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1年3月3日，早上九點，黑教堂，南棟
不聽里奧的話，檸檬離開房間、跑來醫護室。這裡沒被白絃波及，檸檬以為能再一次救出小羽，沒想到──
「……！」
病床上，小羽已經沒有呼吸，五顏六色的膠囊散落在地。除了空藥罐，小羽手裡還有一張紙，上面寫著：
爸爸殺了人，爸爸會去地獄。
弟弟是白惡魔，弟弟會去地獄。
媽媽想把白惡魔生下來，媽媽會去地獄。
自殺的人也會去地獄。
爸爸，媽媽，弟弟，我去找你們了。
等我。
「小羽……！」
事已至此，檸檬再也無法承受。她揉爛小羽的遺書，絕望、憤怒、悲傷、憎恨、後悔……這些日子受的打擊，全被她揉到紙裡、奮力一丟。牆壁不痛不癢，似乎連牆壁都在嘲諷，檸檬改變不了任何事。
「磅！！！」
然而，這裡的牆壁不痛不癢，另一邊卻不是。檸檬聽見好大的聲音，同時，她想起遠視系統看到的影像，粉紅色的女人闖入黑教堂，對無辜的人大開殺戒──賴冰河在那裡！
沒有時間悲傷，檸檬無法為她的朋友禱告、善終，只能把棉被蓋在小羽臉上。離開前，她對小羽說了謝謝，也向她道歉；無論天堂地獄，只求她安息，與心愛的家人團聚。
「小舅舅……！」
同樣的遺憾，她不希望發生在別人身上，尤其是賴冰河。檸檬全速衝刺，循著聲音來到禮拜堂，眼前的景象讓她僵在原地。禮拜堂像被炸彈炸過，滿地的玻璃、磚瓦、被血濺紅的地毯。沙利葉的雕像粉碎，華麗的裝潢變成垃圾；天花板破了大洞，還有其他樓層掉下來的東西，已經看不出是什麼，全被破壞殆盡。
「噢，我忘了妳也在。」
「安琪．懷特。」
聽到聲音，檸檬抬頭，看見倒在地上的賴冰河和賴梓柔，及緩緩向她走來，一身粉紅色的女人。
「放心，他們沒死。」
「一個是成功的人造人，一個和瘋帽做交易，殺誰都很麻煩。」
女人抓著肩膀，脖子「卡！卡！」兩聲，一副剛運動完的模樣，表情悠哉得令人火大。
「警告：第一代水果塔『獅鷲』──白絃」
「分析：我方勝率0％」
「建議：避戰，遠離目標物15公里」
蜘蛛糖的系統竟跳出警告。檸檬沒見過白絃，但她聽說過「獅鷲」；尼可拉斯、派翠克、MIO、赫密士……都要她小心這女人，因為白絃很危險。
「孩子，妳來這幹嘛？」
白絃露出自認友善的笑容，問檸檬：「肚子餓了？妳沒吃早餐？」
「……。」
檸檬沒有回話，而是環顧四周。曾經富麗堂皇的黑教堂，如今一片狼藉，神聖不復存在，空氣中瀰漫死亡；她一陣踉蹌，發現地毯下有人的斷肢，害她差點跌倒。
──我想要變強。
來黑教堂前，她希望得到父親認可，成為獨當一面的神與畜；如今面對白絃，見識真正的「強大」，檸檬竟沒有感覺，也不羨慕。
「……我聽說，神在殺人時，祂感受到的不是喜悅，是力量。」
檸檬看著白絃，發現自己的拳頭越握越緊──她非但不羨慕，還很厭惡。
「妳是神，妳已經很強；」
「為什麼還要用天花板，壓死唱聖歌的人？」
「……。」
檸檬的表情很嚴肅，可惜在白絃聽來，這個問題並不嚴肅，而是可愛。
「孩子，妳誤會了；所有人都誤會了。」
「客觀的神並不存在，神也有自己的信仰。」
白絃盤起雙腳，整個人飄在空中，好像在飛。
「和人一樣，神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差別在於──祂是神、祂夠強大，神可以用祂的信仰定義對錯，強迫人類遵守。」
白絃微笑，想起她的《羅琳娜條約》，想起小約翰的筆記本。
「只要人類遵守，神的信仰就越穩固；世界不存在雜質，就像杯乾淨的水。」
沙利葉破碎的雕像，白絃坐到那上面，一隻手撐著下巴。
「回到妳的問題──為什麼壓死唱聖歌的人？」白絃公佈答案：「因為很髒。」
「……。」
「他們汙染我的水。」白絃聳肩，「就是這麼簡單。」
「……。」
怔在原地，檸檬沒有說話，沒有動作，沒有表情。她不知道自己聽了什麼，一個字都沒聽懂。
──妳是神與畜。
對，她不懂。
──效忠宇維少爺。
她不想懂。
──繼承水果塔，延續艾莉絲體系。
她，根本，不想懂。
「這世界不需要神！」
檸檬怒視白絃，代替被踩在腳下的沙利葉，當著白絃的面說：
「沒有神、沒有祂的信仰，世界還是可以運轉！」
「……。」
檸檬一說，白絃臉上的笑容消失，撐在下巴的手放了下來，坐直身子。
「孩子，妳剛剛說什麼？」
白絃的臉彷彿矇上陰影，她壓低聲音：「再說一次。」
「這世界不需要神！」
檸檬不只重複，還補充：「也不是神，用來滿足幻想的杯子！」
「……。」
一瞬間，真的是一瞬間──檸檬的眼睛沒眨，剛剛還坐在對面的白絃，此刻臉已經貼到面前、拳頭打在檸檬的肚子上。檸檬的身子被打飛、摔在地上，肚子傳來火燒般的劇烈疼痛，她吐了一大口血。
「修復系統 ＯＮ」
「咳咳……咳咳咳！」
肚子彷彿被打穿，檸檬咳個不停，嘴裡的血越吐越多。雖然蜘蛛糖開始修復，但臟器出血，身體恢復再快，也承受不了第二擊。
「孩子，念在妳姓懷特，我給妳第二次機會。」
因為背光，檸檬看不到白絃的表情，只看到她的影子越拉越長，猶如張牙舞爪的獅鷲，張開她的雙翼。
「妳剛剛，說了什麼？」
白絃睜大眼睛，眼裡閃爍紫色的光，「再說一次。」
「這世界……咳咳！咳咳咳！」
然而，檸檬不求饒、不道歉，也不妥協。琉璃色的眼睛沒有輸，她對著白絃──對著名為羅琳娜的神，大喊：
「這世界不需要神！」
「神的信仰，只是祂的一廂情願！」
「……。」
話落，又是一瞬間──這一次，檸檬閉上眼睛，白絃用了袖子；害怕的女孩縮在地上，憤怒的女人打算砍掉她的頭，然而──
「鏘！」
金屬碰撞，另一個粉紅色的人出現。他一手拿刀鞘，一手握著拔一半的武士刀，正面擋下白絃的攻擊，游刃有餘。
「她是我的眷屬。」
「適可而止吧，姊姊。」
語畢，羅笙拔刀，又是一聲「鏘！」，白絃被彈飛到五公尺外，剛才的怒氣全部消失，紫色的眼裡只剩驚訝。
「你……」
白絃一時說不出話。羅笙是變態、跟蹤狂，白絃恨死他這些行為，但眼前這一幕──羅笙拔刀，警告她不准接近。弟弟保護里奧的女兒，白絃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是我計畫的一部分。要是死了，我會很麻煩。」
羅笙將檸檬護在身後。檸檬正覺得感動，蜘蛛糖的頻道卻傳來羅笙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
「讓我對姊姊拔刀。妳死定了，小天使。」
「……。」
感動破碎，檸檬收起道謝的念頭，默默躺回地上，啟動進階修復。
「算了算了。我現在打不贏你，把那小鬼帶走。」
突來這一齣，白絃也冷靜下來。羅笙也不想和她起衝突，收起刀子。
「要離開的是妳，姊姊。」
羅笙突然說。白絃挑眉，以為自己被挑釁。
「你在趕我？」
「不，姊姊，妳誤會了。」
羅笙不是趕人，而是基於姊弟情誼，好心提醒：「五十秒。」
「……？」
「『她』要來了。」羅笙再次提醒：「四十五秒。」
「……！」
聽懂對方的意思，白絃臉色大變，竟然一句話不說、啟動紅心傑克的「白色空間」，匆忙離開現場，立刻消失不見。
「里奧不是叫妳待在房間？」
把擋路的屍體踢到一邊，羅笙坐到瓦礫堆上，問檸檬：「修復多少了？」
「……32％。」
檸檬躺在地上，捂著受重傷的肚子，跟羅笙說：「超出系統負荷，只能修復到40％。」
「這樣啊。」
羅笙依然冷漠，竟然拿出手機、與一片狼藉的黑教堂自拍。檸檬正覺得他腦袋有問題，羅笙開口：
「還有60％，交給妳了。」
「……！？」
來不及反應，一名綠色頭髮、身穿古裝的女人突然出現，跪坐在檸檬旁邊。女人的眼珠是綠色的，墨綠色的長髮簪著髮髻，白玉般的手伸向檸檬，輕撫她的臉。
「聞到了花香。」
女人開口，檸檬的蜘蛛糖不知道發生什麼，彷彿在回應她的歌聲，修復進度立刻變成一百。肚子的疼痛消失，傷口自動癒合，身體機能恢復正常，檸檬的四肢已經能自由活動。
「謝…謝謝……？」
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但檸檬覺得必須道謝。
「聞到了花香。」
女人的笑容沒變，表情沒變，不停唱著同一句。檸檬正覺疑惑，旁邊的羅笙解釋：「她說不客氣，妳沒事就好。」
「？？？？？」
「亂猜的，我也聽不懂。」
羅笙收起手機，跟檸檬介紹：「她是第一代水果塔『笑臉』，也是蜘蛛。」
人如其名，笑臉永遠是笑臉，動也不動，跪坐在檸檬旁邊，一直在對她笑。
「她是第一隻蜘蛛。」羅笙告訴檸檬：「妳家宇維少爺開口閉口、說要殺死的蜘蛛不是我，是她。」
「……！」
檸檬很驚訝。左看右看，笑臉都不像大家口中的壞人，手腕還掛著佛珠──沒錯，笑臉很虔誠，每天都幫羅笙念經，還會迴向給他。
「雖然害我拔刀，但不得不稱讚妳的勇氣，小天使。」羅笙說：「每一句都說到我姊姊的痛點，我在一旁聽得很開心。」
「……。」
想起和白絃的對話，檸檬的心彷彿沉入漆黑的深海。她不知道怎麼形容，覺得自己像這個禮拜堂，所有一切都變了。
水果塔、神與畜、高宇維、艾莉絲體系、十大家族……她被保護得太好，以為世界就是這樣，水果塔的力量就是一切；直到來黑教堂，經歷小羽的事、親眼見到白絃，檸檬意識到自己多麼不堪一擊，也是多麼無知。
里奧要她待在房間，不要看、不要聽、不要想，有個人卻相反；他將檸檬推出房間，要她自己做出選擇，那個人是尼可拉斯。
四年前，那個討厭的哥哥，為什麼要讓她注射蜘蛛糖。
事到如今，檸檬終於懂了。
「聞到了花香。」
笑臉的歌聲再次傳來。趁檸檬和羅笙對話，她走向沙利葉殘破的雕像，撿起沙利葉斷掉的頭，上面有乾掉的血跡。
「知道了願望。」
笑臉伸手，將沙利葉的頭送到檸檬面前；什麼也看不見的綠色眼睛，映出檸檬從迷茫、猶豫，到立下決心。一旁的羅笙看到檸檬的表情，滿意一笑。
「……我知道了。」
檸檬起身，接過笑臉給她的東西。安琪──沙利葉飛出漆黑的海洋，降臨於殘破的教堂。象徵希望的月光，琉璃色的眼睛高舉石像，對天發誓：
「我──安琪．懷特（Angel White）。」
「必將親手，結束這一切。」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