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道生長的矮草，被風吹得彎下身子，像是對已分勝負的戰鬥沒了興趣。
「現在隨便一招都可以解決你，該讓你死在哪一招呢？」西格瑪看著動彈不得的艾克斯，嘴角浮出玩弄的上弧，心情卻在愉悅之後感覺有異，因為比較之前受困的人，艾克斯異常冷靜，像是在等待什麼……
答案在下一刻出現，風突然逆向吹襲，周圍溫度迅速竄升，炙燙的熱流壓過冷空氣，火苗不可思議地在艾克斯身上冒出，啪啦數聲，綁在身上的觸手盡數被燒得斷裂開來，地上的草跟著燃燒起來，竄出一條條瑰麗的火舌。
「言多必失。」艾克斯緩步向前，神情淡如冷冽的湖水。早在被纏住之時，機體已經暗自以超高速運轉，引擎產生的能量超過負荷，從傳輸系統逆流而上釋放出來。此時艾克斯群青的盔甲泛上紅光，全身儼然成為火焰武器，踐踏之處皆燃起了炙熱的緋炎，「如果你早點向我攻擊，我可是真的毫無抵抗之力啊！可惜都太遲了……」
像是被那雙碧綠之眼所凍結，西格瑪感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最後那句話更像是死刑的宣判。忽見艾克斯手一揮，火焰如浪潮般淹去，有若大夢初醒的西格瑪趕忙移動，卻是躲閃不及，抓到目標的滾燙火焰就往身上撕咬。
「休想！」西格瑪使出全勁將火焰震開，過強的力道將血液從被火焰燒裂的盔甲隙縫噴出，聚集在雙掌間與紫色氣流凝結，「接招！腥子咆哮！」
西格瑪一聲令下，散發出漫天的紫色結晶，宛如在半空結合成怒吼的妖獸，以雷霆之勁殺去。
面對必殺技瘋也似地襲擊，艾克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闊別已久的感覺啊！眼前的戰士發揮全力，體內的電解液與程式有如感染病毒般地奔騰，這種刺激感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神情一定，拔腿往前衝刺，「等離子爆擊！」
青藍光彈闖進紫色晶霧裡，使之熔化成漿水清出一條隧道，但同時也被結晶削弱，西格瑪撞開殘餘的爆擊衝刺上前，結晶包覆的拳頭劃破旋繞的火焰，渾厚的勁勢重重地往艾克斯的額頭擊落。「受死吧！Ｒ級狩獵者！」
「你要為你的所為付出代價！昇炎飛昂！」聚勁已久的左手完全被火焰包覆，艾克斯躍身撞破結晶，一拳重擊胸口，放手一搏西格瑪沒有任何防備，一聲慘嚎，燒融的胸膛凹陷爆出血花，體內的零件走位從盔甲暴露開來，仰身倒落亂草之中。
艾克斯穩穩落下，過剩的能量從背後溢出，宛如騰空的長綾。殘餘的火焰歡呼似地在身旁起舞，宣判戰鬥的勝負。
貝爾黎亞草原上出現片刻的閃光，像是引著天空的月亮往那裡照去，被轟擊的目標只剩下一個虛無的坑洞。
「……偏了？」埃索克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況，「怎麼可能？算式沒有出錯啊！怎麼會……這是？！」
重新審視，卻發現了不可思議的誤差處：這不是干擾，而是從演算過程中逆向推算，再從開始接受訊息之處給予錯誤的計算方式，以數據改變砲擊的角度，對演算相當自信的埃索克沒有察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以致邊境部隊的基地還好端端地佇立著。
「反制演算……我居然遭到反制演算！這只有主上才做得到啊！居然還有人能阻擾演算能力如此高強的我……難道是？」
「幹得好，艾莉雅。」席格納斯稱讚他氣喘吁吁的秘書，「危機解除了。傑洛，出來吧！」
一道紅影從遠處衝進，「三日月斬！」
無數月弧削開人形骨架的眼睛，螢綠的刀鋒肆無忌憚地揮灑其中。
「那是傑洛……西格瑪失敗了？」埃索克大驚失色。就算不知道西格瑪的對手另有其人，也很清楚局面已經擺脫他的掌控。
光束刀破空急斬行雲流水。傑洛在稍早前就已經到達，遠遠地等到席格納斯的攻擊指示，一個人殺進夢魘軍團，得知攻擊要點後更是不把這些傀儡看在眼裡，四周都是敵人反而讓他鬥性大起，盡情展示獨有的光束刀勢。夢魘軍團人數猝減，自行判斷行動受阻，改變攻擊目標，全員轉向撲上傑洛。
「很好！通通給我倒下！」傑洛飛躍起身，「羅降刃！」
無數螢光衝擊下處，清開所有阻礙，落地一擊發出雷射光束般的勁勢，有如撕裂空間地橫掃八方，前排的敵人幾乎粉碎，後方的被餘勁貫穿，爆炸聲響不絕耳，自投羅網的夢魘軍團剎時被清掃得七橫八豎，屍橫遍野。
「……我、我看我等一下再進去好了。」本來想加入戰局、卻被眼前情況嚇到的亞克塞爾如此決定。
機體降溫，色澤還原，艾克斯不再釋放火焰。那一擊沒有完全毀掉西格瑪的中樞系統，這是現在的艾克斯還能做到的仁慈。遠遠地觀察對方狀況，卻發現躺在地上的人咯咯地笑。
「你在笑什麼？」
「我笑我輸了……」大勢已去，西格瑪很乾脆的承認失敗，「真是敗的無話可說啊！正是我所追求，轟轟烈烈的死亡……不像其他狩獵者一般，等著被時間處決……最後能跟傳說中的狩獵者一戰，我有什麼理由不高興？」
艾克斯的眼神微微一暗。這是不只是狩獵者的悲哀，也是所有機器人的苦處，科技發展比想像中的還迅速，程式、機體、武器、裝備越來越優良，但相容性卻無情地把過去全盤否認。資料與經驗受到流行與時勢的摧殘，與生俱來的技能與存在的意義因為不適用而淘汰，無法追上時代的狂飄已經成為機器人最深的恐懼。艾克斯之所以還能在新的生存模式裡安身立命，是歸功於當初設計時對彈性和延展的考量，靠著機密武器和戰鬥經驗，得到誇張不實的稱號。這樣對那些來不及成長就被抹煞的人們來說，是不是不公平呢？
……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艾克斯甩開念頭，「雖然你殺了很多人，但我不能就這樣殺了你，你還是等著法律的判決吧！」
「不把我的頭拿去檢驗嗎？」
「以後還有很多仗要打。」艾克斯別開眼目光，不想與那雙象徵失敗又心滿意足的眼神交集，「儘管已經留了太多的血，但至少現在的我不想再造殺孽。」
「這樣啊！」西格瑪笑容漸失，「……現在才感覺到這裡的風好冷，在你叫人來把我抬走之前，可以先拿個東西給我蓋著嗎？」
艾克斯沒有回答，直接轉身步向那件燒焦的斗篷。不讓對手曝屍荒野，或許是自己還能做到一些安慰。拖來斗篷正要蓋上，忽然西格瑪的眼睛發出強烈光芒，驚得艾克斯的視覺機能來不及應變，逮到機會的西格瑪猛然彈起身來，狠狠地抱住艾克斯。
「你！」艾克斯責備自己的大意，同時感覺到西格瑪身上發出的磁波……是自爆晶片！
「呵哈哈哈哈！就算你變成傳說中的狩獵者，你還是跟資料上寫的一樣天真。」西格瑪笑到臉都扭曲變形，「我說要轟轟烈烈的死，可我現在還沒死啊！」
光束刀橫劈，將一排骨架腰斬，踏過屍塊繼續追擊，傑洛揮舞著螢綠的刀芒，被摧毀的骨架散落一地，基地前的廣場被殘骸堆積成丘，為數已經低於邊境部隊狩獵者的夢魘軍團沒有「作戰失敗就撤退」的判斷能力，維持無力的攻擊行動。
「傑洛！可以停了！不用再殺了！停下來！」
沒有關閉的通訊匣充滿總監的命令，但傑洛充耳不聞，一刀刺穿對方眼睛，拖著骨架甩到一旁的屍推裡去，繼續尋找新目標。此時的傑洛已經停不下來，廝殺的痛快矇蔽所有的感官，完全沉浸在狩獵的愉悅之中，彷彿要把所有會動的東西都變成靜止才肯罷休。
大事不好，危險的變成自己人了。「狩獵者全部撤進基地，不要接近傑洛！」
「來不及了，他已經看向這啦！」
藍綠色的目光一閃，傑洛猛然朝著邊境部隊逼近。就在此時，不遠處忽然憑空出現亂流，把沉積的屍體殘骸吹開，察覺到異狀的傑洛想也不想就急轉彎衝過去，抓起光束刀就往風源劈下，要把眼前無形的障礙物斷成兩截。
「搭檔！是我！」
一線冰涼貫穿腦部，刀鋒硬生生地煞在半空，風源裡的身影在下一刻現形。
「……艾克斯…搭檔？」
「你冷靜點。」剛才千鈞一髮使用瞬間移動死裡逃生，一抵達就看到傑洛凶神惡剎地劈過來，差點嚇死。「你該不會已經殺紅了眼，看到什麼都來一刀吧！」
「抱歉，一不留神就變成這樣了。」刀柄迴轉，收進背後的刀鞘。竟然連艾克斯都想砍，殺人果然是會上癮的。
「艾克斯！你回來了！」亞克塞爾見傑洛收刀才跑進戰場，「你贏了嗎？」
「是啊！不過他啟動自爆裝置，沒辦法帶他的屍體過來給你當紀念。」
「無妨，反正你回來就代表你贏了。」傑洛身上的鬥性已經降低許多，「既然看到你的真面目，你就不會讓他活著。」
無法反駁地笑了聲，通詢匣收到基地的訊號，「我是艾克斯。」
「你總算回來了。」席格納斯的聲音也在傑洛的通訊匣出現，「你的搭檔差點連自己人都殺了。」
「沒事了，他已經沒有危險了。基地看起來沒有太多損壞，都還好吧！」
「什麼還好？你們看看天空！」
戰艦的噴射引擎轉向，倒退飛行。埃索克剛剛得知西格瑪自爆身亡，時間上與傑洛回到基地援助的時刻有不符合的情形，但現下埃索克卻沒有理會這些，反而是慌亂地想辦法連上遠端通訊，要把一項重要發現傳送出去。由於整艘戰艦的行動都在腦部的控制下，一旦埃索克的思緒混亂，戰艦的運行也變得緩慢。
「飛行戰艦正在退後，砲管沒收起來，可能是想拉開距離。」席格納斯的聲音在通訊匣裡，「如果他們使用更強力的砲擊報復，結界是擋不住的！」
「砲擊？」傑洛眉毛一挑，「怕什麼？他能我們也能！搭檔！」
艾克斯雙手一晃，軸部的紅玉在背後發出撞擊的聲響，左腕的盔甲喀啦數聲鬆脫，待艾克斯拉回手臂，左手臂的盔甲已經接合在右手臂上，銜接處的零件轉動改變樣式，整條右手臂變成一座巨大的長管砲。傑洛轉身立定在艾克斯前方，讓前端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旁的亞克塞爾看得目瞪口呆，手砲居然還可以這樣組合！
「抱歉，搭檔，這個實在太大了。」艾克斯從頭盔拉下眼罩說道，傑洛也拉下眼罩以防備等下刺眼的砲擊。這種組合式手砲，是把一個砲管拆成兩段裝在手臂上，瞄準率驟減且後作用力極強，需要第二個人才能支撐。
遠端口徑拉大的砲口，凝聚著比往強烈的青藍色光粒子。
「這、這對付得了嗎？」雖然真的很大，但亞克塞爾還是不太相信手砲可以與艦艇一決高下。
飛行戰艦越退越遠，就要拉成中程距離了。
「搭檔！」
「不要急，搭檔。」艾克斯低聲說道，「不要急，慢慢來，等時機成熟的時候……」
砲口豁然吐出光柱般的青藍能量，以驚天動地之姿直奔飛行戰艦。承受到強勁的電流與後作用力的兩人被逼的往後退，在地面劃出刮痕。
「這是……」埃索克來不及判斷，身體就被光芒吞食。能量貫進戰艦，通過能源區從艦尾貫出，猛烈的爆炸撼動天際，大小火團與戰艦殘骸如煙火般散發絕響。
地上還活著的人們皆目睹了這場戰鬥的終結。
成功了……艾克斯剛在腦中想完，身體一軟往地面招呼，給發覺砲管移位的傑洛回身接住。
「我們贏了，搭檔。」比起身心疲憊的艾克斯，傑洛還有些力氣，「痛快嗎？」
「才怪……」艾克斯隨著傑洛的支撐緩緩坐下。先打一場攸關生死的仗、再用自己的能量做瞬間移動、最後加上破壞艦艇的砲擊，覺得體內電解液的能源都消耗殆盡，「多少年沒這樣打了，好累……」
「我知道。接下來的就交給別人，修復的事情等基地恢復再說。」看到艾克斯筋疲力盡，傑洛不給他機會多想，「任務結束了。艾克斯，你好好休息吧！」
艾克斯用剩餘的力氣擠出笑容，接著傳說中殘忍無情的殺戮者，毫無防備地躺在鬥神的胳臂上，掉進沉靜的待機狀態。
看向旁邊，「怎麼？你也不行了嗎？」
「我的眼睛…好痛……」亞克塞爾摀著雙眼軟坐在地，「真是的……哪有人用這種方法打戰艦的啊！」
看來是砲擊的時候沒把眼罩戴上，光線燒傷視覺機能了。傑洛壓住通訊匣，「席格納斯，我們的任務結束了。這裡有傷患，派人過來處理吧！」
「你先等等，現在醫務室人滿為患，滿地屍首會耽擱救援時間，至少先清出一條路來。」
「需要由我來清理嗎？」
「不用，你待在那裡，好好照顧艾克斯。」經歷慘烈的戰鬥，席格納斯不想再看到鞭屍場面。
「是，我知道了。」露出難得的詼諧笑容，傑洛瞧著艾克斯的睡顏，聽話地等著救護人員拔山涉水地抵達。
盤據在日昇之處，一雙金色眼睛遙視著基地的一切。
─第二章‧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