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年11月26日，中午十二點，十一塔
十一塔外牆，里奧踩在由封鎖線交錯成的面，看著位於右上方、優雅佇立於蜘蛛網上的羅笙。
「好久不見。」
「里奧。」
羅笙一開口，里奧的腦子「轟！」了一聲，想起他死去的妻子賴雪檸。和紅國王達成共識的里奧咬牙，選擇不再忍耐、直接宣判：
「死刑──『十字架』！」
話落，三根大釘子憑空出現，瞄準羅笙的手掌與腳。雖然抱著白絃無法拔刀，但在三根釘子飛來時，羅笙的分析系統啟動，預測釘子的飛行路徑、標示安全路線，隨後單腳一躍，以芭蕾舞者之姿凌空轉圈，紅色的鶴翱翔於十一塔外牆，最後站在另一根蜘蛛絲上，單腳站立。
「你很久沒看我跳舞了。」羅笙挑釁一笑，「我沒有退步吧？」
現在的羅笙意識正常、沒有被蜘蛛糖控制，但里奧沒心情敘舊，他憤怒問：「為什麼殺了雪檸？」
羅笙反問：「我為什麼不能殺她？」
「她不是神與畜，她體內沒有水果塔。」里奧的心很痛，「被妳殺死的前一晚，雪檸都在掛心你的安危。」
羅笙不是沒血沒淚，相反，他的人生就是栽在對白絃的情感。打從第一天認識，羅笙就在追逐白絃，好幾個心碎的晚上是里奧、高宇維、雪檸三人陪他度過。雖然討厭艾莉絲，但羅笙喜歡他們三人，甚至跟他們說：友誼和仇恨是兩回事。
為什麼呢？為什麼會變這樣呢？
他們沒有吵架，就是有一天，羅笙突然消失、高宇維越變越奇怪。里奧眼睜睜看他兩個朋友漸行漸遠、為敵，他什麼都不能做。雖然有雪檸陪在身邊，然而……就像用血畫一個圓，雪檸死於羅笙之手，他們四人成了輪迴。
「『因為我被蜘蛛糖控制』──別說你，這理由我自己也無法接受。」
里奧了解羅笙，羅笙又何嘗不了解他？里奧這些年在痛苦什麼，羅笙心裡有譜。
「里奧，坦白說，當我擺脫蜘蛛糖控制、想起自己親手殺了雪檸，我也非常難過。」
羅笙沒有說謊，也沒必要對他撒謊。
「雪檸人很好，也很正常；在這荒誕的艾莉絲體系，正常人真的不多。」羅笙說：「有她這樣的妻子，里奧，你很幸運，我至今都這麼認為。」
「那為什麼……！」
「我說我難過，沒有說後悔殺了她，里奧。」
羅笙低頭，將視線從里奧，移到昏迷的白絃身上。
「雪檸懷孕了，懷了你的孩子。」羅笙說：「阿道夫．懷特注射水果塔前，你和葛蕾絲就已經在了。白兔一直沒有繼承人，我不能讓雪檸生下一個能和阿道夫．懷特共鳴的小孩。」
以羅笙的立場，這理由合情合理。
但里奧還是很生氣。
非常生氣。
「那個女人，」里奧看著昏迷的白絃，質問：「值得你做到這種地步？」
「她是我的一切啊，里奧。」
羅笙一副理所當然，口氣也越來越激動。
「她值得更好的幸福，就像姊夫曾經給她的一樣；現在姊夫不在了，身為弟弟的我不能袖手旁觀。」羅笙說：「只有我能理解她，也只有我能拯救她。為了她的幸福，你們這些人──整個艾莉絲體系──全都不該存在！沒有你們的世界才是她真正的幸福，而那樣的世界將是我……是我親手為她創造的！」
看著邊說邊顫抖、把白絃抱得越來越緊的羅笙，里奧只能搖頭嘆氣。
事到如今，里奧沒什麼話好說。在這麼深的執念下，殺死昔日的朋友、離開以前的夥伴、冒著生命危險注射蜘蛛糖……里奧理解了，也釋懷了。他不會再因為羅笙糾結，也不再因為他的所作所為難過。羅笙沒有變，是里奧在這份友情上，寄予了太多期望。
「──神經病。」
里奧開口，這才是最適合羅笙的單字。
「呵。」
羅笙並不討厭。他承認自己瘋了，瘋得心甘情願。
「打從認識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里奧，我們遲早會分道揚鑣，走上不同的路。」羅笙苦笑，「如今聽來或許諷刺，但我還是得說──謝謝你，里奧，這份友情雖然短暫，卻很真實。」
「……！」
語畢，羅笙縱身一躍，一台Platinum的飛行裝置從里奧眼前一閃而過，羅笙俐落的身手跳到了飛行裝置上，帶著白絃揚長而去。
「果然被逃掉了。」
少女的聲音從里奧身後傳來。戴著紅色蝴蝶結、用夏悠外表出現的紅國王從里奧背後探頭，問里奧：「打從一開始，你就不覺得能抓住他們吧？」
「獅鷲受這麼重的傷，她兩個兒子不可能坐視不管。如果我和紅鶴起衝突，只會讓金允道和白石墨找到破綻。」
話雖如此，里奧還是很氣。他想報仇，但如果因為報仇出事、害檸檬變成孤兒，他沒有臉去死後的世界見雪檸。
「話說，」里奧看著紅國王，「為什麼妳能一直出來？」
紅國王指了指腳下的封鎖線，「只要你在用水果塔，我就可以一直出現，也能用皮影戲的模樣出來，嚇嚇敵人。」
「所以，」里奧問：「妳也可以幫我帶小孩？」
「……。」
不給回答，紅國王直接消失不見。里奧記得以前的夏悠非常討厭小孩，紅國王竟然也複製了這點。
水果塔真的很有趣。
◇◆ ◆◇
2157年11月26日，中午十二點半，十一塔，五層
「啊，是里奧！」
MIO率先注意到回來的里奧。她跑到里奧面前，「哇！衣服都髒掉了，看起來好慘！」
「皮肉傷而已，我沒事。」里奧摸摸MIO的頭，問她：「妳的和服怎麼了？」
MIO氣噗噗回答：「紅鶴砍的，哼！」
「傷得很重嗎？」
「一開始很痛，博洋幫我分擔一半了，現在還好。」
「分擔？」
里奧看向李博洋，李博洋也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他。
要知道，里奧是高宇維的心腹，他不可能不知道高宇維的計畫。要是知道自己沒有被李仲翔吞噬，李博洋心想：里奧會露出很失望的表情嗎？還是──
「沒事就好。」
然而，里奧竟走上前、給李博洋一個擁抱。李博洋很驚訝，「里奧大哥……？」
「我都知道。」里奧很誠實，「從你說每天做惡夢開始，我就知道了。」
「但你……」
「這件事，回去再和宇維討論。」里奧也摸摸李博洋的頭，「無論如何，你平安無事，我都很高興。」
李博洋還想說什麼，但里奧說到這份上，他不方便再提。
「奇怪？」MIO睜著大大的眼睛，「里奧，你的話變好多喔，發生什麼事了？」
里奧微笑，「沒什麼。」輕輕帶過，「解開心結，心情舒坦多了。」
李博洋和MIO有聽沒懂，但他們發現，現在的里奧似乎比較……親切？說話聲音有了溫度，給人的距離感沒那麼強，不像以前總是冷冰冰的，壓迫感也少了許多。
「雖然發生很多事，但MIO記憶恢復，我們完成了任務。」里奧說：「回去吧，博洋，麻煩你開白色空間。」
李博洋沒有立刻說好，而是問里奧：「我們能再待幾天嗎？」
「怎麼了？」
「我想和大伯聊一聊爸爸的事。」李博洋看著眼前的房門，「也想看看這個房間，想帶走一些東西。」
差點忘記這裡是李博洋的老家。雖然之前總是逃避，但李博洋現在的心境已經不同──他覺得自己變得勇敢，也是時候正視「父親離開」這個事實了。
「博洋，沒問題嗎？」MIO有些擔心，上前牽住李博洋的手。
「有妳在就沒問題。」李博洋露出放心的微笑。
「也好，你們忙你們的，我去協助十一塔的復原工作。」
里奧這話講得心虛，畢竟十一塔的頂樓毀成那樣，自己要負一半的責任。
「而且，」李博洋再說：「現在回去，我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宇維少爺，需要沉澱一下心情。」
「沒關係。」里奧回應：「我也不想見到他。」
「咦？」
李博洋和MIO都睜大眼睛。他們剛剛聽到什麼？
「那傢伙上個月，竟然拿紅茶，從我頭上倒下去。」
里奧的聲音夾雜冰冷的憤怒。上個月？李博洋和MIO互看一眼。上個月發生的事，這個月還在生氣？里奧到底多會記仇？如果他性格一直是這樣，之前到底忍耐了多少？
「我現在只想一拳打死他。」
里奧咒罵：「那個死矮子。」
◇◆ ◆◇
2157年12月1日，上午十點，仙境大樓，十二層
不愧是一百多年的朋友。高宇維一見到里奧，就知道他發生什麼事，很識相地坐到離他最遠的位子，知道對方想揍自己。
「恭喜妳──MIO。」
高宇維不知為何來了仙境大樓，說要聽他們報告任務過程，但他卻直衝里奧房間、自動自發地撲上沙發，趴在上面伸懶腰。
「記憶恢復後，應該很──神清氣爽吧？」高宇維的聲音很慢，也很慵懶，好像剛睡醒。
「嗯！能再見到媽媽，MIO很開心喔！」
MIO和李博洋坐在對面的椅子，里奧則坐在一邊的單人沙發。高宇維把臉埋到抱枕，被里奧瞪了一眼。
「太好了──讓妳出一趟遠門，果然是對──的。」高宇維看向里奧，「不過，你們遇到不少突發狀況？」
「獅鷲、紅鶴。」里奧邊用手指數，「還有，李仲翔。」
李博洋的表情很複雜。他看著高宇維，高宇維也感覺到他的視線，房間響起時鐘的「滴答、滴答」聲。高宇維撐起身子、坐到沙發，整個人的精神都變好了。
高宇維開口：「博洋。」
「在。」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高宇維的問法很有趣。李博洋回答：「屬下不敢。」
「那，為什麼露出這麼悲傷的眼神？」
李博洋沉默，旁邊的MIO卻大喊：「因為宇維少爺很壞啊！」
李博洋被MIO嚇到。幸好高宇維沒生氣，而是打趣地問：「壞在哪？」
「宇維少爺打算把博洋送給李仲翔！」MIO鼓起臉頰，「你怎麼可以這樣！宇維少爺壞透了！」
「MIO，別說了……！」
李博洋很慌張，幸好高宇維心情不錯，竟然笑出聲來。
「博洋，」高宇維突然問：「你和MIO的『交換』解除了嗎？」
「是的。」李博洋回應：「因為我不再逃避父親的死，現在已經解除了。」
高宇維覺得有趣，「你們的心智共享，MIO現在能像這樣、說出你的心聲？」
李博洋不知道怎麼回答，MIO又搶先一步：「對！不只心智！我們連身體都連在一起！」
「尼可拉斯幫你們療完傷後，有向我報告。」高宇維端起茶杯，「其中一方受傷，另一人的同個部位也有傷痕，而且傷勢除以二。」
高宇維喝了一口紅茶，然後皺眉、跟里奧說：「你泡的很難喝。」
「我還泡了咖啡。」里奧表示：「可以幫你拿來。」
「不要，你的咖啡更難喝，根本dirty water。」
里奧聳肩，既然高宇維不買單，他也沒辦法。
「宇維少爺，我並沒有生您的氣。」
李博洋終於開口：「我只是不明白您在想什麼，這讓我很害怕。」
「『我在想什麼』？」高宇維機械性地複誦一遍：「我在想什麼……嗯，好問題。」
高宇維戳著自己的太陽穴，沉默兩分鐘，這讓李博洋緊張到不行，反觀MIO在東張西望，看里奧的客廳有什麼好玩的。
「博洋，你知道我為什麼希望仲翔回來嗎？」
高宇維挑明地說。李博洋回答：「因為爺爺能把現在的艾莉絲，變成一百年前的樣子。」
「嗯，為了方便，我和里奧私下都說這個過程，叫作『夏悠化』。」高宇維再問：「那，我為什麼希望艾莉絲『夏悠化』，你知道嗎？」
「因為艾莉絲體系只能由夏悠領導，而且……」李博洋不知道接下來的回答恰不恰當，「宇維少爺也累了。」
高宇維一愣，「誰說的？」
「爺爺。」李博洋表示：「他說這一百年，您代替艾莉絲接手體系，結果十大家族分裂、蜘蛛橫行，宇維少爺的身體也……」
「殘廢。」MIO好像吃了誠實豆沙包，幫李博洋講出來：「宇維少爺什麼都弄不好，跟一百年前、由夏悠親自率領的第一代水果塔差太多了！」
高宇維又陷入沉默。正當李博洋覺得死定了時，里奧竟然附和：「都是事實，李仲翔都看在眼裡。」
「是啊。」
被說成這樣，高宇維還是很冷靜。李博洋意識到高宇維的脾氣其實很好，比里奧好。如果搞個排名，高宇維的EQ應該是第一名，而最後一名不用懷疑，一定是尼可拉斯。
「也是時候告訴你了，博洋。」
高宇維靠著椅背，淡淡地說：「其實，我十六歲就結婚了，還有兩個孩子。」
「……！？」
不只李博洋，MIO也嚇一大跳。
高宇維已婚？還有子女？誰聽到這消息不會震驚？正當李博洋想問是誰，高宇維就說：「對象是誰不重要，現在的你沒必要知道。」
已婚這件事，高宇維沒有刻意隱瞞，他的婚戒無時無刻都戴在手上，只是沒人敢問。
「我的妻小都曾是艾莉絲體系的成員，但是……」高宇維眼神黯然，「名義上來說，他們都死了。」
「死了？」
高宇維點頭，「他們三人的死因，都和獅鷲有關。」
原來這是高宇維與獅鷲為敵的原因──正當李博洋以為事情是這樣時，高宇維卻說了句：「但我沒有恨獅鷲，也不打算幫他們報仇。」
「咦？」
「很多人以為我與她為敵，是因為私人恩怨，其實根本不是。」高宇維說：「我和獅鷲只是立場不同，換個說法：如果今天沒有發生一百年前的事、沒有《羅琳娜條約》，我和她是可以坐下來、喝茶吃點心的關係。」
「那為什麼……」
「蜘蛛糖。」
三個字，言簡意賅。
「於我──不論是艾莉絲體系的『瘋帽』、你們口中的『宇維少爺』、或我這個人本身──真正的敵人都只有一個，就是蜘蛛糖。」
高宇維放下茶杯，瓷器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我知道在許多人眼裡，我是可憐的代罪羔羊、負責收拾夏悠一百年前的爛攤，但我不後悔接下這個職務。在我的時間結束前，我一定要摧毀蜘蛛糖，成為領導人讓我得到資源，也能將水果塔後裔納入麾下，我不認為是壞事。」高宇維說。
「那，為什麼要與獅鷲為敵？」李博洋問。
「因為這樣不夠。」高宇維握緊拳頭，「我不是艾莉絲，我沒辦法與所有水果塔共鳴，我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還有十大家族在扯後腿。如果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與蜘蛛糖匹敵的力量，只能打破《羅琳娜條約》。」
確實。李博洋心想。從和紅鶴交手的經驗來看，蜘蛛糖的能力完全未知，加上它有抵銷水果塔的特性。就算把死去的第一代水果塔復活，都不見得能打敗蜘蛛，棘手程度絕非一般。
「我有問題！」MIO舉手發問：「獅鷲不是很強嗎？叫她去殺蜘蛛啊！」
「不可能。」這次是里奧回答。
「為什麼？她不是很討厭紅鶴？」MIO問。
「獅鷲對紅鶴的厭惡是私人情緒。」里奧舉例：「如果有一個人三不五時，把你晾在陽台的衣服偷走，趁你外出時闖入你家、為你準備晚餐，房間貼滿你的偷拍照，知道你每天的行程、跟蹤並偷錄你的聲音，甚至對你抱持性幻想，這樣的人你不討厭嗎？」
一股惡寒襲捲李博洋與MIO全身。里奧表示：「這些，都是紅鶴對獅鷲做過的事。」
「我的天，被討厭簡直活該啊。」李博洋也覺得噁心。雖然有人幫忙準備晚餐，這聽起來還不錯。
「這樣你明白了嗎？博洋。」
高宇維跟他說：「摧毀蜘蛛糖，不只是我的人生目標，也是為了艾莉絲體系每個人的人身安全，唯一的途徑只有讓艾莉絲『夏悠化』。為此，我必須讓李仲翔回來。」
犧牲李晴煬一人，拯救艾莉絲體系。
說穿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博洋。」
高宇維又叫他的名字，但這次的聲音非常溫和，讓李博洋不自覺抬頭，看著高宇維的灰色眼睛。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非常艱難，念在你為神與畜付出這麼多──我這一次，不打算強迫你效忠，而是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
高宇維告訴他：「一個禮拜後，你可以選擇留在這，或帶MIO和晴煬離開。不管你之後要回李門、投靠獅鷲，或隱居山林，我都沒意見，也不會追擊。我會放你們自由，同時，我們的主從關係也到此為止。」
「……！」
離開神與畜？和MIO與李晴煬一起？
李博洋愣在原地。這幾天他想過各種可能，就是沒想過離開神與畜，而且是高宇維「同意的」離開。這或許是開恩，但對李博洋而言，高宇維只是給他更難的選擇，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
「你有一個禮拜的時間。」高宇維兩手交疊、放在大腿上，「該說的我都說完，你們可以退下了。」
「……是。」
李博洋起身、牽著MIO的手，正準備推門離開時，他轉身大喊：「宇維少爺！」
李博洋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問高宇維：「您之所以犧牲一隻眼睛、救我弟弟，只因為他是李仲翔的『容器』嗎？」
「……。」
聽到問題，里奧看了一眼高宇維，高宇維盯著桌上的瓷杯，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
「我希望您跟我說實話。」李博洋的聲音好像快哭了，「就像我一直以來侍奉您一樣。」
高宇維的視線由近到遠，灰色的眼珠掃過瓷杯、茶壺、地毯、李博洋的腳，然後慢慢往上，從胸口到脖子、從脖子到眼睛。他凝視著李博洋，三目相接。
「不是。」
高宇維終於開口：「我當下，其實沒想這麼多。」
歷歷在目，渾身是血的李晴煬彷彿還在他懷裡，高宇維毫不猶豫就使用水果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失去哪一部分的身體，但他就是做了。
「我承認：我救晴煬，是因為他和仲翔的關係，但那與容器無關。」
高宇維閉起眼睛，想起了一百年前。
「我的夥伴被獅鷲殺死時，我人就在旁邊。我明明可以救他們，但我被獅鷲傷到無法走路，里奧也拉住了我。」高宇維睜眼，「被獅鷲殺死的夥伴也好，被夏悠迫害的第一代水果塔也罷。我的罪，在於我的不作為。我明明是『時間的朋友』，我明明可以挽回很多事，但我什麼也沒做。」
用僅存的左眼看著僅存的左手，高宇維苦笑。
「神與畜，一個用來拯救你們、收留你們、照顧你們的組織。」高宇維難過一笑，「我在透過你們贖罪──說穿了，只是這麼一回事。」
「……。」
牽著李博洋的手，MIO抬頭、看著李博洋的臉。因為共享心智，她知道現在的李博洋在想什麼，以及他藏在心裡的情緒多麼激動。
「博洋，我們走吧。」
他不能再留在這裡。
MIO打開房門，帶著李博洋離去。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