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綠雙瞳隔著反光的玻璃門瞧見了我,流露出不悅、迴避與同情的混合神色。我將瑟瑟發抖的右手搭在玻璃門上,左手緊抱法書,試圖撐起悶熱身軀同時盡力忽略呼吸困難。不知她看我會是如何景象,是認為我在演戲嗎?還是會展現她本應有的同情?
她朝我走來,亞里緊跟在後,與我僅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外加一層玻璃門的厚度。
然後她打開那扇本應「休息中」的木偶之屋大門,我失去支撐跪倒在地。六七歲的洛芙尼站在我面前,看來高聳無從攀登;我一個年約十五的人跪倒在地,只能渺小無助地仰望。隨著時間過去,地位差距愈加明顯。
「什麼事?」她冷酷地問。
我感覺自己瑟縮了。「只是……」
「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我要離開了。」她彷彿宣告重要命令一般的口吻,然後跨出店門的第一步。
離開?「為什──」我還沒問完又開始咳嗽,這次更加劇烈,彷彿空氣要插進身體裡了。「為什麼……」我勉力大口呼吸才能維持基本生理需求,但我很懷疑自己還能呼吸幾口空氣,念及此,我更用力呼吸。
「店裡的木材沒了,要去採購。」
她說得稀鬆平常,我卻聽得膽戰心驚。「那我……怎麼辦?」塔克莎的託付、我的記憶──黑夜中的響雷,追逐的人,全都化為不可知的謎團,只能永遠埋葬在未知的世界之中;然後眼前的這個女孩,只是平常例行公事的添購木材,彷彿在她的世界裡,我不過是一個路人。
「跟我沒有關係。」她簡短地說,跨出了第二步。
「等等!」我絕望而沙啞地喊道,費力喘氣。「妳……不能就這樣……走掉……」身體如火燒般的極度不適讓我思考運作困難,難以轉移疼痛的注意力。但我仍然費力讓幾個想法浮出腦海。木偶之屋三樓……被扔掉的對我詆毀的報紙……尖頂帽……
這時,一個不曾有過的念頭在腦海中靈光一閃,如本應籠罩的烏雲有雷光閃爍。
「尖頂帽是你給的?」雖然被我留在巷子內了,但我仍然清楚記得帽子獨特又顯眼的造型,不可能是別人所為。「為什麼?」
黃綠眼珠閃爍了一下,那是我看見她首次有動搖。「那是……不……」她的語氣逐漸低沉,「那只是……我丟掉帽子……」
「我的法書很安全地藏好,沒有被雨水沾……沾濕……」我覺得說話更喘了。「那是妳做的。為什麼?」
「我希望……」她短暫開口後又閉上嘴巴,閉上黃綠雙眼不願直視我。
她希望?
腦中的響雷越來越大,像颳起一陣風暴將病痛拋之腦後,思緒飛快運轉。她希望我做一件事,在此之前,我以為只要要求便能得到,但我從未思考我──施展魔法如同路邊小孩的程度──能為她做什麼事。會是甚麼?不能施展魔法的話,會是些甚麼事情?我盯著洛芙尼閉起雙眼的面容,一旁的亞里不動,此刻它應有的僵硬外在自然多了。我再看了看一旁的玻璃櫥窗,此刻那兩尊精緻逼真的男女凝望前方,被關在玻璃櫥窗內,無法再轉身回門後重現安詳和樂的從前,如今只能佇立櫥窗內,善盡某種終年的職責。
木偶之屋。
她希望有血有肉的我……陪伴她。
「洛芙尼,」我沙啞地喊道,聲音似乎要像煙般無聲消失了。「我會陪伴妳的,所以……請你幫助我,我需要妳……」木偶之屋的地板離我好近,法書從我手中鬆脫,倒在一旁攤開。
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我聽見顫抖而柔弱的聲音說:「好……」