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嗨嗨！之前有說過，我現在的職級需要到醫院的各個科別輪流訓練。這個月輪到兒科去訓練，展開一個月和人類幼獸的搏鬥…
兒科的範圍很廣，除了兒科一般病房，還有兒童血液腫瘤科病房、新生兒加護病房、兒童加護病房、新生兒觀察區、嬰兒室。除了兒童一般病房以外的其他區域，病人的狀況都比較複雜，所以會讓我們這種不分科醫師去一般病房顧相對簡單的小孩。
兒科和成人科很大的不同點是，小朋友恢復力極強，大部分的小孩即使只掛個點滴和退燒藥，大概三四天就會復原了。往往那種昏睡昏睡的小朋友來住院，住到第三天就開始活蹦亂跳、待不住了，真是驚人的恢復力。
我在兒科跟到的兩位主治醫師主要收的都是感染的小朋友，感冒、肺炎、泌尿道感染、腸胃炎、腸病毒這類的佔大宗。春夏交替是腸病毒的好發季節，到處都是腸病毒的小朋友，而且腸病毒是有群聚傳染的，常常弟弟妹妹生病結果哥哥姊姊也有，兩個作伴一起住院。
另外說明一下，兒科和兒童外科是不同的兩個科別，兒科就是一個大的科別，兒童外科是算在外科系中的次專科。基本上只要是18歲以下，都算是兒科的病人。
兒科病人和內科病人處理、治療起來的感覺很不一樣，其他科別的病人大多可以自己表達不舒服的點（意識不好的老人家除外啦），但兒科的病人不太能表達，要嘛是不會講話，要嘛是不想理你。通常三歲以下的小朋友不能表達，五到十歲的小朋友則是只會說這裡痛痛之類的，國高中生則是搞叛逆根本不想講話，往往是爸爸媽媽一股腦拼命講。
再來是用藥方面，成人的治療往往會用一堆抗生素來治療，病情稍有變化就會啪啦啪啦開一堆藥上去。但兒科的病人，只要不是太嚴重的狀況，通常用一些症狀治療的藥物，像是止咳糖漿、感冒藥物和掛點滴補充營養、吸吸蒸氣，過沒幾天，病情就好很多了。小朋友的復原能力真是驚人。
通常這些小朋友往往是因為發燒或咳嗽、吃不好之類的問題被帶到急診或門診。小朋友只要生病會懶懶的不想吃東西，兒科醫師評估有缺水狀況，就會收住院讓小朋友打打點滴。因為小朋友的復原能力超級驚人，即使一開始的狀況看起來很嚴重，但點滴打個三四天，就開始會吵著要回家。
兒科還有一個特點是，小朋友非常排斥打針，所以不太會輕易給小朋友抽血。在其他病房如果要抽血或打點滴，通常在床邊就可以進行作業，但小朋友要打針一定會扭來扭去，所以會帶到病房外面的治療室進行。
想也知道，給小朋友打針一定是一場硬仗，通常都是爸爸媽媽抱住固定住小朋友，讓小朋友沒辦法亂動，其他的護理師用玩具、貼紙吸引小朋友注意，再由經驗老道的護理師一針入魂，所以打一次針要出動三四個人。但也因為這樣，兒科病房的護理站常常會迴盪著各種小孩的哭聲，那哭聲之響亮，簡直就像某種寶可夢的招式，每哭一次我的特殊防禦就會下降一點。
印象超深的是有個三歲的弟弟，從開始打針到打完針足足哭了半小時有。一般的小朋友頂多就是哭聲，而且大概哭個十分鐘就停了，但他哭的叫聲是「媽媽、媽媽」，整整媽媽了半小時，聲音又很大。我的耐心被消磨殆盡，簡直沒辦法專心工作，氣到甚至想把這個媽媽弟的哭聲錄下來，保存到這個弟弟的結婚典禮，讓他的親友和老婆看看他小時候是怎麼哭的。（沒啦講講而已，但我真的很討厭小朋友，所以才出現這麼機掰的念頭）
在看這些小朋友的時候，往往要向小朋友的爸爸媽媽詢問症狀和病史，但也會遇到那種一問三不知的家長。有的是媽媽對小朋友的狀況瞭若指掌，大概可以猜想到媽媽或許是家庭主婦，可以隨時陪在小孩身邊；有的是小朋友平常給保母帶，問家長的時候總是會遺漏一些細節；有的是小孩平常給阿公阿嬤照顧，但住院的時候帶小孩來的是爸媽。
在幫小孩做身體檢查的時候，可能小孩先前給護理師打針過了，看到白袍就會本能的恐懼，死活不給我聽診或看手手腳腳。我只好一邊說「給阿姨聽聽」、「沒有痛痛，不會痛痛！」「沒事，沒事！沒有打針！」或是把聽診器塞到小朋友手上跟他說：「冰冰的！是不是冰冰的！」
在兒科，大家都有一套哄小孩的方法：護理師的證件夾一律是玩偶樣式，護生除了可愛的證件夾以外還會穿動物圍裙，有的主治醫師會夾一隻娃娃在聽診器上，有的主治醫師會在口袋常備一盒貼紙。我自己是夾了一隻派大星在胸前，可是這個年代的小朋友好像已經沒人認得派大星了，會認得派大星的都是高中生弟弟妹妹。
題外話，那個在口袋放貼紙的主治醫師準備的是寶可夢的貼紙，但現在有在看寶可夢的應該起碼是國高中生以上的成年人吧，還在上幼稚園的小孩看到寶可夢圖案往往都是一臉疑惑。我自己是有在看東森幼幼台的人（二字頭的人也是可以看兒童台吧），發現現在流行的應該是阿奇幼幼園、屁屁偵探之類的吧。（還是這裡有在帶小孩的爸爸媽媽可以告訴我現在流行什麼？）
以前學生時代在跑兒科實習的時候，如果被叫阿姨還會很不爽，想著我明明沒多老，甚至比小孩的媽媽還年輕那麼多，為什麼要叫我阿姨？現在直接放棄這個念頭，都跟小孩說「給阿姨看肚肚、給阿姨聽聽」，反正我就老啦我就阿姨。偶爾還是會遇到要小孩叫我醫生姊姊的父母，想到這世界上還有如此會教育小孩的人，真是欣慰。
（被叫阿姨或阿嬤都無所謂啦，我只在乎能不能五點準時下班）
這個月還有遇到一個爸爸，我看完小朋友之後他問我說是不是跳級生，我好奇地問他怎麼會這麼說，沒想到那個爸爸說：「喔因為你看起來很年輕。」哇，太爽了吧！！
在兒科遇到幾個case讓人印象很深，當時我遇到一個已經發燒了三天、脖子上出現淋巴結、眼睛略紅的弟弟，這幾個症狀加一加我實在很懷疑這個是川崎症。但川崎症的定義是發燒要超過五天，還有其他症狀要超過四項才能算川崎症，所以也只能說懷疑這個弟弟是川崎症，不能算確定。
因為川崎症還有個特色是心臟會產生病變，所以當時小兒心臟科的學姊知道有這個病人之後就先來掃了心臟超音波，但超音波沒什麼變化，只好先讓弟弟症狀治療。過了兩天，弟弟開始出現身體的疹子、手指水腫等等典型表現，再掃一次心臟超音波，就看到心臟出現典型的變化，於是馬上用了川崎症的治療藥物，弟弟也很快就好轉。
有一個妹妹一開始是發燒來急診，上來病房之後我發現她的懸壅垂長了一些水泡，而且甚至在護理站抽搐（妹妹抽搐的當下我就站在她旁邊，真的有嚇到），所以本來當成腸病毒在治療。可是過了一個星期妹妹還在發燒，照理來說腸病毒的話應該三到五天內就會退燒痊癒，感覺可能還有別的問題。
（腸病毒的幾個高危險症狀）
我仔細幫妹妹做了全身檢查，發現嘴巴內原本在懸壅垂的水泡消失了，而是在靠近牙齦的頰黏膜出現水泡，妹妹的牙齦超級腫、還在出血，媽媽也說妹妹出現很嚴重的口臭。聽起來很像是泡疹性齒齦炎，我問了主治醫師後，老師也說這應該就是泡疹性齒齦炎了，看來我的直覺滿準的。
我跟的主治醫師有時病人很多、有時病人只有三四個，比較悠閒的時候我會跟著其他主治醫師一起看病人。前面說過，我跟的老師都收感染疾病的病人，我有空時會去聽小兒神經科的醫師教學。當時有個很可憐的小孩，四肢癱瘓、視力缺損、發展遲緩、時常癲癇。
事情的發展如下：小孩最初因為OHCA（院外呼吸心跳停止）被送到其他醫院，其他醫院積極搶救之後發現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小孩受到家暴，OHCA的原因和虐待脫不了關係。看著小孩的腦部電腦斷層影像，從一開始的出血，到後來的大腦萎縮，這個孩子基本上是沒辦法自理生活、也沒辦法正常發育長大的。
去看小孩的時候，他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樣子，只是眼神空洞、全身癱軟的躺在床上。在旁邊的媽媽淡淡地看著自己的孩子，看不出來她的表情有什麼情緒。但主治醫師來查房的時候，媽媽還是開口問了醫生，自己孩子眼瞎是不是該去大醫院治療、是不是還有其他方式可以治療小孩。
看到這幕，我一直在想，對孩子施暴的到底是誰？總感覺媽媽沒有任何傷心難過的情緒，表情很漠然的樣子，好像這個孩子不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一樣。「那個媽媽應該是愧疚，現在才想要幫小孩找治療的管道，可是當初不要讓那件事情發生不就好了嗎？」主治醫師走出病房之後嘆了一口氣。
我們看到的兒童虐待個案感覺只是冰山一角，實際上大概還有很多孩子生活在虐待和暴力的陰影之下吧，我們還能做點什麼去幫助這些受苦的孩子呢？在傷害造成之後才想要去挽救，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吧？
另外在兒科感同身受的是，兒科病房因為收治了很多的感染病人，所以根本是個大毒窟......某天晚上我睡覺到一半突然很不舒服，爬起來大吐特吐，然後接著畏寒和發燒，隔天勉強撐著去上班，上到一半就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我比病房的小朋友還像病人。
我開始生病的那天還輪到我要報告期刊，凌晨生病下午被排報告，臨時推掉等於之後還是要找個時間報告，想說還是硬著頭皮去報告。我撐著把自己的報告報完，沒想到主治醫師開始講他對期刊的意見，講的時間比我報告的時間還久，我又想吐又累，一直在想我要是在老師還在發表的時候直接暈死過去，不知道會不會變成超尷尬的場面......硬撐著將近半小時，老師終於講完了，我趕快衝去廁所休息，後來火速請假回家。
後來跟同事聊天才知道，好幾個同事在兒科工作的時候被傳染到黴漿菌肺炎，咳了兩個月才好的差不多。看來踏進兒科病房的人，要嘛百毒不侵，要嘛是被傳染到已經有了免疫力......
在兒科待了一個月的心得是，我終究還是不喜歡小孩子的人。XD但兒科病房總是有滿滿的活力，小朋友住了幾天就會完全康復，跟其他科病房還是有些差距。大部分小孩總是病懨懨的被抱進來或推進來，但都能笑咪咪的跟我們說再見。
（我有被高中生妹妹問為甚麼我的派大星沒穿褲子，這樣出現在兒科病房是可以的嗎，笑死）
有些平常板著一張臉的主治醫師，在看到小朋友時瞬間會變成超級娃娃音，那個轉變之大讓我直接嚇一跳。感覺在兒科的住院醫師和老師們，大家都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小孩，所以整體的氣氛還是挺不錯的。但我真的很討厭小孩，所以以後應該是不會再來兒科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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