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之雨-霧篇.四十七話「迷霧中的交手」
(過去)
那大概是...我想一想,應該是五、六十年前了吧,是一個暴雪紛飛的日子,該怎麼說呢,實在難得的刮起了大雪,星光界是不常下雪的,就算真有,範圍也僅限於山上。
雪勢龐大,若要去仔細形容的話,足以令身上衣物不多的人,沒幾小時便能成為一枝凍骨。
直至今日,那一天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仍使我無法忘懷,我會綁在心上的事情是非常少的,例如像是肚子餓透、亦或是狩獵時遇到躡手躡腳、偷偷跑來想分一杯羹的臭渾蛋、
總而言之,能在我心中掛勾的事情大多都是不好的。
那時推算是下午,不見天日的情況下我一步一步踏在難以行走的雪地上,很難想像山上已化作一片純白,攜帶雪和粉塵的強風險些吹進我雙眼裡,感覺糟透了,雖說糟也沒那
麼糟糕,我其實挺享受於這種氛圍,隻身處在寧靜的白雪之上,大自然自動過濾掉未能度過酷寒的生物、幾個月過去後萬物又將回歸生機、融雪退去後新的生命又將誕生。
又一個新的輪迴,永遠生生不息。
最近在山中有幾位村民好心幫我打造了一間小神社,土地大,但神社本體說小也不算小;大也不算大、
大概就是個...勉強能擠進四個我的體型吧,感覺不差,若累了就窩在裡頭睡個懶覺、偶爾還能從外面的納奉箱拿到幾個銅板,聽說這是人類平常用來交易東西用的籌碼,我對
這東西不是很理解、總是收在口袋想著哪天能用到,最後又不小心灑在了地上。
話說回來,這龐大的雪勢,就算身上皮毛再多、若在外面待久感冒是肯定的,為了不打草驚蛇,想趕緊避寒的我只能迅速沿著尚未被雪佔領的山路,尾巴都快結塊了、雪也從
木屐的隙悄悄鑽了進去弄的我很不是滋味。
山路不長,憑著一股氣勢沿著步道我很快就回到了神社的入口前,上方的紅色鳥居自然裹了一層雪糕,這種天氣不可能會有人來參拜,雖說如此,當時遠處的景象卻令我好奇
。
那是一位臉色蒼白體型貧瘠、肋骨都已突出皮膚的老人。他披著破舊草衣坐在神社的階梯上,任誰一眼都能看出很久沒有進食。
是借宿的?亦或是迷路險些被埋沒在雪裡的旅人?摸不著頭緒,只要前去詢問大概就能知道吧。
他注意到了我的木屐聲緩慢抬起頭、無論是誰都能一眼看出這個人已經奄奄一息、遊走在死亡的邊緣。一頭亂髮遮住使得我看不清他的臉龐。
突然多了股錯覺?隱約有著跟他有過一面之交的片段記憶,當時我想不起來,也沒特地去在意。
「...吃...」
這是他用盡全力擠出來的話,當時我手上背著一個袋子,裡頭有數塊麵包,是早上在納奉處發現拿回來的。對我來說是午後的點心此刻對他而言卻是條救命繩,只要有這塊熱
量,說不定就能活著下山了吧,山上難免會發生這種悲劇、要是無他人相救,死亡率能說是百分之百。
我幫助過很多山上的村民,無論是身體受傷、孩子迷路亦或是建築物因天災被摧毀,憑我的力量都只需彈指間就能搞定,我起初是想幫他的。
但不知為何,此時的我卻陷入膠著,並非不想幫忙,因為我自認是頗有良心的,哪怕仍有數分原先身為動物的野性,但幫助他人對我而言並非難事。
會令我猶豫的重點,是他身上沾滿了他人的血跡。
殺過人,且不只一兩個。
數十、上百、不...
能來到上千個這種令人驚訝的數字吧,很誇張、非常非常的誇張,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如此喪盡天良之人。
人類跟動物對比之下最大的差異,莫非是智慧與自私心。
我已去世的母親曾跟我說過,人類是犧牲了大部分野性去換取智慧的種族,牠們比我們更會運用大腦、只要靈感竄出,天時地利人和下幾乎什麼千奇百怪的物品都能創造出來
。
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自私心。自私心是與智慧互相連結的,智慧越高、自私心也會成正比的無限擴大。
動物也是自私心的,但其自私和人類相比下,能說是海中的一粒沙、我們最初的動機不過就是為了求生,除了果腹外絕不濫殺無辜。
但人類可不一樣。
他們偶爾會發動一場大事。這是由於智慧伴隨自私心無限的衍生,個體差異下為了滿足自私心、利益所誕生出來的產物。
「戰爭」。
母親就是無意間被波及死在「戰爭」裡的,我並沒有太多的憤怒與悲傷、因為記憶很模糊,但也還是因為這件事,導致我對人類仍保有一絲警戒心。
那位老人身上是無論怎麼用水清洗、就算身體遭受時間腐朽、沖淡也絕對無法洗淨的、赤紅的鮮血,恰巧全都被我嗅出來了。
我內心有兩個想法,第一是如同對待其他村民那樣讓他裹腹至少到能自己下山的程度、第二則是將他送出神社外並設下結界,徹徹底底的放逐他。
那種感覺被稱作「猶豫」...吧,對,那是我第一次猶豫,第一次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能看著他,卻也不能束手旁觀。
現在我眼前的這位老人就像是塊活生生即將熄滅的蠟燭,有可能下秒被誰推倒在地,上頭的火勢就會跟著消逝而去。
以普通人類的角度而言,再活個十幾年絕不成問題。
對我而言,卻如同周遭短暫存在的雪花、亦或是咬幾大口就整塊不見的麵包一樣,眨眼即逝。
擁有龐大智慧與無限私慾的人類,就是如此脆弱不堪的生物。
「....」我欲言又止,心中苦苦掙扎許久,思考一會才定下結論。
我右手指向老人後運用了另一種力量,這力量詳細的功用,是能對他人施加自己內心下一刻準備對他做出的想法,幾秒後便能得知做出這行動後那人生命的末路。
這是我第一次使用,生疏不上手是正常的。腦中浮現出來的景象略帶模糊,也不至於會看得一頭霧水。
使用這力量的副作用是會大幅度消耗我的體力,在這酷寒中我已然流下幾滴冷汗,估計之後得「冬眠」好一陣子。
將剛才後者的選擇施加在這老人身上後,答案如我所想,他沒過多久身體就冰冷的躺在了神社不遠處,甚至骨肉作為其他動物的養分。
而前者的選擇,是他回到了山下的城鎮裡作為前線的指揮官繼續大放異彩、此時不敢稱讚老當益壯,因為其一生斬人無數,最終卻也死在沙場上,格外諷刺。
我的選擇無論是哪一個,對他而言都好不到哪裡去,前者更會導致他指使他人殺害更多的無辜人民。
我猶豫不決,當時的想法就僅有這兩者,且不管哪種都會害死他、或間接波及其他人的性命。
那是我第一次面對「矛盾」,這是一種人類所創造出來的、抽象的概念。
曾在路邊撿到的書上讀過:「不能被刺穿的盾牌和能刺穿一切的矛,是不可能同時存在的。」乍看之下無裏頭,卻也無法否認。
過不久,我內心的天秤正準備往哪邊傾斜之時,眼前的老人忽然起身撐起了手上的拐杖吃力走下階梯,這舉動無疑嚇到了我。
「喂!...」我叫住他、得到的結果卻是被完全無視。那位老人一眼都沒看向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們都是,被『神』拋棄的產物。」
我轉頭停留在原地,看著他漸漸消失在了那場暴風雪之中,日後再也不見其身影,唯一有遺留下來的東西,是那句話、一片繃帶,和曾經與其見過面的印象。
他到底是誰?那時究竟在想什麼?這些問題我沒得出結論,反倒是有了更多疑問。
連那位老人最後的末路都沒法看穿,我的力量只能看到二選一出來的結果,但做出了自己選擇的他卻使得我發動的力量失效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最後也完完全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更未料到,猜不透經過了『那場事件』後自己的命運。
身為淨罪,卻抱著『原罪』墜落了。
被『神』拋棄的產物。
真諷刺。
天華睜開眼睛時,上方仍是片被漆黑壟罩的夜空,一臉朦朧的她被狂風呼嘯吹過其身軀,刺骨的寒意令她馬上回神,皮毛無一不蜷縮成團極為不適。
這裡是高空兩千多公尺,在她眼裡僅是會著涼的溫度,但在其他身上布料較少的普通人類而言,迅速失溫致死是可能的。
「醒了?」天華回頭一看,和她處在同個高空的男子「萬道入生次」,因為產生自己也可能是星光界居民的疑問,在各種因緣巧合下搭上了天華的「順風車」,披著老土大衣
的他悠閒看著書籍,未對現在的處境有一絲慌張。
光是有能力踏進她的地盤,就已能證明該男子絕非等閒之輩。
「我睡多久了?」天華睡眼惺忪揉著眼珠子,底下的黑色巨龍也跟著主人發出低沉的吼聲。
「不久,幾小時而已。」入生次說。
「是嗎?你應該沒亂動什麼吧?」
「妳睡去前曾一度叮嚀不可亂動刀鞘,我知道這與控制巨龍有密切關聯,自然也沒擅自調查什麼。」
「那就好...」「只是幾塊鱗片少不了,我打算回去星光界後查明其物種...」
似乎早已預判結果的入生次側身閃過天華一高踢腿,他退後數大步神色自若雙手高舉說道:
「稍作冷靜,我並沒有爭鬥之意。」
「敢扒我龍的皮?沒當場把你大卸八塊你可就該偷笑了。」天華表情不悅,眉梢緊皺的同時也帶著不少冷汗,連剛才那下踢擊都有氣無力,顯然體力仍未恢復完全。
「區區的普通人類...」
「好吧,我的錯。但妳現在看起來狀況不太好,是不是為了讓這條巨龍持續飛行,消耗了妳不少體力?」
「...你怎麼知道?」
「簡單,就是直覺。」入生次思考一會,知道現在這氣氛不適合娛樂趕緊拉回正題:
「開個玩笑。當時妳是憑空從卡裡將牠召喚出來的,我雖不曉原理,但認為妳想控制這條龍還是得遵從『質量守恆』原理,現在一定是控制過程失去太多熱量導致妳冒汗、身
體虛弱。」
「雖然聽不懂,不過你說的對小偵探,這條龍是我藉由『原罪之力』連結牠並且進行操控,長時間下來現在還真有點撐不住了...」
天華故作鎮定,但也深知若再這樣下去沒攝取任何食物,終究無法避免巨龍身軀崩塌的慘劇。
到那時候,不僅自身難保更會拖了無辜的人下水,她自覺生性殘暴卻還有一絲保護他人的想法,這憐憫曾救過不少人,卻也往往害自己計畫泡湯。
「嘖,講太多了...現在的你一定嚇的兩腿發抖吧小偵探?腦內一定在想如何苦苦哀求我多撐一會吧。」
「我是沒抖,但妳的雙腳卻抖得很嚴重,像是從水龍頭邊緣搖搖欲墜的水珠一樣。」入生次接著說:
「那種因『表面張力』而遲遲停在龍口表面的水滴總是十分令人煩躁啊,既期待又擔心它何時滴下來,被這樣折磨久而久之都可能會得憂鬱症呢。」
「你真吵!別老是對我講那些聽不懂的詞彙!現在最快的解決之道就是吃下能快速補充熱量的東西...但這種地方是不可能...」
入生次搖頭否定天華先入為主的觀點,隨後從大衣內掏出謎樣的杯狀物體秀給她觀看:
「不,現在的科技是很厲害的,只要妳能生出熱水,奇蹟就會發生。」
「...奇蹟?噗哧!奇蹟這種東西可不是你的那個小杯子就能搞出來的。」天華冷笑,卻也帶一絲好奇心指向杯狀物體問道:
「話說這是什麼?跟我要生出熱水間有關聯?」
「是的。這裡頭的東西沒有熱水就毫無作用,這就是我們最後的保命符。」
打算給出正確解答的入生次下秒手上一空,他沉默看著使勁嗅著這杯狀物體的天華,其努力搖晃、撫動著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的反應,著實令他感到一絲有趣。
對,就像是野貓看到地上滾動的球狀物體或是獵物一樣,怎麼忍就是壓抑不住野性趴倒在地玩弄著它們
「完全聞不出什麼...這東西真能吃?」地上的天華起身了。
「妳用錯方式了,乖乖先聽我講解,之後才能享受佳餚。」
天華瞇起眼睛半信半疑盯緊入生次,但自己也想不出能解決空腹問題的辦法,暫且相信其判斷後將杯狀物體交還給他。
「這個是佳餚?...要是敢騙我就把你烤來吃。」
「沒有騙妳的必要。」入生次撕開杯狀物體上的一層薄膜秀出了其廬山真面目。
「這什麼?乾巴巴一大塊的。」
「對,把熱水弄到能蓋過這一大塊乾巴巴的東西,再等個幾分鐘就好。」入生次看了一眼滿臉疑慮的天華。
「妳若不信,我們可以一起餓死。」
「...姑且試試。」天華右手停在杯子上空,深吸一口氣後手心忽竄出一道小水柱,不到數會杯裡的熱水就已達到八分滿,熱騰騰的空氣從杯內緩慢竄了出來,稍微溫暖了處在
冷風中的兩人。
「好像沒什麼能墊的東西,就拿我剛才正在看的書應付一會吧,應該是不會有青苔掉下去當調味料的。」
入生次隨手一掏從大衣內拿出一本略微破舊的書籍,封面標題寫著「盛世的衰敗」,背景沾染了大片混濁的黃黑色。
「大概等個五分鐘就好了。」「嗯。」
兩人互看一眼後彼此坐下,目光轉移到佇立在龍背上的杯子上。
「....」「....」
「好了沒?」天華皺眉,背後的尾巴抽動了幾下。
「才過十秒而已。」「...好吧。」
兩人互看一眼後,目光再次轉移到佇立在龍背上的杯子上。
「.....」「.....」
「...到底好了沒?」天華眉頭深鎖,背後的尾巴正激烈顫抖著。
「冷靜點,才過四十六秒而已。」「...好。」
「.......」「.......」
「我受夠了---!怎麼還沒好!?」只見毫無耐心的天華奮力起身叫道:
「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人家可沒有耐心邊等這杯子邊發愣!」
「還有四分鐘左右吧。」
「四分鐘!?...哎咿!我忍不住了!現在就...」
「給我住手妳個混帳!要是現在就拿開上面書本的話,當場我們的性命被掠奪也不怕嗎!?」「什麼?...」
天華一愣,對入生次忽然口落狠話的舉動感到訝異。
「這裡頭那塊被妳形容成乾巴巴的一大塊東西,如今正在苦苦承受地獄般的痛苦,擅自把書拿開只為一睹它真實姿態的話,尚未燃燒殆盡的業火會轉而襲向妳的。」
「蛤?那又怎樣...我可是ㄕㄣˊ...」
「龍頭在杯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入生次表情猙獰,出口成章絕無玩笑之意的低吼著:
「聽好了,時間到了後打開便是至高無上的美味,但若提前誰開了就會暴斃,給●我●聽●好,誰都不例外,哪怕是神。」
「妳也不會想用過剩的自信心犯下這種低劣的錯誤吧,只有畜生才會等不住時間考驗的。」
「...哼,激動的傢伙。」天華吞了吞口水後坐回原地,見平常低調的入生次如此誇張的言行舉止,這種謎樣的氣場震懾到了她,焦躁的怒火也瞬間被震懾回去。
「好吧,那就再忍忍。」
「嗯,我們剛剛這段對話大概花掉了一分鐘吧,時間都是無意間被掠奪的。」
入生次變回原本的悠閒神情,從大衣裡頭拿出淡灰色的筆記本。
「對了,要不趁這段時間內多交換點資訊?對我們彼此都有幫助。」
「你還真是厚臉皮啊小偵探,之前威嚇過你還沒有記取教訓嗎?」
「既然妳知道這名詞就應該要知道裡頭的含意,『哪怕被打死都會追求真相』偵探就是這種很矛盾的職業。」
他趕緊停頓:「啊不行,死了就不能查出真相了...可是我也掛了,現在卻又是活的。」
「...要死不活的是怎樣。」
天華托腮陷入沉思,內心盤算一會後浮現出了惡魔般的小點子後立即叫囔:
「對了。那如果這這杯子裡等等出爐的食物真有你所說的如此美味,接下來直到我追上列車為止你想問什麼我都全數奉告,如何?」
「若不好吃呢?」「不會怎樣。斷幾根手指而已,現在的我很仁慈。」
她表情笑笑頗有挑釁意味:
「怎樣?賭嗎?我活了數百年,可到現在賭博都沒輸過一次喔。」
「可能因為之前沒人想跟妳賭吧。」入生次同樣冷笑,龍背上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轉眼間兩人又再次把目光投影在杯子上,雖說其外表樸素無奇,裡頭卻已有一絲令人心曠神怡的香味悄悄從書墊著的縫隙內竄了出來,哪怕只有一丁點都逃不過天華靈敏的鼻
子。
她流口水了,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大流特流,越是期待葫蘆裡賣什麼藥身體就越是燥熱難耐。
就只再差那數秒、這如同處在另一種痛苦地獄的幾秒,度過煎熬的這數秒,她的腦內就只有這種想法。
最後,五分鐘到了。
「開了。」「...嗚嗯。」
書本被入生次舉起的那一剎那,遠超先前的濃厚氣味毫無保留的爆了出來,順著風飄向飢腸轆轆的天華,這種致命的吸引力使她欲罷不能,真要用一種譬喻---
就像是在荒漠中找到了大量水源般,經過的旅人無一能忍耐。
「這這這...太誇張了,這東西到底叫什麼?」天華仍保持一絲理性,不會做出立刻跳上去狼吞虎嚥的行為,大概一個米粒的理性。
「這叫泡麵。」「泡湯...?」
「語無倫次了,妳趕緊吃一吃吧。」
入生次遞給天華一副黑色餐具袋,不禁使她好奇這大衣究竟容量多大才能塞下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有著警覺的她靠近餐具袋輕輕嗅了一會後,雙眼瞇起食指指向入生次頗有見解的問道:
「裡頭有竹子的味道...我想應該是你削的竹筷吧,村子的人吃飯在用的那種東西?」
「妳的鼻子真靈,不過很遺憾不是我自己削的,而這也不是筷子。」入生次打開餐具袋掀開了真面目:
「這是竹叉。」「相差太多了吧喂。」
「趁熱吃,涼了味道就沒了。」
「知道了,這裡頭漂浮的食物就是精華對吧,這香味可真夠折騰我的。」
天華粗暴抓起竹叉,她並不太懂人類用餐時的禮儀,卻也略知這種餐具需要抓住較長部位的常識。
「唔、唔喔!?」她難掩喜悅之情的咀嚼著杯裡彈牙帶勁的麵條,伴隨順著杯緣芳香四溢的湯汁流入嘴裡,表情也逐漸朦朧恍惚。
跟以前吃過的麵包或供品相比下簡直不是在同個次元,若要認真譬喻說是高貴的閃卡跟一張普通的「海馬獸」般相差甚遠。
「底下居然還有豆皮!...為什麼為什麼、幾分鐘前不就只是乾巴巴的一大塊嗎!?」
「這是人類無限的可能性。」
說話被無視對入生次來說是正常的,他自然無力攔住眼前喪失理智瘋狂進食的野獸,更能說看到她會用餐具正常吃飯就已是一生中的奇蹟。
「美味...太美味了!活了數百年來我卻還是第一次品嘗到這種佳餚!」
「那這場賭博我贏了嗎?」「...嗚呃嗯。」
天華忽然停下筷子,就連麵吸到一半停留在半空中,其視線從杯麵慢慢往上抬到與入生次眼睛水平頗為猶豫的注視著,要自己放下自尊心承認這場賭博輸了根本難如登天。
然而這碗麵的價值,值得登上她所想的那塊天。
「....」她吞下麵條,內心天魔交戰數會後,天秤總算往其中一方倒下:
「難以置信...區區的普通人類竟有如此強悍的王牌,這堪比對手只有一張手牌卻能反殺我方的感覺...我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
她落寞的哀嚎了一口長氣,第一次面對賭博的敗北讓天華有些自信受挫,但比起敗北...
「這杯子裡的食物美味歸美味...可缺點就是份量太少了,要是能再多些我肯定更滿意。」
「...蛤?」入生次當場愣住,下巴的長度勢如破竹:
「妳、妳吃光了?」「怎麼,珍惜食物一粒米飯都不能漏掉,這可是常識啊。」
眼前的狐狸少女秀給入生次一個漂亮的空杯子:「咯,我可是連湯都有飲盡喔,畢竟是美味佳餚嘛。」
「太誇張了。那請問一下我又要吃什麼?」
「嗯?我聽說人類生命力既頑固又堅毅,只要有補足水分、哪怕吃些地上的爛泥土都能勉強過活呢。」
聽見這番話的入生次才恍然大悟自己深深被擺了一道,此刻換他臉臭了。
「小偵探你要不啃這杯子,咬幾口剛從我龍身上扒下來的鱗片不也能過活嗎?」
天華露出一臉輕鬆、七分鄙視三分同情的笑容說道:
「你可真認為論話術能鬥贏好歹活了數百年的我嗎?人類雖擁有遠超動物的智慧,可終究...」
「雖然我平常不吃甜,但既然被妳搞到這地步也逼不得已。」留有一手入生次深深長嘆一口氣,從大衣的口袋拿出根棒狀物體撕開了包裝。
裡頭是根巧克力棒、酥脆的表皮上沾滿了杏仁顆粒,專屬於甜點製品那種芳香四溢的氣味毫無疑問又被天華靈敏的嗅覺捕捉到,現在她開始厭惡自己的鼻子了。
「你、你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在衣服底下塞那麼多吃、吃的東西的?」
「我不是說過了嗎,死後世界的科技是很厲害的。」滿臉得意的入生次拿著巧克力棒在天華面前晃來晃去,其大大的眼珠子視線跟著食物迅速移動,先前收回去的口水如今又
鑽了出來。
「妳知道嗎?這可是平常難以入手的高級貨,裡頭的內餡只要輕輕一咬馬上就會爆漿開來,滿溢在嘴中那幸福的滋味可不遜於剛才妳吃的那碗麵喔。」
要是現在告訴他那碗麵跟這零食都是心園市隨手可得的食物,想必接下來會生不如死吧。
有著這想法的入生次眼神微微斜向一邊,反應敏捷的他下秒立刻側身閃過撲向食物的天華,流下一滴冷汗問道:
「妳不是飽了嗎,怎突然一言不合就襲向我了?」
「那杯子裡頭的食物份量那麼少,你又拿那種東西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且能忍受!」天華起身叫囔:
「聽好了,動物的本能就是填飽肚子,你這姿態簡直就像在飢腸轆轆的貓面前四處逃竄的老鼠一般,誰看到這個都沒辦法耐住性子!」
「但我可以。」入生次停頓:
「在我們人類的世界裡這種人被稱為『吃貨』,意思是指忍不住食欲、只會顧暴飲暴食的生物。」入生次趁勢咬下第一口巧克力棒,此舉動引來了天華的怒視。
「看來妳的專屬板子又得多個稱號『吃貨狐』了,你被冠上的稱號的確豐富。」
「不准再提之前掛在我脖子那充滿恥辱的木板!快把那根東西交給我!」
「妳要是想吃也不是不能給妳,但好歹也差不多該告訴我些情報了吧。」入生次盯緊天華略帶不悅之氣:
「還是說...自稱『神』的人都是不守信用的?」
「如果有了凌駕他人的力量,為何還需要遵守信用呢?」天華反問。
「力量就是信用。」「對我來說,那是野獸的想法。」
「你們人類的想法又能高尚到哪裡去!?」
「....」
「你們個個都用語言來包裝自己底下的殘暴無情,僅是因為個人差異便會導致殺意誕生的你們,又有什麼資格反駁這理念!」
「....」
「你說話啊!別裝的像是個啞巴似的,不是很聰明嗎?常常語中帶刺的你怎麼這時就不回答了?」
入生次反應不及,一不注意就被天華狠狠掐住了咽喉舉在空中,他陷入沉默,比起小命快掛點,只能眼睜睜注視著天華的他先注意到其話語中帶著些許哭腔、憤怒使她喪失了
理智,就連說話都帶著奇怪的語調。
空氣再次被冷風給占據,他已有準備過度的激將法必然會導致溝通崩盤,但沒想到這情況竟會這麼早到來。
立場的不同就是絕對的界線,至少此刻他無力反駁。
「你要是再不說的話...我就當場把你掐死!」
「那你動手吧。」「唔!...」
「但要是妳解決掉了我,那妳這自問自答也永遠不會有結論。」
就在那刻,入生次盡最後一絲力氣抓緊天華的右手,論掙脫是不可能的,而他目的並非如此,僅是為了用肢體動作加重下句話的力道:
「混帳!連理智溝通都放棄掉的妳不過就是隻野獸!只有蠻力的野獸最後的命運只會是凋亡而已!」
「!....」
她猶豫了。
猶豫會喚醒丟失的理性。
思考數會後,天華鬆開了手,精疲力盡的入生次摔倒在龍背上,緩慢起身後先摸著已有勒痕的脖子確認傷勢。
「呃咳...!嗚...」
「...你不會希望再惹到我的。」天華保持著原先的態度,唯一差別在於總算回神不再被憤怒操弄,她轉身背對入生次看著遠方一語不吭,雙手緊握的拳頭此刻也逐漸放鬆下來
。
「我知道。」入生次說:
「但我希望妳明白,我需要妳的幫忙,要有線索、才能破案。」
「....」
「等我釐清思緒後,才能幫助妳解決那問題,妳可能至今都是遇到蠻橫不講理的人類,但我不一樣,我願意退讓。」
「你又再包裝你的言語嗎?」「是不是包裝過,只有妳最清楚。」
天華深吸一口氣回頭走向入生次,蹲在他面前雙眼直視咬字清楚的說:
「不准亂罵、不准亂取綽號、不准噴辣椒水、不要亂掐尾巴,還有我要吃那根你剛才吃的東西。」
「...可以,但只能一根。」
入生次順勢被天華伸出援手拉起身來,隨後從大衣拿出了另外一根全新的巧克力棒,他起初本來就是決定要二人互分。
自己的那份被壓爛了,不過現在也沒食慾。
「記得要拆開外面那銀色的。」「我知道。」
他觀察眼前的少女小心翼翼拆開巧克力棒的包裝,輕輕咬了一口後那腆腼享受幸福滋味的表情。
「真甜。」「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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