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她沒有姓氏,只是個路邊的孤兒。
母親與父親不詳,有意識以來就在貧民窟當中,被一群自許義賊的大哥們收養著,而她並沒有任何能稱為血親的家人。
年幼的夏爾是個灰頭土臉的小女孩,穿著破舊布衣的她站立在骯髒的街道上,她的腳邊竄過老鼠與蟑螂,更有人為了食物而追著老鼠跑。
嬌小的她眼中有一絲期望,她看著藍天與遠處的城堡,她希望自己能住進城堡裡面過著衣食無慮的生活。但是年幼的夏爾並不知道,自己不是故事的主人公,也不是公主小姐,更不是轉生到異世界的地球人。
再怎麼說,夏爾都只是廣大世界中的一粒沙塵,單憑自我——任何事物都無法撼動。
在奔波的大人當中,夏爾的腳邊趴著一名嬰兒,嬰兒有著和她相似的灰髮以及截然不同的眼眸。夏爾負責照顧嬰兒,因為在這裡——她是嬰兒的姐姐,其他人則是他們的哥哥。
如果這是小說,夏爾照顧的嬰兒該是個皇室遺子,有朝一日他們會因此被接待入宮,但是真實的夏爾一生都沒見過伯爵以上的貴族。
高等的貴族不會與平民鬼混,除非對方也是個高等貴族。
現實更是飢寒,夏爾沒吃過一頓飽足的晚餐,她總得捉老鼠來吃,總得去喝早就髒掉的水,只為了活下去,然後繼續妄想城堡裡面的生活。
破敗的街道只有碎石與奔波的人們。
有一天,在貧民窟的廣場,夏爾抬頭看見了許多繩子,繩子下吊著自己的哥哥們。他們的屍首沒人敢回收,被處死的哥哥們是用來恫嚇賤民的「物品。」至少,對於上面的人來說,他們不曾是個人。
失去了哥哥們,夏爾不再有依靠,她被迫選擇賣身,年僅十歲的她——得出賣肉體。
不料她第一晚的客人是個女性而非男性,女性長的美極了,在夏爾眼裡像是城堡裡的皇后,尤其是捲翹的寶石粉色長髮,這在夏爾眼底就像是天賜的寶物。
女性不在意夏爾年幼,她戲弄了夏爾一晚卻不肯付錢。
娼館的人們曾因此震怒,在陰暗的小房間中,大男人朝女性揮舞著拳頭,可女性在轉眼間將人們變成了一具具焦黑的屍骨。隨後女性轉頭對夏爾伸出手——
我挺中意妳的,來當我的弟子如何?我是起源魔女之一,人稱絕望或是恐懼的魔女。
當夏爾看見外頭的人們因為騷動趕來,她急忙地握住了魔女的手,不忘帶上年幼的妹妹展開了新的旅途。
其實夏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照顧妹妹,只是別人讓她照顧的,可是看著一個比自己小的女孩子總跟在自己身後,夏爾不忍拋下她。
跟著魔女旅行時,魔女把藥草的知識、使用魔法的方法、以及讀寫識字的能力都教給了夏爾。夏爾學得很快,她總能在森林中找到良好的藥草,製作成品質不錯的藥物,然後替任何人治療。
看過了骯髒的貧民區,又看見了繁華的城邦,夏爾感嘆著——多數人連世界的風貌都無法知曉,便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因病、因苦、因痛、因無奈而結束生命,夏爾希望自己能幫上這些人一點,她總能在這之後想起曾經的那些哥哥,如果還活著的風景。
很快,夏爾與魔女的旅途結束了,魔女告訴她——
妳畢業了,今後多數的問題妳都能自己面對,妳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後接受無法改變與阻擋的浪潮了。
魔女用浪潮來形容事情,因為那些事情根本無從阻擋和改變。可是夏爾不曉得魔女的意思,她充滿光彩地面向未來。
但是——魔女剛離開,妹妹就倒下去了。
一檢查夏爾才發現她患了絕症,她研發過的藥物全都無法治療自己最後的家人,那怕沒有血緣關係仍是她最後所愛的人。
夏爾為了解救妹妹而四處奔波,去到穆夏村也是為了一個能讓妹妹安居休養的地點。夏爾順勢而為地解決了穆夏村的瘟疫,為了最好的藥材而工作,看似聖母一樣的行為僅是她順勢而為,她本人從不覺得這些事情高尚且值得表揚。
順勢而為,她的這一想法在外人看來,卻成了聖母。
然而她努力了多年,都無法幫助逐漸病重的妹妹,只能看著對方逐漸消瘦,甚至下不了床。
恐懼佔據了她的心頭,害怕失去、討厭失去、過去的一切歷歷在目。
在貧民窟拉著自己腳邊的嬰兒。
在娼館等待著自己歸來的小女孩。
在旅館等著自己回來的小少女。
在花園給自己配戴上花冠的摯愛。
比起自己是公主,夏爾此刻更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是個公主,能過得幸福,為此她可以什麼都不要。
她本以為自己為了家人什麼都做得出來,但是——在知曉瑪爾托斯的線索時,她猶豫了。
她想到的是一個與妹妹一樣純真的孩子,她想到的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她看見的是一片能夠幸福的風貌。看著鏡子的她,看見了驚駭的眼瞳,以及不斷顫抖的嘴唇與身子。
夏爾這才知道,她不想傷害對方,連為了家人殺死別人都不想。
恐懼使她軟弱,但是妹妹的病情一日日加重,隨時死去都不奇怪。
夏爾在掙扎與痛苦中選擇找了自己的朋友,她的朋友義不容辭決定替她做髒事,決定強迫她做出決定,為了不讓朋友落淚便騎馬出發。
結果那副堅毅的背影,最終也沒能讓夏爾再次看見。
失去了朋友,夏爾逼近瘋狂地把自己關在房間日復一日地與妹妹相望,直至她找到了辦法。如果自己辦不到,那就欺騙自己,不斷告訴自己,對方的命本應屬於自己,自己沒有錯。
為了拯救妹妹,為了不讓朋友白白離去,夏爾願毀了自己的心靈。
她欺騙著自己,不斷告誡著自己,對著瑪爾托斯口吐芬芳,實際卻是說給自己聽的,讓自己不要手軟,讓自己不要害怕。
見識到了瑪爾托斯的恐怖時,她卻又退縮了。
經過了一次逃跑,她站在枯黑的森林中,對著無聲的樹木哭泣,大聲哀號,喊著她只是想要家人陪著自己,不想家人死去,為何要如此痛苦?
在想到了妹妹命不久矣,又想到了哥哥們的笑顏,還有那副堅毅的背影,她毅然決然地下定了決心。
拚死一搏,或是死後大家再會吧,再次團聚。
知道自己會死時,夏爾的內心放鬆了許多,她覺得自己的一生足夠了,或許死是最好的答案,回歸於寧靜的土地,不再需要為了呼吸而痛苦。
接觸到書本的瞬間,一切隨著手臂爬上瑪特蕾雅的意識,她無力地跌坐下來,在已逝之人的研究室中流下了眼淚。
日誌摔落到地面,沉悶的聲響伴隨著啜泣聲,瑪特蕾雅低頭一看——書上,手上,腿上都染著鮮血。
死去的夏爾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睜大著雙眼直視著自己,胸口的空洞是自己的手捅出來的傷,手中還有著心臟的溫度。
自己殺了人,她不是壞人,也不是好人,自然不是故事中的反派,更不是正派,僅僅是——
殺了一個人。
手上的血非常溫暖,卻溫暖地令人恐懼,彷彿自己正抓著對方的心臟,活生生掏了出來。瑪特蕾雅抬頭看著圓燈,她看見的是夏爾胸前的空洞與血淋淋的胸膛。
她與自己有何不同?同樣是在諸多選擇中掙扎,為了明天前行。
瑪特蕾雅的嘴唇止不住顫抖,她出聲尖叫,身子縮成一團,大聲地哀嚎,不顧一切地痛哭,內心的某道牆壁碎開了。
眼淚沾濕了衣領與書本,夏爾的魔杖掉出了瑪特蕾雅的包中,斷裂的杖子是她最後剩下的東西,上頭也沾滿了鮮血。
打開門看見此景的少女愣了許久,她所尊敬的人從不會把魔杖丟棄,更說過只有自己死了才會落下魔杖。
少女盯著痛哭的瑪特蕾雅,看著地上斷裂的魔杖,還有沾在魔杖上的血跡——
少女似乎知道了什麼,她唯獨沒想到人是瑪特蕾雅殺的,反倒因此跟著開始落淚,在她記憶底那位溫柔的魔女再也不會回來了。
自然,瑪特蕾雅與少女都認識魔女不深,僅僅是看著、聽著,然後感到後悔。
數不盡的眼淚滾落,她們也只能同樣地朝自己撒謊。
這是無可奈何的。
她沒有那麼重要了。
在心底反覆地告訴自己,直到騙過自己的內心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