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1年3月3日，凌晨一點，黑教堂，北棟
兩天過去，檸檬還沒從車禍的陰霾中走出。小羽醒了，也徹底崩潰。母親和弟弟身亡，主謀又是父親，得知真相的小羽將自己封閉。哪怕檸檬鼓起勇氣、想去醫務室看她，也被小羽拒絕，她什麼人也不見。
另外，或許因為失望，檸檬這兩天沒看到羅笙。這樣最好，檸檬不想見他，更別說滿足他的期望。神與畜才是她的家，她的心依舊在水果塔，而不是蜘蛛。
「……？」
突然，檸檬聽見房間的窗戶，傳來「噠！」的一聲。她以為自己聽錯，直到第二聲「噠！」，檸檬才從床上下來，小心翼翼地走到窗邊。
一名穿著深藍色外套、外套帽子蓋住頭的人，正拿小石子扔她的窗戶。檸檬很驚訝，對方竟然是賴梓柔──賴霜原的女兒，也是不穿教袍、特立獨行、薩拉凱爾教的異類。
由於立場尷尬，從檸檬來黑教堂後，賴梓柔一直避免與她接觸。如今三更半夜、用這種方式來找檸檬，檸檬也覺得不可思議，況且她的房間在十二樓，賴梓柔是怎麼丟的？
「……。」
賴梓柔沒有說話，用手示意某個方向後，便快速離開。檸檬避開監視器，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房間、來到賴梓柔示意的地方──墓園。這裡人煙稀少，尤其三更半夜，連巡邏的機器人都不會過來。賴梓柔不愧是賴梓柔，在黑教堂這麼多年，知道什麼地方最安全。
「我就直說了。」
一見面，沒有噓寒問暖，這位酷酷的表姊問檸檬：「車禍的事發地點，妳回去看了嗎？」
檸檬一愣，「沒有。」落寞表示：「……我根本不想看。」
看檸檬一臉消極，賴梓柔沒有動怒，也沒有安慰。她沒有羅笙狠心，可以理解檸檬想逃避的心情，畢竟賴梓柔自己，就是逃避的代名詞。
「一下子就好。」
賴梓柔沒有平時強勢，口氣反而變得委婉，問檸檬：「我想給妳看個東西，介意一起走嗎？」
「……。」
檸檬遲疑很久，才終於點頭。賴梓柔帶著她，從墓園鑽進一條隱密的小徑，隨後穿越樹林，往亞茲拉爾山的方向走去。
「冰河叔叔還好嗎？」
路途上，賴梓柔不知是想閒聊，還是出於其他目的，竟然問起賴冰河的事。
「我不知道。」
檸檬搖頭，誠實回答：「車禍後，他不知道怎麼了，一直關在房間。」
「看來他沒告訴妳。」
賴梓柔一邊跑，一邊跟檸檬說：「白化症是冰河叔叔的心魔。小羽的家人死，他覺得是自己的錯。」
檸檬張大眼睛，問跑在旁邊的賴梓柔：「什麼意思？」
「賴梓綾不是我妹妹，她是冰河叔叔的女兒。」
「……！？」
「冰河叔叔和雪檸姑姑吵架，也是因為這件事。」
賴梓柔體力很好，可以一邊跑步、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話。看到這麼小的檸檬跑在旁邊，還能跟上自己的速度，賴梓柔判斷，檸檬的身體已經異於常人；檯面上的運動選手，體力恐怕都沒她好。
「我爸他們三兄妹，都是夏家做出來的人造人。」賴梓柔問：「妳知道這件事嗎？」
「……！？」
不用檸檬說，賴梓柔看表情就知道答案。看來很多事，神與畜還沒告訴檸檬，或者，不想讓她知道。
「繼承『睡鼠』的人是冰河叔叔，不是我爸；賴梓綾的水果塔，只會來自冰河叔叔，不可能是其他人。」
賴梓柔一說，檸檬就問：「那為什麼……？」
「那是一場鬧劇。」賴梓柔解釋：「一開始，錯的人確實是冰河叔叔。他年輕時不聽我爸勸，玩得很瘋，讓一個女人仗著自己懷孕、跑來敲詐。冰河叔叔壓下這件事，用錢打發掉對方，以為事情已經結束；殊不知，那女人又去找我爸，同一筆錢想賺兩次，讓我爸知道這小孩的存在。」
賴梓柔嘆氣，表情很厭世。
「看教義就知道，薩拉凱爾教反對羅琳娜、反對水果塔，我爸不允許『睡鼠』的繼承人出現，但薩拉凱爾這麼多教徒，哪知道什麼水果塔？我爸必須用別的東西妖魔化她，就是白化症。」
「……！」
聽到這，檸檬終於明白，為什麼一聽到小羽的弟弟是白子，賴冰河的打擊會這麼大。要不是賴梓綾，賴霜原不會編出這些藉口；就是因為教徒相信，小羽的媽媽和弟弟才會死。
錯的不是白化症，是他。
這是一場騙局；因賴冰河而起的騙局。
「當年，冰河叔叔找雪檸姑姑討論，但雪檸姑姑想把小孩帶回神與畜，冰河叔叔沒有答應；誰知東窗事發，雪檸姑姑非常生氣，兩人因此大吵一架，一直到雪檸姑姑死，他們都沒再往來。」
「……。」
檸檬的表情越來越緊繃。賴梓柔覺得自己說了太多，正想轉移話題，檸檬突然自己開口，跟賴梓柔說：「我昨天看到一則新聞。」
賴梓柔問是什麼，檸檬回答：「B區的某座教堂，天花板掉下來，壓死了唱聖歌的人。」
檸檬沉默三秒，「……我不知道這世界有沒有神。」又停頓三秒，「如果有，祂為什麼要讓這種事發生？」
賴梓柔聳肩，「也許神喜歡殺人。」
「為什麼？」檸檬不懂，「祂以此為樂？」
「不。」賴梓柔糾正：「是力量。」
「……？」
「追求強大，宰制一切──人類渴望如此，神又何嘗不是？」賴梓柔看向檸檬，「作為神與畜，妳想變強、追求力量，不也是想成為宰制的一方嗎？」
「……。」
檸檬說不出話。她只知道變強，卻沒想過為什麼要變強。當擁有力量的那天來臨，自己會不會跟神一樣，去用教堂的天花板、砸死無辜的人？
「到了。」
終於，賴梓柔和檸檬來到事發地點。兩人沿著山壁滑下，地上依舊有焦黑的痕跡。檸檬彷彿看見燃燒的車子、打不開的車門、困在車裡的小羽……她阻止自己回想，厭惡地移開視線。
「妳看。」
摸著山壁，賴梓柔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指著其中一塊碎裂的岩石。檸檬起初沒看出什麼，直到聽見岩石的縫隙傳出風聲，才意識到不對勁。
「兩台車掉下來，都砸到這塊石頭，才裂了一個口。」
賴梓柔讓檸檬拿著手機，兩手抓住岩石。檸檬正要問，賴梓柔一個使力，竟徒手將──少說也有一噸重的──岩石移開。檸檬當場傻在原地。
「呼！」
賴梓柔甩了甩手。雖然喘氣，但她的表情不像剛移開一噸的岩石，而是把兩桶礦泉水搬回家裡，看起來游刃有餘。
「……妳是哥吉拉嗎？」
「什麼哥吉拉，沒禮貌。」
移開岩石，後面竟然是黝黑的山洞，高度和寬度都不小。檸檬用手電筒一照，地上有輪胎的痕跡。
「裡面還有一扇門，但要輸入密碼，又有警報系統，我沒有碰它。」賴梓柔說。
檸檬用蜘蛛糖的系統掃過一輪。其實，這塊岩石也是個門、需要密碼，但從外面看不出來，沒有警報系統。恐怕設計的人也沒想到，會被人徒手掰開。
跟黑教堂內部一樣，山洞使用的所有系統，雖然屬於前端技術，但在蜘蛛糖面前，像把章魚燒裡的章魚挑出來一樣，連檸檬這樣的菜鳥蜘蛛，都能輕易破解。
兩人走進山洞，賴梓柔也拿下外套帽子，露出她的黑色長髮。隨便用手一梳，大旁分的瀏海怎樣都好看。檸檬真心覺得她的表姊很酷，可惜是一隻哥吉拉。
沒多久，她們看見賴梓柔說的門，和山洞一樣高、一樣寬，看灰色的質地，似乎是某種金屬製成，看起來堅不可摧。
「有什麼好辦法嗎？」賴梓柔說：「直覺告訴我，這裡面一定有我爸，不想被人看到的東西。」
「……。」
檸檬舉起雙手。賴梓柔覺得奇怪，這女孩突然不講話，還在空中比手畫腳，好像在……排列？賴梓柔看不見她在排列什麼，或許是方塊、圖形，只有檸檬自己知道。
不難猜，檸檬在破解這扇門的密碼。賴梓柔沒想太多，直覺這是檸檬的天賦──跟李晴煬的讀心術一樣，神與畜每個人都有，賴梓柔並不意外。
「完成。」
檸檬一說，沉重的大門伴隨震動、緩緩開啟。她不是破解密碼，而是用蜘蛛糖駭入整個系統，奪取所有設備的控制權。檸檬和賴梓柔往前走，前方一片漆黑，腳邊、牆上卻有東西在閃爍。
「開燈。」
檸檬提出指令，整個空間剎那明亮，兩人瞪大眼睛──剛才在漆黑中閃爍的，是一根根比人還高的水晶柱，還有翡翠、瑪瑙、紅寶石、琥珀、鑽石……各式各樣的礦物，充斥於籃球場大的空間。
「……！」
同時抬頭，賴梓綾倒抽一口氣，檸檬摀住嘴巴。正前方的牆壁、距離地面五公尺高的地方，一個嬌小的人被釘在上面。他的半邊臉破碎，兩腳都沒有小腿，一隻手的手腕消失，殘存的身體到處是坑洞，破碎的裂面有水晶、鑽石、寶石、翡翠、琥珀……沒有血，沒有肉，也沒有呼吸。
「天啊……！」
檸檬的任務，是找出薩拉凱爾教反抗艾莉絲體系的證據，但她沒想到，會因為一場不愉快的車禍找到、又是如此致命的證據。
小約翰。
第一代水果塔「睡鼠」──小約翰。
令白絃為之震怒、不見的那具屍體，被檸檬找到了，就在亞茲拉爾山。
第一代水果塔「睡鼠」，死後不得安寧，甚至，淪為後代斂財的工具。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