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1年3月3日，？？？，？？？
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高宇維坐在桃花樹下。這位紅茶狂熱者此刻，難得沒有在喝紅茶，而是在看書。
綠螘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從翻書的那一刻，他就一直盯著這四行，尤其是第三句──「晚來天欲雪」。他反覆看著、看著，有什麼東西被他埋在句中；難得懷舊，便把那東西挖出來，好好看一看，再放回去。
「宇維。」
3D的投影視窗出現。螢幕一片漆黑，只寫著數字「1」，傳來里奧的聲音。
「安琪找到了。」
「……。」
闔上書本，高宇維的思緒回到現在。他淡淡說一句：「比我想像中快。」然後問：「Platinum呢？」
「雖然繞一大圈，白石墨還是糾出不少珠寶商、中盤商，原料供應者是薩拉凱爾；金允道也做了鑑定，珠寶飾品和小約翰的礦物，成分完全吻合。」
里奧再說：「安琪傳來的影片，我也寄給了Platinum。」
「哈。」
高宇維發出得意的笑聲。里奧問他：「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里奧，你是不是忘了？」高宇維微笑，「雪檸死後，我們和薩拉凱爾停戰五年，我不想當破壞約定的人。」
里奧聽懂高宇維的意思，沒有多做評論，只是罵一句：「你真的很X。」
「謝謝誇獎。」
拿起放在一旁的高帽，高宇維戴上帽子，突然問：「晴煬呢？他還好嗎？」
「不太好。」里奧說：「我請博洋把他送去黑教堂，還有賴梓綾。」
「艾莉絲呢？」高宇維又問。
「往D區的路上。」里奧結論：「跟你的劇本一樣，演員都到齊了。」
「很好。」
高宇維起身，剛才的書被他扔在地上。瘋帽握著白色拐杖，一步一步，往桃花林的出口走去。
「一起去吧，我們慢慢來。」
「OK。」
對話結束，投影視窗消失。高宇維看也不看，白色的靴子踩過凋零的粉紅色花瓣，讓花瓣黏在地上，與褐色的土和在一起。
「獅鷲啊，獅鷲。」
「妳從來，就不是我牌桌上的對手。」
高宇維用慵懶的聲音說著，漫不經心。
「妳只是一張牌。」
「一張很好用的牌──僅此而已。」
◇◆ ◆◇
2161年3月3日，早上八點，黑教堂，南棟
周日固定的彌撒，賴霜原、十二使徒、所有黑教堂的教徒，全部聚集在禮拜堂，聆聽由十三歲以下孩童組成的聖歌團。天籟般的歌聲，孩童們站在月之天使──沙利葉的白色雕像前，人人手裡拿著一本書，歌唱：
「祈告月之天使：但願天下人不會笑我，吹起號角。」
「當我在千軍萬馬、左衝右突；願祢庇佑我的父母，不被異教徒褻瀆。」
在場，只有「病假」的賴冰河、從不出席的賴梓柔、不是教徒的檸檬，以及還在醫務室休養的小羽，沒有參加這每周一次的盛宴。
「因為祢，不畏懼利維坦的烈焰；」
「因為祢，讓光之聖劍沾滿鮮血。」
「我們對抗漆黑的海洋，來自祢賜予的勇氣。」
所有人聽著聖歌，底下的父母因為優美的歌聲，流露出驕傲、欣慰的表情。身為主教的賴霜原，雖然子女不在上面，依舊閉上雙眼，悉心欣賞。
「薩拉凱爾啊，我們是勇士！」
「像真正的藩臣那樣廝殺！」
十二使徒裡，賴梓柔的兄長──賴梓威，起初和大家一樣，陶醉在聖歌團的歌聲中；直到他聽見聲音、抬頭，覺得不大對勁。
「異教徒必將全軍覆沒！」
所有人，包含聖歌團的孩童，都專注在神聖的歌聲中。只有賴梓威看著天花板，發現頂上的水晶吊燈，在緩緩擺動。
「異教徒必將全軍覆沒！」
結尾，情緒高亢之處，聖歌團的孩童一致伸出右手，揮灑事先準備好的黃色花瓣，笑容燦爛。眾人一致起身、拍手叫好，只有賴梓威發現天花板的裂痕。他瞳孔縮小，從人群中衝出，對聖歌團大喊：
「孩子們！快跑！」
「……！？」
還沒聽見賴梓威的聲音，聖歌團的孩子依然燦爛笑著，下一秒──
「磅！！！」
當著所有人的面，孩子們正上方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燈一起砸了下來。上一秒情緒高漲的教徒，下一秒，聲音彷彿被鎖在喉嚨，全部呆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追不上現實。
「……！」
賴梓威也僵在原地。原先歡快的禮拜堂，剎那被灰色的粉塵淹沒。等粉塵散去，賴梓威才看見瓦礫下，紅色的鮮血流淌在地毯，沙利葉的雕像裂成碎片。
──頃刻四方安靜無聲，陶醉、沉迷，瑰麗、怪奇。
塵埃散去，粉紅色的女人坐在瓦礫上。
坐在孩子們的屍體上。
坐在沙利葉的殘骸上。
──奔馳狂野奇幻秘境，幻境經歷驚聲連連。珍奇鳥獸，和睦對談；如幻似真，半夢半醒。
她起身，紫色的眼睛掃向身穿教袍的三百多人。她如鳥爪的手，拿著沙利葉破碎的頭；粉紅色的頭髮，看起來像鮮豔的羽毛，穿在獅鷲身上。
「怎麼？」
「不祈禱了嗎？」
粉紅色的女人──白絃，露出她一百年前，那專屬於「獅鷲」的瘋狂笑容。夏悠和李仲翔喜歡她的瘋狂；他們死後，白絃好久沒笑成這樣，彷彿回到沒有兒子的時代。
無拘無束、肆無忌憚，她還不是羅琳娜，只是小悠的系兒。
「快點，和你們的沙利葉祈禱啊！」
「祈禱這些孩子能去天堂！」
「祈禱這些孩子，不會被利維坦吃掉！」
白絃將沙利葉的頭放在自己面前。輕飄飄的聲音、瘋瘋癲癲的語調，她模仿教徒的語調，好像在跟雕像對話。
「什麼？聽不見？」
「為什麼？祢不是月之天使嗎？為什麼？為什麼祢聽不見？」
一邊說，白絃搖著沙利葉的頭，再拿到自己耳邊，這個動作重複三次，深怕漏聽任何一句。
「啊，我知道了！因為有羅琳娜！」
「難怪祢什麼也聽不到！」
──奇幻秘境，接連展開；一段一段，接二連三；稀奇古怪，百轉千迴。
「這是我們的世界。」
「我們的世界沒有沙利葉。」
──故事尾聲終將呈現。
「羅琳娜不會讓沙利葉出現。」
──斜陽照耀始返家園。
語畢，白絃手上的東西憑空飛起，下一秒，十二使徒的其中一名，腦袋當場被沙利葉的頭砸爛，血濺到賴梓威臉上，和賴霜原象徵教主的帽子。
「看好了，『睡鼠』的後裔。」
語畢，白絃身上的運動外套，變成有寬大袖子的粉紅色帽T。她擺手，吊燈的碎玻璃憑空飛起、射出，貫穿三名教徒的喉嚨。終於，有人從錯愕與驚恐回神、大聲尖叫，現場一片譁然，三百多人像螞蟻一樣，開始逃竄。
「『異教徒必將全軍覆沒』？笑死！」
話落，白絃原地消失，粉紅色的袖子一閃而過。那些擠在大門前的教徒，十幾人的上半身一起掉到地上。他們的身體被腰斬，下半身還留在原地、維持逃亡的姿勢。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的人被活生生腰斬，一名教徒跌坐在地。他才剛轉身、正要往反方向爬，一雙眼睛突然出現。白絃已經蹲在地上，沒有靈魂的紫色眼睛貼著他的臉，衝著他笑。
「嘿！」
語畢，白絃消失，教徒的四肢全被砍斷。他趴倒在地，兩顆眼睛瞪著被毀的雕像，嘴裡唸著沙利葉……沙利葉……渴求月之天使降臨奇蹟，可是沒有。
「異教徒是誰？哈哈！」
「全軍覆沒的又是誰？哈哈！」
活潑的聲音、鈴鐺般的笑聲，一百年前的獅鷲重現在世人面前。尖叫取代聖歌，殺戮取代救贖。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多，教堂的彩繪玻璃被血染紅──
沙利葉還是沒出現。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