔鏡有一個角度的，會看到稍微偏下面的東西。光源線這一端可以轉，就可以不用轉鏡頭就能看到旁邊的東西。」老師真的很有耐心，知道我是腹腔鏡新手就很仔細的教我怎麼用、怎麼拿。如果我鏡頭拿得好，老師開刀起來就會很順。
我覺得開刀和當助手這種事就是，看別人做好像很容易，但自己做起來就是卡卡的。我看刀助學姐用起來很順手，輪到我拿，有時候就是知道老師要看右邊視野、但鏡頭就是對不準，或是知道老師器械要伸進腹腔，鏡頭就要對準器械免得戳到不對的地方。我都知道，但就是沒有老手用的這麼流暢。拿腹腔鏡講究手穩，主刀者才有穩定的視野，有時候拿的手痠了，還要在不影響視野的情況下調整一下手勢。
（網路上找的示意圖，有時候扶鏡頭的助手和第一助手是同一個人。圖源：https://www.unisonhealthcaregroup.com/tw/news/1283）
隔天查房，老師跟我們一邊閒聊一邊走著，突然話題轉到我身上：「妳當助手當得還不錯啊，看妳拿腹腔鏡手很穩，反應也很快，一直在看哪裡需要幫忙。很適合走外科喔。」「欸？可是我覺得我昨天不小心做了蠢事，那個掉燈把的事......」「沒關係啦，那個本來就怪怪的，不是妳的問題。」老師真的是好人阿QAQ
當時有病人診斷出膽道腫瘤，老師知道後二話不說就收進來準備開刀。遇到膽道腫瘤、胰臟頭部腫瘤、十二指腸壺腹部腫瘤的患者，如果狀況允許可以開刀，大多是開whipple operation。這種手術是把膽囊、總膽管、十二指腸、胰臟頭部、胃幽門切除，再做吻合，聽起來就是大工程，實際也是大工程。
我一開始聽到在區域醫院要開這種大手術我超驚訝，以為大部分人會選擇到醫學中心開刀，覺得病人對老師很放心、老師也很猛。不巧手術那天我剛好值班休假，實在太累了沒有力氣跟刀，不過老師說他跟助手兩個人開了四個多小時順利結束，超強。後續病人恢復也很好，住院兩三周就可以回家了。
那個月我很不幸的（？）被指派要報告，老師用不容質疑的語氣說：「那妳就報告這個開胰臟手術的吧，可以學到很多餒。」乾！超難的啊！我這輩子都不想碰這種手術啊，更別說報告了！根本硬著頭皮、花超多時間做完報告的，邊做邊流淚ＱＱ
這邊要提一下，老師人很好也很有趣啦。記得某天早上的晨會，討論case的時候神外的主任突然點我起來回答問題，我根本不知道，老師看到我被問倒，趕快在旁邊打手勢提示我。可惜我連提示都看不懂，老師可能覺得我有夠笨的。：）
一定要說，這邊的學長姊人都很好。因為小醫院住院醫師不多，很多臨床業務都要靠專科護理師來處理，所以這裡的專科護理師人相對大醫院來說很多。平常跟同一個主治醫師的學姊講話很客氣，我剛來的時候系統很不熟，她都會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教我怎麼用，或是在老師查房前先把住院名單印好拿給我，真的超細心的QQ我唯一能報答學姊的只有新病人湧進來住院的時候，幫忙多打幾本病歷，希望可以多少減輕學姊的工作量。
住院醫師學長也很熱心，我剛到醫院的前幾天，學長特地等到我有空的時間，跟我說接新病人要開什麼醫囑、注意什麼同意書和病歷紀錄，一個一個教我弄完。我當下想說這個畫面也太有趣了吧，怎麼好像我是剛進醫院的實習生？XD後來聽到總醫師學長和學姊吐槽，說這個住院醫師平常沒怎麼理來輪訓的學生，不只是性別正確，根本是長相正確。XD
其他學姊也都很好，我記得我剛在這裡值班，一樣是系統和例行公事很不熟，卻遇到病人要住院隔天開刀。當時已經六點多了，早就過下班時間了，我看著系統要簽這個要開那個，開了一些項目又缺東缺西，真的欲哭無淚......剛好看到有個平常沒說過話的學姊還沒下班，趕快跑去問她，沒想到學姊超級仔細的教我弄，找了模板讓我參考、提醒我有些會診和同意書要開，等我弄完這個病人已經七點多了。後來學姊確定我沒問題才走，過了一陣子學姊又打電話回來提醒我要開什麼什麼，天啊真的超級貼心的！！整個被暖哭QQ
（中間是老師、右邊是學姊。臉我先遮起來）
之前我的醫院周遭都沒什麼好吃的，常常被人說是美食沙漠，可是這裡就不一樣了，這裡還是算台中的老市區，好吃的店、咖啡廳超多的。有時候我中午午休沒有事情或下班後，我就會跑出來找東西吃。跟我同個值班室的家醫科學姐知道我在這邊找了好幾間好吃的店之後，還說我根本是美食達人。
印象比較深的是醫院附近有上過米其林必比登的范記金之園排骨飯，排骨炸的很脆很香；周邊有一家叫附近食堂的日式料理店，炸豬排很脆很厚，醬汁很香；醫院前面的街道走出去有越南河粉，再過去一點有越南法國麵包，法國麵包超脆，配夾餡很讚，每次去都有很多人排隊。法國麵包旁邊有天天饅頭，炸的小饅頭也很好吃，我不吃豆沙餡的人都覺得很讚。
附近還有玉子三明治，某家書店樓下的咖啡廳的熱煎餅超讚，是會讓人快樂的澱粉；還有香蕉雞蛋糕也很不錯，有一家麵線店賣的炸雞排超香超好吃，我有一次在值班室吃雞排吃到學姊受不了也跑出去買。（我到底在寫醫師日記還是美食日記？）
這家醫院還有一個很貼心的地方是，每次值班都會提供便當給值班醫師。有時候值班沒有跟護理站一起訂晚餐或是沒時間去買，就會很餓很累很不爽，有便當至少不會那麼餓。而且便當是超乎我預期的好吃。剛好我去訓練的時間是１２月，１２月他們醫院都會辦聖誕義賣，大家都說義賣的水煮玉米很好吃，我去買了也覺得很好吃，運氣不錯餒。
不知不覺寫了這麼多，其實這個月在這裡過得滿開心的，看到很多、學到很多（也吃了很多），很感謝很用心又有耐心的老師的教學，這個月的經驗很受用。但系統和整個環境我實在很不習慣，待到月底就已經很想回去本來的醫院啦。
下一次的醫師日記我還沒想好要寫什麼ＸＤ，喜歡的話記得按下訂閱與收藏，下次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