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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方舟】Case 5.-在裂石與青草之間 (其一)

飛魚吐司 | 2022-05-21 11:11:03 | 巴幣 204 | 人氣 169


運轉的空調輕輕地攪動花香。

受常態吹拂的氣流帶動、進而以摩擦聲為其伴奏的,是三本躺半開著的作業簿。望著連換氣都可能擾亂氣氛的畫面,背對窗戶的女孩放下鉛筆,無所事事地仰頭,向後倒下,敲出成對雜音。

地點是她起居的宿舍,也是陸行航母上的一方小閣。
加上風格簡約的浴室不過七坪,是間被灰與白塗滿的單人房。附贈矮窗、衣櫃和沒了電腦,於是空了出來的單腳壁桌。長型房間的尾端有張橫著貼牆、有橘紋棉被的床。和一牆之隔的黎博利,或她另一牆之隔的實驗助手的房間一樣,是國際公制中最常見的居住艙規格。

眼下,堪為涼爽的空氣與寧靜共演,營造出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氛。三名形貌青澀的女孩圍坐在房間中央的塑膠矮桌,正與課後作業苦戰。內容不難,問的多半是文理簡答,然而凡事總有轉折。

一股心癢難耐的衝動盤旋在腦海,已經好一陣子了。有時那種躁動會變得具體,如加速的心搏,又像彈珠掉落在磁磚地上,嗡嗡作響。

薩卡茲早就習慣在徬徨時刻被心底的另一股意識嘲弄,這回她卻感覺炎魔缺席了,大好時機連個屁都不放。九點不到她就被兩名同學拜訪,趁機做完了大半基礎通識的作業,然後落入百無聊賴的狀態。其實沒剩幾題就能做完,但她滿腦子都在追憶過去。儘管薩卡茲女孩,伊芙利特感謝好友相陪,也對在午後的演習課前完成作業一事勝券在握,但此刻就是提不起勁。

她瞥向桌邊,試著用話題解悶,但同室的友人一言不發,只回以各有專注的側臉。於是她向上仰望。也許是受昨夜的淺眠影響,高掛天頂的燈管此時竟顯得昏暗……說也奇怪,身為日常環境的一部分,自己卻很少對頭頂上的擺設有所關注。可能是好惡所致──或用她一年半前的話說,在「白色房間」裡待久了,討厭無色的光線也是正常。

伊芙利特呼地吐出氣息,茫然與燈管外的半透圓筒對望。

她在想一頭久病纏身的薩卡茲究竟能做什麼。

分布手腳的病灶仍偶爾作痛,但已經沒什麼併發症了。幾個星期前,她終於又找到了塞雷婭,儘管在短而唐突的情況下,那張難為情的臉龐依舊深烙眼底。當她從卡夫卡提供的觀察裡得知其作息規律,馬上就選在瓦伊凡鍛鍊後突襲。她還事先探路過幾次,以確保不會被赫默發現。但她還是破功了。

自此,她的員工證不能再打開二級管制以上的通道門。換句話說,除了基礎設施和露臺,她無處可去。
但你就這麼接受了?

不屬於火妖的響動從心底升起,匯聚成眉心熱流。監護她生活的赫默至今不曾寬恕瓦伊凡半分。哪怕在因緣入職的菲林壯漢與建築工口中,塞雷婭正是為赫默的計畫伸出援手的那位。兩個月前,那頭黎博利與工程師之所以離船數日,就是為了接應未來的職員。

雖然薩卡茲完全不知道安東尼、卡夫卡與羅賓等人的遭遇,也不知道被親人盯上的監獄叫曼斯菲爾德,但仍確信她的親友們忙於一件義俠味濃厚的竊盜。她將這視為信號。結果是,赫默對她擅自與塞雷婭私會很不滿意。她清楚黎博利不是生氣,而是對情感無所適從。

但直覺又告訴她,這不是憑自己能解決的問題,因此她決定靜觀其變,但不是擺爛。她不會再放任無限擴張的悲觀融化那些好意。

要有直面絕望的勇氣──穿襯衫的瓦伊凡曾這麼鼓勵她,而她確實做到了。何況,壓制顱內的惡魔,讓火海間的鋼鐵巨獸徒然落敗,要比維繫「家人」間的感情困難多了。

……還是說,其實差不多難?她不敢細想,卻也不認為赫默與塞雷婭間的關係,還像數年前相互決裂時那麼糟。

但那若即若離的模樣也讓人扼腕。像對過往的爭端釋懷,卻又為價值觀與個性而彆扭;自以為掌握環境,於是將不情願的讓步當成必要……明明都是大人,卻更不想好好解釋清楚啊。

正當伊芙利特為此苦惱時,有對玉色的眼眸動了一下。雖然細微,但足夠將薩卡茲拉回現實了。

她不是會隱藏想法的人,也時常讓周遭的朋友為此膽戰心驚。但伊芙利特早就決定了:即便內心的世界得不到平靜,也絕不會再遷怒無關的人或事物。

就比如圍桌而坐的兩位朋友。於是她一面伸展雙臂,一面默不作聲地向後躺去,做最基本的放空。挪了挪邊稜錯落的尾巴,俯瞰茶几邊的兩顆腦袋。

沉思於矮桌兩側,兩對短毛灰白的獸親耳饒有趣味地搖著。

「不,這樣不行。只有這幾題怎麼想都沒有頭緒。沒有標準答案就算了,可是會問得這麼主觀……」
披著件大號帽衫。向後垂下的耳朵長著短而細的櫻白短毛,與伸出長褲的尾巴同色。一雙紅而剔透的眼眸對稱於短短的鼻梁,下方小唇微張,咀嚼著沒能征服的課題。

將筆擱在裝訂線上,代號霜葉的沃爾珀女孩闔上了包套的習作簿,在嘆息間撐起手臂,目光溜向腳邊。「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定要猜測自己在完成學程後會有什麼變化嗎?」

伊芙利特翻了個身,邊伸出手,用前臂枕著腦袋。那位身材勻稱、肩頭有礦晶突起的束髮女孩抬起頭,提詞似地與她對望。一旁是灰髮披散的女孩,打扮十足街頭風格。兩人盤著腿、赤腳而坐,腿下墊了片略有厚度的抱枕。

「哪會有什麼變化嘛,」伊芙利特放下空想,拉起微翹的褲管,「你們多唸了兩個學期,現在不也是這副樣子?」

那咕噥著的女孩轉過頭,摘下環著後頸的耳機,與隨身聽一併放到腳邊。

「那是你認為的結果。紅可以作證,我剛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沃爾珀嘆息道。與之相對,對桌的灰髮女孩輕輕地哼了一聲。不含怨氣或質疑,而是「唔──」地佐以低吟,陷入思考。

怎麼看都不像記得的樣子。

「紅,沒有印象。」

……我就知道。伊芙利特彷彿聽見霜葉放棄話題的聲明,但女孩除了瞇起眼睛,以環抱的雙臂撐著桌面外,一句話也沒說。

其實再給紅五分鐘,她說不定真的能想起什麼,只是準確率鐵定低得可憐。想著讓她慢慢消化也無妨,伊芙利特環顧房間半圈,最後將視線停在沃爾珀的額頭上。

伊芙利特望著霜葉一閃而過的消沉,腳趾不再輕晃。她理解那種盡力改善,最後才知道從不被人惦記的挫折。同時她願以後半年的點心發誓,紅絕不是疏於記憶。

「那……那肯定是這麼回事嘛!阿紅想不想得起來又不代表什麼。」她下意識扯了扯尾巴根部,這能穩定情緒。「再說你也不會因為說實話就少塊肉,對吧?」

「好吧,我希望你是在安慰我。」沃爾珀抬起臉龐。在清淡如冰的表情下,藏著淡淡的笑意。「還有,謝謝。你的鼓勵是滿有效的。」

薩卡茲環抱雙手。

和好友共處一室,為單調卻難以自力解決的問題煩惱著……有記憶以來,伊芙利特沒奢望過這樣的生活。然而身上的纖維背心,由至親綁起的蓬鬆馬尾都一再強調著:這就是事過境遷的證明。

承襲過去的打扮,尚未體驗過癮的現在。對過去迥異的三人而言,維持局部的「不變」,就是緬懷回憶的上策。隨赫默加入至今,伊芙利特對此可說是越發上手。除了偶爾暴衝,或對手術衣的反射性厭惡,已經沒多少人會想起那個乖戾、性格扭曲的縱火小鬼。

不過與她同桌的兩位女孩對此,顯然記憶猶新。

霜葉是個熱愛音樂的少年兵,但兩年多前放棄了戰地生活,以雇員身分加入,晉升為正式幹員。她最初和眾多從哥倫比亞邊境的亂戰苟活下來的未成年傭兵一樣,只把每段雇傭的停泊當作從業的一部分。

如今,女孩進入正規編制快滿兩年,仍然放不下自幼形塑的冷淡性格,以致交際相當有限。只要沒有人主動搭話,這名長髮粉白,眼眸如紅墨鮮明的女孩可以一整天不說話──當然,要是有常伴左右的耳機與歌曲更好。

伊芙利特撥開擋在眼角的鬈髮,瞟了她一眼。霜葉和同桌的紅,是她在基礎通識課裡的同學,也是朋友。實際上,薩卡茲很早就對她們沒了偏見。

而在她與赫默進入羅德島時,這名略顯冷淡的酷妹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伊芙利特是在去年初春認識這位小傭兵的。被塞入學期中的班級裡,很快因性格而惹出不少麻煩,但那沃爾珀從未因課堂中斷而予以側目。

她曾以為這是故作深沉,然而猜想很快落空。霜葉待人向來如此,分組訓練也不介意與她同隊,甚至合作。單憑這就值得喜歡對方。

然而,這份善意偶爾也會罷工。

伊芙利特確信今天的她不如以往平靜,甚至可說是變得慌張。說錯了一些話,悄悄挑戰了本該鞏固的感情。可怕的是這股讓人脫韁的忐忑,並不是出於本能。但伊芙利特也難以將這歸咎於情緒。不管是新生活的朝氣,還是逐漸改善的人際關係,都無法麻痺心底懸而未解的自責──她摯愛的兩名養護者,至今仍因為她的存在而冷落彼此。但那是流於自身定位的問題。

而她眼前也有符合年紀的困擾。實際上,看著身穿居家服裝,將過往雲煙留在心底的兩人久了,薩卡茲只覺得扼腕。不論外觀還是內心,自己的成長似乎少得可憐。

即使出於青少年間的情誼,紅與霜葉幾乎是無條件肯定她的改進,也不惜適時糾正,然而自己卻少有機會能抬頭挺胸,以對等之姿回應她們的忐忑。

她不想光是受人幫助。既然生而有能,這副身體應該能做更多好事。而她卻連用都不會用。想到這些,薩卡茲有些愧疚。

「不過,這也不是靠誠實或性格就能斷定的。假如學到的新知能即時反應在身上,我想松原老師需要批改的考卷會少很多。」霜葉反握筆身,露出靜候多時的從容。「言歸正傳吧。我想徵求你們的意見。」

伊芙利特撐起身子看她。霜葉瞥了她一眼,然後伸手去攔怒目著、對習作似有殺意的紅,但薩卡茲根本不知道困擾她的題目原文。

換作在戰場上,這是無法回答的一方失職,不過伊芙利特本來就沒義務知道她的作業近況。不怎麼關注情報的共享,這是霜葉的職業病了。她在單兵作戰上一向在行。雖然被當作跟不上話題是很困擾,不過伊芙利特也不想小題大作。或許像這樣揮灑習慣,才是霜葉對待熟人的相處之道。再說她們此前也從沒窩在一起。

薩卡茲撥開肩帶下的髮尾,「那就說來聽聽啊。」

沃爾珀眨眨眼睛。無名指輕輕一推,筆桿在半開的掌中迴旋半圈。「好消息是,這題配分不重,但也沒辦法隨便應付過去呢。該說是反芻思考嗎?總覺得越是逃避,想得越深……啊,頁數是第72頁,右下角那題就是。」

伊芙利特瞟了作業簿一眼,終於坐直背脊。她撥著紙張,翻開相應頁數。A6規格的制式習作上,排列著間隔固定的問題。多數已完成作答,但霜葉所指的題目仍然空白。

那問題是:你認為這學期關於生涯的課程,對你將來的哪部分表現最有幫助?可能改變你什麼習慣?

「什麼跟什麼嘛。」她覺得虛驚一場,「好啦,你看到了,我也還放著這題不管。沒事的話,要現在講清楚嗎?」

「可以。你要是不急著做其他題目,給點意見也好。」霜葉聳了聳肩,「建設性就不強求了。」

伊芙利特看了眼習作旁的鉛筆盒。是耐熱材質的筆袋。「我不懂,你怎麼會糾結這個問題啊?又不占多少分,作業成績也不算在學期分數裡面。」

提供建議就好了。」霜葉重申一次。沃爾珀直瞪著她,眼神不消片刻又緩和下來。

「嘖、呃,好啦。不提那些有的沒的了。」薩卡茲皺起鼻子問,「你不打算呼攏過去嗎?」

霜葉活動著手指:「想歸想,也不是說敷衍就能敷衍的。要是被發現抄作業或混字數,到時候還要重寫。」她拎起一旁的筆,像拿試管那樣端詳著。「要早早就想這些真麻煩哪……再說也沒人解釋過生涯的定義是什麼。不過寫『在這裡過下半輩子』肯定拿不到高分,也拍不了誰馬屁。」

「你總不會真的想在這裡打一輩子的工吧?」

「也許……我是說,咳,重點不是這個。」她不甚滿意道,「還有這早就不是打工了,要知道,我成為正式職員的時間比你還早。」然後她嘆了口氣,緩和擅自僵硬起來的口條。

「但你問的也有道理,我是該多想一想。就算未來離不開戰場,我也不想像以前那樣什麼都不管,像武器一樣去殺人、破壞機器。我知道我不適合,也不想唸書。是好意提醒,也有不少人期望我唸完高中程度的課……」

「那你就這麼寫啊。砍掉囉嗦的部分,說你為什麼還想上戰場就好。」

「要是老師接不接受,那很麻煩。處理不好還會被安排輔導。

「紅也這麼想。」魯珀趁她臆想時插話。她黃玉色的眼眸瞪著裝訂本,倒映冷光。女孩抬起頭,和伊芙利特的目光相望,又倏地撇開。和往常一樣,遊走於眼眶的目光如匕首鋒利,又好似內部發光的冰稜。

「不過不熟霜葉,所以,紅說不準。但是紅知道,紅只會狩獵。對其他東西,沒興趣,也學不會。」

「就算不感興趣也要學。忘記凱爾希醫生說過的話了?你會在這裡,就是為了更像人類。」

「紅很像。紅說話、寫字,還穿衣服。」魯珀放下筆,點名似的舉起指頭清點什麼。「而且,離霜葉跟伊芙很近。」

是這麼回事。看著紅不甘示弱地回嘴,薩卡茲再次體認到那寡言、原始如類人野獸的女孩,正為適應環境而拚了命。她不確定這是不是紅想要的,但女孩努力去做,這點是必須被認可的。是她選擇用這種方式離開從前的環境,在旁人指引下,屈身於世俗異類的身分。漫然思考著這有何用的伊芙利特,旋即對自己俯瞰事物的態度近乎高高在上感到厭惡,於是瞥了眼桌面。

套著書背,或莫名破損的作業簿雖停在不同頁碼,但行文下各有空白。她們受頒的作業是問答題,偶爾有小組討論,主要以人文、地理知識為核心。

基礎通識課是羅德島針對未成年乘員的必經教育之一。受諸國認證,約等於公立國中的短期課程,旨在確保旅居母艦的職員及眷屬有一定的教育水準,而這就是三位性格相異的女孩為何相識。

嚴格說來,霜葉和紅入班的原因相似,是為了填補生長環境沒能給予的學齡教育。前者是沒有選擇:生在經濟委靡的城市,年紀輕輕就拉入傭兵團,目送一批批年長成員退役;紅則是受人誤用──儘管薩卡茲對她的過往一無所知,也不想計較,但那副將能力全用於狩獵的言行,很容易受人側目。

因此,誰也沒想過紅能離普通女孩的生活如此之近。

那魯珀穿著黑色的長褲,上身是大尺碼白衫。圓領衫上印著電視節目裡的英雄。雖然與穿衣者冷淡過分的表情同列是有些違和,看久了也有種喜感。至於勻稱精實的體格,還有和霜葉差不多白皙的皮膚,則被埋在棉質布料之下。

「話說,這個月教的東西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我沒記錯吧?」愣神片刻後,伊芙利特問道。隨意較勁起來的兩人停下拌嘴。儘管因發呆而錯過,薩卡茲仍然相信紅的低頭是因為不滿淤積,而不是為審視她的提問。

「我想不是。」沃爾珀冷靜下來後說,「就連前兩期課程裡也沒出現提及生涯的問題。我以為在心理諮詢,或續簽員工契約時才可能出現這些題目,所以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又不想寫會被拆穿的答案。紅也是不喜歡敷衍,才找我討論功課的……唉。」

霜葉紅眸一晃,語調不自然地停了下來。在她眼眸直視之處,一對將愣怔與冷冽調合完美的眼睛炯然。紅垂著白而俐落的臉龐,凝視紙張,目光曾幾何時已殺氣騰騰。

「紅,別對幾行字有這麼多的攻擊性。」霜葉在女孩喉頭低鳴時問,「好好回想一下,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聚在一起。我們是要解決問題的。」

那女孩迅速瞄了霜葉一眼。「紅,沒有。紅只是,長得有攻擊性。」

「算了吧,你就是在跟題目大眼瞪小眼。有什麼想不透的等等再問。總之先停下來啦,給我冷靜點。信不信你把習作本活活瞪死都找不到答案。」

紅瞟了她一眼。「不試試看,不知道。」

「你們都收斂一點。現在十點剛過,要是隨便吵起來,會影響到留宿跟待命的職員。」

「那就,等下再問。」魯珀緩緩點頭。她爬起身,拍了拍壓得結塊的尾毛。「紅覺得,是時候了,所以想上廁所。伊芙會,介意嗎?」女孩挺起胸,透氣布料下雙腿緊實。感嘆對方曲線飽滿之餘,伊芙利特忽地有些心悸。

紅是在等什麼嗎?她從魯珀的反應中嗅出不自然。霜葉應該也看出來了。

不管是什麼,都讓她望向桌上的空水壺,本能地想要逃開。但以「那我去裝個水好了」為由離開的身體卻被紅一把按住。魯珀猛地半蹲,在薩卡茲察覺這肢體接觸的貴重性前,不得要領地拍起她的肩膀。

「怎、怎樣?我離開自己房間也不行啊?」

紅扣在她臂上的指尖沒有鬆開。「紅知道,紅不知道,也幫不上伊芙。所以機會,不能放掉。」

「我沒有要放掉任何東西啊……」

邊說著,組織詞句的少女撇過頭去,黃瞳消失在閉合的眼皮間。伊芙利特猶豫片刻,眼裡沒了煩躁。「不是,你們兩個到底想要幹嘛?」

「無論如何。紅,不能在這裡。」邊為無礙的肢體接觸滿足著,紅面對薩卡茲,以毫無技巧的眼神明示兩人對話,隨後便走向架高的浴室門。「伊芙的問題,伊芙解決。」

沒惹到誰吧?嘴裡嘀咕著,伊芙利特目送那條灰尾消失在膠板門後,才終於扭頭望向霜葉。手指在另一片手背上打著鼓點,霜葉絲毫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那位時而敏銳的僱傭兵此刻,更像在等她發起進攻。

忽然間,她發覺幾人從齊聚至今便與課題纏鬥不止的原因並非期限,又或者不只是作業期限緊迫,更是為了維持薩卡茲繫於平穩的生活。懷想著可能是自作多情的暖意,伊芙利特低下頭來。

靜默震耳欲聾。

「……你們看出來了?」她試著填補這段空白。

霜葉見她不打算逃避,於是放鬆肩膀,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也只有疼你的人會隨那種演技起舞了。不如說越是關注你的人,越不能忍受這樣吧。」

「忍受什麼?」薩卡茲快要投降了。但受多餘的警戒心鼓動,她還是不免質疑。

「忍受你為了氣氛和諧而憋著不說,卻又沒辦法解決問題的樣子。」沃爾珀頓了一下,「話說在前,你的改變我們都看得到,所以別氣餒。不過,就這麼悶著也不是辦法。」

「少講得像你們有辦法解決一樣。」薩卡茲伸手托腮,手肘沉進大腿的壓痕裡。她知道霜葉別無他意,也能由此推斷,紅不是真心要借用房間廁所。儘管不規律的水聲如實出現,引得她不禁多有聯想。

「她是上大的還小的?」

「聽聲音像是大的……哎,別把話題帶偏。紅不是刻意挑這個時間離開的。還有她對生活自有一套,大可不用擔心清潔。」

像是在牆面行走,或與停泊在天台農地的烏鴉分享麵包嗎……她望著一言不發的霜葉,手無意間伸向腰間的術後傷口。薩卡茲側躺著、橫置雙腿。「話說回來,你不是第一次寫這種題目吧?」女孩問。

「不是。就像你不是第一次偷抓傷口一樣。」霜葉用不予置評的口吻回道。伊芙利特呆愣片刻,這才發現她正抓著上周切除結晶的舊痂。周遭已經有點發炎了。

「呃、我……」

「我沒有要岔開話題的意思。總之,記得擦藥。如果是因為藥效不夠才抓,你知道該怎麼做。」女孩不由分說又補了一句。她下巴指著床邊的塑膠矮櫃,而那裡的確有一條軟膏。可能是進門時瞄到的吧……想想也對,她是該在朋友拜訪前收好私人用品的。

不過,會被嘮叨也是理所當然。伊芙利特的病況,其實早就在九個月前的某場鬧劇中為傳遍艦內。當時的霜葉與紅仍和她若即若離,卻沒漏聽這些消息;在關係好轉後,這倒讓她們成了撇開赫默與白面鴞外,少數能敦促她遵循醫囑的人。

「好啦,對不起嘛。」伊芙利特把手從綠褐色的背心下襬抽出,又翻過身子趴下,「但你那種裝冷感的表情騙不了我喔!就不信你從沒在除石之後抓過癢。」

「就算有也忍下來了。」她伸直背脊,燈光在臉頰上勾勒柔弧。「但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跟誰比較。每個人的狀況不一樣,只要對治療有幫助,不影響別人,生活習慣還是以舒適為準。」

忽地被舒適二字刺中,薩卡茲胸口沒來由燥熱起來。遏制著想以疑問耍狠的爛想法,伊芙利特放下托著臉的手。「你故意的?」

「嗯,你能意識到這點就好。實際上,在發生這麼多事以後,我和紅都不認為你還會是從前那副樣子。」

「所以果然是在玩我嘛。」薩卡茲摸向水壺,這才想起它早就空了。「然後咧,你們其實是抱著要跟我聊心事的想法來串門的?」她抽回手。

「那是次要任務。紅在吃完早餐後,就提了來你這裡寫作業的想法。那時,她已經發現你的不對勁了,伊芙利特。誰都看得出來:兩個禮拜前,你因為違反接觸規定而受罰,在那之後就一直意志消沉。而現在,你甚至覺得你隱藏的很好。」

說完,霜葉眼裡的清爽蛻變為一種冷冽。伊芙利特消化她難得顯露的決絕,對說著「要是覺得傷人的話,很抱歉。我沒有這個打算」,眼神漸有愧疚的沃爾珀回嘴道:

「才沒有咧。」她將視線拋向浴室門的塑膠扇葉,抓起並不覺得癢的後腦。「不會看人臉色,講話還超難聽的傢伙多得是。你講幾句又怎麼了?嚇不了我啦。」

咦?霜葉似乎愣了一下,然而那張臉並無可作文章的變化。「不,我是……不說以前的同伴,就算是現在的小隊成員裡,也有不能忍受我說話方式的人在。雖然我收斂很多了,但、唉,講之前還是得提醒一下。」

「也沒什麼,你只是想幫我,而且這種問題不是在說話前就該想清楚的嗎?沒關係啦。」薩卡茲打著呵欠,嘴張成了充滿喜感的橢圓。

她打從心底覺得輕鬆,仍緊盯那雙深邃的紅眼珠,然後吸了口氣。設法讓最後一點戒心與惱怒退卻後,她重新面向霜葉。這就是大人對談時的感覺嗎?薩卡茲剛想端正身姿,腦袋卻開始將自己與親人的形象重疊。她趕忙拭去妄想。但霜葉仍吋目不移,像是讀懂她眼中的一切。

在意識到那是釋懷的笑意前,沃爾珀已悄然啟齒道:「就是考慮過了,才想確認你能不能接受的。」
她舉起手,伸向習作邊的保溫壺,「看來是我把這當成理所當然了呀。這樣的生活過久了,竟然開始你適應得很好,我很高興。」

她扭開鐵蓋,在冰塊清脆的碰撞聲中喝起冰茶。才以為氣氛緩和下來,邊為冰山美人般的朋友予以認同竊喜著,霜葉循序而來的話音又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觀察久了,因為看到你變成這樣的人,我和紅才決定多管閒事。」

你也知道是找麻煩啊。薩卡茲對此已有答案,但為保不招致誤會,還是問道:「所以說別賣關子了。你們到底是想幫我哪一點啊?」

「是關於你跟赫默醫生她們的事──當然,我和紅沒想過問得更深。但對你這半年來的所受的影響,我還是有想法的。」

被意外清爽的答案勾起疑惑,伊芙利特的嘴囁嚅好一陣子。「……被誰的什麼影響?」她最後問。

「被夾在赫默醫生跟那位隨隊指揮之間。」霜葉放下壺杯,臉頰因含著冰塊而鼓起。

「我沒有自信能在不惹火你的前提下談這件事,但我必須說:我不喜歡你這樣。不論是受口頭要求委屈,還是對此隱忍都是,這讓你變得不像自己。」女孩咬碎冰塊、嚼了起來。

「比如心神不寧,而且忘東忘西的,但這又像是最近才出現的問題。所以,我不確定。不確定你是被這樣不健康的關係,還是裡頭的某些變化影響。」

奇妙的是,伊芙利特並不覺得憤怒或反感,只好奇霜葉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薩卡茲一直明白這些,但從沒想過已到了瞞不住的地步。儘管學著接受缺憾,她既想不開,也無法完美掩飾的模樣還是淪為笑柄……不,霜葉她們不會這麼做的。放著心底閃過的惱火不顧,薩卡茲看向嚼著冰塊的女孩,抱起了腿。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嘛。」

真虧你敢這麼問。她當下用眼神如此回敬,隨後模模糊糊地張口道:「我在乎她們,可是卻沒辦法離她們更近。假如在找方法的過程裡被當成傻子,我也覺得活該。講不好話,被大人擋著、禁止做這做那,我除了……算了,我只是不想讓赫默再擔心我。」

霜葉聽著浴室門後傳來的低吟聲。「這不是你兩周前埋伏塞雷婭的理由,伊芙利特。你也許不想讓赫默醫生在工作外還得為你操心,於是逼自己服從規定,但她本來就是你的監護人和主治醫生。她一直很照顧你。」

「還要你說。」薩卡茲與有榮焉般做起鬼臉。她雙腿換做跪姿,手肘墊在桌緣。「相信我,赫默肯定是全羅德島前幾厲害的醫生啦。」

霜葉像搖八角杯般晃著保溫壺,不置可否。「話說回來,我還滿驚訝你沒在一分鐘內結束話題的。」

「你以為咧。覺得我會拿『你又是我的什麼人』吼你嗎?老子今天是寬宏大量的伊芙利特大人,抱歉沒機會囉。」

「真有自信哪。」。霜葉嘴角微揚,目光停在伊芙利特的水壺上。

「你說的對,我是這麼擔心過。畢竟你的防範意識很強,有時候甚至跟紅差不多,只是整體更片面一點。」她皺起眉,「也因為這樣,我得多確認幾次再問。比如說:關於你懂的遠比你表現出的更多,這點你承認嗎?」
伊芙利特沉默著。

「……我不知道。」她小小聲回答。

時間久了,她又挪移目光,停在幾步之外的艙門上。她從門上掛鉤的圓鏡裡看見自己。遠遠地、模模糊糊地,一張超脫性格的沮喪小臉。

還有霜葉後肩上的結晶,和這片幾經波折才得來的單人小房。數年前的某夜被人,從充斥針管和藥水味的白濁裡撈出後,她的世界就開始擴張。即便沒有人教會她最基本的質疑,她仍不懈反抗,或為了更好的生活掙扎。她做不到像霜葉那般瀟灑,但也不認為學著對朋友知而不報(如果真有這麼回事的話)是件壞事。

憑她自己很難有計畫地違背,或嘗試理解赫默。就連九個多月前,為迎接瓦伊凡進入這間組織而做的改變,都是建立於赫默的讓步和妥協。她曾以為一切會由此變好,而對感染者來說長得嚇人的半年也足夠搗毀她的一廂情願。

原因很簡單:哪怕發生過未曾期望的轉折,那也很難說是由自己推動的。竄改模擬戰考官的博士。輕聲放行的赫默,還有一眾記不得全名的委任職員……建立在安排之下的自發,也配叫改變嗎?

但……誰知道呢。也許配或不配一點也不重要,她想。

追究起點並沒有用,她不是受人操弄才變成如今的模樣。那向善,不甘於做個旁觀者,而是貪心、自告奮勇,想走進旁人心裡的是她。也正因獲得相對自由的人生,她才能學會俯瞰自己。或許不能一蹴而就,但循序而去,總會有辦法的。

而這就是現實難以掌控之處,證實她不足以改變生活。

不說親近的監護人依舊將她當成小孩,或喬伊絲、麥哲倫和梅爾順應赫默的要求而哄著她,光是被同齡玩伴看穿就令人發笑。更不用說看她們的密謀成真,假讀書會之名為她排憂。

「我想也是。要是你夠了解自己,就會有答案,也不會變成連朋友都看不下去的狀態了。」

霜葉將保溫壺蓋放到她面前,邊倒飲料邊打量著她。儘管伊芙利特別無惡意,她仍篤定霜葉曾花半秒思考過,這陷入沉思的毛頭小鬼藉此掀翻桌子的可能性。

但薩卡茲只是徬徨著。「我是不覺得我這樣有多糟啦。」她視焦一瞬間停在霜葉鼻頭,又旋即逃開。
「所以你做好心理準備了?」沃爾珀問,「抱歉,我還是得問你一件私事。」

「道什麼歉,我們之間又不差這個問題。都問到這個地步了,你不會還稀罕我怎麼……嘖,靠。」

又來了。她還是會本能把別人推開。她早就猜到霜葉想問什麼,卻不覺得與之分享就能解決煩惱。不如說,這要是能靠一名自幼憑歌詞識字的下城女孩解決,那這份親情的價值鐵定會像華法琳醫生今早的基金曲線般下跌。

「當然。」一陣沉默後,霜葉回答。「先前問的問題,也是經過你的同意才問的。不管那多麼冒犯。」

「都知道那是氣話了嘛。計較什麼……」薩卡茲不情願地扮起鬼臉。抓住浴室呻吟的片刻停頓,她重新盤坐下來。「不、不過,我還是有可能一個不爽把你轟成灰喔。」伊芙利特看著指尖的指甲油,「我不覺得自己能維持這樣多久。你罩子放亮點。」

「你一定可以。起碼不會再退回從前那副樣子,或對人大吼大叫。」霜葉趴在桌上,拇指在壺壁間踱步。伊芙利特搖著腦袋,不在乎臉上藏不住的羞赧。

「這可是你說的。」薩卡茲不懷好意回擊道。她以為自己一成不變,但有些人和事終究不同以往。變得輕盈、親切許多。「那,你問唄。」

沃爾珀瞥了浴室一眼。「我覺得,你非得自己想清楚才行。為什麼赫默醫生要限制你的活動空間……還有,你究竟想和她,還有那位瓦伊凡保持什麼樣的關係。」

她發誓蓋在膝上的掌心有個瞬間竄出幾片焰光。這確實是考慮再三才敢問的問題呀。經過半年多的時間,終於有其他人懷疑這段無關血緣的親情了。

「你為什麼好奇這個?」她皺皺眉頭。

「聽人說的,自己看的,和當事人的想法間沒什麼絕對關係。」霜葉小心翼翼地直起塑膠尺把玩,「去汐斯塔玩時你說過一句話:有赫默跟塞雷婭在的地方就是家。即使她們不是你實際意義上的親人,也不可能永遠陪著你……我知道這讓她們對你的關懷更加了不起,但這取決於她們的想法。雖然不太禮貌,並非所有的愛都能被看作原因,而不是手段。能聽懂嗎?」

語畢,霜葉確認似的摸著上臂外側的結晶。現在質疑她們跟我的關係,會不會太晚了?薩卡茲不敢反問,卻不是因為自信。倏然轟響的心跳送來恐懼──有段從未確認過的關係,此刻被打上了問號。

「勉勉強強吧。」她咬緊嘴唇。

「然後,我不是要你抱持悲觀的想法,可是……假如你不像以前那樣違抗禁令,就是因為你不確定她們真的想接納你,你更需要弄清楚了。我是沒什麼機會苦惱這些,畢竟不走運,在來這裡前遇過的好人一隻手數得出來。」

所以沒辦法輕易相信對方。剛認為霜葉會這麼自嘲,赫默曾經青澀的臉忽地掠過腦海,卻不再令她親切。讓視線停在那張頓感挫折,卻仍鼓起勇氣自嘲的臉,薩卡茲搖著頭問:
「你就這麼在乎幾個跟你下半輩子沒關係的人嗎?」

「但我們現在是朋友,伊芙利特。應該說我認識你,我們就是有關係的。」霜葉望著她五味雜陳的目光,酷酷地笑了。「我相信羅德島的人們都喜歡現在的你。但早在事情變成這樣前,就執著於你的人又如何呢?熟人的冷戰其實都差不多。雙方會無法和解,通常是因為自責,而不是真的討厭對方。」
「等等,我以為你在講赫默跟塞雷婭喜不喜歡我的事。」

「這是同一件事啊。」霜葉尋思著,「你看,就算你忘了最初怎麼認識她們,你還是在九個月前的入職風波參了一腳,而她們因此讓步。這證明她們破冰的關鍵除了心態外,同時取決於你。」

伊芙利特悻悻然別開目光。「但現在也沒好到哪去,不是嗎。」

「問題是你已經做了該做的,而它沒有白費,你卻自以為一事無成。再說她們改變多少,不是單憑你就能克服的問題。不過,你還是得弄清楚,這是件很殘忍的事:要是那兩位監護人把你放在第一位,只是出於補償跟愧疚,你還會像完全相信她們嗎?」

像是做好戳人要害的下場,霜葉一不做二不休,放緩字句道。伊芙利特則辜負她的期望,呆坐在那裡,徒然俯瞰雙腿。「那還用問。」

「我想也是……」

「我是說,答案想都不用想。」過後,嘴角先百感交集的內心一步有了動作,悄然揚起。「因為赫默她們對我很好,所以我喜歡她們。當、當然對其他人也是啦!如果不這樣,我也沒什麼臉懷疑別人。」

「等、你等一下,我覺得你誤會我的問題了。」

「誤會個屁。」薩卡茲深吸口氣,胸膛鼓了起來。窺伺那不自然挪開的眼睛,她摸摸鼻子。「聽好了,雖然我覺得絕對不是這樣,但你要不是對我有意見,也不會硬著頭皮問這些鬼問題吧。」聽見熟悉的惱怒傳回耳裡,薩卡茲整頓片刻後續道:「……敞開來講吧,霜葉。別跟我說,你是為了逼我才講這些的。」

所以告訴我,你有什麼不想讓我知道。伊芙利特想問,卻沒付諸行動。自覺這麼做只是互相遷怒,她品嘗起驟然燥熱,最後理解怒火本身。半個瞬間,她對自己反悔之快感到羞恥。

而沃爾珀全看在眼裡。那長髮櫻白的女孩一陣鼻息。待床架上方的冷氣送來新的冷意後,她平舉雙臂、伸展。

「絕對不是這麼回事。我一直沒討厭過你。但是……我、呃,我就是很好奇。」滯留桌邊的紅眸流露困擾,「我無法難想像沒有血緣的家人。我還是會社交的,以前也遇過有合得來的前輩,但同伴終究是同伴。況且,最初毀了我家的就是另一群外籍兵團。就算變成行業的一部分,我也不可能在那裡建立健康的關係。」

霜葉嘆息道。那故作平淡的口吻到了最後竟有些憤怒。無指向性的哀怨。像是深埋已久,被時間和鏽蝕浸染的刀具,詛咒纏身。

「所以,我忌妒過你。我覺得有必要說出來。不是為了懺悔或別的,而是機會到了。」她撈出衣領下的髮尾。「起碼我覺得是這樣。」

薩卡茲默不作聲,抓了抓後腦勺。「但我不認識那個霜葉。」她換了口氣後說。

沃爾珀盯著她出神。不認識嗎?聽起來有點蠢,太像轉移話題的用語。可是她喜歡這個答案。

「那就好。」霜葉望著壁桌,聽起來像是喝醉後的酩酊之語。「我是說,能不被你討厭真是太好了。」

望著在瞬間理解,並為此慶幸的女孩,她拋下漸紅的耳根不顧,豪邁地揮手投降。「好、好啦!還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反正也沒有更爛的話題了。」

「……不,我已經問完了。是我沒想到,答案其實比我想得更簡單。」沃爾珀抹抹眼眶,「還有我現在超想挖個洞鑽起來的。不知道你怎麼想。」

「樓下是實驗室喔。還有你挖得穿嗎。」

「好像是這樣。」女孩想了一下,看著自己的手掌,然後像找回丟失的理性般,前後不接地續道:「你知道,剛認識你的時候,看那副樣子,我還以為遇到以前的我了。挺差勁的吧?羅德島的員工對我很好,但我很少打從心底把他們當作家人──而我以為你也這麼想。所以,在知道你跟赫默醫生的信任完全對等後,我其實有點失望。」

「這有什麼好失望的?」

「因為你不是一味地喜歡別人。」她停頓幾秒,「明明過得差不多糟,你卻沒有像抱浮木那樣黏著關心你的人,這讓我很不爽。好像我這麼多年來白過了一樣。」

「啊~我還是有被嫌過煩人啦。」伊芙利特閉起一隻眼睛,反胃似的撇過頭去。「而且這哪能比嘛。要是阿紅像我這樣大方也很奇怪。再說,我還覺得你這樣沒什麼表情、一個人就很開心的樣子很帥呢。」

「你只是在自肥,順便笑我沒朋友。」

「要是沒朋友,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薩卡茲在她混濁的忐忑裡苦笑,「……好啦,你不是真的這麼想就好。寫作業寫作業。剛剛好不容易聊出結果的,要是忘了怎麼辦?」

「但我是真的羨慕過你……」霜葉不知怎地欲語還休。真是奇怪,伊芙利特有些心癢。平時這樣颯爽俐落的,應該是這頭沃爾珀才對。於是,說著「那是過去式了。已經發生的東西,想再多也不會變」,伊芙利特張著嘴、仰起了頭。

「這也是誰告訴你的吧。」沃爾珀垂下肩膀,目光隨伊芙利特上升。薩卡茲說是博士教她的。

「好吧,我放棄。剛才說的那些也是快一年前的想法了。在那之後,我當然不再這麼想,也完全相信你是我的朋友。」

「唷,還『完全相信』……講得好像我騙你一樣。」她回敬道,釋然地倒在地上。想著至今困擾的忐忑不過小題大作,傳入背脊的涼意更讓她覺得暢快。

伊芙利特確認似的瞥她一眼。兩人相望,但十足霜葉風格的內疚讓對視流於剎那。

霜葉一度有些無奈,然後她笑了笑,閉上眼睛。「你疑心太重了。我是想做該做的事:在朋友迷茫的時候,適時拉他們一把。」

「問題是我們什麼都沒講清楚啊。作業沒寫,我的問題也沒解決,最蠢的是:明明你根本不討厭我,我們還得在這個爛話題聊整整五分鐘。」

「我們還是有解決問題。比如說,你知道醫生和塞雷婭間的摩擦錯不在你。你是想過辦法的。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鑽人身規定的漏洞的。」

霜葉瞄了浴室門一眼,一邊回答。要是不這樣,伊芙利特差點忘記自己的房間裡原來擠了三頭問題兒童。

而十坪不到的房間,已經比研究所寬廣太多。

霜葉的安慰固然有用,伊芙利特卻無法一笑置之。除了盡力而蠻橫地爭執外,她不覺得自己有其他方法了解赫默,或對已然開闊的世界有更深的了解。

她不清楚自己為何誕生,對與塞雷婭的接觸之因也止於懵懂,但這已是促成她心神的全部。沒有那兩人,也不會有現在的伊芙利特。可是解開謎團就能雲開月明嗎?認識起源,和緊抓現在與將來並不衝突──這是羅德島裡的人們教會她的。
博士、阿米婭、格諾、迷迭香、霜葉和紅……還有更多繼承糟糕回憶,卻又在她眼中煥發的傢伙。沒有誰否認不堪的過往。他們一股腦地前進,偶爾回頭觀望。

縱使如此,她還是不確定該不該探索自己的起源。聽來很像逃避,不過她已經做好打算:不論結果為何,她都會與這個身分共存。要是赫默與塞雷婭就是為此苦惱、隔閡,她更該這麼做。

畢竟她在別人安排的位置逗留太久,哪怕她連存活都超人預期。赫默沒有回答過,但她仍依稀記得在研究所時,和自己玩在一塊的孩子們去了哪裡。

「還有一件事,你為什麼完全相信赫默醫生她們呢?」那沃爾珀突然又問。

沉浸於越發鮮明的動力中,伊芙利特一時沒聽懂霜葉的追問。對方不覺有異,釐清思緒後補充:
「我知道她們很照顧你,也記得你不在意她們的看法……可是,假設你的出現背後有更深的理由,你會怎麼辦?我們沒多少時間可以耽誤喔。」

「那就……等等,最後那句你跟我說也沒用啊。這病又不是說慢就慢下來的。」薩卡茲似是而非地答著。後來她看見霜葉懷疑的目光,才想到這回答是有些敷衍了。對這位少年兵來說,會搶在關係與信任前破壞她倆友情的,應該是病程過半的礦石病吧。

薩卡茲知道自己的信心堪稱無端──她認為身體裡的石頭不會殺死她,卻給不出任何理由,就這麼直覺它們是骨肉的一部分。就算是,她也不清楚活用的方法。

伊芙利特不喜歡討論這些。沒人教會她安撫人,或辨別自己與他人的不同。她想起女孩相差無幾的病程,淨往肚子裡吞的委屈和洶湧思緒。她不覺得自己能承接或了解對方。

但少年兵可不這麼想。她轉開杯蓋,倒了杯冰茶給伊芙利特。感受著困擾捎來幻痛,薩卡茲伸手去接,順著仍然乾燥的那端就口。

「擾胡波,偶蛤欸航好──唔,霜葉你呢?假如你是我,你會想弄清楚嗎?」她嚥下清涼的甜茶後問。「我是說,弄清楚自己是怎麼來的。」

「我沒有這個困擾,所以從你的身分出發好了。依我看,如果你在乎的人會為此困擾,你可以做,但別勉強自己。沒人有資格對你的身分指指點點,哪怕是你視為家人的人也是。你先是你,然後才是別人眼裡的你。」
「這大概是你今年最難懂的話了。」面對用不知從哪學來的語氣教育人的霜葉,薩卡茲吐吐舌頭。

有一下子,她相信她的臉色肯定變了。不過霜葉眼裡的自己是什麼樣子,此刻無足輕重。無關意氣用事或疲倦,她就是不想再支支吾吾的,用低劣的措辭模糊本意。

「我也沒那麼在意這些啦。但……靠,這麼說真的很怪,我其實不太在乎赫默跟塞雷婭到底為什麼喜歡上我,也不覺得知道什麼以後,我們就不會是這種關係了。」

儘管那會是很可怕的事。雖然惱人,霜葉無疑讀懂了她的吃力,所以沒說什麼。

薩卡茲沉默片刻。

「就、我的意思是,因為她們是最先幫我的,所以我也會幫她們。到死都要。」伊芙利特敲了敲靠近腳踝的小晶塊,「至於她們喜不喜歡我,我不管。啊,當然喜歡最好啦!我只是……」薩卡茲說著,越發對話中的虛無感產生恐懼。

討厭也就罷了,她更害怕事實如霜葉先前所說:那兩人對她的愛,都是機緣巧合下的情境劇之一。先不論這樣的猜測有什麼意義,從前她是會為此暴怒的。清澈如朝露的心底如今不起波瀾,也是因為成長嗎?

「只是覺得,不管赫默她們為什麼出現,都幫了我很多很多。這樣就好了……光是這樣,我就覺得很開心。要是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來自什麼地方就能讓赫默她們放心的話,我也會做。」

因此在那之前,我不能再麻煩她們更多了。伊芙利特垂下目光,卻不是為了凝視某物。

「所以伊芙,要報恩?」

房門邊的浴室傳來沖水聲。在水聲與湧出的潮濕異味前方,是推開的門板。

光線從中湧出。探出頭的紅還是那副呆愣表情,不過雙手鼓舞人似地握起,臉頰多了幾分舒坦和紅暈。一派輕鬆,唯獨手背上留有洗手乳殘沫。她試著說服自己這頭狼平時也會上廁所,因此沒啥好擔心的。

「紅,該出來嗎?」魯珀觀望兩人。伊芙利特不確定她聽到多少,但既然和霜葉商量過才來,應該在事前彼此討論過。

「隨你便。你看我還沒把這張桌子砸爛就知道了。」薩卡茲沒好氣地說,試著在情緒和同儕關係間平衡。邊說著,她邊想起紅說過的話。「等等,抱……對、對,報恩!我就是想這麼說啦!」她拍手指著魯珀。

「你的詞彙量什麼時候連紅都不如了?」霜葉有些無奈。她的臉像被凍住了,變化微乎其微。

「紅,有在練習。而且上課,很有用。」

「那就講三個形容詞來聽聽唄。」薩卡茲直起身。霜葉向紅招手,又回頭識趣地望著伊芙利特。雖然是老生常談,她仍覺得自己與薩卡茲的關係是很奇妙。「來,三個講人聰明的詞。」

紅的腦袋像烏鴉般轉動。她跨過門檻,室內在她關門時突增一股異味。「聰明、很厲害,很銳利。」她走回自己坐位時回答。

霜葉想好了吐槽,然而對桌的薩卡茲先一步扯著喉嚨懷疑她。也算幫她大忙了。在早晨與朋友爭執過後,她實在口乾舌燥。

「是叫你形容人,不是刀子。」伊芙利特伸手向後,從床頭拿了張紙巾給她。紅隨興把水珠抹在衣襬上。「而且厲害這種詞可以用的地方太多了,這哪裡合格了?」

霜葉又灌了口飲料。

「紅是說,人的腦袋。」魯珀不管她反駁什麼,自顧自說道,「凱爾希說過,這叫思想,但紅不懂。所以,紅假設:想法有形狀,會很尖銳。刺進缺口,挑開縫縫。」

霜葉接過伊芙利特的紙巾,擦著被糖分濡濕的嘴角。「我覺得老師會喜歡她的摹寫。」

「都給你們瞎掰就好囉。」薩卡茲撐著臉頰,傻氣地笑出聲來。「在我看來,這傢伙的腦袋更適合『生猛』兩個字啦。」她舉起指頭畫圈,隨後又停了下來。「話說,你說你『以前』忌妒我信得過別人,也就是說你現在找到人了?」她望著霜葉。

「找到什麼?」沃爾珀不解。

「你說可以像家人一樣信任的人啊!」薩卡茲答道。紅不知怎麼地聽得很專注。

「要知道,家人間的感情可是拿來削減的喔。」

「你找到了沒有嘛。快講啦!」

「比如,博士。」紅臀邊的尾巴節拍器似地晃了起來,「霜葉冷冷的,可是,喜歡溫暖。霜葉,怕別人笑。」

笑這不符合她灑脫清爽的個性?薩卡茲想問,但在低吟友人代號的沃爾珀手邊,氣溫已開始降低。當伊芙利特看著她難得的動怒幸災樂禍之際,霜葉忽地收斂殺氣,「……是有一點。」她囁嚅著,好像對本性感到羞恥。

「然後,其實我也把你們當那種人。所以我跟你們在一起時,會覺得很輕鬆,也嘗試把一些東西分擔給你們。」

「像冰茶或過期的餅乾?」

氣密窗外似乎有野羽獸飛過。「後、後面那項是意外。」沃爾珀一手摀著嘴,一手滯留虛空,「我的意思是,我覺得朋友就該這樣。這就是我為什麼鼓勵伊芙利特解決她的問題。我大致能猜到大人們為什麼不想讓她攪和進某些事,但,假如伊芙利特就是問題的關鍵,這麼做一點用也沒有。除了自我滿足外,根本搔不到癢處。」

「霜葉,好尖銳。」紅現學現賣。

「心底話罷了。剛成為僱傭兵的時候,同隊的大人總喜歡把未成年人扔去邊陲戰場撿垃圾,大家叫這個行程『放牧』。那時,我的想法就像伊芙利特一樣。」她低聲說,「然後,主戰場上埋的地雷往往更多。我到現在也不確定,那些下令的老傢伙是為了撿敵對士兵的裝備,還是怕小孩被炸得缺手斷腳,才總讓我們打雜。」

「認真,這跟我沒關係吧?」薩卡茲不解。

「道理一樣。我意思是,大人們的規定有時很蠢,但更多時候是為人著想,同時又不管對方怎麼想。」霜葉滿意地撩開瀏海,「所以遇到不服氣的事時,先想一想,然後往前衝就對了。別苛責他們,也別太委屈自己。」

語畢,沃爾珀一個響指將紅喚回現實。伊芙利特自問:是什麼值得她搬出自己的舊事來鼓舞人,最後確信這不全是賣慘,更可能完全不是。霜葉是真心想幫她,一直都是。

「你是想說,我得找到她們,然後把事情講清楚?」忍著張臂擁抱對方的衝動,薩卡茲望了時鐘一眼。十點過半,沒耽誤多少時間。「我也想啊,問題是:結果又繞回來了。赫默聽不進去的,只會懷疑是塞雷婭又亂教我什麼東西。」

「要是,反過來呢?」紅突發奇想。

「講得一副我知道塞雷婭住在哪裡似的。調查是調查過啦,但就是找不到人。」

「你想過找人幫忙嗎?至少那位瓦伊凡確實住在這艘船上,肯定有人在出入的時候見過她。去找找認識她,又對你不太熟的人。或許會有人好心指路給你。」

「我越來越不懂了。傭兵都是這樣的人嗎?」

「霜葉,擅長這些。」

「……誰知道。我以前也開導過隊伍裡暗戀人的大叔。那簡單多了。」霜葉語帶得意,「我覺得,關係是互相的。就像上戰場那樣。不能互相託付的人,很難安全下庄。」

互相託付。聲音在薩卡茲心底回響。

她很不想承認,九個月前與塞雷婭做的約定似乎僅流於形式。雖然承諾會擔當責任,但她從未動身去爭取,而是佔著名分,以為小小拚搏一陣就會有用。回顧起點,赫默力排眾議,在信得過的朋友掩護下脫身,光是這樣便煞費苦心,就別說自己叛逆期似的耍賴了。

想要和人同列,首先要脫離受人保護的舒適圈。如果赫默與塞雷婭對她的關照是源於愧疚,她要做的就再簡單不過了。還清這筆帳,然後重新被她們信任。

薩卡茲的胸膛下熱氣蒸騰。當霜葉還在應付紅聽故事般的玩味目光時,她默默拿起筆,在不斷躍動的思緒中寫下新的字句。

又一次違抗親人的約束讓她備感愧疚,然而心底的預感頑劣而堅強地告訴她:無論這份答覆會造成什麼影響,她首先得實踐她。

道歉就再晚點吧。


【後記】
只有我遇不到任何好事耶,我發現
現在抓在我手裡的充其量是保底,而我從來沒拿過跟付出相等的量(
到底還要做多少才能拿回該有的呢......

創作回應

伊凡尼古拉斯
\阿爾的文章還是如此的厚實好看~
這次的場景固定在伊芙莉特的寢室裡面,簡單俐落的房間擺設,在其中的紅、霜葉、伊芙莉特三人正像這個年紀的孩子煩惱著功課,煩惱著人生問題。

接受治療後的不是應感,在平凡生活產生的慵懶感和對於重視的兩人所懷抱的想法,讓伊芙莉特這個年紀的小孩多了許多難以理解的煩躁感,在心中的炎魔也在這可以嘲笑她的機會中缺席了。

在這時看出了伊芙莉特獨有的煩躁感的霜葉,以及完全專注在題目上卻不得其門而入的紅,在這獨特的小空間中,變成了三人討論一個舉足輕重的問題:「你認為這學期關於生涯的課程,對你將來的哪部分表現最有幫助?可能改變你什麼習慣?」

對於紅來說,這問題或許不是問題,但也是個大問題……畢竟她的未來幾乎可以說是跟凱爾希綁定了,而她的未來幾乎都是與羅德島共存的情況下,面對這問題最大的難處搞不好只是要怎麼寫才不會害批改的老師知道太多被除掉?

而霜葉與伊芙莉特則是有著確確實實的煩惱,所以這樣看似簡單的疑問中,真的埋藏著他們兩人對於之後的生活裡有什麼展望,或是說對於之後的生活裡會有很重大的影響。

所以在這裡的霜葉,像是隨意地又像是藉機發揮,她希望伊芙莉特能去做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這樣把問題微妙的悶著,顯露出了伊芙莉特有所成長的部分,但也暴露出了伊芙莉特成長不夠的部分;霜葉和紅的關心,像是直接從發炎傷口中挑出汙染碎片的鑷子,再怎麼小心也還是讓伊芙莉特趕到了難受,是屬於無能為力的難受。
2022-06-14 16:22:30
伊凡尼古拉斯
懂得忍耐並且合理應對,不過想不開的事情就是想不開,這樣的影響也浮現在生活層面上,與平時的不可一世相比,在霜葉跟紅的觀察上多了許多的消沉,這一的變化不是成長。

但是對於伊芙莉特來說,她能使用的手段偏少,她理解到的兩人過往也殘缺不全,但是在這最後的最後還是必須要回歸到認知的原點,伊芙莉特對於自己跟赫默、賽雷婭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想成為怎樣的關係…….這促使著伊芙莉特為了之後的行動開始思考,也讓霜葉對伊芙莉特更加坦承對於她的羨慕,雖然就作業問題的答案方面,有著令人意外地獲得,但是模模糊糊的進一步推進,也讓伊芙莉特面對著可能不被喜愛的可能性,但是在證明題得證之前,三人這樣的友情是相對更確實的。

三個人其實都害怕寒冷,喜愛著溫暖,用著自己的方式在這小小房間中,試著找到作業的答案,也試著找到今後的答案。

阿爾這篇文章探討的東西很深沉,但也很輕快……這三人所煩惱的,或許終有一天必會成真,也必須要解決的一天,但是現在這房間所發生的小小友情,可以暫時不用去管這之後有什麼問題了吧?

謝謝阿爾的文章~
2022-06-14 16:22:39
飛魚吐司
快一個月才想到忘了回覆,很不好意思。也感謝伊凡大一如既往地捧場

先感謝沒有追究霜葉扮演壞人這點XD
當初想把戰地祕聞裡的作業組重新集合時,就在擔心能不能駕馭好霜葉這個角色...知道是認識前輩的愛角,但也不想再把製造文內衝突的任務交給已經出場過的紅,於是就冒險了
記得撰寫這篇的時候有點趕,在對白的措辭方面也欠缺打磨,能呈現出想要的生硬感算是歪打正著了。雖然只是單篇的過客,但就「留給觀眾印象」這點來說,我想還是有達標的...吧?
我是這麼想的(

人物方面,總算能講點會傷害角色情感的議題了,開心。從上一部起就很想探討塞赫伊三個人不那麼正常的補償關係,不過怕展開太快,於是就預留到了番外
間接導致納部後半是有點單薄沒錯,有點慚愧

至於會用課後作業當作引子,也是捏他戰地祕聞的章節標題了。另外或許是我漏看,不過個人接觸的方舟劇情裡很少有關於教育的介紹。這些沒能受正規國民教育的未成年人作為童工,有沒有得到應得的配套措施?還是就像是其他作品裡的小孩那樣,不做描述就扔上場打架了?因為在打稿途中想到這個問題,所以臨時替內容增肥了

然而並沒有好蒿討論體制,慚愧*2


伊芙利特的成長會處在不上不下的階段是故意的。儘管比同齡人聰明跟敏感,卻不能妥善運用感官跟表達能力的小孩,難免會因為視角的不同而對某些事鑽牛角尖。好消息是經過一年半的沉澱後,這位毛頭小鬼已經不會再輕易遷怒別人了。壞消息是悶騷屬性開始有子承父業的趨勢,但願她往後還能維持那副爆發力吧
把問題全悶在心底可不是好事呢

礙於年齡跟理解力,伊恐怕還沒辦法理解自己的存在本身,對體制或她身旁的人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所以很常抱著「既然被無條件優待,所以她也該這麼回應對方」的想法跟人交流。在研究所的機型生活沒有抹滅她心底的善良,我覺得這也是孩童特有的可塑性

「其實不被塞赫兩人喜愛」這點也是我一直想玩的部分。科技染指人類,左右、促成不可饒恕的罪行一直是科幻題材的經典議題,而當這種事例應用在活人身上又有何化學變化,是我躍躍欲試的題材之一
面對這種虛假的親子關係,伊不只是照單全收,也想了解自己以這種身分活過了前面幾年,又要怎麼看待將來.......而在那之前,她得先弄清楚自己的起點才行。所以質問是免不了的
不過問歸問,她還是打從心底把塞赫兩人當成親人就是了。這也帶入番外萊茵篇給伊芙利特的主題:

打從心底相信一件事,能不能讓它成真呢?
2022-07-11 18: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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