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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調律？」
「藉由外力提高機器人程式和機體契合度、或著配合任務調整自身各種數值的技術或措施。」對於亞克塞爾的大哉問，艾克斯先陳述一段名詞解釋，「簡單的說，就是促進機能最佳化的活動。」
機器人的組成可以粗略分為程式和機體，兩者都是極其複雜的複合系統，均會隨著時間和環境變化各自調整，差距也會越來越大，嚴重時會導致程式和機體不協調，甚至錯亂。所謂機能最佳化，是讓機器人的程式和機體達到均衡協調、又能發揮最佳效能的狀態。由於最佳化的過程就像調整樂器的音律，所以被稱為調律──協調程式和機體的頻律。
「不過對於什麼狀態才是最佳化，好像還沒有定論。對吧！艾莉雅。」
「的確。」奶油髮色的同僚掃開文件版上的花瓣，「一般來說，機能最佳化是把所有數值都調到最高值，但這樣對程式和機體負擔太大，短期還好，長期下來損壞率反而增高。後來發現搭配時間越久、任務完成率越高的狩獵者搭檔在各項機能數據並非最高值，因此提出最高值不等於最佳化、而是要根據任務和情境改變的說法。」
「真的是這樣嗎？」亞克塞爾撐著掃斗問道。
「不知道，所以說沒有定論。就連星團三大研發者都意見分歧。露明尼是這一派的支持者，而凱特完全不認同。」
「那第三個怎麼說？」
「第三位是多普勒（Doppler）， 目前對這個議題沒有表示意見，他經營的網路論壇多貝爾鎮（Dopple Town）也是眾說紛紜。總之，凱特質疑露明尼忽略數據，露明尼反駁凱特忽略事實，雙方各有支持者。但不管那一種說法，都同意調律費用昂貴。」
「有多貴？」
「全身調整的話大概是這個數字。」艾莉雅在半空比劃了下。
「這麼貴！？誰買得起啊？」
「所以大部分都是分次調整，而且程度不一。機能不是調整一次就可以一直維持下去，還是會隨著時間變動，到時候還要再調整。所以就算調律能讓機器人維持最好的型態，一般人還是負擔不起。」
「可是機器人還是有調律的需求。」漂浮在半空的艾克斯說道，「因此有人看準商機，推出金額較低、簡化設備和手段的調律。」
「怎麼個簡化法？」
「不靠調整程式修正機體，而是調整機體修正程式。這樣的調律幾乎不需要設備，只要有受過訓練的人就可以做到。」
程式是機器人的靈魂。一般來說是程式操控機體，機體提供操控結果的資訊回傳給程式修正。然而程式必須依附機體才能運作，程式也會因應機體提供的資訊修正運作方式，所以刺激機體也能達到調整程式的效果，形成機體反向操控程式的調律。
「既然是簡化，安全性自然就不高了。」艾莉雅把清乾淨的文件版放進書籃，「其實調律這種涉及隱私的事情應該交由專業人士，會有比較完善的設備和保密協定，可是費用實在太高，許多人寧可鋌而走險。」
「為什麼調律會涉及隱私？」亞克塞爾揮開掉落眼前的花瓣，繼續發問。
「因為調律是很私密的事情。」艾克斯笑了笑，「調律是為了機能最佳化，會要求把妨礙觀測的裝置全部卸除，原則上會要求機體只剩下素體。」
「不就全裸？！」
「對，就連程式上的防護機制也會要求關閉，這樣才能觀測到精確的數據進行調整。雖然被調律的人可以隨時要求停止，但調律的過程會讓人產生快感，一旦開始就難以結束，有心人士就會趁這個機會竊取個人資訊。」
「那不就是犯罪了嗎？」
「竊取是犯罪，但調律不是。調律是個人需求，是每個人應有的權利，所以星團法沒有限制，菲利歐德也沒有明文規定不能提供調律服務。」艾克斯仰頭觀望，眼見無數花瓣從天而降，無聲地穿過自己的身軀，「那些提供調律服務的人們，被稱為『調律者』……」
芙羅瑞斯是歐帕羅的高級住宅區，位於滿山遍野的櫻樹林內，城內城外都被櫻樹包圍，除了通往四面八方主幹道，小橋流水的規劃路線只適合徒步行走。每到一定的時節，櫻花凋零的花瓣宛如飛雪，花起花落的絕景，讓這座美輪美奐的住宅區又被稱為「吹雪之城」。位於芙羅瑞斯的邊境部隊基地是堪稱全歐帕羅最美麗的狩獵者基地，圍繞一棵結實的櫻樹而建，莊園式建築設計完全融入豪宅景致，如不特別說明，不會知道這裡是中央狩獵者駐紮的辦公基地。
美麗歸美麗，實際上是各種意義的要人命。
歐帕羅的櫻花不易腐化，凋落的花瓣還會維持十天半月，如不及時清理，一層層堆積起來會跟積雪一樣厚，交通堵塞和建築坍塌的事故也隨之而來，機械儀器被花瓣堵塞而無法啟動也是耳有所聞。更糟的是，地面的花瓣經過行人或車輛反覆踐踏輾壓，逐漸累積成為黏滑的櫻花漿汁造就車輛打滑，又給交通事故添上好幾筆紀錄。
剷除花瓣的工程車已經不知來回多少次，還是有車輛滑出道路，在城外撞成一團，交通大亂。傑洛開著機動裝甲去做道路救援、道格拉斯駕駛多功能工程車負責疏散交通、醫官也出動救援傷患、席格納斯去招待突如其來的客人，留下艾克斯、亞克塞爾和艾莉雅整理快被櫻花埋沒的基地。
「唉呦！又來了！」看到剛掃完的地面又是繁花點點，亞克塞爾忍不住抱怨，「一開始覺得很漂亮，現在覺得很煩啊！」
「任何東西都有代價，美麗也是。」幫不上忙的艾克斯苦笑。整理清潔原本是艾克斯在邊境部隊的工作之一，但現在失去機體的他無法觸碰任何用品，只能以影像方式陪伴代理職務的同僚。
「受不了，掃都掃不完。」亞克塞爾抓著掃斗來回掃動，花瓣又一陣紛飛，「把基地跟樹蓋在一起到底是誰的主意？」
「是我的。」輕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像是被羽毛撩過背脊，嚇得亞克塞爾連忙往後跳。
「失禮了，城主。」後面的席格納斯行禮說道，「邊境部隊輪調貴地，尚在入駐階段，整理環境辛勞，口不擇言還請見諒。」
「不要緊，是我冒昧前來，打擾各位了。」被稱為城主的女子咯咯地笑著。超凡的身高披著一頭幾乎垂地的櫻色長髮，快要被撐破的緊身衣竭盡所能地支撐難以忽視的雄偉胸脯，整個人彷彿是位於芙羅瑞斯中心、有如神木的櫻樹化身。「有聞邊境部隊人手不足，甚至有人員傷亡，特別來關心。」
「感謝城主關心。」席格納斯不厭其煩地致意，艾克斯和艾莉雅也點頭行禮，亞克塞爾見狀跟著照做。
「如果需要加派人手，隨時可以提出請求。芙羅瑞斯的治安是靠各位維護的，我這個城主雖然幫不上忙，但出錢出人還是做得到。」被稱為城主的女子嫣然笑道，「就當作是慰勞部隊的預演，還請總監接受茶會的邀約吧！別擔心，說是茶會，但也只是隨興的小活動而已，不需要拘泥。」
「既然城主熱烈邀約，那麼恭敬不如從命。艾莉雅，妳一起來吧！」
「是。」艾莉雅知道席格納斯指名自己不單是因為秘書的身分，也是因為出席茶會必須攜帶侍從的繁複禮數。「這裡交給你們了。」
艾克斯鞠躬敬禮，目送三人離去。
「……呼！嚇死人了啦！」躲在艾克斯後面的亞克塞爾不吐不快，「那個女的……叫什麼，名字很難念的那個……」
「埃拉托涅爾（Eratoeir），芙羅瑞斯的管理者。因為芙羅瑞斯又被稱為吹雪之城，所以大家都習慣叫她『城主』。」
「我得說那個城主的胸部也太大了。裡頭是什麼東西啊？」
「我也不知道。你可別問人這個問題，這是個人隱私。」
「我才不會去問這個。幸好是女生，要是男生我可受不了。」
「男性和女性只是型號的差異而已，搞不好她的型號欄位登記是男性也說不定。」
「不會吧！」亞克塞爾不敢想像自己跟那樣造型的機器人有相同的型號分類，感覺像是被歸為同類，「難道沒有規定男生女生應該是什麼模樣嗎？」
「男女型號的分別，來自最初四位機器人的洛克和蘿露。」艾克斯使用通俗的講法，「最初區分型號的原因已經不可考，不過現在女性機體大都是男性機體精緻化的成果，所以你會發現越成熟的產業女性越多，功能和外觀上都比男性精緻。」
「好像是耶。」想想擔任秘書的艾莉雅、邊境部隊的通訊人員和護理人員好像都是女性，甚至不記得有沒有男性。
「機體是逐步精緻化的，而主要位於胸膛的演算系統通常最晚精緻化，造成女性機體的胸膛比例上比較突出，可惜有些人因此倒因為果，認為女性機體的胸部一定要突出，不然就不是優秀的女性。」
「這是什麼講法啊？胸部大不大跟演算好不好有什麼關係？」
「只是有關聯罷了，實際上還是僅供參考。」艾克斯指向窗外已經走到遠處的總監，「你看席格納斯，他的胸圍是全部隊最寬闊的，是因為他需要演算大量的資訊，做出影響全部隊的決策；傑洛的胸圍也很厚實，因為他要在瞬間演算戰場情境和敵人動作，決定如何出招制敵，加上盔甲就更厚了。可是你的型號比較新，用較小的體積就可以演算相同的資訊，胸圍自然也不需要這麼寬闊。女性也是如此，隨著不同程度的精緻化，外觀也有所不同。」
體型越大演算越強，然後隨著科技進步捨去不必要的部分，體積逐漸變小，走向精緻，直到某個極限後另闢蹊徑，研發新的演算方式或功能，體積又碩大起來。
「不只如此，個人喜好也有影響。」艾克斯續道，「例如八審官的福克斯塔，他看起來很像女性，但他堅稱自己是男性，只是喜歡精緻化的女性外觀而已。三大研發者的露明尼很排斥性別分類，認為區分性別毫無意義，所以他的外觀幾乎看不出男女型號。」
演算只是科技的一環，程式和機體都有不同路徑的分支及發展，機器人就在各種科技的不同進展下，誕生出各式各樣的型號。
也就是眾生。
「所以，就只是不一樣而已。」
「沒錯。」
「但我還是不喜歡就是了。」
「那就是個人喜好了。」
「不是啦！我是說，那個城主不是涉嫌詐欺嗎？跟調律有關的那個……」
「……調律詐欺不是正式的罪名。」艾克斯差點忘掉亞克塞爾為什麼會問到調律：傳言埃拉托涅爾藉由調律竊取菲利歐德高層資料，才得到芙羅瑞斯管理者─城主的地位，曾經以詐欺罪被起訴，但最後不了了之。「所謂的詐欺，是以欺騙之手段來獲取利益。詐欺罪要有『不法意圖』和『詐術』兩者並存才能成立，可是調律兩者都不是。」
「調律不能告，但詐欺可以吧！」
「雖然詐欺是公訴罪，即使受害人無提告意願，只要有證據就可以調查偵辦。不過要是受害人明確表示不追究的話，就會對加害人進行緩起訴處分，也就是以雙方和解判處緩刑結案。」
「都被騙了，還會和解嗎？」
「和解只是不追究，不等於原諒。和解的理由很多，尤其是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被騙。如果傳言是真，埃拉托涅爾藉由調律掌握菲利歐德高層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那麼芙羅瑞斯從紡織工廠變成高級住宅就不奇怪了。」
芙羅瑞斯原本是紡織工廠，曾經因為菲利歐德加入星團、大量進口便宜耐用的布料，導致紡織產業受到衝擊而沒落，後來在埃拉托涅爾的管理下重新振興，在紡織工廠的外邊建造豪華的高級住宅為新城區，原來的紡織工廠則成為舊城區。
「成為住宅區，就需要維護治安、就需要中央的狩獵者部隊，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一切都是息息相關的……」看到亞克塞爾一副資訊消化不良的臉色，艾克斯換了話題：「你的狩獵者考試如何了？」
「啊？」
「一萬題試題有在時限內寫完嗎？」
「這個……有是有，可是錯一堆……」亞克塞爾搔著麥色的頭髮。儘管戰鬥經驗豐富，但要取得中央正式狩獵者資格還是要經過相當的測驗。對亞克塞爾來說實戰測驗很簡單，筆試就傷腦筋了。一萬題試題同時考驗反應速度和正確度，必須記下中央狩獵者相關的所有規則並加以內化，達到瞬間判讀的程度才能精準回答。
亞克塞爾一直過不了筆試，拿不到正式狩獵者資格就不能出任務。
不能跟艾克斯和傑洛組成搭檔一起出任務。
這次成績又沒過關。
只覺得沮喪。
「沒關係，考試次數不會影響成績。」艾克斯安慰道，心想亞克塞爾會主動拿掃斗出來掃地，可見心情有多低落。「現在要成為中央狩獵者確實比較辛苦。能在時限前寫完已經很好了，記住這個步調，之後慢慢增加正確度就可以了。」
「可是我不想慢慢來。」亞克塞爾想在艾克斯恢復之前拿到正式資格。雖然艾克斯現在沒有機體，但遲早會拿到新的機體恢復原狀。要是沒拿到資格，到時候又只能眼巴巴地看艾克斯和傑洛出任務。
「欲速則不達，越急越做不好。」艾克斯伸手撫摸亞克塞爾的頭，雖然實際上碰不到，但形式上還是想給對方一點安慰，「你也別掃地了，看你越掃越煩，還不如出去晃晃。」
「可以嗎？」亞克塞爾眼睛一亮。他到現在還沒有好好逛過一次芙羅瑞斯。
「請蕾亞（Layer）和帕蕾特（Pallette）帶路吧！」
「這可不行。」一道稚氣的聲音闖入，「我們答應學姊今天至少要把這裡收好。」
一高一矮的兩名女子從通道走來。身材較高的女子有著穀類麵包般的麥色皮膚，薰衣草色的長髮和瀏海幾乎遮住半張臉，以略為僵硬的站姿維持禮節；略矮的女子較為活潑，有著青蘋果果肉般的白皙皮膚，浮在頭頂上的淡黃色雙馬尾造型隨著身軀晃動，顯得神采奕奕。
「尤其是你！」帕蕾特跑上前指著亞克塞爾的鼻子，「你一定做到一半就跑掉，學姊說艾克斯現在的情況一定抓不住你，要好好盯著。」
「什麼話啊？我哪有做到一半就跑掉！」
「明明就有！上次窗戶就只擦到一半，還沒擦乾淨！」
「亂講！我明明就擦乾淨了！」
「要擦到看不到玻璃才算數！」
「哪有這種事情！」
「就有這種事情！」
「艾莉雅學姊說今天的整理進度應該會落後，請我們過來幫忙。」放著已經和亞克塞爾吵起來的學妹，蕾亞對艾克斯說明，「現在正好有空檔，就擅自過來了。」
「原來如此，謝謝妳們抽空幫忙。」艾克斯內心感謝艾莉雅來得有點不巧的細心。蕾亞和帕蕾特是常駐在芙羅瑞斯的邊境部隊成員，不隨著高階成員移動，對當地環境和基地比較熟悉，當然是好幫手，只不過得打消放亞克塞爾出去散心的意圖了。「我想把書櫃往後挪一些空出走道，花瓣比較不會飄到書櫃裡頭。不過在那之前要先把書全部搬下來。艾莉雅已經先把一些放到籃子了。」
「沒問題，接下來請交給我。」
「麻煩妳了。還有你們兩位，」艾克斯對著相互揮劃的帕蕾特和亞克塞爾說道，「我已經不指望掃乾淨了，但至少清出一條可以搬書櫃的路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